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鲸鲨漫游于全球各地的海洋，它们宏伟的身躯谱写着鲨鱼演化的神奇史诗。
鲸鲨（Rhincodon typus），是当今世界上最大的鱼，有记录的最大重量超过二十吨。尽管在精确测量的记录中，鲸鲨的最大体长已达到可观的12.65米，但如果加入可靠性欠佳又相对可信的数据，这一上限被进一步拉到18.3米。考虑到已有研究指出鲸鲨的平均渐进体长约为14.5米，我们也有理由相信超大个体的鲸鲨确实能够长到18米长。鲸鲨是如今最接近于鲲的鱼，唯有早已灭绝的巨齿鲨和疑难利兹鲲能与之媲美。
然而如此庞大的一条鱼却是滤食性的，或许正是滤食使得它们可以长到如此巨大。鲸鲨宽可达1.5米的大嘴足以让它们吞下大量的水，细密的鳃耙随后将可食之物过滤出来。鲸鲨通常以鱼或磷虾为食，它们有时会成群结队地在海面觅食，形成难得的壮观景象。鲸鲨可以在发现鱼群后像抽水机一样将水与猎物一同猛然吸入口中，也可以像体型稍小的姥鲨那样，张嘴穿过饵群，令水自然流经口腔和鳃腔，被动地滤取食物。2022年的一份文献指出，鲸鲨不仅可以消化各种动物性饵料，还能消化马尾藻，这使鲸鲨成为地球上最大的杂食性动物。
鲸鲨大口吸水，将鱼吞入腹中。图：images.newscientist.com
鲸鲨是一种环球分布的鱼类，它们的足迹遍布全球海洋。尽管鲸鲨通常出没于热带和亚热带海域，但凉爽的温带海域也时常传来有关鲸鲨的报道。2014年，一头4.58米长的雄性鲸鲨被发现困死在日本北海道北部捕捞大麻哈鱼（Oncorhynchus keta）和驼背大麻哈鱼（O. gorbuscha）的定置张网中，这是鲸鲨目前为止记录的最北限。有时，鲸鲨会靠近海岸，来到河口半咸水域，在极偶然的情况下，迷途的鲸鲨会进入淡水河川，并深入内陆达40公里。
2019年，一头鲸鲨被发现出现在澳大利亚昆士兰的河流中。图：blog.csiro.au
鲸鲨是开阔海域的漫游者，在它们长达80年的寿命里它们始终在不停游动。鲸鲨有着巨大的尾柄侧突，令它们在游动时能保持身体的稳定，庞大的体型也使得它们能在海面吸收大量的热供生命活动所需。尽管游速缓慢，但鲸鲨却是长途跋涉的能手，强大的巡航能力令它们能够轻而易举地度过重洋，迁往千里之外的海域。从2011年到2014年，一头鲸鲨花费841天，跨越两万公里，从中美的巴拿马一路抵达日本东面的马里亚纳海沟海域，这场横渡太平洋的壮举刷新了鲸鲨的迁徙旅程长度。
鲸鲨极强的续航能力令它们能在不紧不慢地持续游动之后出现在世界各地。图：static.wixstatic.com
与其近亲不同，鲸鲨是卵胎生的，这也许是为了与它们终生游动的习性相适应。鲸鲨是怀胎量最大的鲨鱼，一尾成年的雌性鲸鲨腹中可以容纳超过三百枚胚胎共同发育，但它们中最终能够成年的寥寥无几。新生的鲸鲨体长40-60厘米，它们在出生后会进入一个快速生长的阶段，而后速度渐渐放缓。三十岁时，鲸鲨的体长达到八米，当那时海洋中便罕有比它们更大的鱼类。
1995年，一头10.6米长的鲸鲨在台湾被鱼叉捕获。在它体内，人们发现了超过三百个胚胎，其中的十五条幼鱼在当时依然存活
虽然鲸鲨通常活动于明媚的浅海，但它们所表现出的深潜能力也令人惊叹。曾有鲸鲨一路下潜至水深1800米处，而那里的世界已是完全一片漆黑。有人推测，一些鲸鲨的分娩场所或许是在深海，它们会在临近分娩的时候迁往繁殖场，然后潜入深水，在那里诞下后代，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体长三米以下的鲸鲨非常罕见。
这条刚刚出生的鲸鲨在马尔代夫被发现，年幼的它只有1.5英尺（约合45.72厘米）长。图：earthtouchnews.com
成年的鲸鲨几乎没有天敌，只有虎鲸偶尔会捕食鲸鲨，寄生性捕食的达摩鲨也将鲸鲨作为攻击的对象。在澳大利亚，人们注意到许多鲸鲨体表都有大白鲨留下的伤疤，但由于鲸鲨庞大的体型这样的伤口往往是不致死的，其具体的致死率目前还未明了。鲸鲨的愈伤能力相当强悍，这些攻击造成的伤口往往都能得到修复，只是或多或少依然会留下痕迹。
这头5.5米长的雌性鲸鲨遭遇了大白鲨的袭击，愈合中的伤口又被达摩鲨攻击，留下圆形的疤痕
然而，幼年的鲸鲨行动缓慢，在各种捕食者眼中它无疑是一份唾手可得的美味。已有报道一条来自大西洋的蓝鲨（Prionace glauca）吞下了一条半米长的鲸鲨幼体，而在一尾于1993年捕获自毛里求斯海域的印太蓝枪鱼（Makaira mazara）腹中，人们更是剖出了一条61厘米长的活鲸鲨。显而易见即使是对幼年的鲸鲨而言大海依然险象环生，这或许是鲸鲨在深海分娩的原因。在深海，大型的捕食动物相对较少，鲸鲨的幼体得以安全生存。也许在这些大鱼生命的最初，它们将在安全的深水度过脆弱的童年。
图：wildlifearchives.com
和其他鲨鱼一样，鲸鲨具有电感的能力，它们的洛伦兹壶腹能够接受水中传来的微弱电流，并将其通过内部的神经传至大脑，令鲨鱼能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行动自如。有了这样的第六感，再加上鲸鲨小得可笑的眼睛，人们往往认为视觉对这些行动缓慢的鲨鱼而言并不那么重要——许多上了年纪的小头睡鲨（Somniosus microcephalus）眼睛都因桡足类的寄生而失去功能，但这些盲眼的小头睡鲨依然过得逍遥自在。然而鲸鲨对此似乎有别的想法：它们的眼睛堪称是全副武装的。研究发现，鲸鲨虹膜周围的眼球表面上覆盖着大量的齿质骨片，它们的眼睛在有需要时还能向内缩回眼窝内，最多可以回缩眼球直径一半的距离。鲸鲨看起来非常爱惜它们的眼球，或许对这些习惯活动于海面的大鱼而言，良好的视觉相当重要。
密集的齿质将鲸鲨的瞳孔包围起来，而在其他板鳃类身上，这样的结构都还未有发现。
一些鲨鱼（如鼬鲨Galeocerdo cuvier）能够利用瞬膜保护眼球免受伤害，但鲸鲨直接把眼睛缩回眼窝，更好地回避了损伤。
如今的研究已经证实，鲸鲨的眼睛会积极跟踪3-5米范围内的潜水员，在它们的短距离感知中，眼睛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图：unilad.co.uk
鲸鲨的背部覆盖着星辰一般的白色斑点，每一条鲸鲨都有其独有的花纹排列，借此人们可以辨识出某一条特定的鲸鲨。鲸鲨是海中移动的生态系统，庞大的鲸鲨如同海中的孤岛一般为许多动物提供了荫蔽之处。鲸鲨将领鱼虱（Pandarus rhincodonicus）是一种寄生性的桡足动物，它们会在鲸鲨体表形成黑纱一样的覆盖物。长鮣（Echeneis naucrates）、短鮣（Remora remora）和白鮣（R. albescens）常以吸盘状的第一背鳍大群吸附在鲸鲨体表，不费吹灰之力遨游四海的同时也为鲸鲨清除一些寄生生物，而鮣鱼的底栖近亲军曹鱼（Rachycentron canadum）也会以鲸鲨为依托，上升至开阔海面。多种鲹，包括黄鹂无齿鲹（Gnathanodon speciosus）、阔步鲹（Caranx lugubris）、纺锤鰤（Elagatis bipinnulata）、舟鰤（Naucrates ductor）也会追随鲸鲨活动，将它们作为抵御天敌的屏障。如此多样的动物群落自然吸引了一些包藏祸心的来客，鸬鹚有时会潜至靠近水面的鲸鲨附近，从它们身上拔下鮣鱼为食，肉食性的军曹鱼和鲹显然也会伺机吃掉周围的小鱼。凭借一己之力，鲸鲨将原应属于礁岩水域的群落提升至水面，为开阔海域的生物提供了更多可能。
在这条鲸鲨前方游曳着黄鹂无齿鲹与若鲹属的幼鱼，聚集在它腹面的则是成群的长鮣。无齿鲹与若鲹本身也是岩礁地区强悍的捕食者，但它们的幼鱼依然会在鲸鲨身旁以求庇护。图：wetpixel.com
长鮣是鲸鲨身旁的常客，它们是非常善游的鮣鱼，常常围绕鲸鲨四处游动，而不是像短鮣属的近亲那样赖着不动。图：airpano.com
然而，鲸鲨如今正面临着危机，它们在IUCN红色名录的濒危等级于2016年由易危（VU）提升至濒危（EN），CITES公约也将鲸鲨列为附录二物种，对其国际贸易加以管制。在一些海域，由于鲸鲨偷食网中的渔获，愤怒的渔民会挥刀砍向贪吃的鲸鲨，尽管这样的伤害通常并不足以致死，而在另一些海域，鲸鲨被作为渔业资源捕捞。鲸鲨的肉、骨、皮、肝均有利用价值，其鳍更是与姥鲨鳍并称“天九翅”，位列鱼翅各品类之首，极大的经济利益驱使猎捕行为的发生，尽管鲸鲨通常只是兼捕所获，但对于这个繁殖缓慢的物种而言，即便是兼捕带来的损失也是巨大的。
如今，一些地区转而将鲸鲨作为一种潜水观光的资源，为生计而猎捕鲸鲨的现象也逐渐减少。然而它们中的一些因采用投喂诱鲨的方式而改变了鲸鲨的迁徙，为此遭受争议。图：remotelands.com
在我国，鲸鲨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尽管近些年来大众的保护意识迅速提升，但鲸鲨上岸的事件依然偶有发生。这种巨鱼在我国近海并不十分常见，因此每一个个体的死亡都值得惋惜。对于鲸鲨的保护而言，提升意识至关重要，尤其是那些海上的工作者们，只有绝大多数人都能发自内心地保护鲸鲨，这个物种的未来才有希望。2008年，在国际鲸鲨研讨会上，超过40名学者一致同意，将每年的8月30日确定为世界鲸鲨日，从那时起，海洋里最大的鱼便拥有了属于它自己的节日。
水族馆产业是鲸鲨的另一威胁所在。为了揽客，许多水族馆一窝蜂地引进鲸鲨，但鲸鲨对空间有着极大要求，它们中真正能够养好鲸鲨的只是少数。图：awesomeocean.com
鲸鲨是须鲨目鲸鲨科唯一的现生成员。除鲸鲨外，须鲨目的所有鱼类都是底栖的，其中包括一些世界上最小的鲨鱼，最大的铰口鲨（Ginglymostoma cirratum）也不过4.3米长，然而鲸鲨却是开阔海洋中的旅行者，终其一生都在海面之下漂泊。尽管今天的鲸鲨已是海洋中当之无愧的明星动物，但我们对它的历史却所知甚少，这些动物显然经历了巨大的形态变化，它们的演化过程却没有留下太多的化石记录。鲸鲨的家族或许是在恐龙灭绝之后方才出现的，通过牙齿描述的古鲸鲨属（Paleorhincodon）在古新世晚期诞生，但它们的历史在始新世便已告终结。最早的鲸鲨属在随后的渐新世登场，演化树上的长枝显示着鲸鲨的孤独——在这条道路上，没有其他须鲨与它相伴而行，而鲸鲨自身也没有什么物种上的分化，它好像一意孤行的叛逆者，在成为巨物的路上一去不返。
日本橙黄鲨（Cirrhoscyllium japonicum）是体型最小的须鲨目鱼类之一，它的体长仅有48.5厘米。图源知乎
瓦氏古鲸鲨（Palaeorhincodon wardi）牙齿化石，这是古鲸鲨属目前已知最早的物种。图：naka.na.coocan.jp
产自美国卡罗莱纳州中新统地层的鲸鲨近似种牙齿化石。图：naka.na.coocan.jp
图：wetpix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