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小说】文昌街(第六章) 文/李季

文摘   2024-11-10 19:09   河南  




文昌街(第六章)

原载 《史河风》2024年第2期(总第78期)

文 丨李季





编者按:继长篇小说《蓼河弯弯》之后,固始籍本土作家李季又创作了一部堪称固始当代“乡土文学”典范的长篇小说《文昌街》,其第一章发表于20212期《史河风》,深受读者喜爱,好评如潮。为满足读者需求,现将余下章节一并发表,欢迎广大读者点评。


第六章

1、端午

杂花生树时节,卫红和小青一起调至县人民医院。卫生院的同事们设酒饯行,文书又另请她俩吃饭。赶上县里有车来办事,文书和司机打了招呼,把她俩连同行李一起捎回了县城。

她俩能调回来,最高兴的人自然是顾全芬。一家人亲亲热热在一起,就算天天吃老腊菜,那也是香的呀。

卫红和小青都被安排到了住院部,又开始了三班倒的日子。医院后墙外有条人工地上灌溉水渠,向东通向农场,跨北关大街的那一段就叫托水桥。上夜班的时候,站在院内,渠里水声潺潺,如在耳畔。

有天下了白班,卫红买了礼品去看宽宽的表姑姥。老太太听卫红说皮炎一直没有复发,非常高兴。又夸卫红有情义,还记着她这个老太婆,常家老大真有福,啥时候喝喜酒了一定得喊她。卫红低头抿嘴笑。

回到家,见到了宽宽的信,还有《长方形》创刊号。这是一本企业管理杂志,发刊词里说:如果把一家企业的格局比作长方形,长为产品,宽为文化,二者缺一不可。百舸争流千帆竞,敢立潮头唱大风!让我们举起手中的笔,横平竖直,勾画我们各自的长方形!

卫红给宽宽打电话,笑着说:“你是真会偷懒啊,把你外号直接搬来了。别说,这名字挺好,有内涵,有外延,像你的风格。”那头就传来一阵笑声。

按蓼城的习俗,端午节和中秋节,出嫁的闺女要回娘家,未过门的媳妇要去婆家。回娘家的大户人家娘家也是要派人来接的,现在普遍都不接了,去婆家的一直没变,要来接,以示郑重。

五月初五这天,小青一大早就搭车回了红花岭,没去车站,直接到蓼城南路和大别山路口等的车。凤花和巧枝吃过早饭就开始包粽子,用的是洗干净的箬叶。凤花手有劲,裹得瓷实,裹出了一把把小斧头。巧枝手巧,绳子缠好后还要打成蝴蝶结的形状。凤花就笑她跟绣花的样。一大盆泡好的糯米包完,放炉子上开煮,她俩才各回娘家。

蒸汽不时顶起锅盖,粽子的清香慢慢弥漫了厨房,卫红系着围裙正在翻炸油条,宽宽妈过来了。接未过门的媳妇去过节,一般是平辈的姐妹或兄弟过来,因为宽宽和小广都不在家,宽宽妈就自己来了。顾全芬就笑着埋怨,“一会儿,卫红自己就去了,咋让你这当老的亲自来!”宽宽妈笑着说:“谁来都一样,这是礼数。”按习俗,男方不来人接,姑娘不能自己去。男方不来接只有一种情况,就是想退亲。

顾全芬急忙让卫红去换了衣服,看卫红笑盈盈地跟着宽宽妈走了,跟蒲遇安说:“这俩孩子也该成家了。就是一个在南方,一个在家,千里百远的,怪不好。你说,当初一个教书,一个在中医院上班,都离家近近的,多好啊。”蒲遇安撤了锅洞里的劈柴,说:“老四和小青不也离得千里百远的,过过能把小青带去也就好了。宽宽跟卫红都是有主意的,你就别操那些心了。”

油条生意结束,粽子也煮好了。顾全芬把粽子捞出放进桶里,再倒入凉水镇着,随后拎出十几个装入袋子里,又装了一袋皮蛋,提了两袋豆奶粉,去了站马巷。蒲遇安装好门板,择菜洗菜、淘米做饭。致瑶随卫红,不喜欢甜食,不爱吃粽子,所以还得蒸米。饭做好,致远和致瑶放学回来。致远剥了几个粽子,撒进去白糖,吃得香甜。致瑶边吃米饭边笑他,说女生才喜欢吃甜食。致远反击,“那你不是女生!”致瑶说:“咱姑也不吃甜食,那她也不是女生?”致远用筷子扎了个粽子,说:“咱姑是白衣天使,不是女生。”致瑶嬉笑着说:“那我也当白衣天使,不当女生。”蒲遇安笑眯眯地看他俩打嘴仗。

两个孩子吃过饭开始写作业,蒲遇安洗刷完,去张街给蒲国庆送饭。因为过节,店里不忙,蒲国庆坐在那打瞌睡,见他爸过来,才精神了一些。蒲遇安担心蒲跃进自己忙不过来,放下饭盒,去了小馆子。小馆子倒有两桌人在喝闲酒,蒲遇安要帮着刷盘子、洗碗,被蒲跃进拦住了,说待会儿他自己收拾,人不算多,没多少活。蒲遇安就去外面,找地方坐下,以备客人再添菜要酒。

卫红到宽宽家后,要帮着宽宽妈做饭,宽宽妈不让,说现在用的液化气,方便、省事,也快。卫红就站在旁边看她炒菜,和她闲聊。宽宽爸厂里也不景气,三天两头歇在家,没事就喝个闷酒。这天有卫红在,他倒没喝酒。卫红因为上的中班,吃完饭,坐了一会儿就告辞出来了。

对面人家沿着院墙根,用缺角少边的砖围出了一溜花池,种的几棵番茄,枝桠处已挂出圆溜溜的青果。番茄间套种了蜀葵,紫的、粉的、白的,从头到脚,开满喇叭状的花朵。卫红站在阳光下看了一会儿,才转回。两个小的已上学走了,院里静悄悄的,厨房隐约传出粽子的香气。

卫红走进屋,电话正好响起。宽宽在那头问:“你婆母待你好不好?”卫红说:“当然好了,知道我不爱吃粽子,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宽宽说:“我觉得我妈和你是我最亲的人。”卫红笑,“吃粽子糖放多了吧,嘴咋这么甜呢!”

窗台上几枝艾叶,被晒得恹恹的,那香气却浓郁地飘了满屋。

2、愿你的笑容,永远那样

卫红刚准备午休,电话又响了。她本以为宽宽还有啥话忘了说,拿起话筒,却是顾全芬慌慌张张的声音,说姥爷进了急救室,让她抓紧回医院。

中午吃饭的时候,顾全芬就约摸着姥爷不对劲,没精神,拿筷子只想拿不住。顾全芬当时就说去医院,姥爷说是昨晚上没睡好,睡一会儿就没事了。结果一睡就叫不应了,顾全芬急忙喊邻居过来帮忙给送进了医院。

姥爷是急性脑出血,因为年纪过大,医生会诊后决定不做开颅手术,至于保守治疗效果如何,只能看病人的造化了。在急救室留观期间,姥爷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头转来转去,眉毛拧在一起,表情非常痛苦。卫红和小青轮流陪在病床边,痛心而无奈。蒲遇安见顾全芬歇一阵哭一阵,也没法劝。姥姥一直由冯巧枝陪着,每天一早到病房外默默看看,再默默回家。

第四天,医生见姥爷瞳孔散大,急忙跟卫红说,还是早点回家吧。卫红靠在病房外的墙上,泪水成串地落了下来。

姥爷到家后,突然醒了过来,看屋里围了一圈人,挣着坐起来,喊着顾全芬剥粽子给他们吃。顾全芬、李凤花、冯巧枝她们还以为出现奇迹了,姥爷说话中气十足,一点也不像病人,说不定真是好了。蒲遇安知道这是回光返照,忙让蒲跃进和蒲国庆去买寿衣、买香蜡纸炮,顺便给蒲卫国打电话,让他抓紧回来。这边安排完,走进屋,听姥爷正在喊“二芬子,小根子”。顾全芬的妹妹和弟弟,粮食关那一年饿死了。这两个伤痛的名字,几十年没人提起了,姥爷一喊出口,姥姥和顾全芬先就哭出了声。姥爷喊着两个孩子的乳名,说:“二芬子、小根子,慢慢吃,慢慢吃,别噎着了。根子他娘,给二芬子、小根子再盛碗饭。”凤花捂住嘴跑出去,蹲在院子里哽咽不止。巧枝、卫红和小青一时都哭成了泪人。蒲遇安小声跟她仨说:“都别哭了,都不知道劝劝你姥、你妈,这大热天的,别让你姥再哭坏了。小青你想办法让你爸、你妈过来,慢慢说,别让你爷再着急难过。”小青擦泪出去,找公用电话打给镇文书,让文书给家里捎话。转回来时,见姥爷正挥着手,一声声喊着“杀鬼子!杀鬼子!”。顾全芬把姥爷的手放下,姥爷又昏迷了过去。

姥爷再醒来时,见姥姥独坐在床前正给他扇扇子,日光灯照着室内的老木头箱子、老衣柜,发出黯淡的光泽。姥姥见姥爷睁开眼,温和地问:“三哥,饿不饿?渴不渴?”说着要站起来去倒水。姥爷轻轻摇摇头,拉住她的手,说:“跟我说说话吧。”姥姥放下蒲扇,把姥爷的手握在双手之间,说:“我把孩子们关在门外面,就是想跟你好好说说话。”姥爷笑了一下,说:“小惠,这辈子跟着我,委屈你了。”一声“小惠”,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以前。一个是黑色中山装的少年,一个是蓝衣黑裙的少女。姥姥摇摇头,说:“不委屈,三哥。是我没把那两个孩子照顾好,对不住你。”姥爷略带伤感地说:“咱俩谁先走谁有福,我先走一步了,对不住了!”

姥姥握紧姥爷的手,轻声唱起姥爷最喜欢的歌:“心上的人儿,有笑的脸庞,他曾在深秋,给我春光;心上的人儿,有多少宝藏,他能在黑夜,给我太阳。我不能够给谁夺走,仅有的春光,我不能够让谁吹熄,胸中的太阳。心上的人儿,你不要悲伤,愿你的笑容,永远那样……”

窗外,星河低垂,夏虫不语。姥爷在姥姥的歌声中,含笑而去。

3、人生长有两般愁

蒲拥军、宽宽回来参加姥爷的五七,蒲拥军以酒祭奠后,先敬军礼,向抗战老兵致敬;后以外孙之礼恭敬拜叩。宽宽为姥爷写了一首诗:久负凌云志,襟抱未曾开。囹圄二十载,心怀万丈才。举刀杀倭贼,挥笔写日月。而今驾鹤去,陋巷空余哀。吟诵完毕后点燃,再恭敬跪拜。想起去年和姥爷谈论《瘗鹤铭》的情景,不胜感伤。卫红见宽宽泪水盈然,不禁又湿了眼眶。

小青已然显怀,身体看着非常笨重。蒲拥军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心里有哀悼姥爷的悲伤,也有迎接新生命的喜悦。一行人相拥着走出墓园,冯巧枝一手搀着顾全芬,一手拉着致瑶,回过头跟卫红说,这两天她去站马巷照顾姥姥,让卫红多陪陪宽宽。

宽宽轻声问卫红:“你还记得,咱们上初二的时候还来这南山头植过树吗?”卫红说:“记得,栽的小松树。上回我来,找了可长时候都没找到。”宽宽长叹一声说:“一晃过去这么多年了,树长大了,人变老了。真是‘人生长有两般愁,愁死愁生未易休’。”卫红看着他说:“什么叫变老了呀,我们还正年轻呢。”又问他杂志发行量如何,运行的难不难。宽宽说:“目前大陆是企业多,企业家不多,企业文化更是大多数企业的短板,企业管理杂志还是非常受欢迎的。等这个杂志理顺后,我们团队还准备办一份青春时尚杂志,名字都想好了,叫《多边形》。”卫红说:“你取的名字老是出人意料。”

“给孩子取什么名字,想好了吗?”临睡时,蒲拥军把耳朵贴在小青的肚子上,听胎儿的心跳,小青轻声问蒲拥军。蒲拥军说:“女孩就叫蒲致文,男孩就叫蒲致昌。”小青轻笑一下,说:“要是三胞胎的话,另一个就叫蒲致街。”蒲拥军亲一下小青的脸,说:“真聪明!我也是这么想的。”小青轻拍一下他的头,说:“你这得有多留恋文昌街呀!”蒲拥军说:“这里有我最亲最亲的人,就是哪天在异乡牺牲了,魂也是要回来的。”小青一把捂住他的嘴,说:“不许胡说!快呸两下!”蒲拥军说:“你还挺迷信呀!”见小青生气地瞪着他,急忙呸了两下,权当取消了不吉利的话。两人相拥着躺在床上,蒲拥军说:“等孩子生下来,满月了,你就带着孩子去部队吧,我可以打申请带家属。”小青扑闪着一对大眼,说:“那我不上班了吗?我可闲不住啊。”蒲拥军说:“过两年,孩子上幼儿园了,你再上班,部队也有医院,也需要你这样品学兼优的好护士。”

阳光斜照,投下房舍的影子,文昌街一半明一半暗。谁家的院内种了丝瓜,金灿灿的花朵翻过了墙头。谁家的墙角种了牵牛花,蓝色的小喇叭开了满满一面墙。

小青和顾全芬站在院门外,目送蒲拥军。蒲拥军的背影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里。他走到二小门口,刷的一个转身,深情地看着妻子和母亲,抬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目光随之变得无比坚毅,然后刷的又一个转身,大步走远,消失在孩子们朗朗的晨读声里。小青和顾全芬的眼睛都湿了。

蒲拥军返队不久就奉命奔赴灾区抗洪抢险,在营救落水儿童时,被洪水卷走。

噩耗传来,蒲家陷入无边的悲伤中,连致远和致瑶都难过得吃不下去饭。战友们把蒲拥军的骨灰护送回文昌街,小青一眼招见当即晕了过去。卫红见小青的羊水破了,急忙喊大哥、二哥把小青送进医院。当晚,小青产下一女,因未足月,非常虚弱,只能放在育婴箱里。第二天,孩子出现病理性黄疸,随即进行蓝光治疗。这个生下来就没有爸爸的孩子,让顾全芬倾入了几乎全部精力,不至于沉浸在伤痛里。若不是这个孩子,顾全芬怎么能轻易挺过去。

小青因为伤心没有奶水,孩子只能喝奶粉。喂孩子的事,顾全芬谁也不让碰,都是自己一天几遍地喂。每次冲好奶粉,都要把奶瓶贴在自己脸上先试好温度。喂水、喂菊花晶也是这样。有时候举着奶瓶,泪水就流了一脸。李凤花、冯巧枝来医院替她,都被她赶回家,她像在和谁赌气一样,饭吃的很少,话也不想多说,就守着孩子,几乎寸步不离。卫红明白她这是在和看不见的命赌气,也不劝她,下班就过来默默陪着。

小青出院先回家,凤花和巧枝照顾着,见她掉泪,都劝她,月子里不兴哭,容易落下病。劝了几次没用,只好陪着哭。

蒲跃进和蒲国庆各自招呼生意,逝者已矣,生者还要为生计奔忙。蒲致远和蒲致瑶暑假在家,每天去小馆子帮忙,收拾桌子、洗刷碗筷。蒲卫国和陈茜回来了两天,留下些钱,又走了。姥姥现在不让人陪了,自己住站马巷。

一家之主蒲遇安,面色沉静,不在人前流露丝毫悲苦。待孩子出院回来,油锅重新泛起油花时,一家人才痛心地发现,蒲遇安的头发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竟然全都白了。

彩霞满天,笼罩墓园。小青抱着孩子,由卫红陪着来看蒲拥军。民政部门本要把蒲拥军安葬在烈士陵园,顾全芬不让,说还是让他陪着姥爷吧。于是葬在了姥爷的下首,两位军人相伴而眠。

卫红和小青先给姥爷烧纸叩头,再过来给蒲拥军烧纸。墓碑上的脸微微含笑,一如初相识时,英气逼人。小青抱着孩子拜了三拜,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样滑落下来,点点滴滴,落在了孩子的脸上。卫红接过孩子,跟着掉起了眼泪。

晚霞洒遍南山头墓园里大大小小的坟头,野花摇曳,芳草连天。晚风轻轻拂过,已有了早秋的凉意。不远处,史河水倒映着漫天晚霞,默默东流,恍若那无尽的岁月。

4、中秋

小青的弟弟收稻子前由北京返回,来看姐姐,给蒲致文买了奶粉、衣服、玩具。然后带了礼品去站马巷看姑奶,又去墓地给姑爷爷上坟、给蒲拥军上坟。晚上,蒲遇安、蒲国庆陪他喝酒,蒲国庆问他在外情况怎么样,结了婚还去不去了。小青弟弟说:“打从去北京一直都在丰台一家肉联厂上班,离大红门不远。想多挣钱只有靠加班,一天干十二个小时。住处在东铁营石榴园,几个人合租,待迁房,房租还死贵。农村也没出路,不出门打工,有啥法呢?”小青说:“结了婚你俩一起去北京吧,给她在北京找个事干,在一起比啥都强。”说着,就给弟弟夹肉。弟弟说:“在肉联厂天天看肉,看得够够的。我还是多吃点青菜吧。”蒲国庆笑着举杯让酒。

常家本想着过年时操办宽宽和卫红的婚事,现在蒲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也只能缓缓再提了。

小广和欢欢中秋节前回来了,宽宽爸、妈请蒲遇安、顾全芬出面保媒,给两个孩子定了亲。

中秋节这天下午,小广提着月饼、烟酒代表哥哥来接卫红去过节,然后又去接欢欢。宽宽妈一早就去菜市场,买了鸡、鸭、鱼,晚上做了一大桌菜。宽宽爸由小广陪着喝白酒,卫红和欢欢喝小广从深圳带回来的红酒。找不到开瓶器,小广干脆用筷子把瓶塞捣进了瓶里,没有高脚杯,直接用喝水的玻璃杯。卫红喝了一口,直皱眉头,说又酸又涩的,还有点苦。欢欢笑,“卫红姐,你一点也不浪漫。你看那港片里,女人都喝红酒。”小广见卫红喝不惯,就打了一瓶雪碧,给她杯子里加了一些。卫红尝了尝,点点头,说这下好喝多了。欢欢就笑,说:“加雪碧容易喝醉,你还是慢慢喝吧。回头喝醉了,宽宽哥该不愿我们意了。”宽宽妈说:“你们都慢点喝,夜长了,早着呢。”

饭桌就摆在院子里,堂屋的灯、廊下的灯、厨房的灯以及院外的路灯互相辉映着,树影、人影、房屋的影子、院墙的影子交错在一起,投下模糊的轮廓。某一刻,天空突然一明,想是月亮从粮库那边升起来了。

宽宽爸端着酒杯问小广这一段在那边咋样,小广说:“开出租就是这样,也就是养个家糊个口。他们会坑人,故意绕路,我看不惯,也学不来。”举起酒杯和爸爸碰了一下,爷俩一饮而尽。满上后,举杯喊着卫红姐敬卫红。欢欢笑,“该喊嫂子了。”卫红笑着拧她胳膊。小广说:“啥时候都喊姐,姐比嫂子亲。”说着和卫红碰杯,两人一饮而尽。卫红说:“你哥那正缺人,办杂志发行最重要,欢欢你俩都去呗,帮帮你哥。”小广边添酒边说:“男人得有自己的事业,亲兄弟也不搅合。临回来时,我给东莞那个谢老板打电话,他家就是咱东关落魂桥的,我打电话主要想问他家里有啥事需要我办的没有。他说家里倒没啥事,难为我还记得他。他也说开出租不是长事,还得有自己的事业。让我往汽车这行考虑,说以后家家都有车,这一行可是朝阳产业。再说了,俺哥干事都是文化人干的事,欢欢俺俩可做不来。”欢欢说:“对啊,要说去,最应该去的人是你,卫红姐。”小广说:“是呀,卫红姐,你应该去那边。俺哥说你还是喜欢你的老本行,那边私立医院非常多,缺你这样的,待遇比公立医院好。”卫红笑笑说:“我也了解过,有同学在私立医院干,她们说私立医院把挣钱放在第一位,过度检查、过度治疗,让患者花冤枉钱,我肯定会不适应。”小广摇头叹气,“你呀,心就是太好了。现在这世道,公立医院也有坑患者的,私立医院也有好的。”卫红也叹气,“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咋能以挣钱为目的呢?啥时候我也想不明白。”欢欢举杯敬卫红,“卫红姐,想多了伤神,咱还是喝酒吧。”

明月已照临小院,梨树稀疏的枝叶投影在饭桌上。墙角有秋虫在叫,唧唧一声、唧唧一声、唧唧又是一声。

第二天下午,小青从娘家回来,小广跟欢欢来喊卫红和小青去练歌房唱歌。小青知道他俩是想带她出去散散心,可她哪有那心情,就说自己坐车太累,不想动。卫红见小青不去,也就没去。

小广给家里装了电话,才和欢欢一起回了深圳。途经广州时,在宽宽那里待了两天。路过东莞时,又去看望谢老板。谢老板设宴款待,问小广下一步咋打算的。小广说他准备去学修车,学成后就开汽修厂。谢老板点头说:“小子,我没看错你!我就知道,你绝非那池中之物!到时候钱不够,跟叔说,叔没多的还能没少的?”两人举起酒杯,“咣”的碰了一下。

5、春节

《平凡的世界》里说:“每个人的生活同样也是一个世界。即使最平凡的人,也得要为他那个世界的存在而战斗。从这个意义上说,在这些平凡的世界里,也没有一天是平静的。”半年多来,卫红的心一直平静不下来。一方面因为家里的变故,一方面因为单位的事。医院已普遍改变薪酬体系,实行效益工资,不能给单位创收,个人所得就非常低。医生也要养家糊口,没办法只能让患者过度检查、过度治疗。卫红所知道的,有个患者B超已确诊是肝血管瘤,根本不碍事,医生又开单子让做CT,做一次还说不清晰,还让注射造影剂做增强CT。患者什么也不懂,医生说啥就是啥。她只是个护士,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自己生气。调到人民医院后,她看到的、听到的因病返贫、因贫放弃治疗的事,一件接一件,每知道一件,都会难过几天。

过年时宽宽回来,卫红和他说起这些,忍不住就掉泪了。宽宽劝她说:“你在卫校上学的时候,老师肯定先讲医德,就像当初我们师范老师先跟我们讲师德一样,只是到工作岗位的时候,一切都变味了。再打个比方说,会计学校肯定要先教学生不要做假账,但是不会做假账,企业厂矿不用你,你说你怎么办?你不是跟我说过,做好自己就好嘛?怎么到自己身上,就忘了呢。”卫红擦去泪,叹气说:“也许是我不适应这社会吧。总是觉得活的太累,太压抑。”宽宽握住她的手,说:“会变好的,一切都会变好的,等我们国家富裕、强大了,医院必定会回归公益。”卫红摇头苦笑,“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宽宽笑着说:“你是在咱这县城里,感觉一年是这样,两年还是这样,没啥变化。南方的发展日新月异,一天一个样。总有一天,医疗、教育都会回归公益。”卫红笑了一下,说:“南方不仅发展得快,还那么开放,常老师学坏了没有啊?”宽宽笑着说:“靓女啊,雷鸡母鸡哦只中以雷呀。”卫红笑,“你个小骚崽子,猫叽的啥家什唻,斗是个意思皮。”宽宽听她用蓼城土话对答,忍不住哈哈大笑。卫红也笑,“还是咱蓼城话好听吧?”宽宽笑着点头,转而说:“我还真陪客户去过风月场所,也不知道算不算变坏。”卫红摩挲着宽宽的手指,说:“我还不知道你,向来都洁身自好。其实啊,只要能开心,我宁愿你变坏一些,总比自己苦自己好。”宽宽刮她的鼻子,叹气说:“唉!你这个小傻瓜!”

正月初三,宽宽到卫红家拜年。蒲跃进一家去了桃园、蒲国庆一家去了北后街,小青也带着孩子回娘家了,家里就剩下蒲遇安、顾全芬和蒲卫国一家三口。四个大人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打麻将,蒲致坚坐在旁边负责奖罚,谁赢了就给发糖果,谁输了就把谁跟前的糖果收走。卫红值得中班,还在睡觉,听见宽宽说话就起床出来,打个招呼先去梳洗,然后准备做午饭。陈茜站起来要去帮忙,让宽宽接着打。宽宽摇手说他不会,于是去了厨房。顾全芬他们想让宽宽和卫红多说说话,也就随他去了。

宽宽问卫红,小青现在平复过来没有。卫红叹口气说:“哪有那么快!”宽宽说:“是啊,走的人只管走了,还是留下的人可怜。幸好有个孩子,孩子就是希望,孩子慢慢大了就好了。”卫红边洗菜边说:“小青算是要强的,在人前装的没事人样,背地里也不知道哭了多少回。有一天我要是走了,我宁愿你忘了我,也不希望你这样。”宽宽生气地说:“大正月的,你胡说什么呀!”卫红呵呵一笑,说:“早晚不都有那么一天。”抬头见宽宽皱着眉瞪她,把手上的水往他脸上一弹,说:“小样吧!”

中午,蒲遇安、蒲卫国陪宽宽喝酒,蒲卫国说:“你那个《长方形》杂志,这两天我看了看,办的确实不错,尤其是企业文化方面的。企业文化是企业的灵魂,硬文化、软文化缺一不可,好比人一样,不仅要有强健的身体,还要有精气神,要不然咋能有活力。”宽宽端酒敬蒲卫国,“三哥,一听你就是行家,多提意见。”两人碰杯,一饮而尽。蒲卫国把两人的酒杯满上,说:“也没啥意见,就是感觉还要多接地气,理论与实际要紧密结合,不能流于空谈。我说的要是不对,别介意啊。”说着端酒敬宽宽。宽宽点头,说:“三哥说得对,以后一定注意这方面。”两人又喝了一杯。顾全芬让宽宽:“别光顾着喝酒,吃点菜。来这也没把你当客,让你下厨房。菜对味不对味,反正是你俩做的。”一桌人就笑。蒲卫国说:“杂志创收不能光靠发行量,你这杂志封面、封二、封三、封底,都是可以做广告的,甚至还可以有插页广告,我看你杂志几乎没有广告,封面、封底都是山呀水呀,这太浪费了。咱办杂志虽说不是为了挣钱,但不挣钱下一步咋发展呢?对不对?”卫红笑着说:“三哥,你就是俗。”陈茜也笑,“他呀,天天都嚷着也要下海。”蒲遇安问:“下海干啥?逮鱼啊?”宽宽笑着说:“下海就是做生意,去创业。”转头又敬蒲卫国酒,说:“三哥说得对,宣传优秀企业、优秀企业家,也是推动企业文化发展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蒲致坚嚷道:“宽宽叔,报纸上登企业家的照片,你那书上也可以登。小姑你俩结婚,你还可以登你俩的结婚照。”陈茜笑,“你见谁家报纸、杂志登结婚照了?”蒲致坚说:“报纸上登算啥呀,人家都上电视的呀。小姑穿婚纱,肯定比那电视上的好看。到时候,我要跟在小姑后面,帮小姑拉婚纱。”一桌人都笑起来。陈茜笑着问宽宽:“你俩打算啥时候办呀?你看我们这个,急着当花童呢。”宽宽看了一眼卫红,笑着说:“秋天吧,我跟卫红商量过了。”转而又看着蒲遇安、顾全芬说:“不知道蒲伯、顾姨同意不同意,还没顾上征求二老的意见。”蒲遇安和顾全芬心里明白,定在秋天,是因为姥爷和蒲拥军那时候都满了周年。顾全芬点头说:“没意见,只要你俩商量好了,我们啥意见也没有。”说着心里就是一酸。

“你想要什么样的婚礼?”下午,宽宽送卫红去上班,宽宽笑着问卫红。卫红笑着反问:“你想给什么样的婚礼?”宽宽呵呵笑,“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旅游结婚,对不对?”卫红挽住宽宽的胳膊,说:“还是你最了解我。”宽宽说:“你那么喜欢三毛,一定喜欢远方、喜欢这大好河山。一生这么长,我一定陪你万水千山走遍。”

6、天为谁春

宽宽走了不到两个月,就回来了,宽宽爸患了肝癌。

宽宽妈跟顾全芬在院门口聊天,说宽宽爸这一段肚子胀、不想吃饭、人没精神,卫红在屋里听见,急忙过去,好说歹说带宽宽爸去了医院。化验血、做CT和活检,确诊是肝癌。卫红瞒着宽宽爸、妈,说是肝炎,然后给宽宽打电话,也说是肝炎,让他抓紧回来。宽宽坐飞机到合肥,再转车回来,一看检验报告,泪水就滑了下来。卫红见他掉泪,心就是一痛,默默为他擦去泪,带他进病房。宽宽爸一见宽宽回来,就明白自己不是啥好病。宽宽还强笑着说,没啥事,炎症大,过一段就好了。

卫红领他去见主治医生,医生建议去郑州做手术,越快越好。卫红知道宽宽家里情况,也知道宽宽杂志社起步不久,手里没钱,就劝他别着急,手术费她想办法。宽宽急忙说:“我是男人,我去想办法。”卫红怪他说:“就你那脸皮薄得跟纸样,找人借,你都张不开嘴。我存的有些钱,再跟大哥、二哥张张嘴,回头咱再还他们,不比求外人强吗?”

宽宽跟爸爸说要去郑州动个小手术,宽宽爸一听就急了,坚决不去,说不花那钱,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卫红就劝,说咱县城医疗条件肯定比不上省城,说不定在这误诊了呢?咱去确诊一下,可能就不用动手术了,还能省下来不少钱,对不对?小青也跟着劝,说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病了咱就治,没啥大不了的。总算劝应了。

顾全芬开始还顾虑别钱花了病也治不好,落得人财两空。蒲遇安说,治好更好,治不好就当成全宽宽跟卫红他俩的孝心了,不然俩孩子以后心里不安生,啥时候想起来啥时候觉得亏心。欢欢妈也给宽宽送了钱过来,邻里们听说后纷纷凑钱,让蒲遇安代转给宽宽。宽宽推着不要,蒲遇安说,这个必须拿着,不能寒了街坊邻居的心,我都记了帐了,啥时候人家家里有事了,咱记得还上。

宽宽给小广打电话,让他直接到郑州。第二天,就和卫红一起,把宽宽爸送到了省人民医院。

小广乘飞机直飞郑州。这个从来不流泪的孩子,在病房外,泪如雨下。

手术比较成功,待宽宽爸稳定下来,卫红回单位上班,说出院的时候再过来,让宽宽和小广轮流休息,别想那么多。宽宽把卫红送下楼,两人就在医院门口挥手告别,卫红的身影消失在人潮汹涌的街头。

卫红乘坐火车,到信阳转车,因为急着回单位,没顾上去蒲卫国那里。在回蓼城的客车里,卫红见斜前排一个穿着灰色夹克的男人在偷前排人的钱包,眼看钱包已经到手了,卫红挥起手中的包砸了过去,正砸在灰夹克的胳膊上,钱包掉在了地上。灰夹克站起身恶狠狠地瞪了卫红一眼,喊司机停车。卫红喊不能停车,把他送派出所去。灰夹克掏出匕首,对着车窗玻璃就是一下,玻璃哗啦一声碎了。司机停下车,灰夹克又恶狠狠地瞪了卫红一眼,下车后扬长而去。车上没有一人敢出面阻止。卫红埋怨司机,司机不语。售票员说,这种人,俺们得罪不起,俺们成天跑这条线,他们扔个砖头、随便使个坏,俺们还跑车不跑了?丢钱包的男人气呼呼地说,还就无法无天了!把地下的包拾起来还给卫红,道完谢,随后就骂一车男人没一个有种的。有人就应道,你有种,你将才咋不把小偷拦住!也有人说卫红,这姑娘胆也太大了,也不怕小偷报复!有人接口说,将才他要是砍你一下,你可咋弄!卫红气呼呼地扭头看窗外,谁也不理。

这天卫红上夜班,走到卫校门口,正盘算宽宽爸这两天该出院了,忽见暗影里转出一人,卫红正纳闷深更半夜的,这人怎么还戴墨镜,就见对方亮出了匕首。那刀刃在路灯昏黄的光影里闪了一下,就直插向她的心口。卫红忽觉胸前一热,一声“宽宽”没来及喊出口,就摇摇晃晃倒了下去。

房顶上,一只黑猫目睹了这一幕,恐惧地瞪大双眼、弓起了身子。

谁家院内的桃花开到了墙外,粉红的花瓣,落了一地。谁家的婴儿在闹夜,哭声远远传来,已听不真切。不远处,桃花坞水库辉映着漫天星光,一波一波翻涌着浪花,如哭诉,如哀悼,如母亲的絮絮低语,如爱人的殷殷呼唤。

顾全芬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已经三天了,谁劝也没用。姥姥过来,喊了一声“大芬子”,泪水就流了一脸。姥姥说:“大芬子,你是当娘的,我也是当娘的,你没了闺女不想活了,我要是没了闺女,我还活不活?”顾全芬喊了声“娘”,扑到姥姥怀里,哭成了小孩子。

宽宽没能见卫红最后一面。他站在卫红的坟前,欲哭无泪。南山头的墓园青草蔓延,紫云英悲伤的花束点缀其间。杜鹃在不远处一声接一声地哀鸣,天蓝蓝,一丝丝白云如孝布萦绕在墓园上空。宽宽知道,他的四季中从此没有了春天,他的生活中从此没有了最靓丽的红色。

7、六十大寿

香港回归这天,正赶上蒲遇安六十大寿。蒲跃进、蒲国庆歇业一天,蒲卫国一家三口从信阳返回,宽宽也从广州赶了回来。

蒲卫国建议按老礼拜寿,扶蒲遇安和顾全芬在正位坐定,从蒲跃进、李凤花开始,依次行叩头礼。轮到宽宽时,他喊着“干爸、干妈”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然后喊着“爸、妈”又叩了三个,起身站起时,眼里盈满了泪水。一屋人都明白这三个是替卫红叩的。顾全芬背过脸,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泪。致远、致瑶、致坚、致文跪成一排,喊着“爷、奶”叩了三个头,小青眼含泪水让致文单独又叩了三个,顾全芬一把抱起文文,强撑着才没让泪水流出来。

这孩子已经快满三周岁了,像个男孩子,调皮好动。顾全芬曾和小青提过,让她再走一步,孩子带走也可以、留下也行。小青当时就哭了,说:“妈,你嫌弃我了?我是你四媳妇,也是你四儿子,你要把我赶出家门吗?”从那以后,顾全芬再也不敢提这话了。

小广和欢欢结婚了,宽宽还一直单着,宽宽爸、妈知道他放不下卫红,都不敢催他。很多事,人力不可为,也只好交给时间了。

午饭是蒲跃进和李凤花操持的,众人都说味道好,赶上大饭店大厨的水平了。蒲跃进说:“凤花俺俩还真准备往大里干,等致远考上大学走了,俺俩遇着合适的就盘个大的,过过大厨的瘾。”蒲卫国端起酒杯和大哥碰了一下,说:“我看西关秀水公园开始动工了,那地势好,你留意着公园门口那一溜门面,环境好,人流量大,绝对成生意。”蒲跃进点头说:“老三有眼光,我一定留意着。”兄弟俩一饮而尽。宽宽举杯先喝了两杯,然后依次敬蒲遇安、蒲跃进、蒲国庆、蒲卫国。敬到蒲卫国,蒲卫国拍着宽宽的肩,笑着说:“爸、妈,你们还不知道,宽宽现在多牛吧?他去年入选广东省企业文化建设十大领军人物,他办的杂志现在各大报刊亭都有卖的。”宽宽忙说:“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来,三哥,喝酒。”蒲卫国干了杯中酒,说:“听说南方房地产开发势头很猛,你考察一下看看,文化传媒这块蛋糕很快就被分切完了,房地产方兴未艾呀。”宽宽笑着说:“还真有人找过我谈合作,冲着《长方形》的号召力吧。我没当回事,只想着把杂志做好,就拒绝了。”蒲卫国说:“风物长宜放眼量,老弟,眼光放远一点。”

致远过来喊着“宽宽叔”给宽宽敬酒,说他学的文科,喜欢文学,以后能不能去宽宽叔杂志社上班。李凤花就笑,说这孩子还没上大学就操心上班的事了。宽宽笑,说:“可以,致远小时候成绩都可好,一定能考个好大学,去叔叔那里,叔叔求之不得。”致瑶、致坚也跟过来敬酒,致瑶说她想当医生,治病救人。致坚说他想当城市建设设计师,不让城市受水淹。致文也过来凑热闹,说他要当兵。一屋人都看着几个孩子笑。宽宽夸了这个夸那个,连着喝了几个酒,小青怕他喝醉了,急忙扶他坐下,给他端来茶,让他喝两口。

李凤花端着酒跟冯巧枝碰,跟陈茜碰,跟小青碰,四个女人闹成了一台戏。顾全芬看着看着,神情就有些恍惚,把致远看成了蒲拥军,把致瑶看成了卫红,一直盯着俩孩子看。蒲遇安见了,拍拍她胳膊,她才愣过神来。

最后大家共同举杯为蒲遇安祝寿,蒲遇安笑呵呵地说:“我宣布个事,从今天开始,我正式戒烟!”大家就笑,说香港回归了,大事已了,咱爸的心可以放下了。蒲卫国说:“我建个议,从明天开始,咱油条不炸了,咱兄弟三个每月给爸、妈发退休工资,让爸妈正式退休。”宽宽急忙说:“也算我一份,我也是爸妈的儿子。”小青站起来,说:“我也算上!咋能忘了我呢!”蒲遇安摆手让大家都坐下,笑呵呵地说:“还不到干不动的时候,这人啊,不能惯着,真歇着了,病都该出来了。我跟你妈还是慢慢干着吧,也不图挣多少钱,就图有个事干,心里不空得慌。”蒲跃进说:“那这样吧,加上宽宽、小青,咱每年带爸妈出去旅游一次,五年一轮,行不行?”大家都拍手说好。蒲跃进说:“明天我先带爸妈去南京、苏州、杭州、上海。南京长江大桥,就是第一站。”

午后的阳光金灿灿洒满小院,洒满文昌街。家家院内的凤仙花都粲然开放着,如文昌街那些粗茶淡饭养大的女孩子,如文昌街那些粗茶淡饭的日子。

日暮时分,宽宽独自来看卫红。他栽在坟前的红枫已长到一人多高了,枝枝交错,叶叶丹红。卫红想做的树,应该就是红枫吧。丹叶碧心,不随时光改变。

树下不知是谁何时摆了一尊观音瓷像,低眉垂目,满脸慈悲,神情真的很像卫红。宽宽郑重跪下,泪水潸然而下。

晚霞烧红西天,宽宽缓缓绕着卫红的坟,顺时针走了三圈,感叹时光如水流过,带走多少悲欢离合,带走多少美梦热望。然后又逆时针走了三圈,时光瞬间倒回,卫红跑出队列骂人家“瞎话精”的样子,卫红跟他要小人书的样子,卫红用书亲昵地拍他头的样子,卫红伸出手接雪花的样子,卫红捂着嘴担忧地看着他的样子,卫红往他脸上弹水的样子,卫红挽着他的胳膊笑盈盈看着他的样子,一一闪回……

夜色四合,片片枫叶如手掌隐隐挥动,仿佛重回的旧日时光,仿佛卫红放心不下的叮咛,一声声道着,今宵多珍重!

尾 声

2001年,蓼城新城镇建设拉开帷幕,踏月寺一带进行商贸和住宅开发,建成时装精品街。欢欢在这里开了时装店。小广在西关开了汽修厂。

2003年,城南新区规划完成。

2004年,全县招商引资项目签约266个,合同金额60亿元,史河湾试验区投资20亿元建成工业城。随着环境的优化,大批外出务工人员返乡创业。凤喜回桃园开办养猪厂,小青的弟弟回红花岭建茶场。

2005年,卫红十周年忌日这天,卫红医院在城南新区建成,迎来第一批患者。医院院长,顾小青。

2015年,东关棚户区改造开始。蒲跃进、蒲国庆买了房子,搬入城南新区。小青依旧陪蒲遇安、顾全芬住在文昌街。

2018年春,长方形地产公司投标小史河步行街开发项目。一期为民国风情街项目,由桃花坞泄水口至一中桥。重建三官庙、大码头挽河楼,在小码头处新建贞信广场。二期为楚汉风情街项目,由一中桥至失志口,以霸王台和龙王台为依托,打造楚汉文化。

2019年春节,新冠肺炎暴发,全民居家隔离。宽宽在广州寓所,开始写《文昌街》。窗外碧空如洗,长街空旷。宽宽坐在电脑前,缓缓敲下了第一段文字:文昌街是蓼城的一个缩影。文昌街的歌与哭,泪与笑,聚与散,在蓼城,随处都有可能见到……




2024年第二期
总第7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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