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gust,
你April阿姨总是跟妈妈说，成为母亲后的生活，应该写一点。你安东尼舅舅说，孩子，是新灵感的源泉。那些细小的、震撼的、温柔的、甜蜜的、感性的、从心上一闪而过的感受，要时时记录下来。
我总是有些应付他们，说，我肯定全部都记得啊，每一帧，关于你的成长，全部封印在脑海里，假以时日，有空了，我再写。
可实际上，我一直没空。我的生活不再以工作和闲暇来划分，做妈妈，果真是一份24小时的工。总是有人问我当新手妈妈怎么样？特别是在德国这种，不流行月嫂阿姨老人，带孩子亲力亲为的地方。我的回答一直都是——我其实很高兴，成为了一个妈妈。
妈妈上周去参加一个晚宴，旁边坐着一个单身的德国阿姨，她的旁边是一个70几岁的意大利老爷爷。老爷爷说，他一辈子没有小孩，和太太周游世界，很快乐。她转头问我，我说，我43岁的时候，有了一个小孩，是老天爷给我的，最好的礼物。阿姨说，她瞬间变得很摇摆，一个人一辈子应不应该生一个孩子？
坦率地说，我一度觉得这件事自然不会发生了，年过40，我的人生里没有小孩，我也不觉得遗憾，纵横四海也是人生。到现在，我也不认同生孩子让人生完整这些话。这个角色，是我以前并没有想要跃跃欲试，也不觉得自己能胜任的。但你忽然出现了，令我自己都吃惊的是，我如此喜欢当一个妈妈。虽然每天忙得披头散发、累得哈欠连天、彻底没了说走就走的自由，但每天晚上陪你睡觉的时候，回味过去的一整天，我都觉得超级幸福，而且，当了妈妈以后，我觉得自己有点amazing.
我甚至有时候忽然想给老天爷磕个头，仿佛是他使了把力，让我这个到了43岁还神知无知，无动于衷的人，就这样当成了一个妈妈，你的妈妈。对于一个向来都信奉“人生是一场旅行”的人来说，你让我得以前往另一个星球，遨游到了另一层星际。
这一年，我时常在重新认识我自己。但我其实，一直以为我是我自己的老朋友了。尽管我很久以前就知道，生娃才是人生分水岭，但我对分水岭的定义更倾向于负担、责任和不自由。我放大了对现实和责任的恐惧，但我并没有想象过一个小娃娃能带给我的爱意和力量。特别是这个小娃娃是你，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梦中情娃。你神气的五官、长长弯弯的睫毛、每一个憨厚又狡黠的表情，你对我笑的时候，我总觉得身体里的某种物质被激活了，这种物质完胜内啡肽，这种物质，让我想成为更好的人。
直到今天，我都不觉得，生一个小孩，能从你身上看到妈妈自己的影子，或者说我的血脉能得以延续是一件多重要的事，但我很荣幸，能把一个那么棒的小人带到这个世界上。你的出生让我发现，为人母是一件极度美妙的事，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一个天选的母亲。晚宴上的阿姨说，你一定是一个cool kid，她说，因为她觉得妈妈是一个cool person. 不管我俩酷不酷，我都觉得，我俩可以做特别好的朋友。
你6个月大的时候，妈妈带你去了一次丹麦。我们坐火车，倒火车，再倒火车。妈妈已经学会订孩子专属车厢了，但路上妈妈还是很紧张，而你一直都在你的婴儿车里，淡定得看着我，你全程超级乖，一路讨人喜欢。我就觉得，等你长大，我们会是很好的旅伴。你是一个超淡定也很甜的小男孩，真的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一年过去了，我依旧觉得很不可思议，我怎么那么幸运，能有你这样一个孩子。
妈妈的朋友tingting阿姨说，人生主要分为有娃前和有娃后。这话我若是以前听到，肯定觉得那是当了妈妈的人过度放大motherhood，可我现在能确定的是，有娃前，我总是尽量找乐，让自己活得开心。有了你以后，我也在尽量找乐，我想让你开心。所以我活跃在游乐场、出现在风筝节、在圣诞市场的旋转木马上，我坐在我最讨厌的沙堆里，陪着你，看着你渐渐认识这个世界，开启好奇和懵懂，我就觉得，这样的快乐，比单纯给自己找乐，快乐更甚。所以，24小时当妈妈，肯定不算是倒贴打工。而且我很高兴自己是一个没有把孩子直接扔给月嫂阿姨老人的妈妈，我没有错过你的一丝丝成长的变化，我总是第一时间观察到你小小的心思，我甚至因为你终于拉了屎而感到有成就感。。。
你出现前，妈妈的心，或多或少总是有一种漂泊感，也认定了这一生四海为家，好不自由，甚至，妈妈是有点无厘头的。有了你，我觉得我被稳稳定住了。所有认识妈妈的人都说，我这妈当得不错，人也变得越来越成熟和柔软了。
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写在evernote里的：“当新手妈妈，除了累，更大的暴击，是孤独，真是太孤独了。是鸡飞狗跳，好不热闹之下的孤独。是切断了旧我，无所适从的那种孤独。各种时间的安排都不一样了，和自我断联。”
可你不要误会呀，妈妈也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在你出生的前几月，我的确会想念一个人在Kitzbühel，靠着无边泳池，眺望着阿尔卑斯山。但现在，有你的地方，就随时有无边泳池。妈妈的心里总想着你，你刚出生的时候，我也许是有些害怕吧，怕这些牵绊让我不知所措，怕我没能力给你最好的生活，怕我没法成为一个好妈妈。一年前，你出生的那个瞬间，我就知道，我已经在用生命爱你了。
你一天天长大，妈妈也开始适应了身为一个母亲的身份。那种孤独感越来越稀疏。深夜里，我抚摸着你柔软的头发，听着你均匀的鼻息，我也深深怀念自由的日子，但我知道，我完全不后悔生小孩，拿什么都不换，我太感恩了，那种壮丽的、细微的、无私的爱，是需要造化和福分才能拥有的。
我回想了一下，我只对你高过一次嗓门，因为你把我手机里的德意志银行app删了，害得我得重新找银行要激活信。因为真的很麻烦，我用一张A4纸做了个卷筒，在你额头上敲了一下，以示教训，或者说，是发泄我的怒火。可我看到你被我敲了一下，那一愣的无辜小表情，我瞬间又责备自己了。虽然是个纸做的卷筒，但我竟然动了揍你的念头，妈妈后悔极了。我对自己说，从此以后一定要情绪稳定，要对你格外有耐心。
我现在才理解，什么是，孩子需要我们，而我们更需要孩子。周末给你办生日派对，妈妈认真布置了一番，还给你搞了一个抓周仪式，我自己过生日很随意，也希望能anonymous，但因为你，我变得，用上海话说，心相忒好了。你好像让我又开始过一遍童年。虽然你才一岁，什么都不懂，也不会记得这个生日派对，但我希望这一天，你被爱和祝福包围。你的一生，都会被妈妈的爱和祝福包围。
现在看你刚出生时候的照片，甚至是5、6个月时候的照片，我都会内心惊呼一下，哎呀，你那时候好小啊，跟现在好不一样啊，我都快不记得几个月前你的模样了。
你刚出生，直到后面的好几个月，喝完奶都要拍嗝，你那时候还需要喝夜奶，于是，我常常在深夜、凌晨，抱着你，在房间里踱步、拍嗝，如果你的嗝没有一下子拍出来，我就在心里默念1直到100，轻轻拍打你的背，就算拍不出嗝来，我想，你应该也不会再胀气了。这样的夜晚，你小小一只，柔软得不可思议，在我的臂弯里，如此寂静和重复，仿佛天地间只有你和我。
可是初为人母，是很憔悴的。所有的睡眠都是破碎的。被你的哭声唤醒的时候，总是觉得头晕眼花，夜奶真是累得人精神恍惚啊，半夜换尿布真是好寂静啊，半夜响彻房间的哭声真是让人心烦意乱啊。。。妈妈的公众号荒草重生，而社交媒体，俨然是一个晒娃狂魔。你刚出生的时候，我有很多浓烈的感受想与人诉，但体力又跟不上，是思绪盘旋万千，却没有精力写下来的处境。所以我一个擅长写大段文字的人，开始频繁更新小红书。但在小红书上，我的文字组织能力又是低下的，只是三言两语，上传你的照片和视频。起初我以为是一到那样的社交媒体，有字数限制，我变得束手束脚，语言能力卡壳，但真正的原因，还是因为，我虚。
好多人夸妈妈产后状态一流，丝毫看不出刚生了孩子，我的确是剖腹产两周后就开始出门，满月之后就跑了长途。我迅速穿进了怀孕前的牛仔裤，化个妆，看起来的确没有垮掉，每个人都说，天呢，你状态太好了。但我知道的，这不是天赋异禀，是肾上腺素撑着。剖腹产住院的前三天，我都不觉得困，日夜醒着，兴奋莫名。而那种身体的“虚”，也随即跟上，是实打实的。
我意识到，这就是“力不从心”。我的生活，因为一个孩子的诞生，变得非常“小”，时间也变得格外细碎。因为生产，因为没有整觉睡，我感到体力透支，我根本没精力把那些细碎的感受记录下来，只能简单粗暴地发图。好多人说，没想到那个文艺的Jane也终成了晒娃狂魔。你4个月大的时候，妈妈开始产后脱发，洗完头，站在浴室里，看着前额稀疏的头发，几近裸露的头皮，还有松垮的小腹，时不时疼痛的骨架，都让我沮丧，我也深深明白了什么叫生育摧残。
但就跟妈妈都快不记得你满月的时候有多么小一样，初为人母的慌乱、憔悴和劳累，也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带娃的娴熟而淡忘了。你是一个很早就开始睡整觉的小孩，你是一个很容易被取悦的小孩，你是一个从来不会无休止吵闹的小孩。妈妈总是觉得很幸运，我们是多好的一个team。
你，让妈妈忽然变成了一个大人。你刚出生的时候，安东尼舅舅来柏林，我推着你出去。碰到他，我说，婴儿车里，有两头大蒜。他问为什么？我说，是我走出了小区，外婆追了我两条街，塞进婴儿车里的。她说，天寒地冻，还暗得早，放大蒜，压邪的。要是以前，我一定一身反骨，对我妈的行为，嗤之以鼻。如今，我和顺地收下外婆给的大蒜，塞进了婴儿车里。我和安东尼舅舅说的时候，他的表情稍有震撼，随之他又给出了他温柔的总结：大蒜压邪，是我们中国婴儿的专属特权。我说，是外婆的爱啊。搁以前，就算明知那是外婆的爱，但如果违背我的认知，我一定会拒绝，并要“教育”她，切勿犯傻。可如今，这样的行为对我来说是珍贵的，是超级甜美的。以后你有了小孩，我当了奶奶，我也会追出两条马路，在婴儿车里塞一颗大蒜。
以前妈妈是外公外婆的孩子，40几岁了，还踩着西瓜皮，滑到哪里是哪里。好像自己没有孩子就永远不需要长大，总有外公外婆给妈妈兜底。你出生前的两周，我都不太看好外婆。她一项不谙家务，更不会带孩子，但看着她照顾刚出生的你，妈妈真的对外婆刮目相看，她也是一个天选的外婆。当了妈妈才明白，这趟旅程不易啊，为人父母，真是需要很大爱心的。因为外公外婆很爱妈妈，所以妈妈也会很爱你，那是天经地义的，对孩子好，是理所当然的。
Tingting阿姨还说，有了儿子，其他男人都是浮云。妈妈以前谈恋爱常常患得患失，很多时候，情绪也是很浓烈的，但我的情绪都藏在心里，直到慢慢自己消耗掉，但要我爱一个人是不怎么容易的，我也常常觉得和另一个人相处有点难，很多人都不够温柔和聪明，而我也是不怕寂寞的。我从来没有想过，会遇到你的爸爸，有了你。好像是真的，你搂着我的脖子，把你的脸蛋贴过来，别的男人都是浮云了。你让我心前所未有的柔软，我终于有了生命中最爱的人。
有时候妈妈忽然会怕，怕自己不够好，怕自己不够格，但妈妈一天比一天优秀，一天比一天强大。妈妈以前总说，人生最不能失去的就是勇气，勇敢是最可贵的品质。August，你让妈妈前所未有地相信未来，前所未有地感谢宇宙的安排。
网络上的阿姨，都喜欢叫你奥总，仿佛你小小年纪，就有大将之风。妈妈不知道以后会不会东亚母亲附体，会对你有成为才俊的期待，妈妈会努力做到尊重你的所有的决定。你几个月大的时候，妈妈把你放在毯子上，但你直接爬了出去，坐在了草地上。你是不是也有一颗爱冒险的心啊？如果有一块毯子和一块草地，你会选择草地。这块草地，是小小的你，人生第一个小小的adventure。作为你的妈妈，我肯定会担心的，但我能做的，是永远张开双臂保护你，就好像你爬到草地上，妈妈不会把你拉回毯子，而是给你涂上防蜱虫水。
未来，还有很多很多大大小小的adventures，如果你想尝试，妈妈永远为你助威呐喊。希望你成为一个善良的绅士。愿你健康快乐地长大，永远有一颗赤子之心。
祝你生日快乐，我的宝贝。
2024年12月13日
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