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小说】波浪涌动 文/王婕

一

上大三的女儿总是在我们小家的微信群里述说着她同学的林林总总。

刚上大一时，几乎每天的大事小情都会上来说三道四没完没了，或许是刚离开家不适应或许是她对人生的迷茫使她产生了诉说欲，非要一吐为快，直到大二才算冷静下来。反正微信是免费的，她也不论时间不论地点，只要她不上课，就把看不惯，难理解，高兴或是气愤的一切一切都往我耳朵里灌。大一时，她积极报名加入了学生会，可能是她遗传了父亲的书法特长，有一点书法才能，才在数名竞争人选中被选上，并荣任文艺委员，接下来就是他们学生会的琐碎消息，如潮水般天天往我耳朵里涌，学生会主席是如何走关系被选上的，才当了几天主席就摆出官僚作派，走路都迈着四方步子，跟谁说话都是用手一指，摆出指挥官的架势，谁对他奉承多他就重用谁，拿着大家交的会费自己做主乱开销，谁若是提出不同意见他就打压谁，还扬言要把人家撵走等等。终了，她还总结性地说：“妈妈，我发现了，学生会并不是为学生服务的组织而是一个提前教人怎么搞人际关系的小社会啊！”

大二时，她说自己一是看不惯学生会的歪风邪气，二是要考各种证件，比如英语的四、六级，普通话达标和计算机考级外加驾驶证等，就自愿退会了。“我还要为考研做准备，一张大学文凭难以找到好工作。”她这样说我当然举双手赞成，表示支持，坚决支持。

没了学生会的八卦，就是图书馆和同宿舍同学的是非与长短了，我只当她初出茅庐、涉世未深，没见过什么花红柳绿，全当她是春天的小蜜蜂“嗡嗡”着给我唱歌了。最多就是感叹地跟她说，这就是社会，比起以后你踏入真正的社会来说，学生还都是小毛孩儿，发生在你们身上的所有事情都是毛毛雨，等你真正走入社会，各种复杂的怪现象和各类不可理喻的人和事，见多了自然就会明白，现在的一切都是小儿科。

大二时的述说重点，就转移到同宿舍的几位同学了。

宿舍共有六位同学，论出生日期女儿排在第五位，第一位她们就称她为老大，第二位就叫二哥，依次排列。

老大来自一座地级市的城市，一看她的开销和装扮就知道她的家庭条件不一般，父亲是某公司老板，不可否认的成功人士，母亲是某局小领导，只她一个独生女。老大平时并不娇气，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优越和自信。为人处事也很豪爽，有了吃不完的零食，她会分别发给大家并声称不许说感谢二字。每天进宿舍时，她总是手里抱着许多东西用脚去踢门，她跟二哥住得近，总是二哥先一步为她开门，一来二去，她们俩的关系就显得比别的同学近，还有就是老大很爱听奉承话，二哥的嘴又特别甜，才开学两周，老大就明显地偏向二哥，发零食时，总会多给二哥一些，别人看了也不便多言，都心知肚明她们铁一些。

二哥来自农村，姐弟俩，她虽然没说，大家也明显感觉到她的家庭情况不咋样，每天吃饭总是自己单遛，即便是一起进餐厅，大冬天她也只吃凉菜，才开学两三周，她就经常捂着肚子叫胃病。就是这样，女儿说她还是现今最典型的“扶弟魔”。开始，我没听明白扶弟魔是啥意思，女儿一通解释后我方才知道，原来是一心为弟弟的姐姐就叫扶弟魔。现代青年人太会创造新词，开放四十年来，从网络到社会，时不时就能蹦出一个新名词，这是多年来少有的社会现象。据说，这个新词的由来，是根据某些电影电视剧里，那些拼命赚钱为弟弟娶妻供彩礼、买房子的故事而来。可那些拼命的女儿，也就是扶弟魔们，都是工作以后的所作所为，而她一个大学生，怎么去帮扶弟弟呢？女儿耐心地给了我答案。

起初，二哥在学校周边的饭店打零工，每天是中午十一点半干到两点半，晚上六点半干到九点半，一个月一千元左右。除了她自己生活开支500元，还能节余500左右，足够她转给上中学的弟弟生活费了。

我说她父母呢，就不管她弟弟的生活费非要她管？原来她父亲打工时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没能及时又合理地治疗，就成了终生残疾，两只脚下的路再也平坦不了了，腿脚不方便无法外出打工，就只能在家里种地，母亲则在县城打点零工，她上中学时就跟父母保证过，一旦自己上了大学就不让家里负担了，如今，又是她自愿承担起了弟弟的生活费。

饭店打工有时会影响上课，她在网上找到一种“刷单”的技术活。就是她每天要在朋友圈发够多少条某个平台的广告消息并收获多少个赞，一月下来也能收入一千多，如果发展几个同学跟她一起刷，拉到几个合作人，高峰时能收入两千多，比她天天跑去端盘子洗碗要轻松又高雅，又有了可观的收益，这可是她人生见过最多的收入了。她常常在宿舍很自豪地给同学们说，她要多赚钱，赚钱才是硬道理。

排在第三位的是一个地道的山区同学，女儿说她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一般，整天就知道学习，啥也不懂，对任何事物都没兴趣，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下了课回宿舍就睡觉，谁也不跟谁交流，更不会主动约谁一起玩。除了每次考试都能拿前几名的好成绩外，再没有任何爱好和喜欢的课外事，就连学校要求读的中外名著她也是一次性从图书馆搬回来，放床头半个月后，再一次性还回去，压根就没打开过。最典型的是生活自理能力特差，两三个月都不洗澡，连每次洗头发，都是接到母亲电话后才去洗一次。初开学的周末，大家刚熟悉，能分到一个宿舍也是缘分，虽然不太了解，更不知道各人啥脾气，大家在面子上和和气气，周末相约着一起去附近逛逛。一来，是熟悉一下周边环境，二来，也是增加点同学情感。她也参加了，却只是跟在后面一声不出，进了市场，大家分别看衣服、首饰、化妆品和一些小饰品等，个个像小燕子般叽叽喳喳欣喜若狂，她也特别好奇又不理解地问大家看这些干嘛，耽误功夫。别人买衣服时她还看一眼，买化妆品和小饰品时，她就撇着嘴说乱花钱，是可耻行为。当同学们看中了某件衣服，她也觉得好看，大家纵容她试试，一穿上，都夸她好看，她还是摇了摇头放下了。等大家往回走了一段距离，她仿佛这才下了很大决心再电话请示母亲后才最终转回去买下，等回到宿舍一算她手里的钱，又后悔自己买了衣服，一百元是她长这么大亲手花出去的第一笔巨资，足足三天，她只吃白镆喝开水，餐厅都没去过。每月的月末，她都会跟同学们借钱，也不多，只借十块，二十块，都是因为到餐厅吃饭时，卡里钱不够，女儿问过她，为什么不提前跟家长要呢，她说还没花完要啥啊。

又一个周末，大家约定去歌厅嗨歌，当然是AA。歌厅的每个小包间只配两只话筒，六个人自然要轮流嗨，可她从始到终，抱着话筒再不放手，直到离开方放下。歌罢，一起去吃火锅，她快把自己撑死，如果嘴张大一点，都能看到嗓子里的菜。唱歌唱到嗓子哑，吃饭吃到往外吐，几样小事过后，老大再也不跟大家一起玩了，不是偶尔叫上二哥或女儿出去小聚，就是单遛出去找别的同学玩儿，弄得她们宿舍很不团结，渐渐地，就划出界线来。

四哥的父亲是某单位的二级机构的小干部，没什么油水可捞也能旱涝保收，撑不着也饿不住，母亲有一个小门店生意，他们家一直过着安逸的城市生活。独生子女的她，对什么事都不大上心，在她眼里，没有什么仇恨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事物，典型的“佛系”派零零后。对于三哥的做派，她只是嗤之以鼻，不再搭理她了事。平时也不跟谁深交，也不得罪谁，整天除了上课，进图书馆，一回宿舍就躺床上玩手机，玩到顾自发笑，算是她为宿舍增添的活跃气氛。六个人中几乎可以把她省略不计，大家玩时叫她，她就去，不叫她，也不生气，还透出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之势。

最主要还因为她是本市人，只在宿舍留个床位，放点中午休息用的小褥子和毛毯，跟大家交流少之又少，人家有自己的交往圈子，身上自带优势，宿舍的是是非非几乎跟她扯不上关系。

女儿排在第五位，省城长大的她最不理解三哥的所作所为，说她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那样，不是视频说就是文字“咣咣咣”来了多条长文，听得我烦了，提醒她不要把别人的事当成我们之间的主题话聊来聊去，有时间多呆在图书馆，这样，你跟她的交集就减少了。对于她看不惯的一切事物，我都会告诉她，天下的事原本就不存在绝对的公平，能做到相对公平已经是很好的社会了，我让她不要事事都去较真儿。

老六是很娇小的小妹，一副娇滴滴小鸟依人的样儿，仗着她又瘦又矮，动不动就撒娇着大叫：“你们都不爱我了，我好可怜啊。”女儿在电话里娇声娇气地学着老六的声音，一下子就把我逗笑了。说她还有个最烦人的毛病，就是整天把电视剧里的台词拿到生活中来，动不动就叫这个小主，叫那个娘娘，让人气不起来又很无奈，她还是一个狂热的追星族，又是最典型地花痴。听说她父母早就离异，父亲一个家母亲一个家，她可以两个家住，跟两个父母要钱，用她自己的话说，反正他们也不会互相问情况，她就利用这个空档，天天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小公主。

二

老大就是老大，做事高调，为人也义气，正上课的时间她却请了一周假，原来她是去追她超级喜欢的歌星了，一张票就两千多，来回机票加两晚宾馆的费用，花下来也就五六千。她是躺在宿舍床上，二郎腿跟着她手机里音乐节奏一起抖动着说这些话的，还沾沾自喜又满不在乎地吃着小零食，毫不理会同学们投去惊吓表情和掉了一地的眼珠子，还有三哥露出全部牙齿的大嘴巴。这还是大一时发生的事，从那以后，他们都知道老大不是她们所能想像出来的那种有钱人家，一定是大富豪，从此，再也没人敢跟她攀比。也是从那时起，二哥跟她黏得更紧了。

二哥跟屁虫一样黏着老大，大家看在眼里也懒得跟她争宠，只是我们私下里给二哥起了个小绰号叫“二影子”。只有老六偶尔会半开玩笑地说，你没有大哥风度，也不带我出去玩玩。老大爱面子，还真的带她出去了两次，回来后才知道，她们去了歌舞厅，一次就消费了好几百，又请她吃饭花了不少钱，捎带着也给她做了美甲。最让大家感觉高不可攀的是老大在大二时就开到学校一辆汽车，女儿不认识车牌子，只告诉我有三个像箭头那种图案的轿车，我告诉她那是别克。据她描述，那款车可能在二十万左右。我没有告诉女儿价格，只淡淡地对她说，社会上富人多的是，穷人也很多，咱们出生在平常人家，要安心过平常生活，社会是平常人的，大富大贵的人只是社会的一少部分，老辈人常说，小时候的福不算福，长大了自己赚钱才叫真福。

虽然我如此这般地跟女儿说教，心里却明白社会的贫富差距越来拉得越大。成年人是在慢慢适应中明白这些问题的，让一个刚刚跳出井口的孩子一下去理解，确实有一定难度。大家一个宿舍住着，上着同样的学校，受着同样的教育，一个穷得赚钱养活自己还要管弟弟，一个却名车名包的高消费着，心里没有落差感那才是不正常。好在女儿并不是一个处处跟人攀比的孩子，经我说教几次她也平静了许多，各人有各人的命，知足常乐，过好自己的人生走好自己的路就是福。

女儿理解不了也是最看不惯的是二哥的变化。老大带她出去玩了几次，她就更像个哈巴狗了，天天跟在人家后面讨好，不就是想从人家哪儿得到点好处吗，真不要脸。女儿有些气愤更多的是鄙视，我笑着问她，是不是也想得到人家的好处呢？她哼了我一声说，我才不稀罕，转念又说：“你就这样看你女儿啊？”我笑着说：“既然你不稀罕，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何必生气？”

“不单单因为这个，二哥明明抠着手指头数日子，还装大方给老大买生日礼物，比我们买的都贵，惹得老大抱住她亲，其实我们都知道她两周都没去餐厅吃热饭了。十足的卑躬屈膝、阿谀奉承的老舔。”

“好了，好了，各人有各自的活法。”我不便评论她同学，更不便对她说太多，只好采取了安慰式。

本以为同学中有比她条件好的有比她条件差的，时间久了她自会找到平衡点，大学生活也能够平稳过渡，盼望她顺利考上研究生我就满意了。我一直提醒着女儿，不要理会同学们的是是非非，为了自己的人生过得比父母精彩，为了将来成为生活的强者，就该在青春年华多努力，现在的苦才能结出未来的甜，二十多岁是漫长的人生中最精华时段，比黄金还要金贵的岁月。女儿还算乖，自从大三开学买了平板，方便她学习一来，除了上课就是泡在图书馆里，渐渐地她传递的消息就少了许多，我也没再多问，一个大三的孩子，应该逐渐成熟了。

一学期不到，她竟然传给我一个爆炸性消息。

女儿小声地好像怕人听见地样子跟我说：“妈妈，我跟说啊，你不许告诉别人，这是我们学校的秘密，老师不让往外传，我是偷着给你打的电话。”

怪不得不用免费的微信视频而特意打了电话呢，我正想问她，女儿又接着说：“我们老大和二哥出事了，出大事了！”

“你就晕死我吧，一个学生能出啥大事？咋唬啥呢。”我不屑地笑她道。

“真的呀妈妈，我们都快吓死了。”

听着女儿传来前所未有的惊吓声，并感觉到她颤抖的声音，我突然意识到不是小事，急忙耐心道：“慢慢说，别着急。”

“老大和二哥被人家骗去当‘小姐’，好不容易被公安解救回来，现在我们宿舍都成学校的危险区了，我们几个也去公安做了笔录。我第一次被公安叫去问话，吓得我都快成结巴了。”

“你怕啥，如实回答就行了。”

“你不知道，好严肃啊，从来没遇到这么吓人的事。”

“都问啥了？”

“问我们平时都跟谁交往，交没交男朋友，家里给多少生活费。反正也没啥重要的，就是问到老大和二哥的话多一些，可他们问的事我也不知道，就如实说不知道。妈妈，接下来会咋办啊？”

“她们的事与你们没关系，接下来就不会再牵扯到你们了。你只管好好学习，不跟外界人交往就是了，放心吧，没事的。”

“真的？”

“当然了。”

“好吧。”

女儿惊恐地跟我说的“大事”，她并没有也无法完全说清楚是咋回事，过去一个月，我才从一个老师那儿了解到那件“大事”的大致情况。老师说的和女儿说的掺合起来，我才完全明白，在事态初期，骗子们就盯上了花钱如流水的富家女，也就是女儿宿舍的老大。

他们是团伙作案，有着明确分工。先由年轻帅哥出面，以交朋友为由联络女学生，再放出他们能为学生贷款的诱饵，一步步把涉世未深的学生娃骗入圈套，最后，诈不到钱了，就把她们弄到洗浴中心去做小姐赚钱。好在那女孩聪明又机灵，也是她们运气好遇到了好心人，报案很及时，才把放贷团伙全部抓获。

其实，学校还出现过几例在咸鱼网上购买二手货的案情。学生贪便宜心理比较强烈，一听说付过钱的东西能得到退费补偿，他们只有激动没有防范。骗子们告诉学生，在咸鱼网上购买的物品，国家出台了惠民政策，对特殊情况下的购物者给予返还补贴，但是，返还补贴款时，购买人必须要先交百分之二十的税费，否则，视为自动放弃。学生们一听，还有这等好事，交税是百分之二十，得到的却是一百退费，再傻也会算这个账，他们纷纷找出自己购买物品的证据和付款码，如数补交了所购物品款项的税费。当骗子顺利收到学生交来的税费，立刻告诉学生，这件物品的原价得上万元，而学生拿到的价格与原物品标价不符，国家的退费标准是按厂家的标价规格来退费的，所以说学生补交的税费并不够，还得按原价补交齐才行，当然，退费标准也是按原价退回。

学生算了算，两千就能换来一万，那么交上两万可以得到十万，竟有这么好的事，看来，天上掉馅饼的事也是存在的，就偏偏砸中了自己，还没毕业就能发财，学生兴奋得一蹦老高，简直要飞起来。他不告诉别人为什么借钱，只说很快就还上，东拼西凑，借遍能借的所有同学才交上两万元，兴奋不已、又激动万分地等待着十万元退费到账，却迟迟等不到消息，再打电话过去，对方已经是空号，这才如梦方醒地报了警。

三

接下来再说女儿称为二哥的女孩子，天天靠刷单赚钱，养活自己还供养着上中学的弟弟，她除了极力讨好富家女老大，更得广结人脉，光靠校内的同学，下单量难以让她赚到如意提成，她就利用微信摇一摇和搜索附近朋友这些交友功能，渐渐地交了不少校外朋友，大一时就开始了交男朋友。

宿舍有三种现象，第一，是老大，哼着歌吃着零食玩网游，大二刚开学，她就搬出宿舍到外面住去了；第二就是二哥，整天下了课就往宿舍飞奔（上课不准带手机），不言不语地在手机上拼命刷单；老三一回宿舍就睡觉，仿佛她长那么大就没睡过觉，整天除了上课就是睡觉这两件事；老四不大回宿舍，然后就是女儿和老六，两个人偶尔在宿舍弄出些响动，说些生活中的小事小情才打破宿舍的沉闷氛围。

二哥最先交了一个卖奶茶的小哥，他们是在微信摇一摇上结识的，二哥有意发展奶茶哥一起刷单，奶茶哥这个初中就辍学出来混世界的男孩子也很乐意交二哥这个大学生，一来二去，两人就好上了。奶茶哥每周六给宿舍里每人送一杯奶茶，让大家多支持他，帮他说说好话。第一次大家高兴地喝着奶茶，纷纷夸二哥这朋友够意思，都夸奶茶哥长得帅，第二周再送，女儿就带头说老占人家便宜不好，老六却说不收白不收，咱们又没让他送，二哥也显出不乐意的表情，只是没说出来，第三周再送时，我让女儿直接付钱给人家，一个打工的又不是老板，赚钱也不容易，可人家送来了不接受也不好，女儿照做了。第四周时，也不知道出现了什么状况，听二哥话里的意思，就是他们的爱情要蔫了。二哥为此消沉了几天，还不到一个月，她又认识了一个理发哥，女儿说这次不是摇来的，是她们一同去理发时，二哥有意发展人家，也是看中理发哥长得真帅，他们俩一聊二聊就加了微信，再之后，两个人就开始交朋友了。

理发哥显然比她们大了好几岁，也是个混社会十年有余的人，女儿说一见他，就明显地感觉他的社会经验很丰富，说话做事还带着一股子大哥哥派头，花钱也算大方。

“怎么个大方法？”我禁不住问她。

“第一次到我们宿舍来，就给二哥抱了一箱子小零食，还亲手发给每人一块德芙牌巧克力。这可是我们宿舍最奢侈的零食，三哥都不敢接受，看大家都有了她才惶恐地收下，还放了几天才舍得吃。理发哥每周都请二哥出去大吃一顿，还送二哥一条很漂亮的项链呢，二哥很不好意思地告诉我们，以后还要给她买钻石戒指呢。”

“才认识几天哪，还不知道人家是哪儿的人，人品咋样，家庭情况如何，就凭几句话几样小东西就谈婚论嫁了？”我让女儿冷静些，并告诉她男孩子的甜言蜜语不要当真。

“也不是谈婚论嫁，他就是跟二哥说很在乎她。”

“这是恋爱中最常见的花招儿，这男孩子一定不是第一次谈恋爱，都在社会上混十多年了，经验着呢，你这二哥也真是胆儿肥。”

“我也觉得太快了，奶茶哥从谈到分手才一个月，还没几天呢她就跟理发哥好起来了，我和老六私下谈论过这事，只是没敢让她听到。”

又是一个周末的晚上，女儿微信说，理发哥说好请她们四个去吃火锅，结果呢，女儿在视频里撅了撅嘴露出生气又鄙夷地表情说：“结账时，二哥却说，咱们还是AA吧。”

“这样也好，省得担她人情。”我笑着安抚女儿。

“那她一开始就别那么光彩地说请我们啊？吃了了，她又说AA，这不是耍人吗？”

“你们老大去没？”

“这恶心人的事她肯定不会去了，也不屑于去。要是她去了，当场就会骂出来，然后她会把钱全出了，一甩手走人。”

“呵呵……”

“要是老大在，二哥绝对不会说AA了，她整天恐怕巴结不上老大呢，又是一个讨好老大又能显摆的好机会。”

“显摆什么？”

“双向显摆呗，在老大面前显摆她找个帅男友，在男友面前显摆她有个富人同学。”

“你想多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也不知道有多长时间了理发哥再没露面，也不见二哥提起，大家也不好问她，或许是放寒假的原因。一个寒假过去，刚开学到校，二哥就宣布自己交了一个兵哥哥，她说外地人都不靠谱，还是老家的人放心、踏实。原来，她放假在家刷单时，摇到一个回家探亲的当兵哥，两人距离只有二十多华里，生活习惯和说话口音基本一样，他们还约在一个共同的集镇上见了面，说将来成家了双方家人也好交往。还说这个兵哥哥已经是士官了，将来转业了会补助一笔安家费，他们可以用那笔钱自己在县城买房子。她毕业后要找一个工资高的工作，兵哥哥一米八的大个子，转业军人去哪单位都受欢迎，凭他的能力也是个难得的优秀人才。说得大家直翻白眼，仿佛看到她未来的生活，如她想像地那么美好又幸福。老六冲女儿伸了伸舌头没敢吭声，女儿住在二哥对面，只好对她不住点头，表示她说得有道理，就差没冲她举大拇指了。女儿一口气跟我说了这么多，我只是笑笑，没对她的表现做任何评语。

“怎么不说话啊？”女儿不高兴地问。

“你让我说什么？人家自己都总结了前边的经验了，家乡人才靠谱，她说的也确实有一定道理。男女谈恋爱虽然没有距离、年龄限制，但是，如果距离太远，双方生活习惯和对米面的不同口味要求确实会产生很多小分歧，过日子是诸多日常琐碎联合起来的，为生活小事发生不愉快走向分离的婚姻屡见不鲜，特别是贫富差距太大的婚姻，能坚持下去的少之又少，除非一方特别能忍受。我倒是看好你二哥这次的选择，但愿她能走到最后。”

“是啊，老六我们也说了，这次能寿终正寝吧。”

“你们都用的什么词啊？难听死了。”

“我们都这么说，就你们老人非要论个这道理那恰当，俺们只管用只管说，管它对不对，妥不妥，俺们明白用着方便就行。”

“这就是当今的大学生啊？乱套了都。”

“啥叫乱套啊，俺们的新词多了去了，你们老人早都奥特了，比如：夺笋啊，老阴阳人，虐狗，打酱油，看了个寂寞，撒狗粮，单身狗，凡尔赛，打call，我酸了，我方了，凉凉，好嗨呦，补刀等等。听不懂就别较真了，算了算了，不跟你说了。”

她挂了，这一天的通话算是结束了，若是我这样挂了，她非要再打过来追问为什么挂她电话，是不是烦她了等等，现在的孩子，我，才是最重要的。

大三开学时，女儿说考研需要一台平板，去图书馆抱住笔记本不方便，我觉得要求合理就给她买了一台，并叮嘱她不要显摆，别伤了宿舍同学的自尊心，特别是二哥和三哥她们。她则不屑地说，人家老大上学年除了追星看演唱会，乘飞机，住五星级宾馆，买名牌包包，还有自己的汽车，同学们都羡慕死了，谁稀罕看我这烂平板啊。

我无语。突然发现，我已经绕不过女儿那么多的歪理邪说了。

老大的豪气和富余，是广大同学们都羡慕嫉妒恨的事，连辅导员都讨好的找机会老大开玩笑，更是老二望尘莫及的高峰。因为她一直极力巴结老大，为老大洗衣服跑腿取快递，啥都干，就差没给老大擦屁股了。老大对她也特别照顾，时不时喊着她一起去逛街，请她吃饭送她点小礼品，也会偶尔留老二在她家住一晚上，回宿舍来她就谝来谝去，也没人接她话，这可能就是出大事的原因。

大三开学没多久，二哥那个坚持最长时间的兵哥哥对象（大概半年）还是无疾而终了，这次可能是真的用情用心了，伤心得哭了几天，还在宿舍里说再也不谈恋爱了，像大家一样把心思用在学习上，也要努力考研。

老大自然也要安慰她一番，请她去了一个什么高档舞厅嗨了一夜，她回来更是谝上了天，骄傲着说那真叫一个过瘾。震耳欲聋的音乐，喊到嗓子哑的歌声和冲破天的嚎叫，啤酒当水喝，她第一次喝啤酒，竟然喝了三瓶；舞池里那些疯狂的舞者，老大的朋友把她拉进去跳。起初她吓得瑟瑟发抖站不稳身子，反复跟人家解释自己不会跳，朋友说，你只管跟着音乐不停地扭动怎么疯狂怎么来，就是发泄。于是，她就越扭越有乐感，就那么跳起来动起来疯狂起来了。其实，就是跟着音乐瞎蹦达，跳出一身大汗，畅快死了，那真是一个爽啊！说完又感叹着说：“大哥，人家活得那真是值得！”

那一周，她一直在念念不忘着炫耀那一晚的经历，让同学们哭笑不得。不接她的话吧，显得很尴尬，接吧，又不知道如何捧她，直到她不再感叹，大家才觉得空气不再那么别扭。

连续几个周末，她都会打扮一番出去玩，都以为她又是跟老大去玩了，不几天她却宣布，是跳舞时认识的一个哥们儿，那人长得太帅了。她说那句话时，自己都快把涎水流出来了，还不好意思的擦了擦嘴角对大家笑笑，说人家有钱人真是太有品位了，吃饭只进高档饭店，街边的小吃人家都视为垃圾，看都不看。

“就是说我们都是垃圾呗。”三哥忍不住接过话。

“……”二哥看了看一向不大爱接话的三哥，自知言过，只好张了张嘴没再往下说。

不几天，二哥故意在宿舍里扭来扭去，像是找什么东西，又把自己的床和柜子里东西都放在桌子上，最后，好像终于找到了，只把一个平板留在桌上。这么一折腾，就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她虽然没炫耀那平板的来历，大家也明白，一定是她的新男友送的。

“表演这么一出戏，就是在告诉大家她也步入富人行列呗。”女儿那晚跟我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最后还给自己的话做了总结。

“是不是比你的好，你嫉妒了？”

“什么啊，她出去时，我看了看她的iPad，是去年流行的95款，而且配置也不怎么样。样子看着好看，仔细一瞅，就知道是二手货。”

“还是嫉妒了，人家会送二手的？”

“就是二手货，你们老人看不出来，我和老大一眼就知道不是新机。”

“管它新机旧机，女孩子不要轻易接收男人的礼物，那都是一颗颗定时炸弹，弄不好，是会炸伤自己的。”

“我们仨也私下说呢，才认识几天就接受人家那么贵的礼物，不知道她咋想的。”

“对她这类同学，你以后还是跟她保持点距离。不得罪也不要太近乎。”

“我早就跟她有距离了，只是她偶尔找我说话，我都是敬而远之。”

大概才过去两周，女儿微信留言说，二哥又有了两个名牌包包，她们在网上搜了，一个是“古驰”的，一个“香耐儿”，估计都是在淘宝买的冒牌货或者是咸鱼上买的二手货，反正我们也没看出好在哪儿。还跟我炫耀她手上的一枚蓝宝石戒子，我看了看只对她笑笑，也没太夸奖，总感觉她越变越虚伪了。我听女儿这样说，没敢多加评论，小孩子没见过世面，实属正常。

一个月不到，女儿传来她们二哥的许多琐事，我都是爱搭不理地应付着。那晚，已经十一点多了，女儿突然发来她二哥的一组照片。女孩儿长得还真是标致，典型的瓜子脸上，一双眼睛里透出好强的气息，眉毛、眼睛和嘴唇明显是化过浓妆了，一派靓丽的青春气息，比之前她们刚入学时照的合影相判若两人，加上一身大变样的衣服包装和名牌包包的搭配，真的有种灰姑娘变公主的模样儿。

我想问女儿她二哥穿的“水晶鞋”是不是那位王子送的，又一想，还是不参与孩子们的破事。天底下，只有父母与孩子的分离是高兴又幸福的的事，孩子要有他们自己的人生，要走他们自己的路，我不能以自己的人生经验过多干预她的人生，不再指手划脚地好。

四

大三的孩子，已经离开父母独立了两年多，应该有他们自己对品德和人格的判断能力，也是父母该放手的时候了。

二哥在经历了几次恋爱游历后，终于觅得她理想中的白马王子，她庆幸自己运气好的同时，更庆幸有老大这个富家女同学，是她给自己带来了红运。在不停的小礼物轰炸和甜言蜜语迷惑下，她深深地沉醉在甜美的爱情中，正式成为那个成功男人的对象。

这个成功男人，具体是做什么的，女儿也没说明白，我也懒得关注，只听女儿说，那人并没有给宿舍同学送什么东西，也没到宿舍来过。二哥自己在宿舍说，那些小恩小惠都是小男孩儿玩耍的杂技，人家不屑于玩那些小儿科的游戏。

自从二哥傍上大款哥，也不再那么拼命刷单了，整天哼着歌玩她的平板，对着镜子照她背着的包包和漂亮衣服，在镜子前扭来扭去，前照后照自我陶醉。没人问她，就自言自语说，一条裙子都要上千块，真的太贵了，说着，她嘴上还不停的“喳喳”着，双肩还学着外国人的样子往上耸了耸。刚开始，同学们都配合着她夸几句，称赞一下，并表示着羡慕。特别是三哥，不停地投去惊魂般目光，后来看她天天在宿舍炫来炫去，都有点烦了，每当她摆好镜子准备显摆时，都急忙找出自己要做的事，不再当她的吹鼓手，任凭她自我欣赏。

最典型的也是女儿说的毁三观的事，是她把自己的一组照片发到网上，全都是她背着名包从男友车上下来、上去的美颜，听说吸了不少粉也招徕许多骂，她竟然不在乎骂声一味地陶醉其中。

有一天，二哥突然神秘地跟女儿说，她男朋友要过生日了，她应该送点什么东西才显得不寒酸呢，女儿说自己在这方面是标准的小白，还是问问老大。二哥一拍脑门说就是，老大的参谋最具权威性。

在老大的建议下，她打算为男友买一件名牌衬衣和一条领带，外加一双名牌鞋。合起来要五六千块，这个价位的礼品对于富家女的老大来说，才算得上重礼物。二哥开始被这个数目吓了一大跳，她私下在心里把男友送她的平板和手机，项链、衣服和鞋子加一起，再怎么算也要超万了，自己如果送的礼物太轻，会被他小瞧的，那么，往后的发展就难说了，这等于自毁美好前程。何况男友前天很严肃地对她说，这次的生日派对，他要郑重地把她介绍给他那些高端朋友，之后，他就会告诉父母，并把她带回家去，正式确定下两人的恋爱关系。

只要想想男友这些话她就醉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狠狠心对自己说，拼了吧。决定后，幸福得她一晚上都没睡安稳，脑子里一直想着以后的幸福，一再认为，只有送上贵重礼物，才显出高雅又让男友满意、开心，有面子。

老大参谋的礼物倒是能拿得出手，可是自己最近只顾谈恋爱，一有空就去约会，不是逛街就是跳舞，很少有时间刷单，更别说发展新人开拓下线了，自己的刷单量就一降再降，由原来月入两千多降到一千多，这个月才几百块，弟弟的英语补习班早该交钱了，已经问过两次了，她一直承诺说月底一定转给他。眼看就到月底了，别说三千多块，就是一千她也没有。之前，弟弟说不想报补习班了，考不好就去打工，是她骂弟弟没志气、没出息，好一通大骂下弟弟才去报了名，答应人家月底交费的，并一再告诫弟弟要为父母争气，光宗耀祖什么的，海口夸下了，现在怎么跟弟弟说没钱，怎么张得开口呢？

思来想去，她认为自己就是卖血也要给男朋友送一份厚礼。一来能够让男友在朋友面前有面子，二来也是对两人往后的发展奠定基础。下定决心了，她却反问自己，钱从何来？去偷去抢？自己也没那个本领啊，这一夜，是她有生一来最幸福也是最煎熬的不眠长夜。她在床上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问自己，钱从哪儿来？

她突然想起，男友一直跟她说，他有一个好哥们儿是银行职员，自己私下又办了个放贷公司，如果有哪位同学急需用钱，可以找他帮忙。她一拍脑门突然坐起身来，高兴得自己都忘了当时是大半夜，有了解决良方，凌晨四点的时候她才安心入睡。

第二天，她给男友电话说，有一个同学想贷款，男友问贷多少，她说一万就够了，男友说人家放款是两万起贷，太少了还不够麻烦事的。她起初不愿贷那么多，听到男友那为难又不高兴的声音，她就说好吧那就两万吧。挂了电话，男友就发给她一个电话号码，她立刻打了过去，对方很爽快地约她到一个地方见面谈。

她如约见到放贷款的人，那人说听说她急用钱，看在某某朋友面子上，给她特殊照顾，让她拿出身份证和学生证看了看并复印下来，又这样那样说了许多冠冕堂皇的话，最终还是那句话，像她这样没有任何担保的学生信用贷款，是违规的、不允许的，如果让单位知道了，他要受到处分并承担一切法律责任，所以请求美女拿到钱后一定要保密并及时还贷。她不停地点头并一再保证不告诉任何人，最终，她还是不好意思的问利息是多少。对方说如果按正常放款是五分，那样就要单位一级一级审核，这个流程需要15个工作日左右才能放出来，但是，如果急用，他可以特殊照顾，办理加急的。加急的只需要三天就能拿到钱，当然，利息也稍微高一些。她急于给弟弟交补习费，更重要的是男友生日还有一周，哪能等得了二十多天，她也没心情看完合同中的那么多条款，就稀里糊涂接受了加急办理。

她在心里想，八分利息，两万元的一个月利息是一千多，回去后，自己不睡觉也要多刷单，真没办法了，就跟男友张口暂时借点，他说过，这次生日party是带她先认识一下他的那些高端朋友们，过几天就要带她去见父母了。去见他父母时，肯定会给自己封一个大红包，一般情况下，按当地风俗也得封一万零一，意喻万里挑一的意思，像男友那样的家庭，肯定还会多封点，到哪时，一切空缺就全部迎刃而解了。眼下，只是暂时借用一下，最多用一个月。她这样想着、安慰着自己，还送给自己一个别人不易觉察的微笑，高兴地填上身份证号和名字并按下红红的指印。

果然，在第三天下午，她收到一条信息，贷款到账请查收。她急忙打开手机银行，一看数字，立刻打电话问那个放贷员，不是说好两万元吗怎么才一万三千元？

违规贷，又是特急办理，当然要先扣除半年利息外加手续费、劳务费和保密费等等。对方再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她气愤地挂了电话又打给男友。男友一听她的话就马上不乐意了说，人家有人家的一套规章制度，我的面子只是保证你能够顺利又快捷地贷款成功，并如期拿到钱，无形中我已经为你同学做了担保，至于利息扣多少我再去指手划脚就太掉价儿了，那样吧，你同学要是嫌人家扣多了，让她马上退回去，我也懒得管这破事。

二哥含泪听着男友不高兴的话，她一时语塞。是的，她明明告诉男友是同学的事，这时候说是自己在贷款，那不是让男友小瞧吗，同学的事，男友当然不乐意管了，他有自己的事业要忙，几千块钱在他眼里当然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儿。她想再跟男友解释两句，又觉得自己此时的情绪不适合多说，万一说漏了那就惨了，男友给她介绍这个事，已经很给自己面子了，如果把钱退回去，他肯定不高兴，再说男友的生日还有五天了，弟弟的补习费也不能再拖，这些钱都去哪儿弄？她狠了狠心对自己说，算了，就这样吧。

她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又揉了揉自己已含满眼眶地泪水，稳下神儿来，还是决定先给弟弟转去了四千元。不多一会儿，弟弟就发来一长串的搞怪小脸儿，最后还是说：“抱抱我亲亲的姐姐。”

三千五是补习费，五百是生活费，她如约转给弟弟，也如释重负般地松下劲儿来。接下来就该是逛大商场，比较一下自己购物箱里的东西和实体店里的价格、质量上有什么区别或不同。

这种重要事又是高档消费，二哥当然得邀请大哥陪同，大哥也当仁不让地应承下来，并保证地说：“我选的东西，绝不会让你丢面儿。”

具体二哥买了多么贵重的礼物，宿舍同学都没看到，二哥说放宿舍不放心就放在大哥家了，她们一起去参加了那个高档又高雅的生日party。

五

生日party后，二哥的男友并没有带她去家里见父母，说自己有业务要出差上海一段时间，他们只是天天在微信上联系，也不再那么热情和激烈，仿佛进入了爱情冷静期。

女儿回忆着说，二哥那天参加完男友的生日party回来，并没有像第一次参加舞会时那么兴奋，只是淡淡地说，还好，没丢面子，男友很满意她送的礼物，并夸她有眼光会选礼物。并承诺她，等她生日时候一定送一份意想不到的大礼。

记得我也问过女儿，你们见过那人吗，年龄多大你们二哥知道吗？女儿说当然知道，好像也是二十多岁，我们老大见过，他们一起吃过饭。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过去两个月，才进入第三个月，那个放款人就催二哥先部分还款，说她的贷款加利息已经累计到三万元了。二哥不明白，要求跟那人见面，那人推说工作忙得很，有钱就直接打他卡上，不用见面了。二哥又打电话问男友，男友说别拿这些小事儿烦我了，我在上海办一项大生意，天天要拜见大领导，见大领导时要安静，不方便接电话，让她自己的事自己想法解决，少打扰他。

二哥听得心里一阵冰凉，可事情还是得解决啊，她实在没法子也没能力解决，只有再次联系那个放款人，那人显得不情不愿地说，看在朋友面上还是到老地方见面吧。见面后，放款人这样那样的把她算晕了，反正利息加本金这样滚那样加已经涨到了三万，这个月底能全额还款的话就是三万，要再往后延长那就更多了。二哥说她明明才拿到一万三，突然就变成三万的债了，去哪儿弄那么多钱啊。嗓子发硬喉头发酸已经张不开嘴争吵了，只能让眼泪像决堤的河流喷涌不尽，对方却完全看不到她有多无助、多伤心，不管不顾没一分表情地吸着烟吐出一串串梦幻又浪漫的烟圈。男友远在上海，最主要的是他压根就不愿帮她，哭了一会，她还是厚着脸皮声泪俱下地把好话说尽，也完全无济于事，最后，放款人或许是心软了，抑或是被她的保证感化了，犹豫了一下说：“眼下还有一个好办法，找人帮你担保一下就可以推迟两个月。”

还能有谁呢，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唯一有能力和本领帮她的只有老大。她擦了擦泪水说：“我可以找个同学担保？”

那人点了点头说：“嗯，你让她过来签个字就行了。”

二哥急忙打电话向大哥求救，大哥不多时就开车到了。放款人见大哥来了，像极了川剧戏台上的变脸演员，一瞬间换成雨过天晴的脸色，把刚刚还狰狞又丑陋地嘴脸全部收起，换成春暖花开地笑脸，热情地为她们分别冲了咖啡，并轻描淡写地跟大哥解释，只是为同学签个字，做个小保证。那人还表现得不好意思地微笑着说：“你们这些学生，无任何抵押的信誉贷，实在不放心，都不是本地人，万一离校不上学了，我们找不到人，放出去的钱太难收回啊。如今放贷工作很难做，都搞了承包制，谁放的款收不回，就由个人来填补。”老大觉得他说的也在理，就没过多反驳他，最后那人还露出抱歉表情说：“我就是有点不放心，多个人签字多一份信任，起到安心和放心的作用。”

大哥觉得这也不是啥大事，不就是签个字，保证二哥不跑路吗，她爽快地拿起桌上准备好的笔和那份合约，大致扫一眼就签上了自己名字。

她们临走时，放款人还假模假样地热情道，今天还有急事要办，要不然，就请她们吃饭了。大哥虽然明白他在玩虚假，却也没揭穿他，拉起眼泪还没完全干的二哥白了那人一眼就走了。

接下来的两个月，二哥没日没夜的刷单，往往是同学们睡醒了还看到她在手机上不停的打字，她把自己修饰后又美颜过的照片发到网上，请小伙伴们加她好友并多多推荐出去，女儿看她如此疯狂刷单，还善意地旁敲侧击提醒过她，这么暴露自己，小心招俫骗子。她却苦笑着说：“顾不了那么多了，一切以赚钱为目的。”露出那极其无奈的面容苦笑一下又说。“这两个月，我得拼命干活。”

女儿不明白地问她为什么，她痛苦地咧了一下嘴，露出一脸苦笑，并不愿解释。

两个月过得太快，二哥觉得像坐在时光快车上一样，转眼就到了。接到电话，她不情不愿硬着头皮带着一万元去见放款人，妄想求得他们宽容，或者能看在男友面儿上再推迟一段，她准备了天下所有的软话和满身心的可怜表情，哪怕是下跪她都有了思想准备，只求再延长一段时间。谁知放款人一看她拿出的是一万元钱，顿时就火冒三丈，当面破口大骂起来，说她那三万元的本金加利息，再加上这两个月又滚出来的复利已经是八万元了，一万块还不够他的跑腿费。她想问怎么滚出那么多，对方根本就不给她说话机会，直接对门口站着的人摆了一下手，把她连推带搡到一间房子里，并让她立刻打电话叫去同学。大哥听说她被关起来，就马上开车过去，等她停好车进屋还没问清楚原因，放款人就唬着脸问她带了多少钱，早把让她签字时的笑脸扔到爪哇国去了。大哥刚说自己没借他钱，凭什么还钱，那人听了，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法律条文，慢声慢语地念道：在民间借贷中，担保人实际上要与债务人共同对债权人承担责任。即担保人在债务人不能清偿到期的债务时，担保人要为其承担该责任，即清偿到期的全部债务。

大哥听了，刚争辩几句，那人招呼也不打起身离开。大哥还没反应过来，进来两名高个子男人一边一个拉住她，强硬地把她们一同关进一间黑屋，并没收了她们的手机。

他们要求大哥和二哥当天还清八万块钱，否则，就别想离开房间。

大哥怎么解释都没用，只好改为请求，依然无人理她，气得她拿起一个凳子把屋里东西全部砸坏，叫骂着让他们报警，还是没人理她。从中午一直到天黑，两人骂累了，连渴带饿没了一丝力气，椅子都被老大砸坏了，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她们实在站不着了，只好坐在桌子上，大概快到晚上十二点了，才有人进来问她们咋考虑的，有没有想出还钱的好法子。大哥看事已至此，也明白掉进了高息贷款的圈套，她手里确实没有那么多现金，签字时没想那么多，只为一时义气，如今才明白担保的责任如此之大，她只好低下头悔恨自己不懂法，对那人说愿意先把开来的汽车做抵押，宽限半个月，让她回去筹钱。

对方也觉得老大说的有一定道理，她做的这种傻事不敢告诉家人，区区八万块钱也不会难着一个花钱如流水的富家孩子，何况她有汽车抵押着。再说他们也不能把人关太久，要钱是目的，事，还是妥善解决为上策。当晚，他们又让老大和二哥签了几份保证书并按下指印方才放她们走。

她二人回到老大的家里，也可能想尽了办法，最终还是没能想出筹钱的好点子，又不敢告诉父母，二哥的男友更是死人一样联系不上，她们度日如年般一天、两天的熬过去一周，老大最终做出决定，两人都关机，也不去上课了，就把车抵给他们算了。

按说老大那台别克车抵八万块钱已经绰绰有余了，可贷款公司却并不满意，他们还十分气愤，因为联系不上她们，拐了好多弯才找到老大的房子，并谎称是她们的老师才敲开门，捉到她们后，再次把她们带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反复逼迫她们还钱。此时的二哥完全没有能力反抗，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之势，随便他们怎么骂，也明确告诉他们，自己家里就是知道了也无力拿出八万块钱。但是老大的家庭和背景，放贷公司早就心知肚明，也早已把重点转移到她身上。

她们所不知道的是，最初，他们要骗的就是老大这个花钱如流水的富家女，他们一再引诱她都不上勾的情况下，才把目光投向二哥的。

他们不想再绕弯子，就直接提醒大哥说，把房子抵押上就能平息此事。大哥立刻回绝道：“妄想！我可以不要车了，房子绝对不可能。”

他们见威逼利诱都无济于事，又把她们单独关起来，过了一会，进屋来两个女人，强行把她们衣服脱掉，给她们拍了几张裸照。之后，再次要求她们还现金，并以裸照发网上为要挟。二哥只有哭，大哥可受不了这等污辱，万一让家人知道裸照丑事，她以后怎么活人，父母怎么混社会啊。

一天就这么熬过去了，她们早就把眼泪流干，放贷的那个人这才开门进来，假装好人一样假惺惺地问她们想好办法没。大哥到底膘肥马壮见过一些世面，也明白了他们的目的，就是逼她把房子贱卖给他们。汽车是父亲给的，抵就抵了，她可以放弃。房子不算高级却也是母亲的心意，无论如何她都不能伤母亲心，她是母亲的大后方。

她打定主义，还是一口拒绝，丝毫不容商量。

放款人轻声轻语说：“眼下只有两条路供你们选，一、用房子抵债；二、打工抵债。”

“打工。”二人异口同声答。

“好吧，这可是你们自己选择的！”那人狡黠地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们足有一分钟，开门而去。

六

有人开门让她们出去时，天黑得像锅底，好像要下雨了，刮来的风虽然不凉，却让二哥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她们根本分不出东西南北，更不知道几点几分，对方只说是拉她们去打工的地方。

汽车停在一个很大的地下停车场，两名高个男人像押囚犯一样低沉而凶恶地声音命令她们下车，并分别给了她们一幅墨镜和一次性口罩说：“戴上，跟着走。”

坐电梯上楼后，把她们推到一个房间里，并告诫不许喊叫，说他们就在门外站着监视，还说这是你们自己选择打工还钱的，那就得老老实实在这里干活，把活儿干漂亮了。如有反抗或逃跑，先把她们的裸照发到网上，再抓到时，那就把她们直接拉到深山里卖给老光棍做老婆。

二哥听后简直傻了一样，还在不停地求他们别卖自己。大哥虽然恐惧却还是镇定许多，一再追问来这里干什么工作，要她们干什么活。

那人并不理她，而是再次把她们分开，关进两个房间去。

房间里黑漆漆一片，老大适应了一会儿才模模糊糊地看清楚屋里有一张床，从没有拉严实的窗户透进来的光线中，她一下子就明白这里是宾馆，莫非……

她不敢想了，他们这是要把自己往死里整啊，所谓的打工抵债，是让她们当“小姐”呢。她想冲出门大骂，突然又冷静下来，拍了拍自己由于冲动而憋闷的胸口说：“镇定，镇定。”

她拉开窗帘，看看自己所在的楼层高不高，能否找到求救的机会，刚拉一点她就完全失望了，足有三十层高的房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求生希望，前有人堵门，后是高空，只有把希望寄托在来人的身上这一条路了。

想到这儿，她禁不住悲痛欲绝。回想自己这20年来的人生，从小到大，都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尽管爸爸跟妈妈有这样那样的矛盾，也从来没亏待她这个宝贝女儿，钱随便花不说，她想干什么，父亲从来都没有硬性反对过，母亲虽然对她严厉一些，却总是因为她从小学到高中都能交出一张满意的答卷而宽容她的许多过错，多数事情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周围的长辈和亲戚们更是把她视如公主，她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和折磨？

进省城上大学，她想要车，爸爸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母亲不支持也没反对，却又不声不响私下给她买了房子，还让她不要告诉父亲。她已经懂事了，也听到一些父亲的长长短短与是是非非，她虽然不愿理论父母之间的恩怨情仇，却也明白得很，母亲这也是在保护她自己。反正父母都是最爱自己的人，都对她这个唯一的女儿好，这就够了。遇到这种糗事，她觉得车可以不要，也不用跟父亲多做解释，可房子却不能抵押出去。一来，房子是个大事，二来她也是不敢伤母亲心，无论如何她都要跟母亲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为妈妈守住大后方。

老大正想着心事，突然听到门锁响，她急忙从厚厚的地毯上爬起来。门开处，进来一个黑黑的人，她还没看清来人什么模样门就关上了，她对着来人说：“你好叔叔。”

对方好像知道屋里有人等他一样，呵呵笑道：“你好啊？”

大哥也不管这人愿不愿帮她，是不是好人，只管双膝跪下压低声哭道：“叔叔救我，叔叔救我？”

“啥意思？”那人急忙掏出手机，打开手机灯对着她照来照去。

“我是某某大校的大三学生，因为同学借了高息贷款，求我帮忙担保，我不知是套，就签了字，可是我也还不上那么多高息钱，他们就说让我们打工抵债，把我们绑架到这里来了，求叔叔救我，帮我报警。”她压抑着哭声，缓了一口气又说：“我爸爸在Z城开有大公司，你可以在手机上搜到他的名字，我是他的独生女儿，我只是不想让他知道这么丢人的事才被那些人弄到这里来的，叔叔您一定是好人，一定会帮助我，求您了叔叔！”

那人犹豫了一下，虽然满身酒气头脑晕乎乎有点站不稳，却还是很清醒，他清楚地很，如果他不帮眼前这个女孩儿，而是霸王硬上弓做出非礼之事，那么，他将会犯下大错特错；如果他帮了女孩儿，那他就是伸张正义，为学生主持了公道。看着楚楚可怜满眼祈求的女子，他仿佛看到跪在地上的是自己的女儿，女儿也在外地某大学上学呢，万一女儿也遇到这类麻烦，也一定会有人帮她，我得为女儿积点德、行点善。

想到这儿，他没再说话，一屁股坐在床上让自己平静下来，摇了摇酒精冲昏的头脑，下意识地想搜一下女孩子口中父亲的名字，却又放弃了。一般情况下，“小姐”们都会上演一套她们各自的苦情戏，好博得男人的怜悯与同情，能多要点钱，而眼前的女孩儿却吹嘘自己是富家女，其中定有原因，他犹豫了一会，还是拨打了110。

王婕，笔名暖阳若冰，女，河南省作协会员，郑州市作协理事。2003年起先后在《芳草》《牡丹》《奔流》《东京文学》《上海采风》发表小说多篇，曾签新加坡《佛友资讯》特邀作家，《中国文艺报》《北京青年报》《渝报》和河南本地各报刊发表散文等100余万字。出版散文集《紫色的房子》，长篇小说《再婚超市》在《郑州日报》连载。非虚构农村改革小说姊妹篇《曙光》和《绽放》，分别获2012年郑州市第十七届、2015年第二十届“五个一工程”奖。2012年TCL故事大赛特等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