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全中 | 互联网平台：迈向空间计算新形态

2024年伊始，苹果公司首款MR头显设备Vision Pro正式上市发售，其以革新的姿态带领全行业迈入空间计算时代。空间计算是一种以物理空间为媒进行数字内容交互的技术，其将信息和环境系统化、平台化，实现了对数字现实的全面沉浸。回顾互联网平台的每一次演进，本质上都是在解决时间或空间的问题，由此产生的变革既是机遇也是挑战。空间计算平台虽然带来了人机交互新范式，但空间范围内的数据和内容生产能否真正与现实世界实现无缝对接与有机融合，仍然是一个亟待深入探讨和解决的问题。

一、平台演进及驱动因素：技术、生态与资本

平台自古有之且形态多样，它既是一种自然现象，也是一种社会经济现象。“凸起的水平面”这一物理功能性意涵是平台概念的起源，通常指用于特定活动或操作的离散结构。在互联网浪潮发生前，平台相关研究由经济学主导，认为平台是为了满足顾客群体需求不断调整衍生品而设计的产品，Rochet和Tirole强调平台为双边交易的场所或空间，交易所、市场、酒吧等都可以看作平台的原型。Web2.0兴起后，一批传播学研究者开始尝试探索平台生产与传播活动的意义，在数字媒介研究方面，出现了一个新的领域——“平台研究”，以平台为基石还衍生出平台组织、平台生态、平台经济等概念。

借助数字技术，建立在一系列通信技术（硬件）和连接规则（软件）基础上的全新数据中介——“互联网平台”方兴未艾。互联网平台不仅创造了全新的贸易空间，还通过聚合不同内容开发商、广告商和终端用户将传统业务平台化。琳琅满目的互联网平台不断涌现，根据功能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是媒介型平台，一是载体型平台。媒介型平台强调双边或多边用户的互动，能够满足互动各方的普遍需求并完成价值共创，但其有实际的产权控制者担任中间商，如淘宝、滴滴等；载体型平台强调基础设施和通用技术架构，常用于分化专业化模块和提供柔性定制服务，具有稳定性，如苹果的IOS系统、谷歌的Android系统等。

新技术的出现和旧技术的组合在平台的演进和互联网平台的发展中都发挥着核心驱动作用。作为硬件基础设施，集成电路技术为互联网平台提供了规模巨大的存储资源，且在存储资源处理性能提升的同时增加了价格下降的幅度，这对于平台的落地使用是决定性的。移动通信技术和互联网技术进一步拓展了互联网平台的新业态和新场景，把网民成功转型为用户，催生了门户网站、搜索引擎等第一代平台，也带动了智能设备、社交媒体等第二代平台的发展浪潮。可以说，互联网平台发端于传统经济，成长于互联网经济，爆发于移动互联网经济，成熟于数字经济、智能经济。来到第三阶段，空间计算技术的急遽发展推动了超级平台的野蛮生长，其计算模式从传统的二维平面向三维乃至更高维度的空间拓展，逐渐消弭了线上线下的边界，实现了现实世界与数字世界的镜像孪生。这一时代的主要特征是计算过程更加注重空间感知、用户意图理解和虚实融合，为用户提供了更加沉浸式和超现实的交互体验（如图1所示）。

不同于传统产业战略背后的零和博弈假定，价值共创和资源匹配的平台生态是指导平台争取竞争优势的一个核心驱动因素。与传统环境相比，当下的平台更注重技术性要求和网络属性，平台系统内各主体的关系需从简单的竞争或合作关系向共创价值的利益共同体转变，同时，资源和技术的连接和匹配、利益相关者的有效治理对平台搭建尤为重要。在此过程中，资本承担了催化剂的角色。互联网平台及空间计算平台的特点为创新能力强和爆发时间集中，这与资本的介入密不可分，特别是以天使投资和风险资本为主的直接融资成为该类平台生态链的关键要素和重要环节。

随着用户和行业对数字化情境同构提出更高要求，平台实践面临数据所有权和用户自主权的矛盾问题，“围墙花园”“互联网孤岛”等问题层出不穷，用户的数据隐私安全、产品研发的永续性、市场竞争规则的平等性均受到不同程度的威胁。在实践已经远远走在理论之前的情况下，技术、生态、资本驱动依旧是空间计算时代平台发展的重要保障。要想承前启后，把握平台发展的多维性，明晰技术创新与变革给社会带来的根源性变化，则需回到认识论和方法论的问题上，对平台的概念和演进进行立体考察，从应用、场景、终端等层面构建分类体系，以呈现空间计算平台的延展性和特殊性。

平台研究已逾十载，其路径多元却有迹可循，研究者大多重视媒介的物质性，从经济逻辑、社会逻辑和文化逻辑探寻数字媒介与人或社会间的多维关联，本文沿用该思路，以宏观视野回溯平台的源与流。

二、互联网平台的演进：从网络化到平台化

无论是媒介还是网络，本质上都是技术赋能下的平台。相较以往的传媒技术，互联网平台的技术关联性更强，发展脉络更为复杂，其演进往往是多元交织在一起的。过往研究对于互联网平台的不同发展阶段有各式解读，学界采用较多的是Web发展史和移动通信发展史，此外还有以终端设备、视觉形态、全球经济史为划分标准的研究。为了更好地梳理平台从静态到动态、从单一到多元、从简单到复杂的演变过程，本文选择Web发展史中的典型平台进行分析，将互联网平台的演进分为商业门户网站、即时通信平台、移动互联网平台三个阶段。

（一）信息获取：商业门户网站

网站是Web1.0时代的主要传播形式，也是各项服务的基础应用框架。从字面上理解，门户网站（portal site）的“portal”是入口的意思。作为进入网络的第一步，门户网站将各类互联网应用和资源聚集到一个信息平台上，以系统化的界面呈现给用户，并建立能够储存个人数据的信息通道。1994年，Yahoo和亚马逊相继诞生，商业门户时代由此开始。与此同时，一批抓住机遇的中国互联网企业如新浪、网易、搜狐纷纷创立独立门户。

在商业模式上，门户网站采取的是“免费+收费”模式，即以免费的消息产品吸引大量用户，再通过增值服务或广告赞助实现自身的商业价值，而根据差异化竞争战略，各平台又形成了不同的收入结构和盈利模式。以中国的商业门户网站为例，新浪和凤凰新媒体以广告为核心盈利点，腾讯选择了“网游+增值服务+广告”的复合模式，百度依靠的是网络营销收入。

作为Web1.0的典型代表，门户网站的开创性和独特性毋庸置疑。首先，门户网站是建立在互联网发展基础上的准公共信息平台，在普及知识和提高媒介素养方面都起了巨大的作用；其次，门户网站使信息共享的门槛进一步降低，开创了社会化、大众化、开放式的生产方式；最后，门户网站是Web时代向前发展的重要贡献者，它在底层技术积累、流量入口搭建、盈利模式创新等方面都发挥着难以替代的作用。但事实上，随着网络技术环境变革和移动设备的普及，门户网站的内涵与外延一直在变化，人们也不再总是通过某一个“门”进入，而会选择一些自己更熟悉、更加便捷的路径抵达目的地。

（二）人际连接：即时通信平台

即时通信是指能够即时发送和接收互联网消息的服务。1996年11月，Mirabilis公司推出全世界第一个即时通信平台——ICQ，正式拉开了即时通信时代的序幕。即时通信发展至今，已形成了QQ（诞生于1999年）、WhatsApp Messenger（诞生于2009年）、微信（诞生于2011年）等平台并存的局面。目前，即时通信从最初仅限于文字的简单沟通发展成了以文本、图片、语音以及视频为载体，整合即时沟通、系统共享、多种非沟通类功能的互联网移动综合服务，并通过异步语音、动态视频、表情包等符号营造“社会真空”的交流情境。具体到个体而言，即时通信平台的影响还表现为以下两个方面。

第一，即时通信实质上丰富了社交关系链。部分研究将即时通信平台内的社交关系看作人际传播的复兴或是群体传播的反弹，原因在于其网络结构具有“强连接为主，弱连接为辅”的特质。单纯从地理的角度看，即时通信拉近了熟人间的距离；而从心理的角度看，弹性社交功能潜移默化地扩大了个人社交关系链，有些人虽然素未谋面，却能以“朋友”相称。

第二，即时通信使个人信息公开可控化。即时通信平台内的信息传递兼具匿名性和非匿名性，传受双方可以根据传播情境和需求自主选择“突显”或“隐藏”自身特征，甚至塑造理想自我。传受双方选择隐藏个人“社会线索”的动机往往不在于交流的结果，而在于享受信息差带来的想象空间和畅所欲言的满足感。

即时通信平台的兴起直接降低了社交成本，让用户习惯高度体验性和自由化的氛围，对个性化、差异化服务的需求也越来越高。然而，智能化平台的根本还是用户私人信息的透明程度。在享受平台服务的同时，用户正不断曝光个人情况、关系链、位置等隐私信息。面对商业垄断竞争，平台经营者所控制的平台和数据成为“必要设施”，当平台为巩固市场支配地位或者相对优势地位拒绝向下游市场的竞争对手提供平台和数据流量接入服务时，整个互联网行业便会面临陷入“孤岛林立”状态的风险。

（三）场景革命：移动互联网平台

作为一种重新构造世界的结构性力量，移动互联网平台正在开启对社会传播结构的新一轮革命。以宽带IP为技术核心，移动互联网平台可同时提供多媒体、高品质的信息传输服务，它继承了门户网站开放、分享、互动和即时通信随时、随身、随地的优势，使得传播行为脱离时空限制，“泛媒”“智媒”和“万物皆媒”成为时代特质。可以说，PC互联时代以流量为王，而移动互联时代则以场景为王。

移动互联网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媒体”，它以泛终端、大数据、传感器和定位系统重新定义了人类的存在方式和生活习惯。首先，用户的“网络化生存”成为常态，媒介使用没有清晰的起点和终点以及相应的间隔，也没有特定的场地和空间限制，人们在无意识中与网络世界建立了永久连接。正因用户的移动性，人与人的交往情境也跟着流动起来，场景成为继内容、社交、流量之后互联网行业的“兵家必争之地”。

随着人工智能、量子计算等新兴技术的引入，整个移动互联网行业都朝着集聚化与共享化方向发展。首先，以移动支付和位置服务为代表的移动端信息技术的创新发展，实现了参与者的泛在互联，共享单车、网约车和旅行短租等共享商业模式涌现；其次，智能可穿戴设备、人工智能等行业的发展，推动着机构间移动互联网软硬件数据的互联互通，从实质上打破了原有的商业规则；最后，用户消费支付场景、学习工作场景等向多元化、精细化融合发展，推动移动互联网服务边界不断扩展。

然而，为了实现自身价值和商业效应，平台不仅需要供应方的规模经济，还需要需求方的网络外部性——用户量最大的平台会为合作者提供最可观的价值。因此，互联网产业形成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商业规律——“赢家通吃”。仅考究近五年的全球互联网产业的市值排行即可知，苹果、微软、谷歌、亚马逊和Facebook虽偶尔会黯然失色，但并没有完全被取代，可见其席卷全球的步伐和力量有多么强大。“去中心化”曾被认为是互联网的社会关系形态，但那个想象中开放的网络乌托邦正变为由一个个围墙花园构筑的闭塞世界，由一系列机制驱动的平台企业正逐渐渗入社会的各个方面，它们不仅垄断数据，而且垄断经营场景和用户的思维逻辑。由此，移动互联网平台的扩张边界、技术伦理等问题都有待进一步思考和治理。

（四）三次演进的发展规律及其与空间计算平台的关系

平台演进是技术发展和社会进步的必然产物。首先，平台演进的基本逻辑是让世界互联，商业门户网站超链接形成了“信息网络”、即时通信平台人际连接形成了“关系网络”、移动互联网平台场景变革形成了“服务网络”。其次，互联网平台的演进带来了属于网络社会的全新价值观，更具体地说，就是自下而上地改变了人们对场景、时空的理解，赋予每一个人塑造自我、实现自我的机会，也在一定程度上将“短平快”“两极化”等特征映射到现实生活中。最后，互联网平台的发展都面临扩张边界和技术伦理的矛盾，在商业利益的驱动下，互联网平台的开发和设计正逐渐背离“去中心化”的精神，走向新的垄断，甚至引发了隐私安全和社会责任问题。

Web发展史中的三次平台演进为空间计算平台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语义Web和区块链技术、移动互联网平台的泛终端模式、三次演进构建的良性生态都为空间计算平台在三维空间中实现自然化的交互提供了可能（如表1所示）。进入空间计算时代，连接网络会扩展到信息与人之间的智能关联，物联网将改变整个互联网的终端网络的性质，使一切物体都有可能成为终端。当一切物体成为终端时，传播这个词的含义会发生深层变革，人对信息的需求也会发生深刻变化。空间计算平台作为新一代计算平台的代表，将引领平台演进的新一轮变革和发展，它是否能突破先前的桎梏，找到一条最优路径，这将在第三部分作进一步讨论。

三、空间计算平台：数智化生存

门户网站、即时通信、移动互联网都在人类发展历史上作出过突出贡献，但现在已经越来越多地表现出与社会发展不相适应的地方，构建了一个个“封建数字藩篱”。空间计算平台专注人机交互，开启了一个能够让物理世界与数字世界无缝对接、融合的数智化“新视界”，由此给未来传播的发展创造出无限的想象。

（一）定义人机交互新范式的空间计算

相比AR（增强现实）、VR（虚拟现实）和MR（混合现实），空间计算并不算一个热词，其内涵也一直在变化。空间计算最初指对地图及其他地理位置数据进行计算和分析以实现定位与测量的技术，在过去主要应用在GPS（全球卫星定位系统）和GIS（地理信息系统）等宏观领域。随着虚拟人、数字孪生等技术领域的发展，微观空间的计算需求也在逐渐增加。本文所讨论的空间计算主要指微观空间计算的相关技术及发展。

从微观层面，空间计算一词最早由MIT的西蒙·格林沃尔德（Simon Greenwold）于2003年在题为《空间计算》的论文中提出。格林沃尔德指出，空间计算即人与机器的交互，在此过程中机器保留物理空间的信息并以此作为参照辅助交互进行。虽然整体说法较为抽象，但是可以明确空间计算强调的是机器对于实体的环境空间与物品存在感知的一种运算程序，这意味着空间计算与脱离现实世界的计算机程序运算存在根本差异。在空间计算公司Infinite Retina的首席执行官伊利娜·克罗宁（Irena Cronin）和首席战略官罗伯特·斯考伯（Robert Scoble）合著的书中，二人从技术的视角给了空间计算更明确一些的定义：空间计算包括所有软件和硬件技术，如AI技术、三维重建、空间感知、用户感知、空间数据管理等能够使人类、虚拟生物或机器人在真实或虚拟世界中移动的技术，这一定义相对来说则更加具象。

在对空间计算这一概念进行初步引入后，我们还需明晰其与相关概念的边界。在人工智能技术领域，术语“AI”有效地涵盖了许多技术，包括机器学习、计算机视觉和自然语言处理，而在空间技术领域缺乏一个能够涵盖支柱性技术的总称术语。从实际运用的角度来看，VR和AR的本质是将物理世界和虚拟世界融合在一起，创造出新的环境，MR被描绘为VR和AR之间的连续体，涵盖了从几乎完全虚拟到提供简单数字叠加的各种体验。空间计算则是对所有能够使人类在三维空间中与计算机进行交互的技术的总称，因此空间计算与AR、VR、MR是集合与子集的关系。此外，XR（扩展现实）也经常被学界和业界提及。XR是指所有现实与虚拟相结合的数字化人工环境，包括AR、VR、MR，因此在实际运用中它与空间计算可以互为同义词。

空间计算平台是汇聚空间计算技术的人机交互界面，能够保留或处理真实空间中的介质。与将数字体验局限于二维的屏幕不同，空间计算平台是一种升维，它带领人们回到更具沉浸感和真实感的三维界面中。通过空间计算平台，用户可以创建虚拟信息并且把它们投射到真实空间中，还可以把真实空间或者真实空间的物体数字化，无缝融入平台。Apple Vision Pro全球首创的空间操作系统visionOS，能以超高分辨率的显示系统和独特双芯片设计，在约4毫秒内将捕捉到的图像进行处理并显示到无边际画布前，实现对数字现实的全面沉浸。

当前，我们已经具备了开启空间计算时代的条件。从硬件发展和市场需求出发，科技巨头的入局和推动使相关硬件设备的性能得到了显著提升，包括更高的分辨率、更低的延迟、更精准的定位与交互能力，其强大的市场影响力和资源整合能力也加速了用户对空间计算设备的认知进程，Apple Vision Pro的问世和流行便标志着这一变革的实质性进展。从产业链出发，硬件设备制造商、软件开发商、数据供应商等多个环节的协同发展，以及资本市场对空间计算领域的浓厚兴趣，都为移动计算向空间计算时代迈入提供了有力保障。

与互联网平台演进历程相似，空间计算平台的发展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要想更好地理解其诞生始末还需要从更长时间的维度去观察计算技术交互技术范式的转变。

（二）交互范式迭代与空间计算平台发展

根据前文梳理的平台演进历程，我们可以将计算技术的范式迭代分为四个阶段：个人计算机时代、图文交互时代、移动时代和空间计算时代。

在个人计算机时代，所有的交互与指令都是通过文本代码形式实现的，较高的使用门槛决定了即时的计算体验只能覆盖少量专业和企业用户。发展至图文交互时代，计算机在文本界面基础上又加入了图形界面，易用性上了一个台阶，图形界面交互逻辑上奠定了PC端计算机产品的操作逻辑。在移动时代，计算界面的可移动性通过手机的普及呈现了出来，无所不在的数据网络、新型传感器和各种软件让手机成为一个无处不在的智能终端，互联网平台型公司也开始陆续出现。第四阶段是空间计算时代，空间计算带来的是使用上的突破，计算与交互界面彻底摆脱了屏幕，可以以画布的三维立体形式环绕在我们周围，在此阶段，互联网平台型公司是推动技术发展的主力军。从交互范式与发展的转化可以看出，范式与范式间的演进与平台演进一样，也是交织在一起的，新的范式在前一个范式的基础上不断完善并发展，由此带动空间技术发展的螺旋式上升。

空间计算平台的发展亦遵循着辩证法的规律（如图2所示）。2012年，Kickstarter平台成功众筹并研发的Oculus Rift头戴式显示器首次将虚拟现实技术融入游戏体验，开创了用户沉浸式交互的新纪元。与此同时，工业界亦不甘落后，微软Kinect与谷歌Google Glass等消费级设备及3D应用的相继问世，进一步推动了空间计算技术的普及与应用边界的拓展。2015年前后，市面上陆续开始出现能够实现虚拟与现实交互的轻便头戴式设备，微软推出的HoloLens能够将全息图像叠加到物理世界，带来了AR和VR的最佳效果，开创了“混合现实”的体验。但由于硬件技术尚不成熟，再加上内容的匮乏，这类设备的使用仅仅局限在游戏领域。2018年，大量VR一体机面世：Facebook发布Oculus Go、联想发布Mirage Solo、HTC推出HTC VIVE pro。2021年被称为元宇宙元年，许多互联网企业都对虚拟与现实的交互怀揣着乐观的预期，Facebook将平台的部分品牌改名为Meta，其产品Meta Quest 2出货量达到1000万台。字节跳动也开始布局空间计算领域，以90亿元人民币收购PICO。经过近十年的发展，XR产品在外观上更小巧，佩戴方式也拥有了多样选择性，更提供了透镜调节的空间以保证最大化的视觉体验。从最开始笨重的头显设备到便携的可穿戴设备，空间计算平台的交互性、算力、便携性、舒适度都有极大幅度的提升。

尽管空间计算行业在初期展现了蓬勃的发展潜力，但进入2023年上半年，该领域却遭遇了显著的降温趋势，多家国内外知名企业，如Meta、微软、腾讯、快手及字节跳动旗下的PICO，纷纷对空间计算板块进行战略调整与资源裁撤。此番行业遇冷根源在于平台生态尚处稚嫩阶段，产品的拉动和吸引效应明显下滑，且市面上的空间计算硬件参数距离良好的用户体验始终存在差距，纯粹的虚拟设备暂时没有成为真需求，可推广性较差，难以变现。未来，可穿戴设备能占用消费者多少屏幕使用时长，这些时长背后群体的消费能力如何，都成为空间计算平台发展的未知因素。

然而，值得关注的是，苹果公司于2024年推出的Apple Vision Pro混合现实头戴设备，在预售初期便取得了近20万台的销售佳绩，远超市场预期，为行业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此举不仅彰显了技术创新对市场的强大拉动作用，也激发了国内外企业的积极响应与布局，如谷歌、三星与高通携手推进MR、VR产品，Meta与联发科共研芯片。根据国际数据公司（IDC）的预测，2023年全球虚拟现实（VR）设备的出货量同比增长7%，增强现实（AR）设备的出货量同比增长57%。这一增长趋势预示着2024年新型硬件的推出和配套软件系统的逐渐成熟，将带领空间计算行业进入高速增长期。未来四年，VR市场将预计以每年20%以上的速度增长，而AR市场的增速更是达到惊人的70%以上。从全产业链视角来看，市场规模的持续扩张有望全面推动终端设备层、软件工具层、内容应用层等各个环节的协同发展，实现产业链整体的质的飞跃，空间计算产业的前景仍然值得期待。

（三）空间计算平台带来的三重改变

随着技术的工具性被极度增强和体现，技术与人的关系开始不断被学者讨论。^〔23〕迈入空间计算时代，技术的勃兴不仅延伸了人的听觉和视觉，还给人以“真切”的触觉体验，使“身体缺席”的面对面交流成为可能，用户数据得以去“中心化”，新劳动范式被确立。建立在虚实融合之上的空间计算平台正向我们走来，并带领人们重新回到部落化时代。

空间计算平台可以重塑社交过程中的“现实传播环境”。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社交是人类生存必不可少的互动实践方式。当被人称为最理想的交往形式——面对面交流，因为时空的藩篱被阻碍时，互联网横空出世，它虽然实现了跨越时空，但无法传达语言符号外的意涵，是“失真”的。空间计算平台实现的交流正是面对面交流中最本质的方面，它重新定义并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展示“身体在场”，使部落化后的人际传播得以在虚拟空间中回归。

空间计算平台能够打破Web2.0阶段互联网平台的数据垄断和用户隐私问题。在Web2.0阶段，龙头互联网平台的用户体量与数据规模都因网络效应和双边市场效应得到滚雪球式的增长。在垂直领域占据一定话语权后，部分互联网平台滥用流量、资金、数据等优势实施垄断，进行算法控制、客户挟持、过度并购等垄断行为，损害了生态圈层各参与者的利益。空间计算平台采取去中心化的架构，用户个人的身份、行为、标签等数据都将被存储在区块链分布式的节点中，与其他用户进行信息交互时无须通过中心化的机构。若用户需要接受平台的服务，可启用私钥签署交易协议。通俗而言，互联网平台不再成为集中式数据库，用户是自己数据的唯一保管人。

空间计算平台带来了新劳动范式。在空间计算平台中，每个人都有一个化身，即一个数字化的自己，化身就像现实世界的具身投影，同样参与日常劳动和各种各样的经济、文化活动。化身是在虚实融合空间中的另一个社会行为者，也是一个具有人性的主体。在此过程中，无差别的一般人类劳动很大程度上并非由人类直接劳动完成，而是基于电力和算力实现的。这为数字游牧工作者提供了更高效便捷的劳动平台，他们将不受任何设备限制或边界的定义，可以在世界的任何地方以任何状态工作。然而当电力和算力成为核心生产要素时，就容易因资源分配不均导致不平等、不稳定的劳动关系。因此，空间计算平台也和现实世界一样需要人文主义支撑，需要建立阶层友好的数字文化、社会规范和伦理道德。

四、空间计算平台应用的未来

互联网是技术变革的产物，更是时代精神的产物，技术创新常有，理性思考亦然。尽管我们还在探索数字技术再造生产生活，但在憧憬时也需要同时考虑空间计算平台未来的发展道路。

（一）成为经济社会新基座

根据《“十四五”数字经济发展规划》与工业和信息化部、教育部、文化和旅游部、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国家体育总局五部门联合发布的《虚拟现实与行业应用融合发展行动计划（2022—2026年）》等国家政策顶层设计可知，数据资源已然成为重塑社会经济结构、改变全球竞争格局的关键要素。作为数字经济系统的基础技术，空间计算能够充分释放其应用潜力，满足更多的行业需求，带来新的发展机遇。当前，业界已构建了一批独立的技术生态，实体经济的加盟也为平台注入了更加真实的体验、更多资产的上链、更高速度的算力和更大容量的存储，但在大部分转型中，企业对空间计算关键技术与产业未来发展路径的认识尚未统一，各模块的研发方案相对独立，影响了空间计算在生产生活等领域的融合应用与规模推广。

实质上，空间计算平台的经济系统是一个具备永续性、开放性、自治性等特征的高度发达的通证经济形态，加强沉浸感只是空间计算的“术”，而永续性、开放性、自治性才是空间计算的“道”。在买量越来越贵的当下，空间计算平台的未来发展应简化价值曲线链条，向集成化道路靠拢，特别是针对基础技术、共性技术的协同攻关。唯有如此，方能稳固社会经济的健康发展，推动人类社会向更高维度的数字社会演进。

（二）重塑新闻传播全流程

对于新闻业而言，空间计算平台将成为继广播、电视、互联网之后的一次新媒介革命，它带来的是新闻传播全流程的解构和重塑，包括新闻真实性、新闻生产方式、传播方式、盈利模式等方面。

在空间计算时代，“人机协同”将成为新闻生产的重要方式，大量智能传感设备和XR配套技术的广泛应用可以极大地降低新闻生产与传播的门槛。大屏渲染、数字孪生、虚拟跟踪能对重大自然灾害、事故灾难等突发性新闻的场景再现。此外，一次布景可多次使用，保证在不受外部环境影响情况下7×24小时地拍摄，这些优势都能极大程度地缩短新闻生产的进程。从新闻受众的角度出发，空间计算时代的新闻生产、分发和消费界限将逐步模糊，平台使用者可以选择多方视角与非固定次序观看新闻现场，也可以与新闻当事人进行交流，甚至能够与其他新闻受众互动。

在传统媒体以及社交媒体模式之下，新闻产品由专业人才全流程负责，其生产过程基本上是一个“黑箱”，普通用户无法了解新闻生产的流程。AI算法、区块链等技术的运用能够为专业和非专业用户提供一套回溯和追踪信息来源的方案，确保新闻事实的准确性、真实性。此外，在“信息可追溯”的技术优势影响下，新闻作品的每一个环节都存储在区块链相应的区块上并产生唯一的ID，为新闻版权的追踪和保护提供了全新的解决方案。NFT技术还可以直接作用新闻生产的流程，利用其“确权”价值为众包新闻的实践提供保障。

空间计算平台共识机制具有少数服从多数、人人平等的明显特征，为不同节点间建立信任、达成共识提供前提。当共识机制被引入新闻生产领域后，生产者就可以凭借优质产品在消费者的“共识指数”中获取代币。这不仅可以辅助新闻媒体机构的内容IP化，还可以提高生产者的积极性，构建一套全新的新闻价值分配体系，最终达到提质增效的目的。

（三）空间计算平台是元宇宙远景的重要一环

2021年7月，Facebook的创始人扎克伯格公开表示，Facebook计划在五年内彻底转变为元宇宙公司。在我国，腾讯、字节跳动等互联网巨头也注入了大量资本加入元宇宙的赛道。元宇宙又称“超元域”。通俗而言，元宇宙是超越现实宇宙的另一个宇宙，是平行于现实世界运行的人造世界，具有完整的社交系统、经济系统、文化系统，而技术是它实现底层逻辑的基石。

空间计算平台涵盖了3D引擎、VR/AR/MR、空间映射、地理空间测绘等技术的应用，是串联虚实空间的桥梁。举例而言，visionOS平台是一个无限的应用画布，它突破了传统显示器界限，使用最自然直观的输入方式——包括眼睛、手部动作和语音开启全新的多任务处理方式。在此过程中，空间计算技术以实时执行引擎和动态焦点渲染流水线将实体世界和数字世界更紧密地结合，带领用户走向三维沉浸式网络世界。如果说互联网的组织原则是信息希望被分享，而元宇宙的组织原则是信息希望被体验，那么空间计算就提供了创建这些体验所需的各种工具。

（四）利益相关各方协同共治是持续发展之道

空间计算平台作为新一代互联网技术的集大成者，其崛起不仅是硬件性能飞跃、计算技术深度融合的产物，更是全球范围内资本大规模投入与高风险高回报预期驱动下的必然现象。同时，健康繁荣的生态系统建设包括政策引导、标准制定、产业链协同以及跨界合作，都为空间计算平台的快速成长提供了肥沃土壤。

迈入空间计算时代是互联网平台演进的必然结果，也是未来的发展趋势。在开放、公平、透明的产业生态下，空间计算平台有望成为连接互联网与实业的桥梁与纽带，推动各行各业实现数字化转型与升级。在此过程中，利益相关各方的协同共治举足轻重，包括政府、企业、科研机构及社会各界的沟通合作和理念共识。如何保持理性和审慎，在推进创新的同时平衡扩张速度与社会责任之间的关系，确保空间计算在未来的可持续发展，这不仅是微观层面的技术问题，更是对人类智慧与道德素养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