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梁永法
话题大都是茶余饭后人们聚在一块谈天说地的日常生活内容,《现代汉语词典》对话题解释为:谈话的中心。随着时代的变迁,生活的水平的提高,人们日常中谈论的话题也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
我出生在孔孟之乡——山东,一个距离县城有十几公里远的偏僻小村子,村上不足200户人家,却是个乡风淳朴,崇尚礼仪的地方。从我懂事起,爹娘教我最多的不是什么加减乘除、唐诗宋词,而是“在路上碰到上了年纪的人,要先问个好,问人家吃了没有?喝了没有?记住了没有?”还给我叮嘱了一连串本家上年纪人的名字以及见了这些人是称呼“爷爷”“奶奶”还是喊“叔叔”“婶婶”。于是在我生活的小村子里,在吃过早饭、午饭、晚饭的乡村小路上,便不时会听到像山歌那样一问一答的美妙音乐:“爷爷,吃饭了?”“吃了。”一问和一答虽然都简单明了,用词也不华丽,却是发自肺腑的真诚。
民以食为天,吃喝拉撒睡,祖先把吃排在第一位,因为吃是天大的事,有道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从寒冬里过来的人,最知太阳的温暖;吃不饱肚子的人,最清楚饥饿的滋味。六十年代初出生的我,虽没挨过什么饿,没有挎上篮子,拿着打狗棍去逃荒要饭,却也经历过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窘迫。在青黄不接的季节,看到娘望着空空的盛粮食的面缸唉声叹气的情形,想起娘领上我和弟弟挎着竹篮去沟沿、田埂、路边挖野菜的时候,还没到放学时间肚子就“咕咕”叫得难受的时刻,为和弟弟分一个地瓜谁的多了谁的少了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甚至拳脚相加的瞬间……我明白了小时候彼此见了面相互问候“吃了?”“喝了?”的真正意义了,这不仅仅是一句礼貌用语,也是对生活的一种美好祈盼,当这个愿望实现后,现在人和人见了面打招呼时,这句曾耳熟能详的日常问话就几乎不说了,也听不到了。
“打从前年你娘去世后,我还没吃过馍馍呢!”和远在山东的爹通电话,电话那端的爹分明是在自豪地向我炫耀。“那您吃的啥?”“桃酥、面包、饼干、油条这些呗!” 桃酥、面包、饼干、油条这些副食品是爹这一辈人心中最渴望的美食了。有道是,人穷不走亲戚。记得有一次娘回娘家时,大半年回不了一趟娘家的娘,从集市上给姥姥买了一根油条,就这还被爹埋怨上,“咱家的小菜园里不是有结的西红柿、黄瓜吗?还要去花那个钱,油条多贵呀!”不是爹小气,也不是娘不会过日子,平日里的娘一分钱恨不能都掰成两半花,还是那时候人们口袋瘪的缘故。
爹渴望的梦现在实现了,而且这些东西可以不限量地吃,能不高兴吗?“连做梦都没想到能过上今天这样的好日子。”幸福于今天的爹已不单单是吃饱喝足穿暖后的惬意和满足了,幸福得全身都冒着喜泡泡的爹,现在也谈论起养生了,“我不会长时间地坐着,电视上说坐得时间久了对身体不好,饭后百步走,每天吃完饭我都到马路上走一走。现在村上的马路和你们城里的没啥两样,也是宽阔平坦的柏油路了。我把烟和酒也戒了。” 烟和酒那可是爹一辈子的心爱之物!奶奶在世时经常数落爹,见了烟酒比看到自己的亲娘老子还上心。已92岁的爹,眼不花、耳不聋、腿不瘸,现在每天蹬着三轮车,车厢后面放着他的鸟笼子,里面喂养的一对让爹训练的会说简单问候语的漂亮鹦鹉,到田间地头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看看一眼望不到头的绿色庄稼,到村上的超市买点自己能嚼动的东西。“吃得好、喝得好、心情好、又不缺钱,我现在那个地方都不疼。一天三顿饭,吃上也不难受。”这是每次和爹通电话时,爹在电话里说的最多的几句话了。爹还说他的口里长出了两颗牙齿,问我是咋回事,“生活好了,营养足了呗。”电话这端的我高兴的说。
我出生的那年,是年轻的人民共和国最困难的时期,史上把这段时期称三年国民经济困难时期。我们姊妹五个,加上年迈的爷爷奶奶,家里吃闲饭的多,就爹和娘挣工分,工分吃不上生产队的平均数,分到的粮和钱也少,有的年头,不但分不到钱,还要给生产队倒找钱。每到吃饭时,掀开锅盖,锅里煮的不是地瓜就是蒸的地瓜,就这在青黄不接的季节,还接不上顿呢。一天到晚,肚子老在“咕咕”的叫。房檐下、草垛上、屋顶上,娘晾晒的准备过冬吃的地瓜干,还没等晒干的,就被我和弟弟偷吃的差不多了。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吃上一顿饱饭就是天下最幸福最幸福的事了。
农村人爱喝粥,娘每天早晨都打玉米面糊糊,打糊糊时,抓一把米放进锅里,我那时在距村子五公里远的公社上初中,早上天不亮就要从家走,娘天不亮就起来做饭。娘心疼她的儿子,又没有让她的儿子吃好喝好的条件,就在打好的玉米面糊糊的锅里,用勺子顺着一个方向转呀转呀,放进锅里的稻米便神奇的一粒一粒地漂了上来。娘拿勺子把糊糊和稻米一起舀起来,把勺子贴着锅沿再慢慢地把糊糊漏掉,勺子里几乎就剩下米了。这样反复用勺子在锅里转几次,娘放到锅里的那把米,差不多都让娘捞到了碗里。坐在一旁的娘看着我把这碗稀饭喝完,“走路时别老低着头,抬头看着些路,顺着路边走。”在娘的千叮咛万嘱咐声中,我出了院门。在公社上初中的三年里,我的早餐几乎天天是这样的,这是家里最好的饭了。
记忆中最深的是第一次吃红豆腐,火柴盒大小的红豆腐那时两分钱一块,家里却买不起。一次和小朋友玩捉迷藏的游戏,在一个小朋友的家里看到了人家饭碟里有吃剩下的一小块红豆腐,“孩子头”的我,便设法诱使小朋友都躲藏起来,我趁机用指甲抠了一点放进嘴里,因为是偷吃,心里忐忑不安,还没尝出个啥味来的,红豆腐就滑进了肚子里……贫穷伴我度过了童年。
我结婚的新房是妻子单位分配的两间我一抬手就能够到房檐的土坯房,院墙一抬腿就可以迈过去的,院门是用几块木板皮钉成的,院子里的虚土能没过脚脖子,因年久室内地上铺的红砖都酥了,一扫地尘土飞扬,在上面撒点水又成了糨糊。我结婚的房子里,最具现代化标志的是客厅里的那盏40瓦的电灯泡,蜜月后我就把40瓦的电灯泡换成了15瓦的,家里最有价值的那台录音机是从邻居家借的,结完婚后就还给邻居了。与妻子吵的第一架竟是因为妻子在用干辣皮子炒芹菜时,我抱怨她锅里放的食用油多了,“不就多放了半勺油吗?要不这干辣皮子炒菜咋炒?用水炖?”妻子一脸的委屈,我明白了这和勤俭过日子完全是两码事,主要是钱袋太瘪了。
从小就听奶奶念叨,“穷打,穷打,日子过得穷了就打。”这话一点不假,想想最初和妻子吵的那些架,拌的那些嘴,多数都是由“穷”引起的。姐夫姊妹9个,分家时,他和姐姐分了一间夜晚一睁眼能看到星星的破车屋子,一个掉了把的铁锅,两个吃饭的碗,有一个还有缺口。分家后两人吃的第一顿饭用的筷子是姐夫从树上劈下来的树枝做的。姐姐和姐夫三天两头吵架,一吵架,姐姐就红着眼睛回家了,奶奶抚着姐姐的头说,“等哪天你们住上了青砖红瓦房,就不打架了。”姐姐听从了奶奶的话,和姐夫赛着挣工分,成了村上的第一个万元户,盖起了村上最高的砖瓦房,果真,就很少见姐姐再哭着回家了。
古歌旧曲不复返,听唱新翻杨柳枝。道不完的往事,说不尽的故事,贫穷落后随着共和国雄壮有力的前进步伐已渐渐遁去了,现在见了面给对方打招呼再说“吃了吗?”“喝了吗?”这些曾经的问候语,对方会觉得你怪怪的。大河有水小河满,我和妻子先是从住了近十年的那两间土坯房搬进了61平米的楼房,五年后又从61平米的楼房搬进了现在住的136平米的楼房,房子里家电应有尽有,不少家电还是智能化的。“下一步再买个帮着打扫卫生和做饭洗碗洗衣的智能机器人。”妻子说。以前总觉得没钱花,现在是想着怎么把钱花出去。
天翻地覆的巨变不需要我再去一一描述了,生活工作在这个美丽国度里的人们,都是共和国巨变的见证者,改革开放成果的受益者。我生活工作的新疆,是个多民族地区,来自五湖四海的建设者,操着不同的口音,献了青春献子孙,一代一代,生生不息,在这块广袤的土地上演奏出了一曲高亢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交响乐章,让昔日的戈壁荒漠变成了青山绿水,变成了欢歌笑语,变成了幸福美满的好日子……我的第二故乡——哈密,这座边陲小城,也以它的方式正努力地焕发出生机与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