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制礼作乐”,是一个“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周易》)的大时代,我们从《尚书》《诗经》《周易》《礼记》《史记》等典籍中,不难管窥到中国美学思想的基本观念和范畴均源于西周。其“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敬天保民”的社会观念,宗教礼仪的文化制度,形成了中国美学以德为美、重视人格、推崇生命精神的审美取向。《易经·系辞》云:“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所谓“形而上”主要指审美思想范畴,“形而下”主要指审美物态范畴。审美思想与审美物态相互作用下派生出审美文化,审美文化则是介于“道”“器”之间的文化形态。
彝器,中国古代青铜器中礼器的通称,也称“尊彝”。铭文就是铸造在青铜器上的文字,说明原由、纪念或祭祀的人物、事情等。今天,我们把国家图书馆所藏的部分陈介祺藏三代彝器铭文拓片分享给大家(据说,陈介祺一生收藏的不下几千件铜器等,竟然没有一件是假的):
释文:唯王来各于成周/年。厚趠有(馈)于/溓公。趠用作氒/文考父辛宝尊/。其子子孙永宝。释文:己亥。扬见事/于彭。軎叔赏/扬马。用作/父庚彝。
释文:丙午。天君卿(飨)/视酉在斤。天/君赏氒征/人斤贝。用作/父丁尊彝。释文:王南征。伐角潏。唯还/自征。在。噩(鄂)侯驭方/纳壶于王。乃祼之。驭/方侑王。王休宴。乃射。驭/方会王射。驭方休阑。/王宴。咸饮。王亲赐驭/[方玉]五瑴马四匹矢五/。[驭]方拜手稽首。敢/[对扬]天子丕显休厘。/用作尊鼎。其万年/子孙永宝用。释文:王若曰。父。丕显文武。皇天引/猒(厌)氒德。配我有周。膺受大命。率怀/不廷方。亡不闬于文武耿光。唯天将/集氒命。亦唯先正(乂)氒辟。恪谨大命。/皇天亡斁。临保我有周。丕巩(共)先王配命。/敃(旻)天疾畏(威)。司余小子弗彶。邦将害(曷)吉。四方。大/从(纵)不静。乌(呜)虖(呼)。余小子圂湛于艰。永巩(共)先/王。王曰。父。[今]余唯肈(肇)巠(经)先王命。命汝(乂)我邦/我家内外。惷于小大政。(屏)朕立(位)。虩许上下若否。/雩(与)四方。死(尸)母(毋)童(动)余一人在立(位)。引唯乃智(知)余/非。庸又(有)闻。汝毋敢妄(荒)宁。虔夙夕。惠我一人。/雍我邦小大猷。毋折。告余先王若德。用仰卲(昭)皇天。申大命。康能四国。俗(欲)我弗作/先王忧。王曰。父。雩(越)之庶出入事于外。尃(敷)命尃(敷)/政。艺小大楚赋。无唯正昏。引其唯王智。乃/唯是丧我国。厤自今。出入尃(敷)命于外。氒非/先告父。父舍命。毋又敢惷。尃(敷)命于外。王/曰。父。今余唯申先王命。命女(汝)亟一方。(宏)/我邦我家。汝顾于政。勿雍建庶。母(毋)/敢龏。龏乃敄(务)鳏寡。善效乃友正。母(毋)/敢湎于酒。汝母(毋)敢坠在乃服。夙夕。敬念王/畏(威)。不睗(易)。汝毋弗帅用先王作明刑。俗(欲)汝弗以乃辟圅(陷)于艰。王曰。父。巳曰及兹卿/事寮大史寮于父即尹。命汝司公族。雩参有司、小子、师氏、虎臣。雩朕亵事。/以乃族干(扞)敔王身。取卅寽(锊)。易(赐)汝鬯一卣。/祼圭瓒宝、朱巿、悤黄、玉环、玉、金车、/朱(鞃)、虎冟(幎)、熏(纁)里、右厄(轭)、画、画、金/甬、错衡、金歱(踵)、金豙、(约)(盛)、金簟弼(笰)、鱼箙、马/四匹、攸勒、金、金膺、朱旂、二铃。易(赐)女兹剩。/用岁用政(征)。毛公对扬天子皇/休。用作尊鼎。子子孙孙永宝用。
释文:史小子作寒/姒好尊鼎。其万/年子子孙永宝用。公作旅/簠。用追孝于/皇祖皇考。用/赐眉寿万年。/子子孙孙永宝用。释文:乙未。卿事/易(赐)小子贝/二百。用作父丁/尊簋。
释文:[乙]亥。王又(有)大豊。王凡三方。王/祀于天室。降。天亡又(佑)王。/衣(殷)祀于王不(丕)显考文王。/事喜(糦)上帝。文王才(在)上。丕/显王作眚(省)。丕肆王作庚。丕克/乞衣(殷)王祀。丁丑。王卿(飨)。大宜。王降。/亡爵橐。唯朕/又(有)蔑。每(敏)扬王休于尊白(伯)。
释文:伯雍父来自。/蔑录历。赐赤金。/对扬伯休。用作/文祖辛公宝曆/簋。其子子孙孙永宝。
释文:唯三年五月既死霸甲戌。/王在周康昭宫。旦。王各(格)大/室。即立(位)。宰引右颂入门。立/中廷。尹氏授王令书。王呼/史虢生册令颂。王曰。颂。令/汝官司成周贮。监司新造/贮用宫御。赐汝玄衣黹纯/赤巿朱黄、銮旂、攸勒,用事。/颂拜稽首。受令册佩以出。/反(返)入瑾璋。颂敢对扬天子/丕显鲁休。用作朕皇考龏/叔皇母龏姒宝尊簋。用追/孝祈匄康纯右(佑)。录永/令。颂其万年眉寿无疆。畯/臣天子。霝终。子子孙孙永宝用。释文:唯正月初吉乙亥。王在/康宫大室。王命君夫/曰。儥求乃友。君夫敢/敏扬王休。用作文父/丁彝。子子孙孙其永用之。
释文:圅皇父作琱妘盘盉尊/器。簋具自豕鼎降十又/簋八。两罍两壶。琱妘/其万年子子孙孙永宝用。释文:生曶父师害/仲。以召(昭)其/辟。休氒成事。师/害作文考尊簋。/子子孙孙永宝用。
释文:丰兮夷作朕/皇考尊簋。夷/其万年子孙/永宝。用亯(享)考。释文:屖作姜。用/亯(享)孝于姑公。用/祈眉寿纯鲁。/子子孙永宝用。审美是一种自觉自愿而又自由自在的活动。审美活动的对象是“社会实践的产物”,审美活动的过程和性质具有“实践性和社会性”。但作为审美对象的情感符号和文化产品,又须有一定的法则和规范才能够得到普及和推广。西周的“制礼作乐”使人们的行为达到了空前的规范。
西周金文的形体起初也完全沿袭商代晚期金文的作风,象形程度比较高。如《卯邲甗》铭文中“雔”(chóu)字,一看就知道是一双鸟儿并行的形象,引申为伴侣、匹配。
有的文字弯弯曲曲的线条很多,笔道有粗有细,并包含不少呈方、圆等形的团块。到康、昭、穆诸王时代,字形逐步趋于整齐方正。共、懿诸王之后,金文形体趋向线条化、平直化,书法风格整体上呈典雅、雍容、隆重的风范,这符合周人审美文化的趣尚。青铜器作为祭祀的神坛礼器,是在最神圣的时刻呈现具有象征意义的标志性器物,其壁内的铭文更是记录这一桩桩重要事件的传世载体。
释文:庚申。王在东门。夕。/王各。宰椃从。/赐贝五朋。用作父丁/尊彝。在六月。唯王/廿祀羽又五。/册。
西周铭文内容宏富,反映了西周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外交的方方面面。而战争和祭祀并列为国家的两件最重要的事项。《左传·成公二年》曰:“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名以出信,信以守器,器以藏礼,礼以行义,义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节也。因此,周人在“制礼作乐”中,选择了“崇文尚实”的文化取向,周器纹饰更趋简洁素雅,而铭文却趋繁复恢宏。如康王时期《大盂鼎》铭文291字,共王时期《史墙盘》铭文284字,厉王时期《散氏盘》铭文375字,宣王时期《毛公鼎》铭文497字,远远超出殷人铭文数量。这些铭文以优美的线形、壮美的气势,集中反映了周人典雅、雍容的审美风格,洋洋洒洒,叹为观止。事实上铜器审美价值和意义更多地凝结在铭文上。在西周,铭文系统成熟的语言文字无疑进入文明时代,但在精神文化层面上,周人则仍在自然神与祖先神的压迫下跋涉,在野蛮和崇力的状态下徘徊。这无疑是“天人合一”“敬天保民”真诚信仰的结果。铭文中崇尚天命的语句俯拾即是。如《毛公鼎》铭文:“丕显文武,皇天引厌厥德,配我有周,膺受大命……”句谓“天眷顾有德之人,有德者必配天,无德者不会得天之保佑”。透过铭文我们可见周王大多修德慎行,兢兢业业,不敢懈怠,恐天命有所失坠。 尤其是康王遵文武之道,天下安宁,刑错四十余年不用。这与《诗经·大雅·文王之什》大意亦同:“侯服于周,天命靡常……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仪刑文王,万邦作孚。”一则为官方铭文,一首为民间小曲,均表达了“天人合一”“敬天保民”之旨。释文:唯五年三月既死霸庚寅。/王初各伐玁狁于。兮/甲从王折首执讯。休亡敃。/王赐兮甲马四匹、驹车。王/令甲政司成周四方积,至/于南淮夷。淮夷旧我帛畮(贿)人。毋/敢不出其帛其积其进人/其贮。毋敢不即(次)即市。敢/不用令。则即井(刑)扑伐。其唯/我诸侯百姓。氒贮毋不即/市。毋敢或入贮。则亦/井(刑)。兮伯吉父作盘。其眉寿/万年无疆。子子孙孙永宝用。
释文:中伯作亲/姬娈人媵/壶。其万年/子子孙孙永宝/用。
“俗”与“雅”是两个相对的审美文化范畴。关于“雅”,东汉刘熙《释名·释典艺》释:“言王政事谓之雅”,即正统的、正规的、官方的审美文化现象。
关于“俗”,唐张守节《史记正义》曰:“上行谓之风,下行谓之俗”,即与官方正统文化相对的、通俗的、大众的、不规范的审美文化形态和品格。纵观中国古代史,几乎任何一种艺术种类的发展都会经历由“俗”而“雅”,由民间而宫廷的发展过程。
周人的诗最初也是各国的民歌,有不少“桑间濮上”的“靡靡之音”,后经宫廷的采集、官方的整理、知识分子的修订,逐渐确立起“经”的地位,以至于达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的境地。《楚辞》《红楼梦》等,均是“由俗变雅”的典例。
西周金文同样有俗、雅之分。一些鸿文重器铭文可以代表当时的正体,权当“雅”;一些小型器物写得比较草率的铭文,则反映了当下“俗”体。
上世纪60年代陕西武功县出土的两件师员簋盖,大约是恭懿时器,为同人同时所作,铭文内容相同,一件写得规整,比较“雅”,一件写得草率,偏向于“俗”。
而其反映的文化心理即是一个规范拘谨,一个自由率真。铭文中的“宀”旁,两者差异很大,应是正体和俗体的不同,也可作雅俗之分。在后来的青铜器上,就是那些字体很规整的铭文也大都把“宀”旁写作以前“俗”的写法,俗体就变成正体了,进入雅的行列。一则铭文尚且如此,一个时代众多的铭文又更况何。
释文:首。敢对扬天子丕显/休。用作/朕文考厘/白(伯)龢钟。/眔蔡/ 姬永宝。
释文:皇考威义(仪)。御/于天子。卣(由)天子多/赐旅休。旅/对天子鲁/休扬。用作朕。
释文:兮仲作大钟。/其用追孝于皇考/己白(伯)。用侃/喜前文人。/子孙永宝用亯(享)。
释文:井人曰。盄(淑)文祖/ 皇考。克质(哲)氒德。得纯/用鲁。永终于吉。不/敢弗帅用文祖皇考。任性奇肆是自然的本色,一种平淡、天然的美;圆曲内敛是人为的结果,一种处心修为的美,而审美和艺术也便在两者之间寻找着自己恰当的位置。实际上任性奇肆与圆曲内敛有一个交相更替、相互制衡、包容共处的过程。书法亦然,如果永远地任性奇肆下去,文字只能停留在龟甲兽骨锲刻的原始阶段,就不可能有后来的商周青铜铭文;
如果让文字在青铜尊鼎上圆曲内敛下去,文字的适用性从何谈起,就不可能有后来的隶行草楷诸体了。因此,“初发芙蓉”比之“错彩镂金”,美的境界各领风骚。
事实上,美学境界也不可能永恒不变,由奇肆到圆曲不过一路之隔,由时尚到荒寒分明近在咫尺。整个西周的金文既有规范、整饬、美观、大方的所谓圆曲的“馆阁体”,也有自由、轻松、活泼、浪漫、个性张扬的所谓奇肆的“流时风”。
当然,青铜器并不仅有上面几大类,仅食器,就有鼎、鬲、甗、簋、盨、簠、敦、盏、豆、铺、盂、盆、匕、俎;酒器,有爵、角、觚、觯、鍴、杯、壶、斝、卣、彝、觥、尊、罍等;水器,有盘、盉、匜、鉴等;乐器,有铙、钟、镈等;兵器,有戈、戟、矛、刀、剑等。此外还有用器,农具、工具、度量衡、马器、符节等等。这些青铜器不仅有重要的文物价值,为研究上古三代的历史、艺术、文化、风俗、信仰等提供了文献线索和实物材料,更为书法篆刻学习者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学习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