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文艺】张囡囡:辈分里的人情世故

文摘   2024-11-10 19:06   新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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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鲁东南的一个小村庄,那里的人口不足百户,以张姓居多。村子中央有一条马路,从村头直通村尾,也通其他村庄,五分钟就能走完。那里的民风算不得淳朴,也算不得恶劣,人性的善与恶一样不缺,人际关系里也处处浸透着人情世故


因着齐鲁大地的名号,我们那里非常讲究礼仪,单从称呼上就能看出来。我们那的人称呼彼此通常不会直呼其名,也不是根据年龄大小称呼,而是根据宗族血缘定下来的辈分。生活在村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个独属于自己的辈分,辈分决定了他在村里的地位。哪怕不是同宗族的人,甚至不是同姓的人,也能论出个高低辈分。所以,经常会发生一些这样有趣儿的事。年轻的小媳妇被同龄人称呼为奶奶,刚出生的小娃娃被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叫作姑姑,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则被十几岁的学生娃喊作侄女侄子。乍看不伦不类,可根据辈分细细推究起来,却又极其符合伦理。

在村里,伦理为上,辈分高者为尊。所以通常见了面,都是辈分低的主动向辈分高的打招呼问好。不过也有特例,如果辈分高的是个还未长开的孩童,一般都是孩子先开口对方问好。路上,经常会听到七八岁的孩童向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打招呼:侄女小孩子打招呼的方式通常都很简洁,叫一声称呼即可,无需再加上其它内容。在农村,叫一声称呼就代表了对长辈的尊敬,代表了一个孩子的教养。如果是已经结了婚的或年纪大一点的打招呼,则要再多寒暄几句:“二奶奶,吃了吗?”“三大爷,去哪呀?”

我家的辈分在村里是极低的,几乎是最低的。从我记事起,我在村里最大的辈分姐姐。我一直期盼着能有人喊我姑姑,可一直到我离开村庄,都没有人喊我姑姑,更别提奶奶了。

因为自己辈分低年龄小,所以,但凡在村里遇到人,我就要主动打招呼,不仅如此,还要对称呼。同样是看起来年纪差不多的人,有的要大爷,有的要爷爷,有的则太爷爷,还有姑姑,婶婶,大娘,奶奶等等。而且这些称呼根本无法通过年龄来判断,年轻的可能要称呼为奶奶,有的年龄大的可能要称呼为姑姑如果对方家族里子孙众多,还要在称呼前带上排行,如大爷,二,三奶奶等等。这些称呼在我脑子里简直就是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楚。如果不打招呼,就会被视为没礼貌,没教养,甚而连累父母,说家不好,父母没教好。所以,每次出门,总是让我头疼不已。



小时候,有一次见到一个年纪大的长辈坐在家门口晒太阳,我路过时因为没有跟她打招呼,她就用拐棍使劲捣着地,朝我训斥道:怎么见了也不叫我太奶奶?下次看我不打死你!那咬牙切齿的样子,好似真要把我撕碎一般。我当时才五六岁,哪里明白这些讲究,只被吓得以后再也不敢从她门前过了,见了都躲得远远的。类似的事情发生得多了,我开始害怕出门,甚至害怕与人打招呼。一方面是记不住这些七七八八的称呼另一方面,即使记住了,也不知该如何打招呼。对于我来说,简单地叫一声称呼实在是太过尴尬所以,每次出门,我都会在心里默默祈祷,千万不要碰见人。一旦碰见了,远远地我就会很紧张,脑子里快速回想着该如何称呼对方,又该如何打招呼,距离多远时打招呼合适。往往在我的这些问题还没思索明白时,对面的三叔二大爷们已经走过去了,我还没有说出口。

村里人向来喜欢看热闹讲闲话,以女人居多。尤其是在茶余饭后,聚在村的十字路口,指指点点。如果此时恰好有人经过,又没有跟她们打招呼,那简直是捅了马蜂窝!她们的目光会追随着这个人从迎面走来,一直到渐渐走远,一秒钟都不会放过!等那人走远了,就收起目光,开始点评。

这不是谁家那个谁谁谁吗?

眼眶子真高,连个招呼都不打。

呸!大葫芦种!

“大葫芦种”是专门骂那些不开口打招呼的人。我就是她们嘴里的其中一个“大葫芦种”。我最惧怕的就是这种场路上,每每遇到一堆人聚在一起时,我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聚在一起的们几乎都没怎么上过学,虽然年龄辈分都不相同但她们却都有一个相同的神奇的技能:她们不仅能精准的记住每个人的辈分称呼,甚至还能理清各家之间错综复杂的家族关系。论起辈分来,头头是道。而我背书可以,记这些是万万不行。有几次,我叫错了称呼,本该叫奶奶的,叫成了大娘,直接给人家辈分降级对方当场就不太高兴了,立马给我纠正过来了。后来,当我拿不准称呼时,我索性就把对方往辈分高了抬。在农村,人们都以辈分高为荣。这样就很少有人给我指错了。

关于辈分,还发生过件比较有意思的事。村里有个小伙子,娶了母亲娘家姑娘。按辈分的话,母亲该称呼这个小伙子为爷爷,称呼姑娘为奶奶。这姑娘在娘家时,母亲侄女。这样一下子差了好几个辈分呢!所以,每次见了面,母亲和她总要推让一番,母亲叫姑娘奶奶,姑娘又喊母亲姑姑,总之就是把自己往辈分低了放。可如何称呼小伙子又成了一大难题,到底是改叫爷爷呢,还是侄女婿。最后干脆说:“怎么叫都行!”回娘家就按娘家人辈分称呼,在婆家就按婆家人辈分称呼,小伙子也是如此,娶鸡随鸡,娶狗随狗罢!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同样一个人,在不同地方却有不同的辈分。



其实,辈分不仅是家族地位的象征,更是一张巨大的人际关系网。村里一旦有人出息了,做官了,整个村的人都能攀上辈分关系。而一旦有了一层辈分关系,就好似成了一家人,就感觉离办成事不远了,大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架势。即使村没有出息的人,可如果谁家有事需要找关系疏通时,也总会想方设法的从其它村攀上一个有辈分关系的人哪怕这个辈分已经远到出了九服,放在古代株连九族就不会牵扯到的地步

有一家孩子想要当兵入伍可是没有门路。家族的人就会聚在一起,先是打听周围村子有没有出过什么部队上的大官一旦确定了,就开始从上一辈,上上辈,甚至更远的辈分中与这名大官关系,论辈分。最后,好不容易“考古”出一个关系,这名大官的奶奶与这家孩子的太奶奶是一个村的,还是本家,按辈分是姑侄关系。族中长辈高兴地一拍大腿:“这人不是孩子的爷爷嘛!”既然是爷爷,那就好办了!爷爷给孙子解决工作,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嘛!于是,一家人带着孩子浩浩荡荡去找这名大官去了一见面,立马先让孩子恭恭敬敬地爷爷,生怕失了礼数而后便开始推论辈分,就像是做数学证明题一样,条理清晰把孩子与大官之间的关系梳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大官毕竟也是农村出来的,农村的那一套自然清楚简单的事情往往也就顺手办了,还可以为留在村里的自家人攒个好名声。如果事情难办,辈不辈分的也就不那么重要了当然,事情办成与否带了多少东西有关。凡是懂点人情世故的村里人,去攀扯大官时,往往都不会空着手。因为他们也清楚,辈分只是个名头而已。这样的在农村屡见不鲜,辈分彰显的不仅是礼仪,有人情世故

如今,我离开家乡多年,早已脱离了那个一切唯辈分论的环境。在城市,彼此的称呼简单了许多。然而,身边的人和事却依然摆脱不了要论资排辈,甚至比农村更为复杂。

其实复杂的从来不是辈分,而是人情世故。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情世故。



作者介绍



张囡囡,女,198512月,汉族,中共党员,哈密市第十五中学语文教师,班主任,备课组长,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作家协会会员。2007年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工作之余致力于文学创作,诗歌散文散见于各报刊杂志。2010年出版散文集《邂逅》,曾获得全球华语散文大赛一等奖,自治区征文比赛一等奖,吐哈油田征文大赛一等奖、吐哈油田特殊贡献奖,教育分局征文大赛特等奖,哈密市征文大赛二等奖等。吐哈油田报刊《火焰山》第48期封面作家,并进行了专版报道。







编辑:高黎

责编:邢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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