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休学就完蛋了?不!他们体会到了学习本应有的样子 | 教育直播回顾

教育   2024-06-04 18:11   上海  
这几年关于青少年心理健康和休学的探讨越来越多,身边也不断听说有孩子因为各种原因而休学。孩子休学就是“不正常”吗?如果不去上学,ta的未来是不是就毁了?
在「一出学社」社长任竹晞看来,这些学习困难、厌学、甚至被学校劝退的“问题学生”都是无限潜力股。
在「教育轻直播」第60期里,顾远和竹晞从“何谓学习”的角度重新定义了“休学”——如果学习不仅仅发生在学校里,又何来“休学”之说;也探讨了该从哪些维度去支持这些学习者——事实上,正是离开原有的教育环境,让他们有机会体验到真正的学习。
我们将这期直播整理成文字稿,期待与大家分享关于“休学”的底层思考,也希望借此减少对于“休学”的耻感和焦虑。
Enjoy reading~

本期对谈者

顾远,「Aha社会创新学院」联合创始人,《教育3.0》作者
任竹晞,「一出学社」社长


顾远:大家好,又到了每周四的「教育轻直播」,本期我们要探讨的话题是:孩子休学就完蛋了吗?我们可以如何支持休学的孩子们走出自己的人生之路?今天邀请到的是Aha的资深校友,来自北京「一出学社」的社长任竹晞,请竹晞和大家打个招呼吧。

任竹晞:大家好,很高兴来到直播间。

顾远:竹晞,通常你会如何向别人介绍你所在的「一出学社」?

任竹晞:好问题,我们最近刚好更新了一下自我介绍。我会说,「一出」是一个学习社区,其中的人想要走出自己的路,他们在「一出学社」的体验就像在玩一个蜕变游戏,可以在其中学习到各种方式和策略来应对人生中的挑战。

顾远:这个“蜕变游戏”隐喻着一个人在「一出学社」里能够获得支持,从而不断地成长与自我突破。「一出」的工作和我们今天的“休学”主题有很大关系,因为很多孩子都是从所谓主流学校退学后才来到「一出」的。
(一出年度学习节:一出好戏)

01


孩子休学是不是意味着ta就完蛋了?

任竹晞:那当然不是了。
我觉得和其他孩子相比,休学的孩子有一些共通的特质。
首先他们很敏感,善于处理或思考从周围接触到的信息或思想。比如他们在休学过程中会问“我为什么要学这个”,“为什么要重复做这么多题”,“这些内容对我到底有什么帮助”等等。
爸爸妈妈往往没办法回答,或者说长大后就知道了,但是孩子并不满足于这样的答案。所以我觉得他们是特别爱思考,特别注重自我感受的一群人。
然后是他们很勇敢休学本身很需要勇气,一般人可能浑浑噩噩就被裹着往前走了,但他们能够停下来,想清楚了再往前走。

休学在家长看来是一种人生打击,但在我们看来恰恰是开启了人生蜕变的一个按钮——很多孩子在「一出」待了一段时间后又走上了自己的路,我看到他们爱思考、勇敢的品质,再加上他们在「一出」学习到的自主学习能力,都成为了特别有意思的人,也并没有停止自己探索的道路。
很多人觉得休学等于躺平或摆烂,对休学有各种各样奇特的想象,觉得孩子只能去发廊当洗头小妹或者去送快递之类的,但这种自我恐吓其实是没有必要的。

顾远:在主流视角中看到的是休学的孩子“不做什么”,但没看到他们“做了什么”。这种观点不假思索的前提是“在主流学校里上学才是正道”,不走正道,你就完蛋了,但这个前提本身是很值得反思的。
说到这里,我想起我的朋友蔡朝阳,他当了二十年老师,工作很优秀,但干了二十年后他辞职了。别人说他中年辞职太有勇气了,但他说,“要是我干了二十年还能留在学校里,那才是真正的勇气呢。”我觉得他说得太好了,他的心情和休学的学生可能是很像的。

我觉得但凡对中国教育现状有所关注的伙伴,都会对一些问题特别熟悉。例如厌学,孩子厌学的情况非常严重,我最近看到一个数据说中小学的厌学比例超过百分之九十。还有抑郁问题,有数据说中国抑郁人群中超过一半都是中小学生。更不必说校园霸凌,课业负担重等等问题了。
所以回到休学的话题,我觉得休学特别正常,套用我朋友的话,能够不休学的才需要勇气呢。

(「一出」学习者金句)

02


在平时所接触到的情况里,家长或普通人对休学有哪些常见的看法或想象?

任竹晞:他们首先肯定会认为这是一种失败,包括休学的孩子自己都会说“为什么别人能上学,我却不行呢”。这里面隐含着某种自责,觉得是自己无法坚持下去。
但其实这句话也可以反过来说,“为什么我觉得这么不正常的情况,别人却可以安之若素呢”。
除了责备外,担忧也是一种常见的情绪。孩子以后怎么办?难道要在家里待一辈子吗?

顾远:娜拉出走之后怎么办,这确实是个很重要的问题。我感觉到自己不想做什么,但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话说回来,成年人情况也是一样的,最近几年越来越多人开始gap,在外人看来这可能很潇洒,但就我接触到的伙伴而言,大家内心可能还是有一些慌乱的,觉得只有自己脱轨了。

任竹晞:是的,特别当别人问自己gap以后要做什么时,如果你回答不出来,
就更让人恐慌了。很多休学的家长也会说,自己理解孩子,也并不强制要求孩子被卷入应试教育的轨道,但当自己问孩子想走哪条路的时候,孩子又答不出来。

顾远:这个问题可太难为孩子了,也很难为gap的成年人。大家不就是不知道下一步做什么才gap的吗?应该给人一些思考的时间。
聊到gap,我突然想起一位美国的作家:苏珊·桑塔格。她讲过一句话,大概意思是说孩子在十几岁时不想上学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他们这个年龄段就不该上学,他们正值最青春洋溢,荷尔蒙最旺盛的时候,应该让他们到处折腾,而不是把他们按在学校里。
这个观点或许对我们很有启发,能够帮助我们打破一些太习以为常、天经地义的观念。

现实生活中有太多这种乍看起来天经地义的事情。比如小学到高中的十二年一贯制,其实是我们直接从苏联老大哥那里搬来的,它本身就是被建构出来的,既然是建构出来的,那完全也可以解构,然后重新建立一个符合我们自己标准的学制。这可能是休学这个问题带给我们的一些思考。

任竹晞:我想到一出的一位学生,ta四年级的时候因为重度抑郁休学了,十二岁的时候来到一出。ta做了一个总结,过去为什么休学,因为ta对自己要求太高了,任何时候都想做到完美,但又做不到,最后把自己压垮了。
来到一出后,ta觉得过去的自己该学的东西都没学,不该学的东西都学了。我问ta现在感觉如何,ta说挺好。这是ta思考什么应该学,什么不应该学的起点。

(「一出」女子乐队)

03


在普通学校里,休学的学生可能是所谓“学困生”,甚至是被学校劝退的学生,总而言之外界对他们是有评判的。但在「一出」将这些学生称作“无限潜力股”,为什么会从这个角度看待这些孩子呢?

任竹晞:因为首先他们确实是。当我们把所谓“应该”的眼光放下的时候,可能会发现他们可能特别有创造力,特别古灵精怪,特别热情。
同时他们也有各自擅长的事情,在学社里能看到有人养小动物,有人打游戏,有人画画,能看到孩子们旺盛的生命力。顾老师你之前说过,人天生都是爱学习的,在一出也能观察到,当孩子们遇到一些难题或困扰的时候总会自己寻找解决方法。
比如前两天有个孩子来找我,说想聊聊为什么自己总喜欢自我谴责,这种自我觉察是很棒的。
还有个孩子,14岁到一出,ta是从很好的学校休学的,那天ta发起了一个魔力块(注:“魔力块”是群岛黑话,通常指一个带有特定主题的学习模块),说自己想和好朋友坦白自己休学的情况,并且再也不回学校了,想让大家帮忙出出主意应该如何沟通。来ta写了个草稿,还和自己的导师一起讨论应该分几步来说,以及应该如何回应朋友的回答。
我十四岁的时候遇到这种问题,完全没有寻求周围人支持的意识,他们能够意识到和自己有关的问题,定义这个问题,还能寻求支持以帮助自己面对问题,最后还能复盘,并且迭代方案。这难道不是潜力股吗?

顾远:是的,他们处理问题的能力可能比很多成年人还强。我们都听过类似的事情,有些人失业或者gap之后没办法和身边的人提起,只能逃避或者编一个借口,甚至连自己的伴侣都要隐瞒。

任竹晞:后来这个学生和自己的同学坦白了。ta的朋友问了ta一个问题,你不要初中毕业证了吗?一下子就把ta问住了,相当于ta遇到了意料之外的张力。
于是ta马上开始尝试理解这个问题,问自己的朋友初中毕业证是怎么来的,以及初中毕业证有什么用,在什么情况下有用等等问题。
——也就是说他马上开始了新的学习过程,而不是像很多孩子那样直接接受了初中毕业证有用或没用的结论。
在一出很多孩子都在进行类似的过程,所以我觉得每个孩子都有学习的潜力,关键在于怎样去看到他,支持他。

顾远:所以说“无限潜力股”并不是一个所谓政治正确的表达,也不只是某种简单的理想主义表现,背后其实是一种深刻的教育理念,以及我们对人的发展的洞察。
这么说来,其实并不只是休学的孩子是潜力股,每个人都是潜力股,只是我们教育的很多问题让这些潜力无法发挥出来。

任竹晞:我还想说一下“无限”这个词。很多人觉得“无限的潜力”是不是说得太夸张了,或者有某种过度美化的倾向。这取决于我们如何理解——
我觉得“无限”在于人是一直可以去学习的,当我们遇到问题时一定能够通过某种方式突破自己的认知,或者联结某种资源来帮助自己。“无限”并不是万能,而是说我们相信人可以成为终身学习者。
为什么我们有勇气跳出既定的模子?跳出来后其实是需要面对许多未知和恐惧的,但如果他拥有了让自己潜力变得“无限”的能力,知道如何寻求支持,如何拓宽思路,如何敏捷行动,那世界就能成为一个学习的游乐场,也就不会有太多疑虑和恐惧了。
(参加社会创新工作坊)

04


「一出」具体做了哪些事情来支持这些孩子?

任竹晞:我们会根据对孩子的认识,划分出几个重要的工作方向。

第一个方向是强调“健康的身心”和“健康的关系”。当孩子来到一出的时候,我们不会催促他赶紧去上课,而是会首先关注他身心和关系的状态是不是一个健康的、能够支持自己舒服地生活的状态。
有些孩子一开始很急于将自己的日程表填满,他觉得自己不能无聊,无聊会导致焦虑。但实际上他可能处在一个透支的状态中,例如他处在一段不健康的关系里,总是希望去取悦他人或者去命令他人,这时候即使他再忙碌,也无法取得真正的成长。
此时我们就会慢下来,和他一起观察自己处于一段怎样的关系中。他会有很多自我认识,比如会发现自己总是习惯性地满足他人,习惯性地用行动逃避实际的焦虑。
刚刚那位想要和朋友坦白自己休学的孩子有句话特别好,ta说“自从脱离了那种流水线的生活,十四年来我才第一次发现北京的秋天原来这么美。”
我觉得只有一个在关系中感到舒适的人才会看到头顶有一朵云飘过,感受到一缕阳光的明媚,当孩子第一次感受到这些,可能说明ta正在往一个更健全的人的状态进化。所以我们会先回到身心和关系上帮助孩子梳理情绪并接纳自己。

接下来特别重要的功课是拓宽孩子对于学习的想象。
很多孩子哪怕休学了,想要做出新的尝试,但还是难免带着过去的模式做事。比如有人会觉得「一出」没有学习氛围,这里没有老师会带着大家一起早读或者做题,不学学校里的东西,孩子一开始也会恐慌。
此时我们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去拓宽孩子对学习的认识,拓宽他们对适合自己的学习方式的认识。比如有的孩子喜欢热闹一点,有的孩子喜欢自己在一旁安静地学习。
有个孩子来了两年多,几乎没有上过课,但最近参与变多了,于是我们问他是不是经历了一个从“不活跃”到“活跃”的阶段,结果他说有没有可能自己一直很活跃,但只在自己感兴趣的部分参与讨论,其他时候则表面上很安静,内心其实很活跃。实际上他对历史之类的很感兴趣,在网上和网友交流特别多,只是没有被我们看到而已。
还有个孩子对自己要求特别高,他很喜欢在我们的游戏大厅里看别人打游戏。看起来他好像也没啥,但他告诉我们,通过看别人打游戏,他学到了好多东西,但如果是他自己去打就容易对自己要求太高,患得患失,反而无法享受游戏。在外界看来他什么也没干,但他其实是找到了一种让自己更加轻松地学习的方式。
还有一个阶段是“认识复杂,解决问题”。
我们观察到孩子刚来一出的时候会很兴奋,有一个“蜜月期”,因为他们发现很多以往不被允许的事情都可以做了。但过了一段时间,课都上过了,老师也都熟了,那接下来干什么呢,是不是就该走了?
这时就需要我们打破另一种更基本的学习模式:以往的课程都是老师设计好的,好的学校可能有更多所谓的选修课,但基本上也是老师告诉同学们怎样去做,学生是被动的。
当学生觉得自己在一出充好电了,该走了的时候,我会问他说“你觉得自己好了,但具体是怎么好的,你的学习模式以及和周围的互动模式发生了哪些变化,能够让你离开一出以后持续地好?”
他们可能会说自己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他们以前很难想过自己也能够进行创造。
有时他们会和老师说,一出这里有问题,那里有问题,然后就停下了,言下之意是等着老师去解决这些问题。这时我们就会问他是怎样认识这个问题的,觉得自己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我们希望学生不仅是个被服务者,也是这个学习空间共同的构建者。
一出采取的是学分制,去年有个学生修的学分最多,按照平常的思维他应该会小小地骄傲一下,但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觉得一出的学分制度应该迭代了。”
——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因为在一个既定的游戏规则里拿了第一名就满足了,反而开始思考为什么两个人做的事情明明不一样,最终得到的学分却是一样的,为什么学分奖励了参与,却没有奖励参与的质量等等。
然后他还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说下一季度可以尝试一下这个项目,大家一起参与。
在这个过程中,他主动转换了自己的角色,不仅接受了学分,还在反思学分,反思学分对于自己的意义。
“认识复杂,解决问题”是一个特别关键的时期,孩子开始真正成为学习的主人公,遇到困难后能够主动思考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顾远:这个状态其实就是我们所说的3.0教育状态了。很多人以为教育3.0所说的是教师应该如何如何,但其实教育3.0是指打破教师和学生身份的二元对立,在学习过程中所有人都在发挥自己的主动性。

任竹晞:我还想讲一讲我们的导师制度。其实这个制度很流行,一般来说就是一对一地给学生提供个性化的支持。
一出一开始也是这样,但慢慢地我们觉得这还不够,可能一个孩子有多种需要,但某位导师只能提供其中一种,我们就调整成了二对一。结果发现还是不行,二对一也无法完全覆盖学生的需要,三对一,四对一也不行,是思路出了问题。
我们开始反思“何谓真正的个性化支持”——真正的个性化支持一定不能从导师的角度出发,而应该从学习者的角度,用各种方式感知自己的需求,并为自己匹配到多样化的资源。
所以我们做了一个改变,请学生为自己的需求配比,假如需求是百分百,那应该有多少导师支持你关系上的成长,多少导师支持你学习上的成长,等等。
这样一下子就打开了想象力的大门,有学生表示自己想和现在的导师保持百分之七十的联系,然后和其他导师每人聊一次就能满足自己的需要;还有学生表示自己一半时间和导师对话,一半时间和自己对话,这样也能有所收获。
如此一来,导师也更加轻松了,并且导师和学生的聊天也不会是在走过场,而是学生看到了你身上的一些特质,因此想和你聊一聊某些具体困惑,导师也觉得被看见了。

顾远:我觉得可以从“三个突破”理解竹晞刚刚的分享——
首先是重塑关系,这也包括自己与自己的关系,帮助孩子们破除对自己的评判,然后建立与自己与他人的关系,体验“做个人”的感觉。
接下来是重塑自己对学习的理解,学习远不止是学科知识,学习的方式也是多种多样的。
第三个是学生开始创设适合自己学习的场域,找到适合自己的学习资源和学习对象。
今天聊休学的话题,不仅需要知道休学不会完蛋,也需要知道休学后不是什么都不干,反而可能是真正学习的开始,以上三点可能是会对大家有所启发的。

(师生在一起)


05


在支持这些孩子成长的过程中,有没有遇到过一些挑战或者困难?

任竹晞:其实还是挺多的,我可以分享几个主要的张力。

首先是对“教育者”这个身份认识上的挑战。
最开始接触到这个人群,很多人会觉得不理解或者责备,也有人觉得这样的孩子特别可怜,处在某种无助的状态里。因此教育者容易带有“圣母情怀”,觉得应该燃烧自己,帮助孩子重新起航之类的。
但后来你会发现这种态度无济于事,带有俯就的视角容易让你忽视他身上的潜力,将他放在一个完全没有任何能力,只能等待别人拯救的状态。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和传统教育也就没有太大区别了,不过是以所谓的善意去固化传统教育的范式。
后来我们发现这种圣母情怀完全是没有必要的,很多时候往往是教育者也不知道答案,我们经过一起探讨和共创,最终发现了解决方法。
当一位老师放下这种拯救者的心态,其实也容易有一种真空感,教育者还能做什么,还需要做什么。但其实在学习过程中教育者还能扮演很多角色——比如你可以提供学习的资源,你可以引发学生的思考,你还可以是一位好的观察者,过去身份上的二元对立其实也限制了教育者发挥自身的无限潜力。
当然,现在迈过这个坎儿回过头来看是很兴奋的,但当时其实很挣扎,会觉得自己没办法为学生答疑解惑,可能不是一个好老师。这种(意识上的)自我进化可能确实是教育里很难的一个课题。
另一个挑战,做创新教育的人应该都有同感,我们都面对着社会非常强大的话语体系,它看不见摸不着,但会隐隐地在每个人是身上体现出来。
比如孩子会觉得,自己在一出已经待了一年了,休假休够了,该走了吧。甚至在一开始还会出现很严重的污名化,把「一出」当成一个疗养院或者精神病院吧。
这时一方面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很重要很有意义,但另一方面也意识到一直要和沉重的集体无意识对抗,其实蛮困难的。

顾远:这种困难可能是很多人日常都在面对的吧。像你刚刚分享的,很多学生会觉得自己在一出只是休养生息,休息好了,就又要回到原来的那种学习模式中了。

任竹晞:这让我想到的第三个挑战。休学的孩子只知道自己不想要应试,不想要原来那种学习模式,但说不出自己想要什么。对我们这些创新教育者来说也是一样,原有模式下的路径很清晰,但我们想走哪条路,新的道路一定是模糊的。
这很考验教育者的能力,如何把模糊的东西清晰化,就像我提问一出的孩子他是如何好起来的,他用了什么方式,他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一样,教育者也要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如何让教育再次发生,这是一个从模糊到具象化的过程。
很多人说「一出」是一个乌托邦,孩子在其中逃避现实,但其实我们不是要孩子一直待在「一出」,而是要让那条新的路慢慢清晰起来。当孩子想迈出下一步的时候,能够带着这些能力清晰地走向下一步。

远:我们不是让孩子逃避现实,而是在支持他们创造属于自己的现实。其实所谓“逃避现实”的说法,背后还是隐藏着固有的范式,即将主流的现实被当作每个人都一定要面对的唯一可能性。

任竹晞:是的,这种逻辑还暗含着我们要以一种特定的方式来面对现实。
很多人会恐惧,休学后是不是一辈子都在主流之外了;工作也会有压力,那是不是以后也不参加工作了,这就开始出现逻辑的滑坡。
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从一出毕业的孩子中超过一半会选择继续念中学,上职高的、高考的、出国念书的、直接工作的都有。
如果应试确实是你达到目标的手段,那一出或许能帮助你换一种心态去面对应试,在这个过程中如果遇到了压力、挫折或不理解,那我们也有别的应对方式。

顾远:无论孩子最终选择了什么,都是他自己的选择,这就与从未进行过思考,或者一直处于“不得不”中的孩子不一样了。
我整体听下来,最大的挑战归根结底还是心智模式的转变——
社会的评价标准给我们带来这么多困扰,这个评价标准需要改变;
孩子们自己需要转换视角,休学并不是休息了一下,然后再回到原有的模式,而是休止原来不适合自己的学习模式,然后开始真正的学习;
教育者也需要转变,我们不要原来那种教育方式,那我们要什么呢?这是需要摸索的,并没有现成的答案。
(「一出」家长活动)

06


面对越来越庞大的休学群体,有什么建议吗?

顾远:竹晞,在你的观察里,会不会觉得现在休学的孩子越来越多了?

任竹晞:我觉得是的,数量上越来越多,年龄上越来越小。

顾远:一出现在有多少个学生?

任竹晞:十几个。

顾远:面对这么大的休学的群体,每个教育机构能服务到的学生总是有限的,肯定也是远远不够的。我们暂时跳开「一出」这家机构,面对孩子们的休学现象本身,你有怎样的一些想法或者建议吗?

任竹晞:休学是个很复杂的问题,不只是中学生休学,大学生休学的也很多,进入职场之后突然想停下来的也有。所以像你说的,我们需要做的可能是重构我们面对生活和学习的心智模式。
有句话很火,人生是旷野,不是轨道。但也有人说自己从轨道上下来了,不知道怎样面对旷野,也有人觉得轨道挺好,我还是想办法回去吧。我想说的是,仅仅有一句话是不够的,我们需要加入更多的叙事,彼此分享在旷野上应该如何生存,应该如何找到水源等等。
很多人看到了这个问题,但具体谈的时候没办法落实,只是在重复“这个问题很难,很复杂”,然后陷入无助。
我觉得可以不仅止于此,起码我自己看到了很多在旷野上精彩生活的例子,只是这些故事没有被听到,或者没有被讲好。比如人们会说一个孩子抑郁了,然后一年之后好了,但实际上故事的内核远不止于此。

顾远:很多人还是按照原有的框架叙事,他没有发现这是可以被重新讲述,并且令人获得很多启示的。

任竹晞:是的。其实不仅是休学问题,这种对心智模式的再思考可以渗透到很多其他生活场景中去。
例如最近百度副总裁璩静事件,很多人说她犯傻了,职场上这么做没问题,但不应该说出来。我觉得这种观点是更可怕的,因为大家下意识地觉得这种对待下属的模式很正常,只是说出来政治不正确。
实际上并非如此,组织管理可以有很多种形式,比如一出的管理模式从学生身上学到很多,我们不打卡,有用不完的年假,做事情不用等老板安排等等,也就是说做教育的方法和人生其实是共通的。
所以我觉得完全可以在更大的生活场景中应用我们的想象力,作为一个人,到底应该在怎样的场景中进行学习、解决问题,这是我自己很希望投身其中的事业。

顾远:所以要多说,多写,多表达,不能让传统主流的叙事一直蔓延。
竹晞的分享整体听下来,可能很多伙伴都会意识到,一出的教育理念和教育模式远不止适用于休学的孩子,而是展示出了学习本来应有的样子。
休学的孩子只是休止了原来的学习模式,才有机会体会到学习本来应有的样子,这或许也是一种重新的叙事。

任竹晞:是的,休学的孩子不是被同情的对象,而是恢复学习原貌的先锋。
我还注意到很多创新学校发的文章下总会出现某种论调,说这种模式只在北京才行,或者说这些孩子都是中产家庭,总而言之是说你们做的事情很好,但只能在那个小范围内施行,在其他地方就不行了。
这也是一种误解,并不是我们做好了,然后拿给你去套用,而是你也可以不断学习如何在自己的环境中主动构建出好的学习环境。

顾远:没错,也正是因为很多人不愿意尝试,这样的创新学校规模才很小,结果就成了所谓自我实现的预言。
但大家做了之后可能就会发现,这才是教育本该有的样子,值得更多人去探索。有了更多人践行,人数就会变多,可能学费也会更便宜。这是相辅相成的,我接触到的做创新教育的人往往也都希望自己的教育能够惠及更多的人。

最后,我想邀请竹晞围绕今天的主题给出一个tip,给谁都可以。

任竹晞:遇到孩子休学的情况,我们可以试试退一步,看看这件事是否提供了一个机会。例如这可能是家长重新认识自家孩子的一个契机,和孩子聊一聊,加深对孩子的了解。把这个当作一个礼物,看看能收获什么。

顾远:我也给一个tip,首先要将自己对休学的评判眼光去掉,重新理解休学这件事情。
去除污名化有一个很好的方式,就是多想想自己,多看看自己身边的成年人——你可能会发现成年人身上有更多问题,内心有许多障碍,这种困境往往是我们还是孩子时所接受的教育给我们带来的影响。
所以别觉得现在的孩子不好,我们当年也是他们,我们没机会重新学习,才导致了成年后的许多问题。意识到这点,或许心态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一出」一角)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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