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ha | 顾远:当一群教育者来写高考作文,他们发现了什么?—“写作”和“写作文”根本是两回事

教育   2024-06-13 19:00   上海  

顾远及近 No. 35
当一群教育者来写高考作文
他们发现了什么?
——“写作”和“写作文”根本就是两回事
by 顾远
上周刚结束「给教育者的写作课」2024春季班,照例本周就要散群了。恰好前几天是高考,于是我在学习群里发起了一个彩蛋活动:高仿高考名场面,大家一起写作文。
十几位伙伴立刻响应,并相约不提前看题目,看过题的也不提前构思。今晚八点半,大家准时上线,开着摄像头,一起现场写作,就像在高考考场上一样。
因为写完之后还有互评环节,所以大家都是在电脑上写作。考虑到打字比手写更快,修改也更便利,所以整个写作的时间减少为40分钟。
写作的题目是今年高考的上海卷语文试题:
35分钟时,我语音提醒:“各位考生,还有5分钟时间。”
40分钟时,我语音提醒:“各位考生,时间到,请停止答卷。”
屏幕上各位“考生”的表情各异,纷纷说着:“啊,这么快!”“天,我还没写完呢......”
然后我邀请大家分享了这四十分钟里作为考生的体验和从中的洞察,总结如下:
1. 进入限时命题写作,有些伙伴很容易就唤起了过去考试的“肌肉记忆”,立刻开始“破题”,开始反复读题,猜测命题人期待的观点和表达,写得也颇为得心应手。这让大家颇为感慨:这么多年过去了,曾经的机械训练留下的痕迹还是这么难以磨灭。
2. 与此相反,有些伙伴立刻运用了我们在写作课上学到的思考方式:从明确立意到明晰结构,到寻找贴切的素材......发现时间根本来不及,构思就要很长时间,更不要说写下来再修改。
3. 有伙伴没有写完,原因不是因为没有东西可写,而是想要写的东西太多。对于一个严肃的思考者而言,围绕一个主题阐述自己的观点可不是几句孤立的话就行,而是在建构一个在多角度、多场景、多重限定之下的观念体系,这根本不是40分钟之内写得完的。但是不写完整了,自己的观点就没有被充分表达,就是残缺的。对一个严肃的思考者和教育者,这是很不严肃的事情。
4. 还有一些伙伴则相反,拿到这样的命题时第一反应是想不出自己有什么观点,只能尽力回忆读到过的别人的观点。好不容易想到自己的观点时往往又难以找到最妥帖的示例。究其原因,还是过去的教育里给的标准答案太多,给的独立思考的机会太少。
5. 大家普遍对考生用纸笔手写作文的能力表示自愧不如。要知道,书面写作而又能一气呵成的情形少之又少,而卷面有涂改肯定是会影响判卷成绩的。在电脑上打字不仅速度更快,修改起来也容易得多。于是写作者可以更便利地边想边写边改,各种思路和灵感也因而可以层出不穷。
一旦规定只能手写,写作者势必落笔要小心翼翼,必须只能尽量做到胸有成竹才敢下笔千言,如果发现写得不够妥帖,或者可以写得更好,也不敢随意涂抹修改。如果考生不是一个极优秀的思考者和写作者,这样的书写方式本身就限定了考生的思考边界。
6. 所以,为了能应对高考这种限时限主题的作文,考生只有一种方式,就是事先做大量的反复训练,熟练写作的套路、熟记各种好词好句名人名言。
这样的考试方式真的能够有效评估一个人的思考能力和写作能力吗?这样的考试对那些思想更自由、表达更自由的考生恐怕天然就是不公平的。
7. 高考写作的压力环境给一些伙伴留下了很深的阴影。有一位伙伴在群里表示“20年过去了,我依然会梦见自己在考场奋笔疾书。这种场景我会抗拒,写不出来”,所以她选择不参加这次活动。
有一位伙伴在今晚的高仿中,突然出现了以前在高考中也出现过的倦怠。还有一位伙伴已经报了名,却在要开始写之前“被吓出了考场”。
总之,通过短短四十分钟的高仿高考写作,大家都更加具象地感知到了“写作”和“写作文”是根本不同的两回事,所需要的两种能力相互矛盾,此消彼长。

我自己作为活动发起者,也参与了这场限时写作文的活动。
刚开始拿到题目,我立刻开始拆解题目,然后马上发现这个心态是一种“考场”心态。于是,我转而问自己内心对这个主题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同时,我也多了一次真实的体验:在有高度压力的情境下,人是多么容易地进入训练有素的机械应对模式。
写作之前我给自己做了时间规划:5分钟构思,25分钟写作,10分钟修改。实际的情况是,构思用了15分钟,不是想不出写什么,而是想要写的内容太多,如此才能把自己的观点表达得充分又完整。
我用纸笔写下了自己对这个主题的思考,列出了三个写作角度:
1)指出用“认可度”作为评判事物标准可能带来的危害;
2)从个人对“认可度”作为评判标准的接受度,来谈一个人的自我成长。一个人的自我建构越是成熟稳健,越会有自己的独立判断,而越少依赖外在的认可度;
3)从人类发展的角度,分析社会要给“不认可/异议”留下空间,于是才能进步,这也是一个社会文明程度的标志。
眼看留给写作的时间越来越少,纸上写下的构思却越来越多,不得不紧急叫停自己的思考,赶紧开始写。
所幸作为一个有丰富经验的写作者,立刻就制定了一个简约有效的写作策略:整合前述三个角度为一体,并采用一个观点加一个例子的表达方式。最后在40分钟闹铃响起的那一刻,打完了最后一句话(其实是个病句)。
文章如下,全文883个字:

不重视“认可度”是不可能的
只重视“认可度”是万万不能的
没有人可以对所有的事情都有充分的了解,都能有准确的判断,都能做出明智的选择,特别是在如今这个时代。世界正在变得越来越复杂,变化也来得越来越快。于是很多人都会有意无意地选择一个标准来帮助自己做判断,那就是“认可度”。
认可度说白了就是有多少人喜欢,多少人赞同。对于不了解的事情,我们选择那些认可度更高的,可能是更高效的,也更明智的。当我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旅行,要选择一家餐厅,很多人都会查一下点评,找那些评分最多又最高的去尝试,就是这个道理。
除此之外,从认可度的角度来选择来判断,经常还会带来另一个角度的“安全”。看哪,我的选择和大多数人是一样的,我不是小众,不是另类。
同时,可能我们也必须意识到,如果不假思索地仅仅从“认可度”的角度来做判断也是不全面的,甚至是有害的。
还是拿选餐厅为例。你选了评分又多又高的一家餐厅,但不知道的是那些评分可能是花钱买来的。
再比如,如果你转到了一个新的学校新的班级,你是根据谁最受欢迎来跟ta交朋友,还是看你跟谁最有chemistry呢?或者,如果你是那个被很多同学都不认可的学生,于是其他人也都不跟你做朋友,对你有负面评价,你又会有怎样的感受呢?那种情况应该算是校园霸凌了吧。
更进一步的,虽然有时候认可度高的事情可能更正确,但是也不代表认可度少的事情就一定不正确。它们可能同时在各自的情境里都是正确的。就好比好莱坞商业片票房更高,难道更偏文艺的影片就不值得存在吗?今年流行红裙子,难道穿其他颜色的衣服就不好了吗?
最后一点是,即便在某一个时代对一件事情的认可度普遍很高,也不代表它就一定更好、更正确、更可取。随着时代的变化,人们的观念也是会变化的。100年前,想必没有多少人会觉得保护小动物,也就是动物福利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但是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已经认可了保护动物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综上所述,人们用“认可度”来评价事物是一种决策的策略,在一些场景下是有效的,甚至是高效的。同时,我们一定要提醒自己,很多事情都不能仅凭“认可度”就去下判断,对认可度高的事物不必盲从盲信,对认可度不高的事物也不应弃之如敝履。从这个角度来说,或许一个社会的进步和一个人进步的标志。


在分享完四十分钟的高仿高考写作体验之后,大家又阅读了其他伙伴写下的命题作文,以一个阅卷老师的角色代入,去做评点。
在随后的分享中,不少伙伴都提到了自己的纠结:不知道是该按照高考作文的标准去评,还是按照写作的标准来评。这也再次呼应了今晚大家最大的感受:“写作”和“写作文”是根本不同的两回事。
如果你也想体验这种感受,不妨也花上四十分钟写一篇高考作文吧。


在今晚的作文里,有一篇童话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同时大家也认为,这篇文章如果真的出现在高考考卷上,将是一件相当冒险的事。
你觉得按照高考作文的评分标准,它可以打几分呢?

羊群里的那头驴
by 李晓
我是一头驴,我生活在羊群里。每次我们一起迈着脚步出圈的时候,我总被羊们嘀嘀咕咕,因为整个羊群里,只有我是钉掌的,哪怕都是一样走在草地上,都能听见我咔嚓咔嚓铁掌踩破青草的声音。所以,它们都叫我“铁掌“。
偶尔,我甚至能听到我踩踏过的小青草抚摸着自己受伤的小脸对旁边的草姐说,“羊群里为什么要出一头驴啊,驴掌踩得我脸生疼生疼的。” 草姐叹一口气回应道,“要我说呀,是个草,就得跟咱一样,归个草丛,是个羊,就去个羊圈。千万别去当那个羊群里的驴,挺不招人待见的。铁掌也净受些羊气。”
我有点不知所措,只能在下一个脚步上,轻一点,更轻一点。蹦擦擦,蹦擦擦,有点像跳探戈。但我的铁掌终究还是要比羊蹄来得粗暴些。我只能踩一脚,说一句,“不好意思啊。”
其实,我也曾经很想成为一只羊,和羊群的它们一样,一样咩咩吃草,连屁股抖出来的黑豆子,都分不出彼此。可是,我是一头驴。我吃进去再多的草,也没有办法叫出咩咩,拉出黑豆豆。
我去找过羊老大,跟它说,我想成为羊群的一份子。羊老大说,“铁掌,你本来就是我们一群的呀。你看你叫两声,都能把老虎给吓跑。你就是我们最棒的护卫。”
听到羊老大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开心极了。绕着羊老大嗷呜嗷呜地转了三圈。可是,羊群里不只有羊老大,还有其他羊。虽然那段时间羊老大出圈前都会跟羊们宣称,“你们要团结,要接纳铁掌。要和铁掌一起吃草散步。铁掌虽然挤不出羊奶,但和我们一样都是好同志。”
但是,其实我在羊群里并没有真正的被接纳过。它们依旧三五成群,翘着羊屁股,踮着小羊蹄去吃草,挤奶,互相打趣。我走过的时候,它们就像没有看见一样。
有一次,我想跟羊一打招呼的时候,刚想开口。羊一假装没看见,羊眼迅速转动,快速锚定一丈远的羊三,说,“三儿,咱们去隔壁坟头吃草,听说,坟头的草好,有人味儿。”
随后,我依旧每天和它们一起出圈,它们在前面,我在后面,它们在左边,我在右边。就这样我离它们不远,它们离我不近。不远不近,看似和平,但我的心,就像把羊羊们拉出来的黑豆子堆成了小山堆,在太阳底下发酵的越来越酸,酸到我嘴角的驴涎都冒着酸气。
再后来,我成了羊群里的那头酸驴子。今天招猫,明天斗狗,后天拦住两只小羊不让它们吃草。面对着纷至沓来的投诉,羊老大再也不能坐视不管了,经过喜气羊羊大会的民主决定,我被开除出了羊群。
我成了一个不在羊群里的驴。走在草原上,再也没有声音说,“看,那个就是羊群里的那头驴。”可是我依然不快乐。
后来,我找到了骡子,问它,“为什么我离开和不离开羊群,都不快乐。” 骡子说,“铁掌,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是你自己没有认可自己。我是头骡子,既不是马,也不是驴。难道我就不能快乐的生活了么?我在羊群,也可以当一头骡子,不必当一只羊。一样吃草,一样干活。我挤不了奶,就去做点别的好了呀。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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