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里要说的“街道”,不是逛街的街道,而是街道办事处,政府的行政单位之一。
西杭街道办事处,我头一次进去的时候,本以为不过一次寻常的经历,结果很多事都让我开了眼。
大门口,一群浑身白灰的农民工蹲着抽烟。
其中两个正在和保安进行交涉,听不清在说什么。
保安倒也不驱赶,只是让民工兄弟们蹲边上点,别挡着道。
走进大厅,这里正被一群大妈挤到水泄不通。
她们都戴着口罩,每个人的身材都挺五谷丰登的,所以看起来都差不多。
她们激情澎湃地要见领导,她们的声音高亢有力,调门起得比唱青藏高原还要高。
一个魁梧的保安被围在中间,用对讲机咆哮道:“她们又来了!”
对讲机里传出指示:“拦住!别让他们上来!”
大妈们听见了,情绪更加激动,开始拉扯保安,保安就这样被淹没在大妈的洪流中,生死未卜。
仿佛东非大草原上,一群母狮子猎杀一只大公牛。
我像一只卑微的小蜥蜴,在大妈组成的肉墙的缝隙中偷偷溜过,走到了电梯间。
两架电梯中间贴着一个禁烟标识,身边两个大叔仿佛不识字,眼里看着电梯楼层数字,嘴上拼命吞云吐雾,把我呛得直咳嗽。
电梯一到,他们的烟也抽完了,拍拍身上的烟灰,和我一起走进电梯。时间和烟,一点都没浪费。
上了楼,我寻找起办公室。
我这里说的“办公室”,不是随便哪间办公室,而是门口挂着“办公室”牌子的那间办公室,是协同整个街道办事处运作的枢纽。
办公室里两个人,一个中年男,一个青年男,各自对着电脑,面对面坐着。
中年男子热情接待了我,他是办公室主任,姓贾,架副眼镜,挺斯文的,但皮肤黝黑,长相上能看出是在农家长大的。
他的声音一样斯文,我觉得有几分耳熟——咦,这不就是刚才对讲机里不让大妈们上来的声音吗?
我提到刚才在大厅里的见闻,他叹口气:“唉,她们平时又没什么事干,隔三差五都要来闹事。”
“什么事啊?”
“无非就是拆迁利益问题,嫌分得面积少啦,赔偿金少啦,或者嫌分得不公平啦。”
刚说到这,公牛保安就出现在了门口,脸上两道指甲划的印子。
“都被我劝走了。”他气喘吁吁地向贾主任报告。
公牛保安五十岁上下,眼睛大,眉毛粗,嘴唇厚,站着像一座铁塔,看上去很有威慑力。
只不过还是不敌大妈就是了。
“下次千万要注意,别让她们找到领导。前天书记下楼的时候,被她们围牢了,这是我们办公室的工作没有做到位!”贾主任严肃地说。
“知道了。”公牛保安声音变得微弱,一副理亏的样子。
谈话的全程,坐在贾主任对面的青年一句话都没吭,一副死里活气的样子。
“哦忘了介绍了,这是小胡。”贾主任说,“小胡,这是今天新来报道的文员瓦瓦,以后你们就是同一个部门的同事啦。”
小胡无力地看看我,微弱地点点头,好像下一秒就要断气。
什么态度嘛!年轻人怎么一点都没有朝气的!我心里很不满意。
可能是为了在这个半死不活的年轻人面前展示什么是敬业精神,我用积极主动的语气,问主任自己要干什么活。
“你先不急,给你一些材料熟悉一下街道的情况。我们街道最近刚刚岗位大调整,办公室暂时还没腾出来,你先坐到走廊那边到头的623吧。”
623只坐着一个头发斑白的大爷,平时黑西装外套配白衬衫,像一只斑马。
据说斑马大爷还有几个月就退休了,所以没什么事,每天上下班时间都很随机,也没人管他。
斑马大爷管的是拆迁工作,所以每天都有很多拆迁户大爷找他。
当斑马大爷和拆迁户大爷齐聚一堂,把办公室门一关,开始挨个分烟,慢条斯理地聊拆迁。
相比穷凶极恶的拆迁户大妈,拆迁户大爷们显得从容很多。
他们会慢悠悠地问:“别的街道的拆迁户能分那么多,我们街道给的是不是太少了?”
斑马大爷就会慢悠悠拿出相关文件给他们看。
拆迁户大爷们“哦”一声,就不再言语,开始聊分到的新房要怎么装修、怎么出租的事儿。
感觉他们并不是一定要争取什么利益——能争取到是更好,争取不到,至少能享受当下的香烟趴体。
我注意到一个细节:他们聊天的时候,斑马大爷会偶尔冒普通话,而拆迁户大爷们全程方言土语,我只能听懂一部分。
尤其是涉及到数字的时候,我的听力就变得特别敏锐。
有一个不修边幅的大爷——不客气地说,如果他在街头讨饭,我都不会怀疑他的身份,他是这么说的:
“就分到六套房子,我和老伴一套,两个儿子每人两套,还有一个女儿,给她一套,她不满意,说我一碗水端不平,唉!”
其他老伙计们七嘴八舌:
“你傻啊!三个子女一人一套分掉,剩下两套你自己出租出去啊!”
“就是的!以后租金偷偷多分点给你儿子好了,一样的。”
“你那个房子面积那么大的,可以租给六户,每户每个月收1000块钱租金,很好租出去的。”
不修边幅的大爷继续叹气:
“那一个月也就6000块,有啥意思?不过我们还分到四个车位,是不是也可以租掉……”
我正在喝水,感觉这水越喝越有柠檬的酸味。
他们接二连三地抽,整个办公室很快变成一座迷雾森林,我在浓烟中都快看不清电脑屏幕了。
我一边咳嗽,一边庆幸自己不是孕妇。
否则在这种恶劣环境下,非流产了不可。
我这一咳嗽,让拆迁户大爷们会错了意,以为我在暗示他们自己的存在。
他们递烟给我,这好像是他们表示热情的唯一方式。
我只好连连摆手,说我不抽烟。
他们中有的带着“好好一个小伙子,怎么可以不抽烟”的惋惜之情将递烟的手缩回去,把这支烟架在耳朵背后;有的则以为我在客套,硬把烟塞到我手里。
我无奈地打开抽屉,把烟存里面。
来街道工作三天,抽屉里已经有八根烟了。
这三天,贾主任从未找过我,每天我都摸鱼摸得十分愉快。
再加上食堂里的伙食着实不错,令这种幸福感更加强烈。
就差斑马大爷那样自由安排上下班时间了,我不敢想象这能有多幸福!
我沉浸在这种幸福里,直到有人急促敲开了办公室的门。
打开门一看,一位不认识的大姐,四十多的样子。
“你就是新来的那个文员?”她气场挺强,口气不太客气的样子。
不知道来的是何方神圣,我略带惊恐地点点头。
“你跟我来一下。”
?
这谁?她要带我去哪里?
我也不敢问,只好惴惴不安跟在后面。
未完待续。■
瓦克五环球旅行故事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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