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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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 《史河风》2024年第1期(总第77期)
文 丨李昌浩
一
火车穿梭在青山绿水之间,那一声声长鸣,撕破静寂的大地。
记忆中第一次坐火车,是我读小学的时候,母亲说带着我去远方的姨妈家,我高兴地又蹦又跳,早晨一大早就醒了。当我们风尘仆仆地赶到火车站,只听一声有力的长鸣,冒着煤烟的火车,慢悠悠地进站,像一条神秘前行的青蛇,我盯着好奇地看了又看,眼晴都不眨。
赶着上火车的人,看上去神情都是那么紧张,或急走,或小跑,或速跑,拖着箱,拎着包,背着小孩,拽着老人,脚步急促而混乱,高音喇叭在不疾不徐地提示着开车的时间,仿佛一不小心会错过,就像错过不可多得的机遇。
这时的人们似乎憋了一口气,使出全身力气往火车狭窄的车门挤去。提着大包小包一窝蜂地涌向车门,上车人比罐头盒的鱼还密集。
车门被堵得严严实实,穿着制服的列车员声嘶力竭地喊着,不要挤!不要挤!但是往往挤得越来越厉害。这时列车员脸色很难看,五官似乎挤在一块儿,就像雷雨前的天空,但是过了这一阵,表情就会缓和多了。
那个年代,人们出行总是拿着大包小裹,多为乡村土特产或者衣物。我们带的是苹果、花生和芝麻,我们当地的特产,我紧紧牵住母亲的手或者衣襟,生怕走丢,眼神怯生生地望着拥挤的人群,和站台上卖各种食品流动的小车摊。
走进车厢,已人满为患,就连走廊里过道都站满了人,夹杂着不同地方的口音,这时整个车厢乱糟糟的,像沸腾的水。空气里混和着各种难闻的气味,烟味、汗味、人体味、香水味、各种随身携带的食品味。这样一站就是七八小时,想来不由一阵焦虑和悲凉。
渐渐拥挤的人群松懈下来了,母亲把一个装着衣服的包裹放在一角,这样能坐下来稍微歇息一下。这时列车上广播开始响起,多是介绍旅途常识或播放一些老歌。我望着车窗外的一个个小村庄,以及像积木一样拼成的一块块田地,在眼前掠过,心里也有小小的波动。
不一会儿,有推着小车列车售货员在叫卖:烧鸡!烧鸡!只见那沁着油渍,色泽金黄,皮酥肉嫩的烧鸡是那样诱人。我咽了咽口水,我知道母亲是没钱买给我吃的,但我的眼神仍粘在那只走远了烧鸡,母亲带着烙饼、咸菜和凉开水,用来应付我们旅途的饥渴。
火车穿梭在群山之间,长长的列车在铁轨上像面条似地扭来扭去。这时有一个小男孩把头伸出车窗外,只见他兴奋地大叫:我看见车尾了,我看见车头了!童年时我们坐火车总嫌不过瘾,总希望开得慢些再慢些。
到了姨妈家,姨妈又惊又喜,递给我一把糖和瓜子。姨妈知道我们赶车辛苦,做了许多美味,不停地往我和母亲碗里夹菜夹肉。姨妈一脸慈祥地为我梳辫子,带我去百货商场买新衣服,我觉得比过年还幸福,幸福像泉水一样咕嘟咕嘟不停冒泡儿。
时间一晃二三十年过去了,如今有了动车、高铁和私家车,可以很轻松地到达姨妈所在的城市。可是如今姨妈不在了,就再也没有当年想去的欣喜和悸动,我们风尘仆仆赶去,为的是见到朝思暮想的亲人或朋友,否则就没有了意义。
二
绿皮火车,绿色的车皮,一节连着一节,像钢铁的巨兽,带着风声,带着雷电,带着粗重的气息,兴奋地呼啸着,一路向远方。
绿皮火车的硬座车厢,通常很挤,不一般的挤,连车箱连接处的空间都坐满了人,各种包塞满了通道,过道上都是人,人们用力地把包往两边行李架上塞,直至塞不进了,于是俯身在座位底下寻找空间。列车缓缓前行,大约十分钟后,晃动的车箱便腾出了不少空间,就像一筐玉米,看上去已经满了,但抓住筐耳使劲抖动,就会密实起来,就会多出一些空间来。这时,车厢内稍稍安静下来,各自似乎找到自己合适的位置,安定下来了。
那时的绿皮火车硬席座位连在一起没有分割,可以四五个人挤在一起坐,也可以一个人躺在上面睡觉。绿皮火车可以把车窗打开兜风、看风景,当看到窗外满眼的绿,连绵的群山,茂密的树林、绿毯似的稻田,一只水牛背上驮着少年,正在吃草的白色的羊群,白墙黑瓦的民居,一条河里漂着一两只小船……这些不断变幻的风景,像一幅幅流动的电影画面。
火车在轰隆隆地前行,车轮接触铁轨时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经过道岔处,车轮的节奏会变得凌乱起来。铁轮和铁轨的对抗,让车厢间歇性的颠簸,火车过道的车门随着颠簸发出的吱嘎吱嘎声,就像挑水时铁钩和水桶摩擦的声音,在深夜里这种声音穿透力格外强。
绿皮火车让人感到一种慢生活,即使忙碌也会使人的内心平静下来,欣赏一路的风景。有时候生活需要节奏慢些,就像绿皮火车一样,虽然慢却让人感到生活踏实简单。
火车是发生故事的地方。邻座一位年轻人,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一位没座的老人,老人很感激,要年轻人留下电话号码,老人说,也许有一天我会帮上你的忙。年轻人说这点小事,不用谢,我去找另一个伙伴,他在另个车厢里。还有一次,一位小姑娘感冒很厉害,声音都变了,一位大妈递上自己随身带的感冒药,说这是我旅途备用的,你吃吧!姑娘,吃下感冒药就没那么难受了。姑娘感动的眼睛都潮湿了。在火车上这温情的一幕幕,还是很让人感动的。人生,就像这辆列车,有人上车,有人下车,短暂的相逢,把欢乐延续。
火车咣当咣当地前行着,风扇乏力地转悠着,人一踏上这绿皮火车,节奏都变慢了,满满的车厢里,坐着的,站着的,年轻的,年迈的,读书的,打工的,做生意的……它不仅仅是一趟旅途,而是人生,共同走过一段路,然后各奔东西。
当火车顶着两盏昏黄的车灯,缓缓驶进站台,低沉厚重的汽笛声,似乎要拉开帷幕一样厚重漆黑的夜色。就像张继笔下寒山寺里的夜半钟声,一声一声传到深夜熟睡人的耳畔。
三
记忆里,村口老皂角树上有一口钟,它是用一小断铁轨做成的,它发出的声音清晰、明亮果断。每一次经过老皂角树下,我都忍不住停下脚步,用复杂的目光打量它,感觉到它的孤独和委屈,我想它身上一定落满月光和雨水,它是神秘的,我望它的眼神也是神秘的。
我喜欢在想家的时候,到火车站去看看那些穿梭的绿皮火车,那一声声汽笛,望着它们向远方穿行,心里便热潮涌动。因为远方有亲人、家园和白发母亲。
相对于汽车、火车、飞机、轮船,我比较喜欢火车,总觉得火车比较温情。坐在行走的火车窗边,手支下巴安静地看着一路变幻的风景,火车的哐当哐当声,让人感觉到一种安全的律动。我喜欢收起简单的行囊,坐上一列老旧的绿皮火车。去远处,去放飞心灵。三毛说过她情愿把余生的岁月交给书本,且是无悔。而我想把自己余生的时间花在旅途上,一路行,一路欣赏沿途的风景。
人生的每一次出行,都是生命的的安排,也是生命给予我们的礼物。因为走在旅途中,我们才能慢下来品味生活,有时间去回忆生活中点点滴滴的美好,更能清晰地看清世界,看清真正的自己。
绿皮火车不但是一代人的集体记忆,更是几代人的一种生活符号。王安忆小说《本次列车终点》开头写到火车:“火车驶过田野,驶进矮矮的围墙,进市区了。瞧,工厂、楼房、街道、公共汽车、行人……上海,越来越近,越来越具体了。陈信的眼眶湿润了。心,怦怦地跳动起来。”文中的主人公陈信是一位上海知青,离开上海十年后,又重获回上海的机会。可悲的是,他费尽千辛万苦,甚至放弃所爱的当地女孩,回到上海之后,才发现自己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
捷克作家赫拉巴尔在他的《过于喧嚣的孤独》中,写到他的舅舅退休了。他的舅舅当了一辈子火车司机,或者车站提信号灯的。赫拉巴尔于二战期间,辍学在一个小站上当信号员。赫拉巴尔的舅舅退休后,就同几个老酒友在自家的园子里修建了一条窄轨,搞了个小火车头和一节平板。天黑了,他们点火,鸣笛,邀请到许多年轻女郎,开动火车,举起啤酒、畅饮、调笑、兜风。
张爱玲曾写道:我从来没大旅行过;在我,火车站始终是个非常离奇的所在,纵然没有安娜·凯列妮娜卧轨自杀,总之是有许多生离死别,最严重的事情在这里发生。而搭火车又总是在早晨五六点钟,这种非人的时间。灰色水门汀的大场地,兵工厂似的森严。屋梁上高栖着两盏小黄灯,如同寒缩的小鸟,敛着翅膀。黎明中,一条条餐风宿露远道来的火车,在那里嘶啸着。任何人身处到其间都不免有点仓皇罢──总好像有什么东西忘了带来。
绿皮火车身折射出的那个年代的光影,人们对于绿皮火车深深的记忆,像是一种乡愁萦绕在心头。忽然想起土耳其诗人塔朗吉《火车》一诗:去什么地方呢?这么晚了,美丽的火车,孤独的火车?凄苦是你汽笛的声音,令人记起了很多事情。为什么我不该挥舞手巾呢?乘客多少都跟我有亲。去吧,但愿你一路平安,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火车呼啸而过,这是一片大地固有的天籁之音,这声音有着离别的凄清。我曾经很迷恋《布列瑟农》这首曲子,歌曲诉说着一段离愁的故事,马修20多岁时创作此曲,当时他正坐着火车离开意大利北部小镇布列瑟农。布列瑟农是马修母亲的故乡,因此他对这片土地饱含深情。其旷远忧伤的旋律、如诗如画的歌词、马修·连恩清冽醇厚的歌声,以及歌曲结尾处的火车铁轨声,常令听者陶醉在歌曲所营造的忧伤而纯净的世界中。歌声透着沧桑渺远,我常常听得回肠百转,在心田静静下了一场雨雾。
许多人心中都有一个流浪的梦,一种离开的情怀,是背起行囊就出发,是仗剑走天涯,而火车正好承载了关于离开和远行的意义,仿佛站在火车边上,就已开始流浪。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心里也总想着远方,或惦记着什么时候出走一下。而今时间慢慢过去,流浪似乎真的就只是种情怀了。
人生就像一场漫长而又短暂的旅行,只是这场旅行没有返程的路,旅程还在继续,只是你要把握好人生的每一个风景。
我们庸常的人生多么像一列绿色的火车,轰隆隆前行。
李昌浩,发表作品一百余万字,作品散见《新民晚报》《新华日报》《小说月刊》《广西文学》《短篇小说》《北方文学》等,散文《古镇》获全国散文大赛征文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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