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深处有人家
作者:田蓉红
盛夏,我们坐在天山深处的口子村一棵古老的杏树下,说笑着,等麦麦提最拿手的拌面。云朵在天空迅疾的移动,它们旁若无人的翻涌着互相追赶,期间藏着风的影子。山野之上,风和云都是自由的,树上的杏子也是自由的,它们从一朵杏花中蜕变而来,等自己长烦了,再慢慢腾腾的跌落下来,铺陈在麦麦提的杏园里,引诱着我们的目光。麦麦提的农家乐在口子村的最西头,通往野人谷的路从他家的杏园旁边一直延伸向西,车来车往的季节,麦麦提在路口树起一个很大的招牌,写上自己的名字,路过的人想不看见都难。土块垒起的矮墙旁,炉火正旺,壶中的奶茶已经咕嘟嘟的溢出,音响里,欢快的曲子也咕嘟嘟的溢出来,弥漫在整个杏园中,让我们的等待充满了律动。山村总有属于自己的快乐,想起去年,在西山乡卡拉卡依提村,我们的车半路遇到一点小故障,最后大家一致决定,会修车的修车,不会修车的徒步向前赶路。我们属于那群不会修车但会拍照的人,一路嘻嘻哈哈边走边拍。窄窄的山道上,一辆车一路打着喇叭撵过来,几个人兴奋起来,一招手,那辆拉羊的东风小霸王应声停下,车主人目光一扫,看我们几个刚够挤进驾驶室,潇洒的一歪头,示意我们上车,一路把我们拉向大山深处的水磨坊。因为聊得太高兴,差点跑过原定会和的地方,提醒车主人刹车,他果断的一脚下去,车厢里看热闹的羊没有丝毫防备,齐刷刷往前冲。开车的小伙回头告诉我们他有很多汉族朋友,现在又多了几个,但那些被猛刹车挤得差点骨折的羊则一直扭着头一脸委屈的目送我们。记得那天中午的铁板烤有点硬,有点咬不动,我们开玩笑的问农家乐的主人,羊活了多少岁去世的?心宽体胖,一脸富态的农家乐主人说,管它活了多少岁,我现在特别想给你们弹一个艾捷克。果然,艾捷克高亢的调调一起,大家都去跳麦西来甫了,再没人理会铁板烤硬不硬了……如今,在麦麦提的杏园农家乐里,虽然他没有亲自给我们弹艾捷克,但音响的混响效果远超艾捷克的独奏,我们跟着那节奏吃拌面,几乎没有时间品味拌面的味道。毕竟,在这洒满阳光的杏园里,草木清香,鸟儿婉转,皆可下饭,嚼口馕饼子都有滋有味,能吃到拌面,还想什么大盘鸡呢。杏园里最古老的房屋前有一架古老的毛驴车,像一个时代的缩影,停留在一个角落,不动声色。默默打量眼前的一切,虽然是山村,但柏油路四通八达,连接起所有的房屋,即使那些空无一人的房屋也没有被路所遗弃。我替那辆古老的毛驴车惋惜,它的车轮是被崎岖的山路所磨损的,直到老去,它也没有感受过柏油路的丝滑。对面的凉亭里,是一家四口,他们坐在宽大的木床上喝茶,惬意又闲适,与我们隔着几棵树,相互打量,微笑致意。他们应该是麦麦提的邻居,在不想做中午饭的时候,来农家乐给自己一段休闲时光。麦麦提的左邻右舍都很能干,他们开超市、搞养殖、跑运输、当然也很会享受生活。去过的人家,无一例外屋舍宽敞整洁,院落里高高低低的果蔬,映衬着一个家庭的殷实和主人的勤劳。他们也很热心,曾有游客在附近的野人谷游玩,因为不熟悉地形迷路,听到消息,很多人自发去寻找,最终引得游客安全返回。我们本来是想跟麦麦提聊聊口子村的故事,但来他园子里吃拌面的还有其他客人,我们不能耽误一个热爱拌面事业的人搞事业,在拌面和微风的加持下,我们行进在村道上,去那些可能藏有故事的角落。路过的孩子友好的冲我们挥手,目光纯净,笑脸真诚。晾晒在屋顶上的杏子躺在麦草中,橙黄与积年的麦黄相互映衬,让乡村的风里多了些甜香。口子村这个地名大概来源于一种空间的想象,不知道最初被谁信手拈来的名字,成了天山深处这个村庄最初的代号。三面环山的口子村,只在南侧留有一个通道,像一张传递声音的巨口,告诉外面的人们,这里还有人家,有生活。村子的边缘,有一棵百年桑树,桑子在树下落了一地,院落里的老人,也像那棵桑树一样沉静。好几次,我都想跑过去,坐在树下跟他聊聊天,又怕耽误了大部队的行程,在心里跟自己说,下次吧,虽然不知道下次到底是多久之后。每个独坐的老人都有一肚子的往事吧,他知道一条路的方向,溪流的改道;知道一个村庄的鼎盛和落寞;知道一棵杏树上哪个方向的杏子最甜;曾经争抢着吃桑子的孩子都仿佛突然长大了,然后离开村庄一去不回,留下一棵孤独的桑树和像桑树一样忘了自己年轮的老人。他打量我们的眼神是慈祥而平和的,好像我们是多年前就路过这个村庄的人。他一直等着我们,用他平和的目光告诉我们,这个藏在天山深处的村庄的与世无争与自然生长。
作者介绍
作者简介:田蓉红,中国作协会员,哈密市作协副主席。作品刊发于《散文海外版》《散文百家》《山东文学》《光明日报》《特别关注》《西部》《民族文汇》等刊,出版散文集《行走巴里坤》。《口述:新疆远事》被列入“2023年度国家出版基金资助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