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合租室友是我的高中同学。
上周日的广州天气很好,我们就一起去公园晒了会太阳,然后去吃了个鱼火锅。
一路走一路聊,拼凑出许多过往人生的画面。
我们高中学校是县重点,分三类班:一个火箭班、两个外县班,还有十几个平行班。师资力量依次减弱。
我们两高一都是平行班的。
那时候的班级管理是分小组管理,我和她同一个组,常年坐在教室后门那一块。
我对高一课间最深的回忆,是她和她的同桌一到下课就在我后边嘻嘻哈哈;
她对高一课间最深的回忆,是我和我的同桌一到下课就在她前边吵吵闹闹。
后来高二文理分班,我去了外县班,她去了平行班。
我是在这一次合租后才了解她的家庭情况,也就出于好奇地问了她一句:
“当初如果你想的话,你其实是有办法去火箭班的对吧?”
她说是的,但她不想去,她觉得火箭班好压抑。
她的家人也没有逼她去。
而当年的我,几乎是铆足了一切劲头,要考进火箭班。
人生的偏执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这种偏执叫做“如果没去最好的地方,我的人生就毁了。”
于是这件事成为困扰我良久的一场意难平。
我们高中学校以前的学号编报规则是,按入学时的成绩排名从前往后排。
我高二进外县班时是1号。不仅仅我是1号,我们两个外县班的前4号都是女生。
当时就有人告诉我,尖子班的班主任因为对女学生有偏见,所以把我们这一批的女生人为踢出去了一批。
虽然从现在的视角来看,我非常为自己进入了我高中所在的班级感到庆幸,真的是收获了很有意思的青春和许多一辈子的朋友。但在当年,我内心是有很多的不服和不甘的。包括后来一些其他可能对高考有所助益的比赛,我明明表现得很好,但就因为没有在火箭班,而被人为剔除了资格。
但后来我的人生也没有毁掉,后来我和她人生际遇一度又一度交叠和重逢。
只是,现在想起我们两对这同一件事的态度和选择,会发现这早就决定了我们两后来人生模式的差异。
我们在公园的室外咖啡厅找了处位置坐下。
阳光从树叶的间隙里撒下一片。
微风不时拂过,身旁的湖面水波荡漾,浮光跃金。
我们又闲聊起了一些高中的往事。
她坐我对面笑嘻嘻地说:
“你知道吗?以前上公开课之前,我的语文老师暗示我说第二天要抽背我。但我晚上回家后怎么背都背不下来,我就不背了……”
我有点吃惊,我说:“哈?那第二天公开课怎么办呢?”
她说:“第二天我当众没有背出来。”
我被她逗笑了,我略带感慨地跟她说:
“你知道吗,我到现在晚上做梦还经常会梦到,离语文考试还有两天了,而我那些必备的课文都还没有背完,我到现在还会怀抱着这样的焦虑从梦里醒来。”
她说她确实好像一直都是很心宽的,以前上学的时候,明明快迟到了,但她要是看到路边有个什么算命的,还会好奇地去算一算。
我想了想当年的我,我想当年的我一定是文章死磕到凌晨也要把它背下来的这种人,是觉得迟到约等于天要崩塌的那种人。
高考我确实分数比她高一些,我们去了不同的大学。
但是研究生的时候我们都被保研到了武大。
以前在武大一起约着出去玩的时候,就聊过我们在大学时候的经历。
我的大学又是一段艰苦奋斗的日子,保研和司考都在可上可不上的边缘疯狂试探,心态常年在崩盘的边缘徘徊,是我现在都不太想回想的一段时光。
但她的大学时光很丰富。
谈恋爱、和同学一起创业、到处玩、收获一大批朋友。
最后保研到武大,也是那种“听同学说有这么回事,去试了下,结果就拿到了保研名额”的故事。
但她告诉我,她研究生的日子不是那么快活,因为她不爱敲代码,所以专业能力其实不是那么受到导师认可;她还经常在实验室玩游戏的时候被导师抓包,和导师关系也一般般。
但这件事也没有对她产生什么伤害。相反,这些经历让她在求职的时候决意排除所有技术岗,最终进入了现在这个我觉得她堪称如鱼得水的行业。
研究生毕业后,我们的第一份工作都在北京。
回北京办离职的时候,我就是住她那里。
她带我去了北京胡同口的酒吧,教我怎么玩骰子,和我一起在深夜两点的公众场合自由自在地唱“the day you went away”。
我们一起逛商场,在网红书店拍照,在初春的北京街头看火树银花。
她还带我跟她的同事一起玩。
那时候也刚好经历了她面试法国岗的求职过程。
我跟她说,那到时候我要去法国找你玩。
她真的去了,我到底没去。
她在法国的两年,几乎游遍了整个欧洲。
这让我想起我在英国的那段时光。
那段“每每回想,都不免觉得,把太多的时间浪费在了图书馆里”的时光。
为什么一定要同时完成国内外两篇论文呢?延毕又怎么样呢?为什么每一段成长历程都要弄得那么艰苦卓绝呢?
去年8月份,她回国了,来了广州。
这是我们的人生第四度重逢。
我们决定一起合租。
这段合租的日子,是很治愈我的一段人生历程,我觉得我的性格都跟着她变得软和了许多。
朝夕相处中看到的她会让我确信她说的都是真的。
我只是日复一日地赞叹她的生存状态怎么会如此之好。
她的工作环境其实很复杂,但她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日常生活中,她活得非常的真实和随心,既不拘泥于传统的条条框框,也不铆着劲想要向别人证明自己。
她是那种我邀请她一起做瑜伽但她会四仰八叉抱着ipad躺沙发上说“我们家总有一个要躺平”的人,她是那种即使在家窝一天睡觉刷手机也不会谴责自己浪费时间的人,她是那种前脚刚因为工作崩溃大哭进浴室洗完澡就能哼着歌出来的人,她是那种我为自己没能坚持运动计划感到懊恼时会宽慰我“还不如下次跟我去蹦两次迪”的那种人。
印象很深,前年春节她和她的同事一起回国休假,落地广州。请他们吃饭时,我不经意感慨了一句:
“你怎么做到在世界各地人缘都这么好的?”
她的同事抢先说了一句:
“她不是人缘好,是所有人都想要去认识她。”
她真的是一个相处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的人。
我觉得这可能是因为,她首先自己活得很好很舒服,所以她身上就没有那种劲劲的东西,她不扎人。
就是这样和她人生一度重逢再重逢,再看到她能够以如此从容的状态面对人生的时候,我不免会去想,人生是不是没有必要绷那么紧。
她一直嘻嘻哈哈的,不怎么勉强自己,但最终也进到了很好的工作平台,拿到很好的工资,各方各面都不输于我,甚至在许多方面远胜于我。
但她到达今天的这一路,走得远比我轻盈和快乐。
到现在这个年龄,面对这样的差异,我的感受里的的确确没有任何的嫉妒、对命运的不忿或者其他异样的情绪。
我只是会感到安慰。
我只是会觉得,原来人生可以这样活。
(本文的发表已经当事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