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及近 No. 40
我们的本真性是如何失去的,
又该如何找回?
by 顾远
我们的本真性是如何失去的?
在一次座谈会上,有位观众提了一个问题:“能不能用最简单的话描述一下创新教育的培养目标是什么?”我不假思索地答道:“一个正常的人。”现场泛起了一阵哗然。我接着分享了一个场景。
我有一位朋友,她的孩子还在上幼儿园。有一天,老师告诉全班的孩子们明天有领导来园里视察,让他们明天不要把课本带到园里来。如果领导问起他们平时上不上拼音课数学课,一定要回答没有。
第二天领导果然问到了这个问题,小朋友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没有”。这时,我那位朋友的孩子站了起来,说道:“我们上了。老师说过说谎是不对的。”不难想象,接下来的情况是什么样的。
我的朋友告诉我,事情还没完。领导们走了以后,老师把全班的孩子们集合起来,问道:“XX同学刚才做的对不对?”小朋友们异口同声地回答:“不对。”老师接着问:“为什么不对?”一个小男生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因为她不听老师的话。”
试问,这样的环境正常吗?这样的教育是在培养一个正常的人吗?
不妨对比一下。在我去过的另一所幼儿园里,当我走进园所,没有孩子会关注我,更不会停下来给我敬礼喊“老师好”,他们都在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当我蹲下来看他们玩的时候,一个孩子歪过头问我:“你是谁啊?你为什么来我们这里啊?”另一个孩子跑了过来,问我:“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啊?”
试问,你更希望自己的孩子在哪一种环境下成长呢?
有意思的是,我把上面的两个场景在不同场合做过分享。有一种反馈是这样的:第二种幼儿园当然好,但是作为父母,我还是很纠结,担心未来孩子不能适应社会。
啊哈,明知什么是对的,是好的,却仍然在选择时会感到纠结,这本身就是一个值得我们反思的问题。
进入到中小学,情况似乎变得更糟了,孩子们,也包括老师们,都离一个正常的人的状态变得越来越远。有一位群岛伙伴是中学教师,她曾经对此做了一番很生动的描述:
至少不应该是从初一开始,就有班级上第五节课,家长在校门口等到天黑,班主任还固执地认为自己很敬业。 至少不应该是排练一场演出活动,主演来自于重点班,班主任觉得耽误了正课,不放人,每次都要请校长出面沟通。 至少不应该是初一就有学生开始睡觉,以前可都是初三才会发生的厌学现象统统提前了。 至少不应该是教研活动声势浩大,领导坐一排,各自有名牌,拍照,新闻稿,公众号,三部曲一部不能少。
好不容易我们毕业了,工作了,情况好像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我们变成了996的工具人,我们在工作中缺少价值感,和自己的工作成果也没有什么联结感。我们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好像世界上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更糟糕的是,我们似乎正越来越习惯于这种远离做一个正常的人的状态。用存在主义的术语来表达,我们失去了自己的“本真性”(authenticity)——那种“我之为我”的状态。
我们找寻本真性的常见方式
物极必反,触底反弹。心有不甘的我们开始找寻自己的本真性。在我和很多朋友的相处中,我发现了这样一些常见的方式。
一些人选择拒绝内卷,干脆躺平。外界环境既然让我难以为人,难以为继,那就不去和外界来往。人生目标和发展方向这些统统都被视作外界强加的“身外之物”而加以排斥。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
一些人选择时不时地逃离身处的环境,找一处清幽之地,在那里偷得几日浮生。就像我身边一些年轻的朋友,压力太大了,就飞去大理避世一段时间,再回来时看上去似乎神清气爽了不少。但是,我经常对这些朋友开玩笑说:“你们大老远跑到大理去喘了口气,充了一些能量,只是为了回来再继续原有的模式。”
还有一些人选择刻意地表现出强烈的自我中心,彰显个性和叛逆。面对这样的伙伴,我通常会报以理解和支持的态度,同时经常也会伴有一句提醒:当有人叫我们朝东,我们为了表示叛逆而偏要朝西时,我们一定要有自我觉察,此时我们仍然是在受到我们想要叛逆的人的影响。也许我们本来就是想要朝东的,更何况我们原本还可以有更多的方向可以去选择。
最后还有一些人,他们的方式经常让我又好气又好笑。他们最经常的举动就是鼓足了勇气,在人群里大喊一声:“我现在感受到了某种情绪,我必须表达出来!”这些伙伴往往平日里一贯是隐忍的,压抑的,他们意识到自己的功课就是要表达出自己的感受,于是表达感受本身就成了用尽全力获得的最大成就,也很容易因此而赢得周围其他伙伴的赞许鼓励。
同时,他们往往没有意识到的是,表达感受只是一方面,表达自己感受的同时同样地感受到他人的感受则是另一方面,是更高的修为,会成就更大的自我。
我们该如何找回自己的本真性
前不久我在“教育创变者社群”里领读了加拿大哲学家查尔斯.泰勒的名著《现代性的隐忧》。书中,泰勒界定了本真性的两种形态。
低级的本真性,在形式上追求自我,强调自我选择。泰勒指出这样的纯然回到个体状态的自我追寻是没有意义的。
关于这一点,当时参加共读的教育伙伴小米曾写下了一段很精彩的阐述:“对于“本真性”,我之前更多是从内在性(inwardness)的角度去理解个人的北极星、意义、感受和情绪,但有的时候也觉得,像是一个人在孤漠仰望皓月,虽然清净清醒,但不免逐渐会进入自说自话、顾影自怜的忧伤处境。”
泰勒在书中举了一个有趣的例子:一个人恰好有3762根头发,ta沾沾自喜于这份独特性,但是放在广阔的社会背景里,这份独特性有什么意义呢?
更进一步的,泰勒指出,在吃汉堡还是吃薯条之间做出选择,并不是自我选择的体现。真正的体现本真性的自我选择是在各种选择之中清楚地知道不同选择的价值,并愿意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
存在主义哲学的大师萨特则对一个人的“本真性”给出过更加清晰明确的定义: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有多种选择,从中做出自主而有价值的选择,并勇于承担选择带来的责任和结果,这便是一个人真正具有自我的体现,才是真正的本真性。
萨特所说的正是泰勒描述的“高级本真性”,也即真正的“我之为我”的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我们既不会内卷,也不会选择躺平。我们不会因为是主流的方向,所以盲从;也不会因为抗拒主流,于是刻意地反其道而行之。
在这种状态下,我们保持自己的主体性,也尊重他人的主体性,并主动寻求共识与合作,在创造中完善彼此作为人的存在。
我们不会把个体的自由等同于唯我独尊,也不会把对身心完整的追求变成自我放任的借口。我们追求在与他人的共创中建构更美好的世界,而已由此发现和建构出一个更好的自己。我们必须意识到,每个人的独特性都与他人有关,与世界有关。
泰勒清晰明确地指出了要获得高级本真性,一个人必须将自己置于更大的视野之中,主动建构和他人的关系,并在共同创造之中发现和实现自我。
事实上,我们的自我建构在很大程度上,与我们想象自己在一个我们所认同的社会环境中会被如何对待有关。
在这个更大的视野之中,我们会判断自我的哪些部分需要突出、隐藏、值得骄傲、引发羞耻,如何做出相应的调整和反应。由此,我们参与了一个更好的社会的建构,并在这个过程中建构了更好的自我。
在“教育创变者社群”里,有一个“一周一问”的活动,每一周由一位伙伴提出问题,大家一起回答。有一次,一位伙伴恰好问起了这个问题:“哪些时刻,你感受到自己做个人吧?”
就让我引用一些伙伴的回答作为这篇文章的结尾吧:
用我最近的经历来回答这个问题。在每日里,主动地经历着酸甜苦辣,有觉知地感受着喜悦、苦痛、害怕、胆怯、迟疑、犹疑……主动地建构着自己地生活,而非随波逐流重复着TA人的生命历程,这就是做了真正的人。
希望每一个人都可以有机会体验到作为一个整全的人的成长,因为自己体验过了好东西,就再也回不去了。
作为教育者,也只有自己体验过了,我们才更有动力和能力把这样的成长体验,“做一个人”的体验带给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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