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小说】文昌街(第二章) 文/李季

文摘   2024-11-01 20:35   河南  





文昌街(第二章)

原载 《史河风》2024年第2期(总第78期)

文 丨李季





编者按:继长篇小说《蓼河弯弯》之后,固始籍本土作家李季又创作了一部堪称固始当代“乡土文学”典范的长篇小说《文昌街》,其第一章发表于20212期《史河风》,深受读者喜爱,好评如潮。为满足读者需求,现将余下章节一并发表,欢迎广大读者点评。

 

第二章

1、回家

蒲跃进回家这天,正赶上蒲致远七岁生日。蓼城算岁数都是按的虚岁,按周岁来说,蒲致远只有六岁。

奶奶顾全芬一早给他煮了七个鸡蛋,吃早饭的时候,他给分掉了。爷爷、奶奶、妈妈、二叔、二婶、姑姑,一人一个,还剩一个,他和致瑶怎么分呢?共同吃一个,他吃蛋白,致瑶吃蛋黄。

饭桌就摆在院子里,方便照看生意,有人来买油条,都是蒲卫红站起来。蒲卫红读的卫校,暑假在家,负责洗衣做饭。

早饭很简单,米稀饭,大蒸馍,炒豆角,凉拌黄瓜,还有一盘雪里蕻,蓼城叫做腊菜。上一年秋雪里蕻上市时,每家都会腌上一两坛,可以吃一年。吃完饭,都站起来时,六个鸡蛋完好地摆在饭桌一周。大人们哪舍得吃?蒲卫红于是给致远和致瑶一人分了三个。

蒲遇安、顾全芬、李凤花继续围着油锅忙,蒲国庆、冯巧枝各骑一辆自行车去上班,蒲卫红洗刷完毕,收拾了一盆衣服领致远和致瑶去水仓库洗衣服。盆的一端卡在蒲卫红纤细的腰间,一端扶在她的手上,另一只手牵着致远,致远牵着致瑶。一个鲜花一样的少女、两个花骨朵一样的孩子,走在阳光洒满的文昌街上,挑着青菜的农妇、拉着架子车的小伙子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路过卫校时,致远摇着致瑶的手说:“到姑姑的学校了。”致瑶看着那两扇银灰色的铁网门无限向往地说:“我长大了也来这学打针。”致远说:“那里面有死人骨头架子呀!你也敢去!”致瑶一把抱住致远的胳膊,往致远身上偎。蒲卫红笑着对致远说:“你又骇瑶瑶!回头你二叔打你屁股!”致远吐吐舌头说:“二叔才不会,他昨天还给我买菱角吃。”这孩子因为爸爸不在身边,受到了亲人更多的疼爱,除了妈妈,谁也不忍心责骂他。

过了蓼东路,有几家住户,有一家门前种了几棵蓖麻,枝叶间举着几簇青绿的果子。致远松开蒲卫红的手,摘了几颗,看看上面的软刺,偷偷放进嘴里咬了一下,顿时舌头发麻、嘴唇发木,“呸呸呸”吐了出来。致瑶拍手笑,蒲卫红回头笑着说:“你就是个馋猫,那东西能吃吗?”

走到蓼南路的陡坡下,蒲卫红一只手抱着致瑶,另一只手扶着盆,让致远牵着她的衣角,踏过几十级台阶。上了蓼南路,道沿上一圈一米来高的防洪坝赫然在目。防洪坝上,每相隔十来米就有一个缺口,有点像长城的垛口。缺口两边各有一道凹槽,防洪时卡进去石块,防洪坝就成了一个整体。防洪坝下面是陡峭的斜坡,全是石头铺砌的,一直铺到碧水盈盈的水里。石头与石头之间有白色的水泥道道,看着像阔大的龟背。坡上晾晒着洗好的床单、被单、衣物。每个缺口到水库的坡上都有窄窄的台阶,刚好能放下一只脚。蒲卫红混入洗衣服的人群里,致远和致瑶在台阶上玩耍。

水面上跳跃着粼粼波光,蒲卫红脱了凉鞋,挽起裤腿,站在浅水区洗衣服。洗了一半,听致瑶拍手喊“加油”,蒲卫红扭头一看,不禁吓了一跳。不知致远怎么爬上了防洪坝,正跳过一个个缺口,跑来跑去。蒲卫红颤着声喊:“别跑了,远远!站那别动,小心摔着!”急忙跑上台阶,把致远抱下来,说:“你咋这么皮!下回来洗衣裳,不带你了!”致瑶急忙摇蒲卫红的手讨好地说:“姑姑,瑶瑶听话,要带瑶瑶!”

洗完衣服回来,顾全芬已经把菜买好了。家里的菜都是顾全芬买的,嫌别人不会挑菜、不会还价。菜市场就在砖瓦厂门口,每天上午菜筐一个挨一个,摆在施家巷的两边。肉架子上挂着半扇半扇的猪肉,手拿砍肉刀的胖大男人,脖子上挂着油汪汪的蓝围裙,带子系在腰后,长及膝盖,夏天光着膀子,围裙里连背心都没有。挎着竹篮子卖鸡、卖鸭的都是老太太,脑后挽着髻,穿着深蓝色的对襟褂子。

蒲卫红把衣服搭在院子里,开始准备午饭。蒲遇安上门板,结束营业。

午后的阳光白花花地铺在文昌街上,偶尔一阵风吹过,拂动谁家门前的花枝。

文昌街最多的花是凤仙花,从粉红到紫红,从单瓣到重瓣,从家家院内到姑娘们的指甲上,盛开着一个又一个夏季。

蒲家沿着院墙种的一排是重瓣粉红色的,致远掐了一捧,坐在台阶上,给致瑶染指甲,一抬头见门外走进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手里提着一个包,从阳光下走到了阴凉处。李凤花带致远去过伍家坡,他不记得了,但他迅速把来人与全家福里的照片对应到了一起,急忙跑进屋喊午睡的大人:“奶,爷,俺爸回来了!”顾全芬一骨碌翻起身,拖鞋也没顾上穿,跑了出来。

致远见来人放下提包,嘴唇哆嗦着跪下,一头磕在地上,喊了一声“妈”,泪水成串落在水泥地上。顾全芬哭着说:“老大,你可回来了!”致瑶抱着顾全芬的腿,弄不明白怎么回事,也瘪嘴哭了起来。蒲卫红泪水盈然抱起致瑶,说:“没事,瑶瑶,是大伯,是大伯回来了。”李凤花扶起蒲跃进,边哭边笑。蒲遇安眼眶一红,淡淡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日影西斜后,不断有街坊过来看蒲跃进,说些宽心的话。李凤花出去买了西瓜,切开分给大家吃。

蒲国庆下班回来,未等汗水下去,又骑着车去良家巷买了几个卤菜、两瓶酒,一家人吃了个团圆饭。

临睡时,致远见妈妈往爸爸裤兜里塞了一卷钱,于是也要,妈妈破天荒大方了一回,给了致远两个硬币,并嘱咐他放好,别弄丢了,回头上学买本子用。

第二天,蒲跃进带着致远、致瑶先后去了站马巷和当铺巷。蒲跃进不愿意出门,说又不是做啥光荣事回来了。蒲遇安说:“人不能自己看不起自己,摔倒了爬起来,还得往前走。你姥、你姥爷、你叔,远远他姥,这都没少挂记你,当小辈的不去先看他们,还等他们来看你?”

返回来后,见院子里扎着一辆新二八大链盒自行车,致远去摇车把上的转铃,致瑶够不到,急得团团转,蒲跃进抱起她去摇。

车子是蒲国庆买给蒲跃进的,蒲跃进说太贵重了,不要,非让退回商场。蒲国庆说:“大哥,比起当年的招工指标,一辆车子算啥。”蒲跃进妥协了,说:“那我骑你那辆旧的,你骑这新的。”冯巧枝说:“那辆他骑顺手了,大哥,你就骑新的吧。”蒲遇安说:“亲弟兄俩,你让我我让你的,再让就生分了。”

致远和致瑶是乘着新自行车去桃园村姥姥家的,致瑶坐在车梁上,致远坐在车后座上。两个孩子不缠着蒲卫红了,蒲卫红做完家务,有空看书了。她喜欢的是三毛的书,买不起,都是在南大街孙家拐弯那儿的租书店租来的。

窗外日影斑驳,偶有风吹进室内,拂动窗帘的一角。蒲卫红倚坐在床头正看三毛的《雨季不再来》,欢欢掀起门帘闪了进来。卫红见她手里拿的是《彩霞满天》,笑着问:“还在看你的殷采芹啊?”欢欢说:“我眼泪都流完了,殷采芹,乔书培,太感人了!”说着倚坐过来,卫红往里面让了让,说:“你呀,回回都说眼泪流完了,下回再看琼瑶,还不照样哭得稀里哗啦。”欢欢撇撇嘴,瞅一眼她手里的书,说:“还是三毛,三毛咋迷住你了!你知道俺班同学咋说的?男看金庸,女看琼瑶,不男不女看三毛!”卫红忍不住大笑,说:“一帮小不点懂啥!”欢欢发嗲:“蒲姐姐,学姐,就你懂得多!”

两个女孩看书、闲聊,听见外面自行车铃响,致远和致瑶一人提溜着一个地瓜跑进来,说是河南姥姥给的。冯巧枝回娘家,也会带着致远,为了区分两家的姥姥、姥爷,致远和致瑶就在前面加了“河南”和“北门”。卫红剥了地瓜皮,又拿到厨房冲洗一遍,用刀切成小块,装在小盆里,端过来和欢欢、致远、致瑶分着吃。

致瑶很少去乡下,回来后还一脸兴奋,说河南姥姥家有好多鸡、好多鸭,还有一头大肥猪,门前池塘虽然没有水仓库大,但是里面鱼多,还有菱角,还有荷花。蒲国庆、冯巧枝下班回来,致瑶又缠着爸爸、妈妈说,河南姥姥家的丝瓜长得多么高,比她还高;向日葵开得多么大,比她脸还大。

一家人都跟着笑。

蒲跃进回家没几天就开始找工作,以前的工友来看他,说砖瓦厂现在效益好,正缺人。但砖瓦厂是伤心之地,说什么也不再回去了。一没文化,二没关系,找来找去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最后想着装卸工工资高,就去南山头水泥厂干起了装卸,每天一身疲惫、灰头土脸的回来,一家人看着都心疼,特别是李凤花,背地里掉了好几回眼泪。蒲跃进宽她心说:“力气是财,去去就来。累一点算啥,睡一觉就歇过来了。”那辆新自行车,他舍不得骑到水泥厂,说停厂里一天,就落一层灰。他把以前的破自行车换了车胎,修了修,骑着上下班。

2、团圆

这年闰六月,夏天怎么都过不完似的,人坐那不动就一身汗,油锅前的人汗流不断,水泥厂干装卸的更受罪,一身衣服干了湿湿了干,常常能拧出水来。

天稍凉爽的时候,老四蒲拥军从部队返家探亲,老三蒲卫国跟厂里请了假,从信阳赶了回来,而且还带回了女朋友。

蒲卫国毕业后分到了机械厂,在车间锻炼,因为字写得好,办公室的陈茜经常喊他帮着写宣传标语、出黑板报,俩人慢慢处出了感情。陈茜的父亲就是这家机械厂的厂长,蒲卫国没多久就被调到了设备处。

全家人四年来才真正团聚到了一起,顾全芬坐在饭桌上,看看这个孩子,再看看那个孩子,背过脸,悄悄擦去眼角的泪。

下午天凉快时,一家人去张街照相馆照了全家福,顾全芬又领着蒲卫国和蒲拥军去看姥姥、姥爷,看叔叔、婶婶。蒲卫国拉陈茜去,陈茜不愿去,也就没再勉强她,致远和致瑶倒是甩不掉的小尾巴,一路相跟着。

晚上,蒲卫红把自己房间让给陈茜,去欢欢那借宿。欢欢有一个红皮笔记本,一页页抄着歌词,《妈妈的吻》、《天竺少女》、《小城故事》、《回娘家》、《想你的时候》、《一无所有》,歌词的周边还贴着明星小贴画,翁美玲、米雪、钟楚红、叶倩文、胡慧中。两个女孩坐在窗前,头挨着头,一页页翻着歌本哼歌。

临睡时,致远跟李凤花说:“妈,俺奶不喜欢三婶吧,跟三叔说她吃饭的时候,左手一直放在桌子下面,看着别扭,吃饭还那么慢,跟数米粒的样。”李凤花笑着说:“你奶那就是嘴上说说,找个有权有势人家的儿媳妇,心里指不定多高兴呢。”蒲跃进不愿意了,说:“看你把咱妈说的,咱妈是势利眼吗?对你不也可好!”李凤花边叠衣服边叹气,“我没说咱妈不好。找个有本事人家的闺女,咋着也比找平头百姓家的强啊。”致远说:“俺奶还说三婶太瘦了,跟麻杆样,还不爱说话,也不知道叫人。”李凤花拍了他一下,说:“别瞎说了,你三婶还给瑶瑶你俩买新衣裳了,你还说她不好。”致远一吐舌头,说:“不是我说的,俺奶说的。”李凤花说:“你奶也不是那意思,你自己瞎想的。”

家里人都觉得陈茜有点闷,成天坐在卫红的屋里看卫红租来的书,几乎不出房间,喝水也是蒲卫国给她端进去。邻居来串门,本想看看她,她就是不露面。有个小媳妇没出院门就不冷不热地说,干部子女,架子就是大。顾全芬急忙解释,第一趟来,脸皮薄。

蒲卫国临回信阳的前一天晚上,顾全芬又张罗着多做了几个菜,顾全芬和儿媳、女儿吃完饭各忙各的,蒲遇安和四个儿子继续坐在院子里喝酒。蒲卫国跟蒲跃进碰了杯酒,说:“大哥,搬水泥那活最好别干了,趁着还年轻学个手艺,或者做个啥生意,搬水泥不是个长事,不如早做打算。”蒲国庆说:“我也劝过大哥,可他说不知道干啥好,还害怕做生意赔了。”蒲卫国喝干杯中的酒,说:“生意做遍,不如卖饭。要不就学个厨师,开个小饭店,比上班挣钱快。”蒲拥军放下手中的筷子,说:“开个特色小吃店保管赚钱,咱蓼城小吃挺多呀,鹅块子,壮馍,绿豆圆子,还有鸡汤,我一想家就想喝俺妈炖的鸡汤。”

蒲卫红从厨房出来,接过话说:“你就是馋,你哪是想家,明明是馋了!”笑着走进堂屋,听见自己小屋里致远和致瑶咯咯咯笑得正欢。透过半开的绿门帘,蒲卫红见致远和致瑶坐在床上,四只小脚抵在一起。陈茜坐在床边,一边用手轮流点着四只小脚,一边唱道:“盘、盘、盘脚盘,脚盘高,磨大刀;大刀快,切腊菜;腊菜辣,切苦瓜;苦瓜苦,起豆腐;豆腐浓,切棵葱。葱花、芫荽,小脚、蜷回。”

她脸上的表情活泼、欢悦,声音低沉、温柔。蒲卫红知道三哥为啥喜欢她了,她不是闷,只是不爱和生人打交道。蒲卫红怕惊扰他们,悄悄退了出来。

第二天吃过早饭,蒲拥军和蒲卫红各骑一辆自行车把蒲卫国、陈茜送到西关车站,等车走后,蒲拥军去找同学玩,蒲卫红去孙家拐弯租书店还书、借书。

刚进店门,就见宽宽站在书架前翻书。宽宽已长成浓眉大眼的帅小伙,正在读师范。初中的时候,蒲卫红是班里的团支书,宽宽是班长,俩人成绩不相上下,都考上了理想的学校,是文昌街数得着的好孩子。宽宽抬头见卫红进来,笑着问:“还没把三毛看完?”卫红微微一笑,说:“快了。你还是继续看世界名著?”宽宽笑着说:“世界名著那么多,看一辈子也看不完。”

宽宽借了本《巴黎圣母院》、卫红借了本《稻草人手记》,出来后,宽宽问:“回家?做午饭还早,要不去哪转转?”卫红问:“去哪转?”宽宽说:“去河边吧?”卫红抿嘴一笑点点头。

俩人各骑一辆自行车,走迎水阁、顺河街,绕过文昌街,过了三官庙桥、沙坝子,来到河边。

清凌凌的河水无声地流过,风拂来拂去,携带着夏末微微的凉意。俩人坐在河滩上,眺望河对岸葱茏的树木,自行车并排倒放在一边,像两匹跑累的马卧在那里休息。

宽宽笑着说:“每次来河边,都会想起小学那次春游。”

卫红急忙说:“打住!我知道你要说啥!”

宽宽忍住笑说:“估计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从队列里跑出去,两个小辫子晃来晃去的,跑去骂人家杀驴的‘瞎话精’。”

卫红用手里的书亲昵地拍一下宽宽的头,说:“就知道你又笑话我。”

“真的不是笑话你。那时候小不懂事,觉着好笑。长大了就明白了,那是善良。你打小心眼就那么好,一直都没变。”阳光照在水面上,又反射到卫红的脸上,竟是一片波光潋滟。宽宽看着卫红的脸,一时有些着迷。

卫红脸一红,说:“呦,大班长这么优秀的人还会夸人唻!”

宽宽笑了笑,一本正经地问:“你们一定上解剖课吧?听说都用小白兔、小白鼠、癞蛤蟆做实验,你能下去手吗?”见卫红举书要拍过来,翻起身就跑。卫红笑着追了过去。

“你们不知道卫红多笑人,第一次做兔子耳缘静脉注射,她下不去手,急的只想扎自己胳膊。”小青边说边用筷子比划扎针的动作。

临开学的时候,红花岭的小青来了。她也在读卫校,跟卫红一个班。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她的父亲,顾全芬的表弟,看他姑姑、姑父来的。晚上,顾全芬请他们来文昌街这边吃饭。

卫红用筷子敲一下小青的手,说:“还说我!你把兔子耳朵扎个窟窿,都可以戴耳环了,你咋不说!”一桌人哈哈大笑,致远直接笑呛了。

小青板着脸,用普通话学老师的腔调说:“蒲卫红同学啥都好,就是心软。医者仁心,但仁是要分场合的,如果学不到真本领,今日对实验动物之仁慈,就是来日对患者之残忍。做药理实验,对着蟾蜍、白鼠都下不去手,以后面对病人怎么办?怎么办嘛?”大家又一阵大笑,蒲拥军眼泪都笑出来了,边擦泪边说:“笑死我了,从穿上军装起,我都没这么开心过。”他是第一次见小青,没想到这个明眸皓齿的表妹这么有趣,端起酒杯喊着“舅舅”,敬小青父亲酒。

饭后,蒲拥军找同学借宿,把卧室让给小青父亲,小青和卫红挤一张床。

第二天一早,小青父亲就回了红花岭。下午,蒲拥军喊着卫红、小青去看电影,致瑶骑在蒲拥军的肩上,卫红拉着致远,一路到了中山大街的人民影院。蒲拥军先给每人各买了根冰棍再去买票,致远和致瑶吃着冰棍在影院四根高大的廊柱间捉迷藏,卫红笑着跟小青说:“四哥其实是想单独请你看电影,远远和瑶瑶俺们都是电灯泡。”小青脸一红,说:“蒲卫红同学,你再瞎胡说,我请你去实验室。”卫红咬了口冰棍,说:“四哥一路都在偷看你,哈哈哈,你干脆当我四嫂算了。”小青伸手去拧卫红嘴,卫红躲,见蒲拥军过来才不闹了。

进影院后,卫红故意让小青坐在中间,她和蒲拥军坐在两边。卫红见小青一直红着脸,觉得挺好笑。电影刚开始,致瑶就在她怀里睡着了,致远倒是兴致勃勃地看完了。

3、上学

李凤花领着致远去二小报名,还没走出院门,致瑶就大哭起来,也要去上学。致远扮凶样,吓唬致瑶说:“红眼大鼻子,四个毛蹄子,走路嗵嗵响,专吃哭孩子。”致瑶哭得更厉害了。顾全芬抱过来,说:“再过两年,你就可以背书包了。”致瑶蹬腿挥胳膊哄不好,李凤花于是把致瑶也带上了。蒲致远背着冯巧枝给买的新书包,穿着陈茜送的白衬衣、蓝裤子、白球鞋,瞬间清爽了许多,有了小学生的样子。

几排青砖瓦房把校园分割成了几大块,西南角一栋两层楼房是城关中学初一学生的教室,初二、初三的学生在卫校对面的新校区。和楼房平行的一排瓦房,坐南朝北,是办公室,前面一排高大的梧桐树,枝上缀满青绿色的梧桐果,致瑶说像奶奶炸的萝卜窝,致远笑她馋。

在琅琅的读书声中,蒲致远被李凤花领进办公室,然后被一个留短发的年轻女老师领进教室。临进教室前,李凤花还交代了一句,“听老师话,别跟人磨牙。”在蓼城,小孩子斗嘴、吵架,叫做磨牙。

致瑶噘着嘴说:“大娘,瑶瑶不跟人磨牙,咋不让瑶瑶进教室?”李凤花说:“瑶瑶现在还小啊,够不着课桌呀。再大一点,老师就让进了。”指着教室的黄木门,说:“等你认全门上面的字就可以来了。”教室的每扇门上,都有一行印刷体的白字:请您学说普通话。

蒲致远每天放学回来后,就乖乖地趴在饭桌上写字。李凤花一再和他说,他是农村户口,不是吃商品粮的孩子,不好好学习就要回河南姥姥村里种地,不好好学习就没有出路,他都听进去了。致瑶慢慢有了新玩伴,不太缠着致远了。

蒲拥军探亲假结束回了部队,顾全芬一时心里空落落的,炸油条多次炸黑,收到蒲拥军报平安的信,才不那么时时惦念他了。

蒲卫红依然是班里的团支书,课间她去门卫室取他们班的信,见有一封小青的,信封右上角盖着一个红色三角章,章内一个红五星,一排红字:义务兵免费信件。字是熟悉的字,地址是熟悉的地址。蒲卫红笑呵呵回了教室,把信往小青面前一放,趴在她耳边小声说:“四嫂,四哥来信了。”小青瞅了一眼信封,脸上立刻一片绯红,扬起书要打蒲卫红,蒲卫红笑着跑了。

晚上放学回家,卫红走到欢欢家门口,听见欢欢的哭声,急忙走进院子。欢欢妈见卫红进来,比照卫红数落欢欢:“你咋不跟你卫红姐学学,都上初三了,还成天疯着玩。学习你一塌糊涂,勤快点也沾,家里油瓶倒了你都不知道扶!你看看你卫红姐,做饭,洗衣裳,天天都不识闲。”卫红见欢欢趴在饭桌上,哭得双肩一抽一抽的,过去拍着她的肩,劝欢欢妈说:“别生气了,婶子,欢欢有啥不对了,慢慢说,咱回头改不就是了。”欢欢妈说:“改?啥时候能跟你这么懂事,我就烧高香了。这么大姑娘了,以为自己还是那七八岁小孩子呢?说两句就哭得跟死了妈样!”欢欢奶坐在一边,气哼哼地说:“你那是说两句啊?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训孩子半天了!就这一个闺女,成天把她管的哪也不敢去。不就是看个录像吗?”欢欢妈说:“逃学去看录像还不能说了?那录像厅是小姑娘家去的地点吗?你看谁家正经姑娘去录像厅!”欢欢奶气呼呼说:“你这不是看不惯孩子,是烦我这老太婆了!我去跳水仓库,不吃你的闲饭了!”站起身就往外走。卫红一把拉住,说:“老奶,老奶,俺婶子不是那意思,消消气,消消气。”欢欢妈坐到椅子上,放声大哭起来。欢欢倒吓得不敢哭了,抹着泪,回了自己小屋。欢欢奶还在往外挣,顾全芬过来才好歹劝住。

宽宽家,宽宽弟弟小广正在罚跪。小广和欢欢一个班,就是他领着欢欢去录像厅的。路过的孩子见平时挺威风的小广低着头跪在院子里,围在门口嘻嘻哈哈笑,小广挥手让他们走,他们笑得更欢,见宽宽爸提着皮带从堂屋出来,才一溜烟跑走了。

吃晚饭的时候,致远说:“小广叔跟欢欢姑还去工人俱乐部跳舞,你们都不知道吧?”好像他宣布的是天大的秘密。李凤花急忙喝止:“你还嫌事不多是吧?出去别瞎说!”致远说:“我没瞎说,小广叔还给我们表演过,这样式的,抓绳子。”边说边用双手拔无形中的绳子。一桌人都笑,李凤花笑着说:“丑得很,跟抽风样,难受人。”

蒲跃进回来后,一大家子人都在一起吃饭,再没分开。

蒲国庆他们酒厂的两款产品在省酿酒协会举办的“黄河杯白酒大奖赛”中获了银奖,正好快过中秋节了,厂里给每个员工发了两瓶酒,蒲遇安、蒲跃进、蒲国庆爷仨趁兴喝闲酒。蒲国庆摇晃酒瓶,说:“酒花大小均匀,下去得慢,一般来说,酒就不会差。”说着让大家看酒花。然后又倒了一点在掌心里来回搓,让旁边的蒲跃进闻,蒲跃进点头说:“香!”蒲国庆说:“好酒有天然的香气,喝了酒这酒杯几天还能闻到香。”致远央求道:“二叔,让我尝尝吧?”致瑶说:“我要喝,我也要喝!”蒲国庆用筷子蘸了点酒,往两个孩子嘴里各放了一下,两个孩子辣得吐舌头哈气,冯巧枝赶紧端水给他俩漱口。

国庆节这天,冯巧枝的弟弟结婚,冯巧枝、蒲国庆和蒲跃进早早过去帮忙。蒲遇安、顾全芬、李凤花炸好油条,带着致远、致瑶去喝喜酒,留下蒲卫红看家。

蒲卫红卖完油条正准备上门板,宽宽过来,打趣说:“油条西施,上门板这粗活还是让我来吧。”卫红笑着说:“你个长方形,给我起外号,回头告诉班主任老师,罚你扫地!”宽宽边上门板边说:“罚我天天来搬门板才好唻。”卫红抿嘴笑。

收拾完毕,宽宽约卫红去邮局门口书报摊看文学期刊,俩人不骑车,从文昌街向西,走到蓼城东路。路口有不少卖花的,都是李家花园花农挑来的,一盆一盆摆在街边,清香扑鼻的桂花和打满花骨朵的各色菊花,吸引了很多路人。

宽宽陪着卫红流连花间,停停走走,走到古蓼弯,人多了起来。少男少女,领着孩子的妈妈,挑着担子卖吃食的,川流不息。商场门口的流行歌曲,录像厅里的打斗声,交织在秋天的空气中,煞是热闹。

两人沿着中山大街走到大十街,即南门大街、北门大街与中山大街十字交汇处,进了西南角的新华书店,书店里人也很多,尤其是文学书籍的柜台前,站了不少年轻人。他俩也想看文学书,见挤不过去,随意转了转就出来了。到邮局门口,两人把几个书摊转个遍,宽宽买了《诗刊》、《星星诗刊》,卫红买了《中篇小说选刊》,又给致远、致瑶买了《看图识字》。宽宽抢着付钱,卫红不让,于是各付各的。卫红又去营业厅买邮票、信封,出来见宽宽和门口代写书信的老先生正在聊书法,欧体、颜体什么的,她想着三哥要是在,肯定能和他们聊得来。

已是午时,宽宽说卫红一个人回去做饭不够费事的,非要请卫红吃饭,俩人于是向西去了小十街,即署前街、八字墙街与中山大街的十字交汇处。这里是老县衙所在地,如今小吃云集,八字墙街一街两行全部是饭铺,很多家炉子就摆在店门口。宽宽领着卫红去吃鹅汤面,还要了一荤一素两个凉菜、两瓶啤酒。卫红说他把一个星期的生活费花完了,下星期要饿肚子了。宽宽笑着说他偷偷攒的有钱。

这是卫红第一次喝啤酒,那略微苦涩的味道在她舌尖上停留了好几天。

期中考试,蒲致远考了双百分,李凤花好几天都喜笑颜开的。以前的数学课代表跟邻班小朋友打架被撤职了,蒲致远成了数学课代表,学习劲头更大了。

4、汗鹅块

汗鹅块是蓼城独具特色的小吃。活鹅宰杀后,清除内脏洗净,把整只鹅放入锅里焯水,再换水清炖煮熟,将鹅捞出控干,鹅汤备用。然后用鹅油炝锅,加入葱、姜丝、盐等佐料,倒入鹅汤烧滚,把整鹅提起,用勺子舀锅里的鹅汤往肥鹅身上浇淋,直至鹅汤佐料全部浸入鹅肉里出味为止。食用时切成小块,将汤汁浇上即可。因滚汤浇到鹅表面出现一层汗斑,故称“汗鹅块”。

天冷后,蒲跃进感冒了好几次。装车时里面衣服总被汗湿,又不能及时换,所以反复着凉。家里劝了好几回,让换个工作,蒲跃进终于下决心辞了职。

在街上转悠了几天,见良家巷卖汗鹅块的生意不错,蒲跃进决定试试,反正也要不了多少本钱,赔也赔不到哪去,卖不掉大不了家里人吃了。

先买不同家的鹅块试吃,再买鹅试着做,得到家里人的肯定后,蒲跃进把做好的鹅块放进大搪瓷盘子里,再用纱布盖好,捧着盘子沿街叫卖。李凤花怕他脸皮薄不敢吆喝,要跟着给他壮胆,蒲跃进不让,于是偷偷跟,没想到他看着憨憨的,关键时刻还真能豁出去,一大盘鹅,他没走到古蓼弯就卖完了。

蒲国庆趁着星期天休息,买了几块角铁、四个胶轮,借来焊机,给蒲跃进做了个手推车,放进炉子,坐上大铝盆,把加工好的鹅块装进盆里,就可以推着卖了。省人力,天冷保温,再则盘子能装多少东西呢?捧个盘子太不像回事,有了推车才像做生意的样子。

蒲跃进每天一早去菜市场挑鹅,回来杀好洗净,吃过午饭,李凤花就开始生火,四点前加工完毕,赶在单位下班前,蒲跃进把鹅块推到古蓼弯,停在东南角百货大楼门口。生意好的时候,一两个小时就卖完了,遇到坏天气,人少,就在东关一带转着卖。有时候回到家,致远已经睡了。无论再晚,李凤花总给他留着热乎饭,洗脚水也提前烧好了。

过了一段时间,蒲跃进和一个卖鹅的熟悉了,他每天上午把鹅直接送来。他家是郊区东大店的,鹅是自己喂的,在村后小松山下圈了池塘、草地散养,体型中等、体态匀称、肥瘦适中,做出的鹅块格外鲜美。

元旦这天,蒲卫国、陈茜参加市妇联组织的集体婚礼。蒲卫国是想给家里省钱,陈茜是怕人多热闹,俩人都不愿意大操大办,所以就新事新办,不回蓼城举办传统婚礼了。蒲跃进陪着蒲遇安、顾全芬提前一天到了信阳,家里人都想来,顾全芬怕给老三添麻烦,连致远和致瑶都没带。蒲卫国安排父母和大哥住在厂招待所,晚上和陈茜父母一起吃饭。从蓼城带来的特产,土鸡、柴鸡蛋、腊鹅、板栗,蒲卫国提前给岳父母送过去了,陈茜的父母在饭桌上一再表示感谢,还说蒲家养了个好儿子,他们对卫国非常满意。

陈茜是独生女,婚后蒲卫国就住在陈家。

婚礼第二天,蒲跃进就要带着父母回去,蒲卫国知道他们闲不住,就没强留,和陈茜一起把他们送上车。陈茜的父母给他们准备了两瓶好酒、两条好烟、两盒毛尖。顾全芬给陈茜包的一千元红包,陈茜又偷偷塞进了提包里,车快开时,陈茜才跟蒲跃进说,让大哥招呼好提包,车上经常有小偷。

车刚开出车站,顾全芬就哭了起来,说我这不是娶儿媳妇,是嫁儿子,俺老三要文化有文化、要样貌有样貌,咋给人当上门女婿天天要看人家脸色呀!蒲遇安急忙劝,你就好多想!亲家两口子人都随和,陈茜也懂事,都是一家人了,又不是去给人家打长工,老三能受啥气。蒲跃进也劝,俺三弟又不是倒插门,只是暂时在那住,他们厂现在不是没房子吗?到时候分套房子,不就搬出来了。

这年,全县发放居民身份证。李凤花的户口还在桃园,身份证是她弟媳妇送来的,还送了两只腊鸡、两只腊鸭,都是自家喂的。李凤喜年初去无锡打工,一年都没回来,因为没啥文化,来的两封信还是工友代写的。弟媳妇说年轻人已经开始外出打工了,种地养活一家人没啥问题,光指望种地当不了万元户,不想门路根本不沾。李凤花成天围着灶台忙,还是办身份证照相时回的桃园,想想好久没回娘家看爹娘,心里挺愧疚。吃过午饭,领着弟媳妇逛街,给父母各买了块布料,又给侄儿买了身衣裳。

腊月二十七,蒲卫国和陈茜回来过年,下了车,先去蓼城商场买了台电视机抬了回来,顾全芬笑着埋怨他俩乱花钱。虽然是黑白电视,晚上还是围了一屋子人来看,还好邻居怕影响他们休息,一般八九点就走了。陈茜不喜欢热闹,正月初二去站马巷拜了年,当天下午就和蒲卫国一块回了信阳。蒲卫国知道母亲舍不得他俩走,只能跟母亲解释说他在读经济管理专业的本科函授,正好趁着放年假温温课。

5、少年游

师范学校在西关外,离文昌街有些远。但宽宽没住校,骑自行车上下学,早出晚归,遇到雨雪天气,就和住校的同学挤宿舍。

春暖花开时节,宽宽和要好的同学商量,想成立个文学社,同学们普遍都爱好文学,写的虽说都不多,兴致却都很高,所以应者云集,很快有了眉目。因为学校毗邻绿水盈盈的詹家大塘,得名水岸文学社,并不定期油印社刊。

第一期《水岸》油印出来后,文学社选了个星期天在詹家大塘边的草地上集会,并邀请了县里两位知名作家到场。为了扩大影响,允许文学社社员邀请非社员参加,所以还来了不少文学爱好者,卫红也被宽宽叫来了。卫红开始不愿意来,说自己又不写东西,只是单纯喜欢看书而已。宽宽郑重地说:“卫红,你没发现吗?其实你就个诗人。诗人并不是会写诗的人,而是有诗意的人。你看你,见到一朵花就停步端详,对着月光能发呆半晌,为折翅的蝴蝶而流泪,为连绵的秋雨而感伤。你拥有一颗诗人的心,你就是诗人。”卫红笑着说:“少年情怀总是诗,人年少的时候都是诗人,长大了被生活所累,活着活着就没有诗意了。”

阳光明媚,清风徐来,詹家大塘碧波微漾,空气中蕴含着清新的水气和花香。大家围坐在一起,挑选出的代表挨个朗读自己的作品,由特邀来的两位作家点评。日已黄昏,犹不尽兴,又转移到学校餐厅,把十几张餐桌拼放在一起,围成个大圈子,吃着简单的饭菜,聊得兴高采烈。两位作家是师范学校毕业的学长,对学弟、学妹们的作品给予了很高评价,勉励他们多看书多写作,激扬文字,不负韶华。

宽宽和卫红骑车返回,走到二小门口时,墙角跳出两个人,欢欢和小广。宽宽和卫红下了车,欢欢说:“你俩可算回来了,一去就是半天,也不带我俩。”宽宽说:“你俩不是快中考了嘛,时间宝贵。”欢欢无所谓地说:“你看我俩是好学生吗?别说卫校、师范,连高中也考不上。拿啥比卫红姐你俩呀。”卫红说:“不能自暴自弃呀,还没上战场就举手投降了呀。”欢欢嬉笑着说:“宽宽哥带我出去玩一回,估计我就有动力了。”小广说:“就是嘛,你俩别顾自己玩嘛。”欢欢晃宽宽的车把,发嗲:“宽宽哥,春光大好,不可辜负,也带我们去玩一回嘛。”

下个星期天,四个人准备了饼干、烙馍、熟鸡蛋、咸鸭蛋、变蛋、凉开水,各骑一辆自行车,去了东大山。

东大山离县城二十五公里,四个孩子一路向东,过了七一大桥,沿着柏油路,骑过沙河铺、分水铺、泉河铺三个乡镇,在山脚下存好车,一鼓作气爬到山上。

山间树木葱茏,鸟鸣声声,四人找个开阔的草地坐了下来。卫红穿着浅绿色荷叶领外套,扎了根独辫,娴雅安静。欢欢穿的是粉红幸子衫,两根辫子垂在腮边,俏皮活泼。那兄弟俩都是蓝色夹克,哥哥留的寸发,拉链拉到胸口,举止稳重;弟弟梳着偏分,敞着怀,率性随意。

小广把一路采集的野花编成一个花环戴到欢欢头上,欢欢说:“我成新娘子了。对了,宽宽哥,小时候玩过家家,都是我给你当新娘子,你还记得吧?”说着抱住了宽宽的胳膊,宽宽想挣出来反被抱得更紧了,无奈而又抱歉地看卫红,卫红低下头抿嘴笑。小广坐不住,吹着口哨去树林里溜达,转回来时,夹克搭在肩上,白衬衣扣子也解开了,里面是白背心,背心上一个红五星,一排红字:中国野战军。

欢欢和卫红翻着欢欢的歌本,小声哼着歌,小广说,要唱就大点声,别跟蚊子哼哼样。欢欢用歌本拍了他一下,说:“大声就大声,谁怕谁呀。”站起来唱了首《一剪梅》,然后用目光示意小广,“该你了!”小广晃着腿说:“我唱我最喜欢的歌吧,《少年壮志不言愁》。”欢欢声音婉转,小广歌声嘹亮,两个孩子都唱的非常好听。小广唱完歌,又扔下外套,开始表演霹雳舞,随后欢欢也加入了进去,宽宽和卫红不断给他们鼓掌。

两个孩子表演完坐到草地上,卫红拧开军用水壶的盖子,让他俩喝水。宽宽翻着歌本,选了首老歌《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唱到“亲爱的人啊携手前进”时,不经意地看了卫红一眼,卫红脸不禁一热,低下了头。

宽宽唱完,递歌本给卫红,卫红摇摇手说:“不要歌本了,你们三个唱的都可好听,我可唱不过你们。前几天在同学家玩,从她家录音机里学了首粤语歌,陈百强的《今宵多珍重》,我也是跟着模仿的,你们凑合听吧。粤语反正大家都不懂,音不准、跑调了也没事。”抱着膝盖,低眉唱道:愁看残红乱舞,忆花底初度逢。难禁垂头泪涌,此际幸月朦胧。愁绪如何自控,悲哀都一样同。情意如能互通,相分不必相送。放下愁绪,今宵请你多珍重……

宽宽莫名一阵心痛,虽是第一次听这首歌,却觉得那旋律是早就刻进记忆里的熟悉。

一曲唱罢,三人鼓掌,小广笑着说确实听不懂,欢欢皱眉说:“虽不知道唱的啥,听着却想哭。”宽宽笑着说:“让你多珍重,哭个啥呢。”说着掀开书包,给大家分吃食。

带的东西吃完,小广说,那边有防空洞,咱去捉迷藏吧。说着抓起夹克,拉起欢欢就跑,宽宽收拾好书包,和卫红紧跟了过去,四个孩子玩到下午三点多才下山。

取了自行车,欢欢说她爬山累得腿疼骑不动车子,央求宽宽哥带着他。宽宽跟路边烟酒店借了根绳子,把她的单车前轮固定到小广的车后座上,四人返回,骑得比来时慢,回到家天已黑透了。欢欢奶奶等在院门外,笑骂几个小炮子子玩匪了。

6、抢购

这年,卫红、小青毕业,卫红到中医院实习,小青去了红花岭所属的亮山镇的卫生院。两个好朋友去照相馆拍合影,互送相片、手绢、笔记本,约定经常通信,依依告别。没多久她俩就又见面了。蒲拥军考上军校返家第二天,就拉着蒲卫红一块来了亮山镇。小青领这兄妹俩去镇上吃了野味,又要去河边逛。卫红自觉地回小青宿舍,坚决不当电灯泡了。

宽宽分配到了城郊中学,离家并不远,还算不错,他们班大部分同学都去了各乡镇下面的村联中。卫红在院门外碰见宽宽,笑着跟他说,常老师,你那认真劲儿,一定会成为好老师。宽宽小声说,为了你我也会成为好老师的。卫红笑着举手要打他。欢欢跑过来,一把拉走了宽宽,说她家电视收不着台,让宽宽哥去帮着调天线。

欢欢和小广中考落榜,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有智吃智,无智吃力,有了班上,过几年岁数一大也就收心了。

两个孩子没事就晃出去玩,晚上也经常出去,男孩子还好,女孩子到底让人不放心。欢欢妈为了能把欢欢圈在家里,买了台电视机,欢欢夜夜看到屏幕飘雪花,上午一睡就是半天,说也说不得,一说奶奶就护着,干脆不再说了,上班一走,眼不见心不烦。

这天一早去上班,走到张大街,就见副食品公司门市部排着好几排长队,跟熟人一打听,说是物价放开了,啥东西都在涨价,心里不由一慌,急忙调转车头回家把欢欢喊起来,给她些钱,让她去副食品公司排队。

街上大小门店,不管是公家的,还是个人承包的,到处都排满了人,而且人群还在不断涌来。欢欢妈妈他们商场一开门就被挤满了,营业员个个忙得满头大汗,不断给人拿东西,忙到午后,商场里除了贵重的电视机、电风扇,所有东西都被抢购一空。东西卖完,还有人不愿走,嚷嚷着让去仓库补货。

蒲家得到消息早早熄火,一家人分头排队,买吃的,买用的,顾全芬跑了好几趟,见卫红从中医院回来,饭也不让做了,让卫红去银行排队取钱,分头送给爸爸、大哥、大嫂。

后边排着队,前边涨着价,人们一边骂一边往前挤,到下午大小店铺都卖空了,顾全芬看没啥买了,又扛回来一捆搓衣板。卫红笑她妈抢那些搓衣板干啥,顾全芬笑着说,回头罚你们跪的。致远拉致瑶去跪搓衣板,致瑶说:“瑶瑶听话,奶奶才不会罚瑶瑶跪。”一家人都笑,顾全芬说:“咱家是大家人口,用东西费,不怕抢的多,就怕抢不着。”李凤花笑着说:“宽宽他妈抢了十几个马桶回来,几辈子也用不完。”

欢欢妈下班回来,见欢欢就买回来几袋麦乳精、几袋奶糖,数落她不会买经济实惠的,就会抢那又贵又不实用的。欢欢噘着嘴说:“那酱油醋味精,人家排在前面的都成箱子往外扛,轮到我早被抢完了,我有啥办法!你守着商场还抢不着,还说我!”

欢欢妈诡秘地一笑说:“俺主任偷偷给俺们藏的有,暖水瓶,洗脸盆,布料,毛巾,袜子,球鞋,胶鞋。”说一样商品,弯回一个手指头。

欢欢皱着鼻子哼了一声,继续看电视。欢欢妈说:“妈累一天了,腰都累断了,你就不会心疼心疼妈去做顿饭?”

欢欢笑着说:“好好好,老妈为革命吃苦受累了,我去做饭,菜炒糊了,别埋怨就行!”

欢欢奶从里屋出来,说:“我去做。手上也没个把握,每次放盐不是放多就是放少。”

7、霹雳舞大赛

七夕节这天下午,落了一场细雨。雨住后,一弯彩虹斜架文昌街。微风拂过,街中间下水道石板上的积水很快就干了,而凤仙花上犹有水珠闪烁不定。

电视里,一只恶犬正驾车狂追唐老鸭,唐老鸭不时发出“嘎嘎嘎”的尖叫,致远和致瑶哈哈大笑。外面传来卖豆腐脑的吆喝声,致远肚子里“咕噜”一响,致瑶笑他肚子敲鼓了,跑出去喊奶奶。顾全芬放下手中正择的苋菜,喊住了卖豆腐脑的。老先生放下担子,拿出一把薄薄的铜铲子,从木桶里片出白玉般的的豆腐脑,一片片放进青花瓷碗里。铲子柄上挂着两块小小的铜片,互相磕碰,叮当有声。

致远和致瑶各捧一只碗,站在街边,用小瓷勺子一勺一勺搲着吃。蒲跃进推着小车出来,笑两个孩子中午不好好吃饭饿得快,向西走远了。街上跑过去几个孩子,吓走了那只正翘着腿对着电线杆撒尿的大黄狗。在起起伏伏的蝉声中,一群鸟由西向东,飞向了文昌街东尽头的粮库。

吃过晚饭,致远拉着致瑶去他同桌家,说他同桌家有棵葡萄树,七月初七晚上咬着葡萄藤,就可以听见牛郎织女说悄悄话。同桌住在黄家拐弯,紧挨砖瓦厂大门,由粮库门口南转,沿施家巷走到钟家街口即到。

同桌本来一身裤头背心,见致远和致瑶衣着规规矩矩,一个长裤衬衣,一个粉红长裙,急忙回屋套上长裤短袖,扮谦谦君子,领他们到葡萄树下。

天上一条明晃晃的星河,牛郎在这边,织女在那边。地上灯火昏昏,树影幢幢。三个孩子站在葡萄架下,一人咬了根葡萄藤,咬了一嘴酸涩的木头味,只听见不知名的虫子,吱吱,吱吱,一声声叫着。

同桌的妈妈拿了手电筒,挑熟的葡萄摘了十几串,洗干净给三个孩子吃。正吃着葡萄,冯巧枝找了过来,两个妈妈是同事,坐着说了会儿话,告辞出来,致远、致瑶四只小手各提了串紫红的葡萄。一轮上弦月正斜依在粮库高大的库房顶上。

走到宽宽家院门口,听见宽宽妈在哭,宽宽正在小声劝他妈,宽宽爸走来走去,气狠狠地说,死外面不回来才好。

小广两天不着家了,到处找也找不到,一家人都快急疯了。冯巧枝正要迈步进去劝几句,见欢欢妈拽着欢欢一路数落着过来,“一家人都急成啥样了,你知道小广去哪了,你还不说,你咋忍心哪!”欢欢身子往后挣就是挣不脱,急着辩白,“我不能出卖小广,我不当叛徒!”宽宽快步走出来,说:“欢欢,快说吧,我跑着找两天了,车链子都蹬断了。你不说,万一他出啥事,怎么办?”欢欢迟疑着说:“他去郑州了,说去参加霹雳舞电视大赛。”宽宽爸恨声道:“霹雳舞!让雷劈死就不舞了!”宽宽妈坐在屋门口哭着骂:“死孩子,胆真大,就没出过门,咋敢跑那么远!”冯巧枝过来劝:“知道在哪就好了,婶子,比赛完自己就回来了。”致瑶递葡萄给宽宽妈,说:“老奶,别哭了,吃葡萄。”宽宽妈摸着致瑶的头,说:“你吃吧,瑶瑶,老奶不吃。”继续哭,“死孩子也不知道随谁,要是跟他哥样,我多省心!”欢欢妈说:“嫂子,你知足吧,你跟前还有个懂事的,你看我们家,就这一个,还气死人不偿命。”伸手去拉欢欢,没拉到,回头一看,人早跑走了。

第二天,宽宽去郑州找小广。宽宽爸本来不让去,说过两天自己就死回来了。宽宽妈不放心,说孩子没出过门,摸丢了咋办?他也没钱,路费估计也是跟哪个同学借的,带的钱不够回不来咋弄?要是玩疯了,再不想回来呢?

这也是宽宽第一趟出远门,一早去西关车站买票上车,晃晃悠悠出了县城。车内闷热,不断有人上车下车,车开时窗外有风进来还好,车一停就是一身汗。

半路上有个十几岁的孩子上车,售票员让他买票,他从黄书包里掏出一张印有外国人头像的纸币,售票员认不出来是啥钱,不要。孩子突然哭了起来,说他是挨爸爸打跑出来的,他爸爸做外贸的,他也不知道这是啥钱。售票员后排一个戴蛤蟆镜的男人说,我认识我认识,这是英镑。我给你一百换过来,你买票吧。孩子买了票,蛤蟆镜举着那张英镑,冲着车厢里的人洋洋得意地说,这是英镑,一百的,到银行可以换一百五十块钱人民币。然后问那孩子,你还有没有了?一百一张你换不换?孩子从书包里又掏出了几张,说,换,换,我太小了,没法去银行。蛤蟆镜摸摸兜,咂咂嘴说,呀,没带那么多钱,可惜了!拍拍身边穿花衬衫的男人,说,大哥,有钱了抓紧换吧,一百换一百五。花衬衫说,换换,有便宜不占,不是傻子嘛。掏钱换了两张,然后又鼓动别人换,竟然真的有几个人跟着换了。宽宽还没弄明白是咋回事,蛤蟆镜、花衬衫和那个孩子已在路边下了车。

车到信阳已经快中午了,宽宽急忙去火车站买了票,正吃带来的煮鸡蛋,见一个穿铁路工装的青年举着一个他那趟车次的铁牌,喊人候车。候车厅呼啦啦站起一大群人在铁牌子前排了长长一队。铁栅门打开,开始检票,拖着大包小包的队伍缓缓前移,一检完票,所有人都是疯了一般往站台跑,好像慢一步火车就开走了。宽宽不由得也跟着跑,上了车就被挤在过道里,动弹不得,汗味扑鼻,熏得头昏昏沉沉的。

车大小站都停,宽宽在过道里被挤来挤去,到漯河才有了座位。车窗外已暮色四起,大片大片的玉米林闪过眼前,夹杂着一两朵硕大明艳的葵花。车头内燃机烧出的煤烟,袅袅绕绕,紧紧相随,直到夜色笼罩。

到郑州已是半夜,宽宽出站后,见广场到处都坐着人,于是选了个角落坐了下来,直到天明。

宽宽是在电视台大门口等到小广的。小广从没见过哥哥如此狼狈,白衬衣上一圈圈汗斑,灰裤子皱皱巴巴,塑料凉鞋有个带子断了,耷拉在地上,脚背上满是灰尘。小广本以为会被责骂一顿,谁知哥哥在人群中看见他后,竟是一脸欢笑,好像久别重逢一般。小广咧嘴笑,不好意思地挠头。

兄弟俩先去邮局往爸爸厂里打电话报平安,自然是宽宽在说,小广不敢接话筒。在路边修鞋摊上修了鞋,小广领宽宽去他住的小旅社,让哥哥洗澡换了衣服,然后去吃烩面。午休后宽宽陪小广去参加复赛,给弟弟加油,希望他能闯进决赛,但小广被淘汰了。宽宽劝他说,以后还有机会,真要喜欢,回去就继续练。小广笑了笑说,没事,哥,也不是非要来拿名次,就是想出来看看。长这么大了,没坐过火车,没逛过公园,能出来转转看看,回家挨顿打也值。

宽宽第二天领着小广逛了人民公园,去了二七塔,还到黄河边转了一圈,又给小广买了身衣裳。小广不让买,宽宽说,没事,我攒的有钱。

回家依然是先坐火车,再到信阳转汽车。到家后,小广意外的是,爸爸只是横了他一眼,啥也没说。妈妈也一句不提他离家出走的事。他不知道,爸爸已找熟人去派出所改了户口本,把他的年龄改大到十八岁,等秋后就让他参军入伍。家里既然管不住,就让部队修理吧!

8、物资交流会

蒲卫红实习结束,通过医院组织的铺床、输液、吸氧、导尿、下鼻饲管等各项实操考核,顺利留了下来,开始三班倒的日子。

这天白班,卫红下班还没走出医院大门,就见宽宽背着一个男孩子匆匆跑了进来。宽宽教的是初一的数学和地理,正上课,这孩子喊肚子疼,不一会儿就面色发白、直冒冷汗,宽宽急忙放下粉笔,骑着自行车把他带到了中医院。

孩子是急性阑尾炎,需要动手术,宽宽代表家长签了字,然后让卫红先回去,说她上一天班了挺累。卫红笑笑说,回去还要做晚饭,不如在这偷个懒。宽宽知道她上了班后,家里很少让她做饭,也不点破她。俩人在手术室外坐了下来,走廊顶上的灯光非常温和,来苏水的气味也让人觉得安心。

他俩有一段时间没在一起说话了,主要是卫红倒班倒得生物钟有些乱,总是欠瞌睡。宽宽说他还算清闲,业余时间在自学汉语言文学大专课程,准备参加自考。也不是非要拿个大专文凭,主要还是喜欢。

手术结束孩子进了病房,班主任和孩子爸爸赶来了。宽宽和卫红走出医院乌沉沉的木头大门,天早已黑透了。

秋末冬初,县城举办物资交流会。说是物资交流会,其实交流的多半是服装。中山大街去年刚铺了水泥路,街两边,服装摊子一家挨着一家,五颜六色的棚子,高低不一的案子,简简单单铺了一块布的地摊,由西关一直延伸到古蓼弯。从日升到日落,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录音机里的歌声、自行车铃声、说笑声、叫卖声、还价声、还价还恼后的吵骂声,如乱麻一般纠缠在一起,飘荡在满含凉意的空气中。

欢欢这几天在帮小姨看摊子,小姨在文化馆楼下有个服装店,主卖女装,物资交流会期间允许店外经营,于是也用彩条塑料布在店门外搭起棚子,挂满五颜六色的时装。整条中山大街,从早到晚就没断过人,冬装卖的非常好,欢欢累得喊腰疼,小姨笑着说小孩家哪有腰啊。晚上回家跟妈妈撒娇喊累,妈妈翻白眼说,谁让你不好好上学的!

早饭在家吃,午饭是趁着人少买回来吃,晚饭是收摊后小姨领着去小十街吃,吃上小姨倒是没亏她,任她不重样地选。物资交流会为期一周,最后两天人渐稀少,各摊位多半都断码断货了。总算能照时吃午饭了,小姨拿着餐盒去良家巷买回来羊杂汤、锅坎馍,吃完后,又给欢欢编了个鱼骨辫,说去汉正街进货时,见有人这样编。两人正说闲话,小广晃着膀子溜达过来。欢欢气道:“懒的跟蛇样!前几天这边忙得焦焦滚,你不说来帮忙,不忙了你晃来了!”小广一甩头发,说:“谁让你不喊我!”小姨说去买瓜子给俩孩子吃,小广说不用,他从来不吃零食,又晃着走了。欢欢嘀咕了一句,头发这么长了也不去理理。

没过多久,小广就剪短了头发,来和欢欢告别。欢欢被小姨留在店里帮忙,这孩子虽然眼里没活,有些懒,但是嘴甜,知道招呼顾客,善于推荐衣服,况且她经常出去进货,少不了个店员,用自己外甥女总比用外人放心。

小广穿着没有领章的绿军装,站在一排女装前面,不晃膀子了,不甩头了,欢欢反倒觉得他有些陌生了。小姨端着一盘瓜子过来,小广摇手,说要走了。欢欢说,记得给我写信。小广说,你知道我作文不好,就不会写信。欢欢眼圈一红说,你敢不写试试!小广转过身,回头调皮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显出了几分孩子气。

小广一走,宽宽妈左思右想放不下,找顾全芬聊天。顾全芬知道她最关心的是啥,宽她心说:“也就新兵训练头三个月有点苦,过了三个月一分下连队,就跟上学一样,没恁些事了。”

两个妈妈正聊天,老三蒲卫国回来了。他是来接顾全芬去伺候月子的,陈茜快生了。

9、月子

按习俗,闺女不能在娘家坐月子,所以蒲卫国另租了房子。放置了两张床和几样简单的家具,新买了全套厨具,挂上窗帘,就有了家的样子。

顾全芬到后第五天,陈茜进了产房,几个小时后,护士抱出孩子,裹在小被褥里,脸皮打皱,眼睛紧闭,第二天才知道哭叫着要奶吃。

陈茜脸皮薄,总是不好意思当做别人面喂孩子,哪怕是自己的妈妈和婆婆。陈茜的妈妈身体不好,总是过来看看就走了。蒲卫国调到工业局没多久,工作还不熟悉,晚上回来总是很晚。家里,时常就是老少三代三个人。严格说来,这婆媳俩接触的时间加一起也没有十天,再加上陈茜比较内向,除了逗逗孩子,两人很少说话。但因为有蒲卫国这根连着心牵着肺的纽带,婆媳俩自然就有了亲和爱。

顾全芬在小两口没醒来之前,已做好了早饭,然后洗衣服。知道老三是公家人、打小就爱干净,他的衣服单洗,以免混上奶腥味。老三的衣服搭出去后,再洗儿媳的,最后洗小孙子的。尿布随时换下随时洗,不压着。

吃过早饭洗刷完,要穿过两条街去菜市场。菜市场比较正规,有棚子,有摊位,里面竟然还有熟食、凉菜,甚至衣服、鞋袜。不像家里,都是菜农挑的担子,往街边一摆,三五成群就成了菜市场。蒲卫国给的钱,她没用,想着走的时候留在枕头底下。来信阳的时候,她带了两千块钱,给小宝宝包了一千块钱红包,余下的一千就是买菜零用的。老三结婚没花家里的钱,蒲遇安和她都觉得欠点啥。

鸡、大骨头、猪蹄或鱼,都整着放在锅里清炖。蒲卫国中午不回来,她伺候陈茜吃完月子饭,自己用汤下碗挂面,就是很好的一顿饭。晚饭要炒两个口味重些的菜,给老三吃。陈茜在室内拍哄孩子,娘儿俩亲亲热热说些陈年旧事。半夜起来给陈茜加餐,荷包蛋,或是稀溜溜一碗鸡汤面。顾全芬怕惊醒老三,总是轻手轻脚的,有时候陈茜醒着,有时候还要轻轻拍着喊醒她。孩子还好,除了饿了、尿了哼唧几声,整夜都很老实。

用被褥包孩子是个细致活,顾全芬一定亲自包,包太紧怕影响孩子呼吸,包太松又怕进凉气冻着孩子。包的不紧不松,裹成标准的蜡烛卷,抱在怀里,大人和孩子都比较舒适。包之前,要先把孩子的腿并拢摆好,裹好小被褥后,还要从外面系上红绳子,以免孩子乱蹬腿把被褥蹬散,另外还为了防止孩子长成罗圈腿。因要勤换尿布,一天总要包个十来次。顾全芬说,老三他们小时候都是掖灰包,做饭烧的草木灰装进布袋子里,吸尿,那时候大人忙,哪有空一会儿一换一会儿一换。陈茜低头笑。屋中间生了一盆炭,烘着孩子的小衣服和尿布,室内一片浓浓的奶腥味。

陈茜见宝宝一睡觉就握紧拳头,很好奇,总想帮着伸开。顾全芬看见了,急忙阻止,说小孩子刚来这世上都有天神保佑,他们睡着时,大拇指紧紧按着手掌心,那地方是劳宫穴,可以和天神沟通,天神就能护佑孩子没病没灾。陈茜捂嘴笑,顾全芬也笑。陈茜伸出食指放进宝宝的手中,立刻被握紧了。陈茜不禁一颤,似乎真有一股神秘的力量顺着指尖抵达了内心。

出了月子,陈茜急急先洗头洗澡。在卫生间挂了塑料浴罩,放进去浴盆、脸盆,倒入热水,洗完出来后连打两个喷嚏,顾全芬忙让她进被窝,自己去卫生间收拾残局。

顾全芬抱着孩子和陈茜一起回到文昌街的时候,蒲致远已放了寒假。街上走着忙碌的大人,跑着喜兴的孩子,摔炮不时炸响,年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了。




2024年第二期
总第78期


 









《史河风》杂志常设有本土作家,好看小说,世象写真,人在旅途,史河诗韵,校园新生代,蓼城书画,人物等栏目,接受固始及全国各地文学爱好者投稿,力争原创首发!

一本标志固始人精神高地的文学刊物!



投稿邮箱:shfbjb@163.com

网        址:www.gsw.gov.cn

欢迎后台留言索取杂志,免费赠阅!







欢迎阅读《史河风》

主管:中共固始县委宣传部

主办:固始县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编辑:《史河风》编辑部

主编:赵家利

编辑部地址:固始县文化广电和旅游局《史河风》编辑部

编辑部电话:0376-4990206

挖掘地域文化    弘扬现代精神

      

史河风
挖掘地域文化,弘扬现代精神!一本标志固始人精神高地的文学刊物!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