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1月7日，越南军队攻占柬埔寨首都金边。
这理应是国耻日，却从此被柬埔寨人民设为可喜可贺的公众假期日。
在金边市中心广场，还有纪念碑纪念越南军队的功德，入侵者变成了被歌颂对象。
到底怎么回事呢？
事情要从1975年4月17日开始说起。这一天，身穿黑衣的红色高棉部队（俗称乌衫兵）占领柬埔寨首都金边。
革命军将为国家带来真正的自由民主，柬埔寨民众心中充满期待。
两天后，金边的高音大喇叭全城发布人心惶惶的消息：
"父亲们，母亲们，我们不得不离开城市，美国人就在10公里以外，他们马上要来轰炸！"
与其说是疏散，不如说是威逼，红色高棉战士们用枪指着市民撤离城市，连收拾行李的时间都不给，稍有迟疑，就一枪爆头，枪决的声音在街道巷口此起彼伏。
有人因为等待外出未归的家人被杀死在家里，正在抢救病人的医生和护士因为照顾病人的天职也死于枪口之下。有的全家不愿意离开城市，躲在房里，遭到连人带屋的炮击。
人们慌不择路，蜂拥到大街上，在革命军的押送下随着人流往前走，却并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路边，没人认领的幼儿在嚎啕大哭，没人顾得上。
半天时间，拥有200万人口的金边，曾经的繁盛的“东方小巴黎”，一夜之间变成空城。
大部队往荒郊野外走去。热带的晌午，烈日炎炎，没有食物和水，也没有目标。
体弱者半途倒下，卡车直接从他们身上碾过，残肢被碾碎在泥土里。婴儿被丢弃在路旁和稻田。人们趁军队不注意把随身的照片、工作证、手表、钱包丢进路过的水塘，怕这些东西招来杀身之祸。
最后，人们被指派在荒无人烟的深山密林里安营扎寨，统一参加劳动，统一吃饭作息。
因为缺乏农具，人们回到了刀耕火种的原始时代生存；口粮严重不足，没有药，大批人或饿死在田野里或营地里，或死于霍乱、疟疾和水土不服。
这一事件的导演者就是红色高棉领导人波尔布特。我在柬埔寨期间，经常听当地的中年人说：“如果没有波尔布特……”
据说波尔布特小时候只是个富农家出生的内向小僧侣，连杀鸡都不敢看一眼。长大后，他多次到中国和越南取经。在中国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那段狂热的日子里，他到访中国，见识了大跃进和上山下乡运动，茅塞顿开。
他认为中国也好苏联也罢，共产主义都实行得不够彻底。他要开创历史的新纪元，用自己的国家来做彻底的共产主义实验。
波尔布特的疯狂实践并没有相应的理论基础，纯粹是农民乌托邦意识加上从其他社会主义国家学来的各种大杂烩，被他用在了自己国家这片实验田上。
毫无预兆也毫无准备的数百万城市人口大迁徙，就是他的第一个“壮举”——他要在柬埔寨实行无城乡差别、无货币、无商品交易的超级社会主义，这个目标在一夜之间就实现了：
富人被消灭了，大家都是穷人；城市被消灭了，大家都是农民；私人财产都被烧光了，所有报纸、杂志、工厂和学校都关闭了；知识分子直接肉体毁灭，戴眼镜就是罪；家庭强行解散，不同劳动队分开，统一穿黑色革命服，婚姻由组织指定配对。
1975年，在中国已经病重的周恩来在医院三次会见了波尔布特，苦口婆心劝告他不能这样做，因为共产主义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就的。
但波尔布特完全没有把周恩来的话放在心上，骄傲地宣称全世界的革命者都可以从柬埔寨学到很多经验，自己的创举是任何国家的革命都不可能做到的。
接下来，在短短三年多时间里，波尔布特对自己国家进行了九次大清洗，无论旧政权的官员和军人，还是商人、僧侣和知识分子，一律肉体消灭。
曾经和他一起战斗过的兄弟们，从马列小组的同学，到丛林中的战友，都遭到了血腥的清洗，中央高层领导几乎被处决殆尽。
如此残暴的罪行似乎离我们非常遥远，然而它就发生的时间并不久远。柬埔寨革命军总参谋长宋成全家11口成员被灭门的事件是1997年——也就是我们香港回归的日子。
为了方便屠杀，金边一所高级中学被改造成了屠杀中心，而我在金边下榻的酒店，正位于这个屠杀中心（现在改造成了博物馆）附近。参观这个博物馆给我留下了终身难忘的噩梦，晚上睡在床上，背脊直发凉。
四年内，超过20,000人在这里被拘禁、拷打并以残忍的方式处决。
有的刑具甚至仍然沾着当时的血迹。
受难者的照片，有80岁的白发老人，也有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这些人最后的下场都是一样：被折磨致死或者分批处决。女性则多被先奸后杀。
甚至看到两个外国人，他们是旅行家，顺着湄公河漂流至此，被红色高棉军捕获后，莫名其妙魂归异地。
所有死在这里的人的遗骸也留存在这里，垒得和一栋楼那样高。看到这样的场景我窒息了。
就在越南军队进城前几个小时，还有14名囚犯被折磨致死。他们悲惨死状的照片就挂在他们被肢解的房间里，残破的尸体被草草掩埋在院子里。
当越南军队占领金边时，这里只剩屈指可数的几个囚犯还活着，他们是依靠机械修理或摄影技术得以活命。有一个幸存的老头一直在里面签名售卖他的回忆录。
看完这里回去以后，我居然产生了晕眩和想呕吐的反应。之前从来没有一个景点会触发这样的感觉。
当越南人入侵金边时，见到的不是奋起反抗的柬埔寨人，而是兴高采烈、夹道欢迎的柬埔寨百姓。是他们终结了屠杀，驱散了死亡的恐惧。
在波尔布特执政短短三年零八个月里，柬埔寨人口骤减了三分之一。
这也是柬埔寨现在看不到多少老年人的原因——大多都在那时死在了波尔布特的屠刀下。
波尔布特并没有做任何反思，在临终前，他是这样总结自己的所作所为的："我没有屠杀，我只是在战斗。"
看看上世纪六十年代繁荣的柬埔寨吧，这些都是波尔布特”战斗“前的样子——艺术文化科技各个领域都迅猛发展，是亚洲冉冉升起的一颗明珠。
照片里这些人大概率都惨死在了大清洗中。
新加坡国父李光耀曾震撼于金边的现代化建设和发展，将金边作为新加坡发展的范例。
但是这一切辉煌，在波尔布特上任后戛然而止，一蹶不振。如若不是越南军队，恐怕这个国家都要不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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