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带我比较熟,只是接到这单的小区名字从未听说。
顺着导航七拐八绕,绿植逐渐茂密,形成了一堵天然的篱笆墙。
绕过篱笆墙,豁然看见一组独栋别墅,延着缓缓的山坡错落着。
这体验挺柳暗花明的。大隐隐于市,说的就是这种吧。
“本次导航结束,您已到达出发位置。”导航用例行公事的语气通知我。
停在一栋别墅门前,却不见有人。
我开始四顾。别墅旁有一座两车位的独立车库,车库前停着一辆亮闪闪的豪车,车身的每一条流线都证明着自己的昂贵。
“你好,我已经到了。”我打电话开催。
“不好意思,马上就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在电话挂掉前的那一瞬间,我听到了中年男子压低声音的催促声:“快点,司机叔叔到了!”
很快,别墅里走出来一个约摸四十岁出头的男人,一只手拎着双肩包,一只手牵着一个男孩子。
那孩子好像要与大人刻意作对,走得拖拖拉拉,走路的姿势也有点奇怪。
等他们走近,我判断出这个男孩大概六七岁的样子。
“小朋友你好!”我说。
他不理我。
“小朋友你几岁啦?”我感觉我就像一个隔壁碎嘴大妈。
他好像完全没有听到。
我也没在意:“开到xx园是吧?”这个地方我有所耳闻,也是别墅群,另一个富人区。
爷俩儿坐在后座,非常安静。我一边开车,脑际一边冒问号:
“富人原来也会叫顺风车啊?他不是自己有车吗?怎么不自己开车呢?”
大脑飞速运转后得出的解释是:
一定是这位爸爸不会开车,平时都是私人司机为他开的,但是私人司机生病了。
“那个,不好意思…”路上过了大概十分钟,男子开口了,有点为难的样子。
“您说。”乘客的要求嘛,无非是窗户摇下来通通风,或者空调温度调一下,或者开快一点,诸如此类的,概莫能外。
结果不是。
“那个,再过几分钟,我的孩子可能会有点吵,请你不要介意。”
?
这什么意思?这话有点超出我的理解能力了。
难道他带着的是一个机器人男孩,一到设定时间就会作出某种特定行为?
我疑惑得都不知从何问起,“哦”了一声,就不再言语。
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男孩一直被父亲揽在怀里,目光怔怔的,不知道在看什么。顺着他的视线,好像没什么好看的。
又过了约摸十分钟,男孩从一直的安安静静的状态突然转入焦灼不安,急促不断地发出“嗯、嗯”的声音。
父亲用臂弯固定住男孩的腿,防止他乱蹬,不停用手抚摸和拍打男孩的后背:“没事,没事,再坚持一会儿。”
不会是要癫痫了吧?我也跟着不安起来:“这是怎么了…”
“他平时就是这个样子的,车里坐的时间不能太长,所以我不能单独开车带他。”
“用童椅捆着呢?”建议刚说完我就后悔了,用“捆”这个字,多少有点刺耳了。
“不行的,他会非常暴躁,脚乱踢,嗓子不要了一样喊到哑,他就是这个样子。”
父亲一直强调孩子“就是这个样子”,而不是说“我的孩子得病了”。
孩子在安抚之下,慢慢又安静下来,偶尔发出两声闷哼。
我握着方向盘,变得格外小心起来,怕一个颠簸就加剧了孩子的痛苦。
下车时,男子让儿子对我说再见,孩子一脸茫然,嘴皮子动了两下,是在对我说无声的再见么?
不知道是不是天色已晚的缘故,我看男子的脸色有些暗沉和疲惫。
多可惜啊,如果是一个一切正常的孩子,在这样一个有教养的父亲的陪伴下,一定会成为一个小绅士。
要陪伴这样一个孩子,会一直很累吧?累身,更累心。
回程的路上,我琢磨着:物质,财富,别墅豪车,大家都向往,但是如果是以不健康的后代为代价呢?还有人愿意吗?
——两则故事之间的分界线——
这趟顺风车的起点是一家宠物店。
车子开到指定地点,一个满身猫毛狗毛的小伙子带着一个装猫的航空箱出现。
“帮我把这个猫送到主人那里。”
我怔了一下:只送猫、不送人?
小伙子看出我的犹疑:“这个猫很干净的,疫苗什么的都打过,箱子里有尿垫,没事的。”
我其实非常乐意运猫,只是因为任务有点意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小伙子怕我变卦:“你收款码给我,我给你加五块钱。”
我捣蒜般点头,两边的嘴角翘向太阳的方向。
但是很快我就后悔了。
如果我再多犹豫一下,说不定就能收个十块。
载着小猫上路,我不住地用余光去瞥副驾上的航空箱。
是只巴掌大的小奶猫,纯白,蜷缩在航空箱后面,只露出一个眼睛,黑不隆冬的。
它一声不吭,偶尔忍不住了打个嗝,可能是刚喝完奶不久。
我觉得它打出来的不是嗝,是粉红色的泡泡。
连开车都变得特别温柔,生怕惊扰了小猫咪。
问题很快来了。我忘了我接的是个拼车单,后面上来的乘客是个大妈。
“哎哟这个是什么东西啦!”大妈也想坐副驾,打开车门,看到箱子,退了一步惊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发现和自己拼单的是只猫,可能有人会介意,这点我完全没有想到。
“是猫…”我弱声道。
大妈死死盯着航空箱,眼神里闪过一丝…敌意?
我心里迅速开始思考解决方案:
要不,把刚才的五元意外所得补贴给大妈?
好在大妈倒也没特意为难我,自觉坐到了后排。
我舒了一口气。
“猫这种动物,”她忽然来了一句,“养不熟的!”
“还好吧,其实它也认主人的。”作为铲屎官,我忍不住辩驳。
“反正是没有狗好。”大妈说。
“大姐你养狗啊?”
这下她来了精神:“我老头养了一只博美,跟我很要好的,鼻子尤其灵光,我还在楼下,它在楼上就知道我来了…”
我发表了不同意见:“博美这种狗,别看这么小只,凶,而且叫起来太吵了。”
我曾被一只狗咬过,打了好几针狂犬病疫苗,打完就发烧。
那条狗就是博美,所以我一直记恨在心。
我还记得自己一边用肥皂水清洗流血的伤口,一边带着哭腔咬牙切齿地对狗发出诅咒的情形。
“把你串成狗肉串都不够塞我牙缝的!嘤嘤!”那时我以为自己快死了。
就这样,爱猫人士和爱狗人士产生了龃龉,车内气氛一度尴尬。
“嗝!”小奶猫又打嗝了。
“什么声音啦?”大妈奇怪死了。
“猫在打嗝。”
“吔,猫也会打嗝的啊!我看看!”大妈来了兴致,径自把箱子提到了后座。
“诶唷,这个猫这么小一只,像一团小棉花一样的。”大妈从各种角度观察缝隙里的小猫,语气忽然亲昵,“咪咪啊,咪咪,看这里咪咪!”
她擅自给猫起了个类似“小明小红”一样的大俗名。
我猜她家的狗叫“汪汪”。
说来也怪,那只猫忽然扒着栅栏,对着大妈叫唤起来,声音软软糯糯,奶得很。
大妈被叫得浑身酥麻,没经过我的允许,就手贱把笼子打开了。
未曾想这只猫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刚打开一条缝,一下子窜出来就不见了踪影。
我正专心开着车呢,还不知情。
大妈没敢告诉我,躬下身子到处找。
前方变红灯,有车突然临时变道加塞,我一个刹车,大妈的头碰到前面的椅背,“砰”,把我吓得不轻。
“你没事吧?”我趁着等红灯的当儿转过身。
大妈仍然佝偻着身子,我看不见她的脸。
她一只手摸着额头,一只手上举,对我摆了摆:“没事…”
“猫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觉得纸里包不住火了,只好坦白。
哈?什么情况?!
此时红灯变绿,后面的车开始鸣笛催促。
我只好继续向前开,心里满是焦虑。
基于对车体构造的一知半解,我开始胡思乱想:
猫这种动物像水一样,会不会钻到很小的缝隙里,然后掉进前面的引擎盖?或者爬到后备箱?会不会掉出车底?或者会不会掉进发动机变成烤猫干或者猫酱?…
脑子里不好的想法可以汇集成册,出一本《猫在车里的99种死法》。
心里又惊又慌又恼,手头的车却开得更温柔了,无论油门刹车,都格外小心,生怕开得一惊一乍的,把猫给甩出去了。
前方一个可以临时停靠的公交站台,我立马停车,打开双闪,和大妈一起埋头找猫。
还是很奇怪,车里就这么点儿地方,却哪儿都寻找不见。
车窗只开了一条缝,难不成从缝里钻出去了?
“这只猫贵不贵的?”大妈哭丧着脸,看来是已经准备好赔钱了。
我开始病急乱投医地在手机上搜索。还真有把猫掉在车里不见的。
有的说要用食物、铃铛、激光笔诱猫出来,可当下哪里去找这些东西?
有的说他的猫藏在副驾杂物箱、空调滤芯上面,把杂物箱拆了,费了很长时间才把猫抓了出来,可是“杂物箱、空调滤芯上面”是在哪里?
救人讲究一个黄金时段,过了时间,救援成功几率就会越来越小。找猫也应该有它的黄金时段吧?
时间正一分一秒流逝,我仿佛看见小奶猫与我渐行渐远…
“嗝!”我忽然听到了轻轻的打嗝声,猫还在!
我赶紧关掉引擎,和大妈屏住呼吸,等待下一波信号。
“嗝!”小奶猫不负众望,又追加一记。
循着声音,我终于找到了小奶猫。
鬼知道它怎么钻进了车门内侧的置物格里,格子里放着矿泉水和擦车巾,它藏在东西后面,鬼才找得着。
为了表示歉意,大妈还没下车就确认给了我一个大好评,又多给了我五块钱,但临下车了仍然倔强:“猫这种东西啊”…
就这样,我这一趟多赚了十块钱。
只是,这点钱赚得,还真挺不容易的。
瓦克五环球旅行故事合集
点击相应地名,从第一集看起
已完结的
巴厘岛 | 孟加拉 | 土耳其 | 格鲁吉亚 | 德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