蝉鸣在正龙村的田野间散开,夏声,纷至沓来。炊烟起,街灯亮。十余年的老友在古村相汇,三餐酒,两夜茶。
夜深,语声轻扬,茶韵渐长。因无所住,而生其心。慨于老友之齐聚不易,欣喜于停留放空可贵。无需远足,山水空凉处,皆是心海游翔天。
戴医生在木楼的晨风里做着无事牌,长安趴在木地板伸展开手脚侧躺,津喜咿咿呀呀走得摇摇摆摆,悦悦和跳跳把鼻涕虫橡皮泥玩了满地,隔天小洁号称“街溜子”地把古村九坊十八铺逛了个遍。老王做的蛋炒饭一嘴糊味,剩下一大盆。青辞对着梯田把八段锦练出了太极味。丹凤笑谈清晨夫妻俩都没睡醒时被会津喜叫一百遍的妈妈、爸爸,脚丫子直踹到谢老师脸上。晚起的婵娟噜咕噜咕喝了两碗粥,见她玉米嚼得得劲,我去桌上掰下半截,嘴里都是清甜的甘糯……
时间一天快过一天,人枕在流水上。想起一本老书《七月与安生》。七月的开端并不安生,我们并没有理解告别的意义。朋友说,有时候感觉像梦一场场,人生何妨不是大梦一场。人和人的相遇,燃烧,照见,心性交互,颗粒分明,情质全然的真纯,是极为可贵的。
有些人,见面便有隐隐不安的预见,充满着不确定。如烛火,明明灭灭,引力单方输出,链接没有根基,终究不长久。只是怀着朴素的愿望去随缘感召。内里知道强求不来,却也秉持着,没有无缘无故的相会。
人海浮浮沉沉,在夏至未至的天点燃烟花。无论山头斜照多么轻浅,总想着在青春气息的荷影中诚然相待。水流过掌间,花次第开在心上,是余晖还是旭日,是必然还是路口,全未可知。于是,像小王子抓住四十四次日落中的一次,认真等过,看过,便不再追悔。
总有月光落在你的肩上。午后,穿过窗台的风,吹拂着绿叶,晃晃悠悠。耳中响起《想い出は遠くの日々》 (回忆是遥远的日子)。日子如山溪,流进茶杯,不急不徐。浅酌深饮,迟迟晚晚,冲折萦回。芬香腹郁,甘甜浸润,不迟疑,在那里,信心给足。
人和人之间的意义,是关系。人是活在具体关系里的。唯有持续正进的关系,温养心灵,才能得以长久。友情,爱情,伴侣,亲子,都是如此。个体和家庭的边界,年岁不断迎来的新课题,客体分离,原生家庭……接不接得住,都不会少。
人们是愿意孤独的,不然,宁愿选择互相伤害,也不愿意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在小孩。成长的突围充满未知,脆弱和勇气是同义词。很多人宁愿在二手价值观的城堡里故步自封,安全地扮演成熟的大人。既不学习,亦无觉察,愉快而忙碌地追逐各种群体确认,终生不踏出半步未知。
有些人的相会,如同水融入水,云化入云团。相同的气味,在灵魂里反复相认。对世界固有的执拗,绝望里卑微却不可妥协的倔强,看待世事满满不合时宜的挣扎,奇山幽兰荷影水仙以此为名,各自安顿,各自坚守。
爱,是一种能力状态,完整的自己也是,归根到底是一种信心,对世界的确信,对朋友的确信,对自我核心的确信,对赤诚的确信,对爱的确信,盲目而勇敢,努力而昂扬。相信自己可以活成一棵树,枝繁叶茂,蓬勃生长,花盛果殷,根润水深,一年四季都在光合,源源不断。本自具足,与我命理同源。像没有爱过一样,去爱这个世界,迎接意外和赤子之心,以纯洁无瑕的心去链接,全然地去感受。
我知道,建造一百栋大楼的大饼,挣一千万的疯魔,三万餐安稳的饭的奢望,夜夜不能寐的焦灼,到底在生命里留下多么不可逆的伤疤。爱情和汉堡,成功学和文学家,野夫和麻将,小龙女和刘姥姥,诗歌和尿不湿,笛卡尔和总经理,他们往往是一路货色。
山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历史重复。山野的蝉鸣,峡谷的清泉,从不因人的流转而变迁。无论我们过往人生何其坎坷,不可否认,它都是珍贵的磨砺,孕育内在的珍珠。全新开启不是朝夕而至的攀岩,也不是凤凰涅槃的瞬间突围,是一天天,具体的觉察,时节里的步步安然,亲爱的,允许自己慢一些,再慢一些。
儿童不曾老去,灰尘蒙蔽了觉受,欢喜和简单,好奇和无知无畏,和爱一直在一起,拥抱大地,拥抱老友,也拥抱爱情。
溪水12度,清凉且寒。我涉足下水,玩起水花,趟起流光,笑得呲牙咧嘴,冷得咿呀嚯嚯。穿好鞋袜,在明天继续趟水,放上一个西瓜,邀请你来到我的溪流,一起嬉戏,一起凛冽,一起上岸。冷暖交替,身安脚实,浪费流年,甄选瞬间,凝成老去的午后。爱人同志,挚友儿孙,我们一起,摇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