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季河西|岁月失语,唯石能言

文摘   2025-01-08 23:33   广东  


“你总需要创造自己的时间,独自观察山茶花的绽放;在古老的剧场,追问公理与正义的问题;于时代喧嚣的缝隙,重又捕捉内心的敏感;你追寻往昔,却看到了未来;沉静之下,激情常意外涌动;在通往世界的途中,自我反而日渐清晰。人生恰如一段丰富的旅程,过万境,见心境。”

——《十三邀》


年初在西安,年中在伊犁,年尾在河西走廊。

总是念念叨叨的西北,2024年也算是走穿了。


距离旅行已经过去近半月,我选择用一段时间沉淀,选择在今天进行表达,以图描述出我对于这场旅行最真实和深刻的感受。


河西走廊这条旅行路线已经太过成熟。自千年前河西四郡设立以来,这条路通常来说就只有两种走法:从西向东,或者从东向西。这种走法会非常具体地体现在这段旅程里,因为路上偶遇的各个旅友,其旅途起始地通常只有两个:敦煌,或者兰州。


我是从兰州出发的,同行者是我的大学同学L。

由于我去过兰州,所以经过与L沟通,旅行计划里没有设定兰州的停驻计划,打算机场落地后一键动车直达张掖。但是由于错过行李托运时间,我的行李只能跟后续凌晨十二点才能到达的航班,这迫使我必须在兰州多待一天。

匆匆忙忙中,有一只耳机遗失在了白云机场停机坪里。

在兰州机场和L会面时,她跟我说,甘肃太冷了,她可能第二天就要回去。


但所有意外的发生都只引起了我内心的一种反应,那就是平静地接受。

脑子里第一时间闪过的都是解决方案:

“在兰州多待一天也未尝不可反正行程预留了调整空间”;

“那就只能再买个耳机”;

以及,“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一个人旅行了没关系。”


查来查去,兰州能去的地方实在是都去过了,于是又去了一趟省博。

早上起太早,在跟完陶艺的解说后,我就趴在博物馆的桌子上睡了一个半小时。再醒来时,晕晕乎乎地走进了丝路艺术的展馆。

重新看到四年前看到过的在同样位置陈列的“马踏飞燕”和丝绸之路3d展柜的时候,还是会有种岁月模糊的感觉。


四年以前,第一次走进这间展馆时,我甚至穿的是同一件羽绒服,背着同一个书包。

心境和感悟却是不如从前了。

年轻时的好奇与敏感也是很珍贵的东西,这些年总是在想方设法培养自己的钝感力,不知道是不是连带着对这个世界也变得钝感了起来。但或许也没有必要过分解读,人生中的很多事物,最美好最深刻的感受本身就发生在初见之时。


那一天还有一个深刻的感受,叫做“原来一个人可以被物质剥离至此”。

行李是第二天拿的,所以我第一天晚上什么日用品都没有,但是我发现也没有对我的生活造成多大的障碍。我只是外卖了少量一次性用品,就安然度过了一个没有行李箱相伴的异地夜晚。


第二天,L还是决定和我去张掖。


那是零下十几度的西北,列车行驶的一路,都是银装素裹。

趴在桌子上小憩半天,再抬头时,外头已是一片完整的雪原。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具像化的“雪原”。


可能是因为外面实在是冷,此行我最享受的场景,就是这种车上的时刻。类似于“外面风雨琳琅的时候,待在家里会格外安心”,这种暖暖和和地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的时候,会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幸运的感受。

但同时又会浮出几丝异样。


荒野无边,当年漫行其中的人需要承受的艰辛和抵达彼岸时的喜悦我可能都无法想象了,但那一定是很扎实的感受,是能击穿生命的深刻记忆。而我们的这种快乐,得到的太容易,也太单一,五官感受只剩下视觉感受,不免显得轻飘飘的,也许不多久就抛诸脑后了。


下午两点到达张掖,预定的包车司机直接在张掖西站接我们。

我们在张掖的第一站,即是盛名远扬的七彩丹霞。


走到自然景色里,人就自然开心了。

L那两天的情绪都不是很好,但她说她那天下午很开心。

我也觉得我的旅程是从丹霞正式开启的。


丹霞已有近半的风景被大雪覆盖,但还是可以看到大片裸露的岩石。

据说,上帝打翻了人间的调色盘,于是就有了张掖。

此话并非言过其实。


走到半路,看到阳光从云层里散射出来。

地面白茫茫一片,天空澄澈透明。

眼前之景,空灵地不似人间。


驻足良久,不忍离去。

我总是痴迷于丁达尔效应,总是觉得这种美好的自然反应里蕴含了美好的祝愿。


在外面跟随司机的建议吃了些当地特色,便早早回到酒店住下了。

此行都没有太多晚上的行程。

实在是冷,是一时半会没有戴手套,手就被冻伤了的那种冷。


第三天,L还是决定结束行程,于是我一大早独自前往马蹄寺。


是在飞猪上拼的车,拼到了几个同龄人。

大家在去的路上以司机为轴心七嘴八舌地问着问那,也就莫名其妙熟络了起来。

我坐副驾,于是担负起了为大家拍摄风景视频的任务。

后座唯一一位男生的声音不时飘来:

“亮度+0.3,再靠中间一点……”

后座的女生不禁搭话:

“你好像摄影很专业的样子你能不能帮我调一下手机参数?”


司机师傅对本土文化也算得上是熟稔有加,问什么都是信手拈来知无不言,对自己的城市也是极度认同,一边开车一边跟我们说:

“河西四郡,我还是觉得我们张掖最好听,张帝国之臂掖,多么恢弘大气!”

他还告诉我们:

“如果今天天气好一点,我们走的路线,是逐日而往的,可以看完一场完整的日出。”


不知道是跑旅游的人天生浪漫,还是这漫漫路途塑造了他们的浪漫,每每听到这些四五十岁的前辈感慨日月星辰时,我都会从内心生出一种质朴的感动。

在追逐六便士的路上,他们也看到了月亮。


也实在是喜欢通往马蹄寺的这一路风景。

马蹄寺就在祁连山脚下,所以我们这一路,就是往祁连山脚下开去。


其实路上的风景很纯粹,一路都是雪白,连车辙掠过的道路,雪都未完全化开。

车的两旁皆是荒野,天地之间,唯祁连山尔。

很多时候路上没人也没车,连动物都没有,似入无人之境。

世界异乎寻常地静谧。


下车通往马蹄寺的路上,同行的女孩子突然跑去问路边铲雪的大叔,能不能给她铲一铲。

我在路边看她铲了半天,觉得很是动容。

曾几何时,我也是这样的。


马蹄寺里有一些石窟群,许多历史上的石龛佛像陈列在这里。说实话,我对佛教文化实在是知之甚少,所以没有太多文化上的共鸣。请的讲解说了多少,我也就泛泛地了解了多少。只是记得,马蹄寺的楼梯实在难爬,需要手脚并用地爬;只是记得,那石壁上,除了一些保存或完善或不完善的文化遗迹之外,还有数不尽的“到此一游”。

这当然不文明,但我觉得,这不是一个人的不文明,而是一个时代的不文明。

在我印象中,在我小时候的某一段时间里,整个世界都特别盛行“到此一游”,即使走入深山竹林里,都能看到竹子上刻满了“到此一游”。我是到现在才会去思索,这个行为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联动性?除了盲目跟风,底层逻辑或许是来自朴素地“想要被记得”,或者证明“自己曾经来过”吧~而近些年这种不文明的现象又快速地销声匿迹,不知道是纯粹地因为被禁止,还是也有大家意识到,这不是一种真正能被记得的有效方式呢?


回到市区,在大佛寺浅浅溜达了一圈,就坐上了去敦煌的列车。


第四天,一整天都留给了莫高窟。


这个地名我听了无数次,但还是在身临其境时,才切实感受到一种震撼,和感动。


人类敦煌,千年莫高。

我那样强烈地感受到一种“穿越时间的力量”。

那样真切地体会到何为“土偶能解语,阴阳暂相通。”


莫高窟中内置的主尊佛龛释伽牟尼眼中多嵌琉璃,似有眼波;立于旁侧的佛像表情细腻,栩栩如生,微弱的手电灯光下,我几乎觉得它正在打量我。

头顶千佛铺卷,身侧壁画刻映西方极乐,热闹非凡。

回来之后我跟朋友说:

“你知道吗?我觉得,如果只身一个人待在那些个窟里,是能通灵的。”


那种感受,真不是虚头巴脑的浮于表面的感受。

我觉得发生在这里的历史故事好像离我特别近,似乎亲身经历,又亲身远离,我甚至感受到了一种物是人非的怅惘。

而当讲解的人指着窟顶的故事画讲解微妙比丘尼因缘故事的时候,我内心几度产生震颤,我是真的有很严肃地告诉我自己,以后一定要多行善事。


那天晚上,我去看了“又见敦煌”的实景演出。遗憾的是,攻略做得太详细,少了很多惊喜感。但是,当近两千年以来的与丝绸之路发生牵连的不同人物不同场景汇聚一堂的时候,我还是会鼻酸。

这一趟旅途,我无数次体会到“历史”的重量和实感。原来,“历史”不是一个名词,不是一个学科,不是一种静态的事物,它内涵丰富,意义非凡。


第五天,我去走了敦煌西线。


也是包的车,所以要跟随司机走固定路线。第一个景点是个什么影视城,我没有兴趣,就坐在车上等其他人。

意外遇到了一场盛大的日出。


我很少用“盛大”来形容日出,但这个形容词就是我当时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词。

太阳很大,很亮,金黄的霞光饱和度很高,可谓,浓墨重彩。


我在零下十九度的早晨,站在景区口的地坪上,看完了这场日出全程。

直到太阳的光芒突然散射迸发,在我身后拉出长长的倒影;

直到身后的月亮彻底隐去。

原来这就是“日升月落,日月同辉”。


随后去了阳关和玉门关。

若论景,确实看不出什么别致之处,不过荒凉二字。

以至于导游下车后带着一大群人先围着一棵枯树讲解了半天,落点是这种树枝烤串特别好吃。


但是,当我站在汉长城的遗迹之前,想到少年意气的霍去病,是在此处封狼居胥,从此,却匈奴七百里,还是会觉得很是感慨。


秦时明月汉时关,一片孤城万仞山。

而今天高云又淡,道路一马平川。


最后一程,是雅丹。

确实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地貌。

一种让人觉得很孤独的地貌。

我站在风化的岩石之中,又等完了一整场日落。


回程路上,看到秋千晃荡,秋千上的人却没见了踪影。

突然有一种人世萧索的感受。


回去的路上,又见月升。

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完了一整场的日出日落,月落月升。


最后一天正式的行程,留给了鸣沙山和月牙泉。


很多年前就听说,月牙泉正在消失之中。

于是心心念念好多年。


但其实经历了很狼狈的一天。

太冷了,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冷到受不了”的感觉了。

咬着牙约的沙漠写真,拍了不到20张就跟摄影师说不想拍了笑不出来了。

咬着牙爬上的鸣沙山,等了不到五分钟就决定要回去了。

回到拍摄工作室,抱着他们家的“小太阳”缓了一个小时才缓过来。


但是那天骑骆驼的经历我还是很喜欢。

我第一次看到,骆驼也有红绿灯。


而且骆驼给人一种嗲嗲的感觉,我觉得骑骆驼好像比骑马更舒服一点。

它带着我在鸣沙山上溜达了半圈。

已经是半下午了,阳光时有时无,有阳光的时候惬意喜悦,没有阳光的时候冻到要咬牙坚忍。

想起很多年前,在黄河石林之中坐驴车的时候,也曾经历过同样的感受:

“有阳光和没有阳光的地方温差极大。”



返程那天,其实是下午的飞机。

但是因为实在冻到了,想走的地方似乎也都走过了,市区的景色也早已看了千千万万遍,便没有再出门。

随意点了晚羊肉粉丝汤,竟然没有膻味,而且一碗下去通体发热。

是真的会觉得很神奇。


后来也没有真正感冒,我觉得高低也有这碗汤的功劳。


絮絮叨叨,不经意又写了这许多文字。

其实都有点写累了。

但又还是想要把这段经历,记录地尽可能详实一点。


这段旅程对我而言,最珍贵的部分,其实还是那些路途上的放空时刻,

是真的有很认真很自由地去思索与自我的关系,与世界的关系。


那天站在雅丹等日落的时候,我在想,旅行的时候花一天时间仔细看日升月落,是浪漫,有感慨;若日日如此,却是苦役。

旅行的意义,或许也就是花一些时间,做一些不同寻常的无用之事。

思考一下人生、宇宙、树木凋残。

日月会逝去,我们也会。

我们终究要消失在时空之中。

好好珍惜这一生,忠于自己的内心而活。

要去看去完成自己真正想看想做的事情。

人生苦短,但可以辽阔。



毛哈哈daily
在大大的世界里细腻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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