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为什么美国大选可以不查身份证

文摘 2024-09-26 06:23 美国

做公众号里的《纽约客》

戳蓝字一键关注渡十娘

转发也是一种肯定

文字｜Terry

编辑｜渡十娘

距离2024年美国大选只有不到50天的时间了，关于投票前是否应该查验带照片的身份证件，成了人们争议的焦点，上到国会，下到普通选民，都把这个议题放到了核心位置。

9月19日，由于川普授意议长约翰逊要把验证选民身份的法案作为通过政府预算的前提，美国众议院再次未能通过延长政府未来六个月的预算案。川普方面一直声称大选有舞弊，执意要求通过更严厉的法案来验证选民的身份，更以胁迫政府拨款的方式，意图强行通过相关法案。

民主党一方则认为，现有法律已经规定非公民投票是犯罪行为，违规投票将面临刑事起诉。同时，非公民投票的案例和证据非常少，再制定额外的法律，不仅多此一举，反而还会压制合法选民的投票行为，因此反对相关法案。

有些读者很疑惑，大选这么重要，再加上美国境内有大量非公民生活，投票前要求出示一下身份证不过分吧？连买酒买烟都要身份证，投票为什么反而不要，这怎么能算压制选民呢？

还有一些不了解美国的新移民朋友，还会发出如下图这样的疑问，把是否查验ID与所谓的“政治正确”关联在一起，认为投票时不查验ID，是不是就等同于什么人都可以去投票了？

这些疑问普遍存在于第一代华人移民中，毕竟大家来自一个有统一身份证系统，而且办理身份证很容易的地方，只需要带上户口本，去派出所，花20元人民币工本费，就可以办理。而且在中国，大到登记结婚、签署合同，小到入住酒店、乘坐火车，大事小事、随时随地都会用到身份证。于是不少人把每个公民都应该有身份证明这个预设也带到了美国。

可美国的实际情况却不是这样，光办理相关证件就比在中国麻烦得多，甚至可以说美国是一个没有国民身份证的国家。

本文就将从美国复杂的身份证件体系开始，告诉你投票时是否需要查验ID，为什么是一件非常值得较真的事。

美国：一个“没有国民身份证的国家”

刚来美国的朋友或许都遇到过这样的问题，就是搞不清楚自己应该办理什么证件。

就拿我自己来说，我曾经在亚利桑那州凤凰城生活过一段时间。初到时，想去考驾照，结果到附近的代办点，人家说需要社安号，Social Security Number(SSN)。可是那会我还没有SSN，于是既没法考驾照，也不敢买车。

等有了SSN，再去考驾照倒是比较顺利。但之后有朋友告诉我，外国人办驾照根本不用SSN，用其他证件去政府的车管所(DMV)就可以了，可能是代办点的人对政策不熟悉。

一个初来乍到的外国人，遇到一个政策不熟悉的代办员，平添不少麻烦事。

这件小事让我对美国复杂的证件体系有了初步认识。而最近，当身份证件和选举联系在一起后，我才突然意识到，美国还真是没有可用于验证全国选民身份的国民身份证体系。这就引出了一个问题：如果要投票，应该用什么证件来确认投票者的身份？

是社安卡吗？如果出生在美国，还没出医院就可以办理社安卡，卡上有每人唯一的社安号码。但外国公民只要在美国有合法收入，同样也可以申请SSN。印有SSN的社安卡没有照片，但如果是非公民或永久居民，卡上会标明限制类别。在永久居民入籍后，移民局(USCIS)会向社安局提供信息，在系统中将状态更新为美国公民。

是驾照吗？那如果一个美国公民不会开车、不能开车或者不想开车，没有申办驾照，那是不是就不能投票了？

是非驾照身份证吗？大部分州可以使用出生证明或社保卡办理非驾照身份证，但如果相关证明材料遗失又该怎么办？

Quora论坛上关于没有ID的提问。

是护照吗？根据统计机构USAFacts的数据，到2023年，美国只有48%的人持有有效的护照。很多没有出国需求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去办护照。既没有护照，也没有驾照的人又该怎么验证身份呢？

如此多的证件和各种特殊情况，再加上没有全国性的国民身份证，确实让验证选民身份变成了一件非常麻烦的事。

为什么美国没有全国统一的国民身份证体系？

美国是一个联邦制的国家，从立国开始，各州就保留了非常大的自主权，像驾照这类与个人身份信息有关的证件由各州负责验证和发放，而包括选举规则、投票流程、选民注册、选区划分等与各州居民息息相关的事项也都是由各州自主规定和负责的。人们对联邦层面是否有必要建立一套身份证体系一直有争议。

根据北卡罗来纳州温盖特大学政治学者马格达莱纳·克拉耶夫斯卡(Magdalena Krajewska)的研究，全球超过170个国家存在某种形式的国民身份证，但这其中并不包括美国。

《大西洋月刊》在2021年的一篇文章中曾探讨过这一问题，文章指出美国国会中的立法者从各自的立场出发，都不喜欢国民身份证这个想法，因此一直以来也并没有提上议事日程。

大西洋月刊在文章中使用的国民身份证假想图

他们采访了投票权组织VoteRiders的创始人凯瑟琳·昂格尔(Kathleen Unger)，她说：“国民身份证只有三个问题：共和党人讨厌它，自由主义者讨厌它，民主党人讨厌它。”

共和党人普遍认为一个全国的身份证件体系是对政府权力的无形扩大，这对于一直警惕政府侵害个人权利的右翼来说显然是无法接受的。而且为全美每一个公民发放身份证并创建一套管理体系，耗资巨大，预计将超过数十亿美元。连低收入群体的社保和医保体系都不愿意支持的共和党人，自然对这一耗资巨大的动议不会感兴趣。

而自由主义者和民主党人，则认为再新出台一套国民身份证体系，将为选民压制提供新的工具。因为申请新的国民身份证，必然要求准备某些必要的基础身份证明文件，对于这些重要文件（例如出生证明）缺失的选民，依旧无法办理国民身份证，这与现状无异，对保护投票权无法提供任何帮助。

公众对这一动议的看法也是充满矛盾的，《大西洋月刊》曾于2021年委托市场调查机构Leger进行过一次全国性调研，结果显示，支持国民身份证的美国人占51%，不支持的占49%。

综合来看，政客没有意愿，民意没有基础，短时间内美国是无法建立起可用于验证全国选民的国民身份证体系，只能依托于各州既有的身份证件和选民信息数据库来验证身份。

这就需要合理的选民验证制度，既要保证每一个合法公民投票的权利，又要防止选举舞弊，杜绝没有资格的人投票或者伪造他人记录进行投票，不能偏向任何一方。

想要去投票必须先注册

当下各州已有的投票验证体系一般分两个步骤：1. 验证注册选民；2. 验证收集到的选票。

而第一步主要是通过选民注册这个步骤完成的。合法选民想要拿到选票，都要先进行注册，各郡的选举工作人员会根据选民填写的注册信息，包括姓名、地址、社安号或驾照号等，与国土安全部、社安局等机构中已有的驾照或社安号记录进行比对，来核实选民的国籍身份。如果真实性存疑，根本就拿不到选票。

本公号编辑部一位美国公民分享了她丈夫的经历，去年，他进行了第一次选民注册，但没几天登记证就被退了回来，原因是与记录不符。后来他才发现是因为填写时出生日期顺序反了，导致填写错误。

这说明选民在完成注册和收到选票前，相关信息是必须要经过核对的。如果选民填写的注册信息与政府部门已有的公民身份信息有差异，就无法完成选民注册，也就无法获得选票。

一旦通过了选民注册，其信息就保留在了各州州务卿的网站和数据库中。之后选民可以亲自去投票点投票，也可以申请邮寄投票（各州对邮寄投票的规定不一）。

目前部分州在选民投票时不需要出示身份证件，主要是因为在选民注册环节，绝大部分的验证工作就已经完成了。选民到投票点投票，只需要上报个人的姓名、住址和/或出生日期，向选举官员提供签名，选举工作人员根据登记名单核对确认后即可投票。各州会记录谁投了票，因此几乎不可能重复投票（多次投票在美国各州多被列为重罪）。

而一旦投票完成，各郡的选举工作人员，就会开始后续的流程，从收集运送选票、到验证选票上的签名、再到扫描选票、统计计数、最后公布选举数据。

当下，共和党一直鼓吹要加强选民核实，就是要在选民注册和选票验证这两个环节中间，再加入一道选民验证的环节。

五花八门的选民验证法律

在1950年以前，美国各州在大选时并没有验证公民身份的相关规定。最早出台相关法律的地方是南卡罗莱纳州，之后陆续有一些州对此进行了立法。到现在，共有36个州出台与选民身份验证有关的法律，还有14个州没有对此立法，媒体和专业机构一般称这一类法律为ID Law，也就是身份证法。

已有身份证法的州，要求选民提交的证件是各不相同的，有的比较严格，需要带照片的证件，有的则比较宽松，只需要签署宣誓书解释原因，提供带有姓名和住址的水电费账单即可。

全美州级立法机构全国委员会(The National Conference of State Legislatures)根据各州身份证法的宽严程度，制作了可视化地图，颜色越深的对选民身份的验证越严格。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到，共和党在州级议会占优势的州，普遍制定了比较严格的是身份证法，而民主党占优势的州，即便有相关立法，限制也不算严格。

上图颜色越深的州，代表身份证法越严苛。

比如相对偏蓝的科罗拉多州，其对身份证件的要求就比较宽泛，除了驾照、ID卡、护照、军人证等带照片的证件外，水电费缴费单、医保卡等没有照片的文件也可以认定选民身份。

而深红州路易斯安那州则只接受带照片的驾照、ID卡、军人证和护照等证件。显然，提供更多证件或文件的选择，对合法选民行使投票权利更加友好。

2020年美国大选后，川普团队以各式各样的理由提出了60余项涉嫌选举欺诈的诉讼，但没能在法庭上出示任何一项能被证实存在大规模选举舞弊的证据，结果这些案子无一胜诉。

但川普持续不断地鼓吹选举欺诈，制造了一种美国选举体系受到严重威胁的舆论氛围，促使很多州都趁势出台了新的法律，加强了选民验证工作。根据NBC的报道，2020年以来，新出台的身份证法将在2024年影响了超过2900万美国人的投票方式。

NBC对新出台身份证法的相关报道标题

隐藏在选民ID背后的不公平

确实，更严格的选民身份验证法可以杜绝不具备资格的人违规投票，但同样也会提高投票的门槛，让本身具有资格的人无法投票，这无疑是对合法选民的压制。

举个简单的例子，如果一名此前已经通过注册的选民，今年出现了证件丢失的意外情况，在某些新的身份证法要求下，投票时就会遇到新的障碍。

目前全美存在障碍的人究竟有多少呢？

2023年，马里兰大学公民民主与参与中心、投票权研究机构布伦南中心(Brennan Center)和投票权倡导机构VoteRiders共同完成了一份调查报告，该报告给出了一个超出很多人预料的结论：近2100万达到投票年龄的美国公民没有有效的驾驶执照，还有2860万美国人尽管拥有驾照，但驾照上的姓名与住址和实际情况有差异。

马里兰大学等机构完成的最新调查报告《当今哪些美国人缺少身份证件》

没有驾照的情况在不同族裔之间差距明显，超过四分之一的非裔和拉丁裔成年公民没有带有其当前姓名或住址的驾照（分别为28%和27%），相比之下，亚太裔和白人没有有效驾照的比例分别为21%和18%。

报告还发现，投票有困难的选民中还存在学历、经济和政党差异。低学历与低收入人群中没有有效驾照的人数比例更高。高达41%的高中学历以下人口，没有驾照或驾照上的姓名住址信息与现状不符，而受过大学教育的人中，这一比例只有15%。

类似的，年收入在3万美元以下的人口中，39%没有驾照或驾照上的姓名住址信息与现状不符，而年收入在10万美元以上的人中，该比例仅为9%。低学历、低收入的人群更少开车，因此缺乏办驾照的动力；同时更难拥有稳定的住房，搬迁更频繁，因此驾照上的住址信息是很难保持更新的。

在政治背景方面，18%的民主党人和17% 的独立人士要么没有身份证件，要么拥有一种可能会造成投票困难的身份证件，而只有11%的共和党人面临类似的困境。

透过以上数据，我们不难得出结论，这些因缺失身份证件或证件存在问题，造成实际投票困难的人群，以低学历、低收入的有色人种为主。这也不难理解，要知道，在美国办理各类证件并不是免费的。以笔者生活的华盛顿州为例，要办理驾照，首先需要去驾校报名参加笔试和路考，报名费是120美元。通过后，再去政府车管所缴纳81美元才能拿到驾照。时间也是个大问题，在车管局办个证往往是1小时起，而且可能远离人们的住所，打工族分秒必争，耗不起这个时间，因此碰到驾照过期或搬家，更新驾照这件事常常是能拖则拖。同理，护照也一样，如果没有出国的需求，只为了投票，低收入家庭专门拿出130美元来办护照，也得掂量掂量。

显然，在已有选民注册和选票验证的基础上，再增加更严格的选民身份验证法，将导致这数千万缺乏有效证件的成年美国公民，在行使投票权利时遇到困难。而这些人群中，民主党和独立人士的比例又明显高于共和党，理论上说，更严格选民身份验证法律，将对共和党更加有利。

布伦南中心在今年3月发布的另一份报告中证实了上面的猜想。该报告使用2008至2022年的选举数据，来计算不同族裔选民之间的投票率差异。报告作者用白人的投票率分别减去非裔、拉丁裔和亚裔选民的投票率，得出的数字越大，则表明某少数族裔的投票率与白人的投票率之间的差距就越大。

以上图表显示了令人担忧的趋势，在2008年至2022年之间，白人和非白人投票率的差距是持续增大的（上图红色虚线），特别是2018年和2022年中期选举的差异更是迅速拉大了6个百分点（右图），这说明相对于白人的投票率，非白人的投票率在持续下降。

该报告认为，造成全国范围内非白人种族投票率降低的因素有很多，如政治不满情绪、高入狱率、投票地点不便、语言障碍以及其他剥夺公民权的因素。其中，不能忽视的一点是仅在过去十年间，以打击选举舞弊为由，就有至少29个州颁布了近100部与验证选民身份有关的法律。这些法律已经对非白人群体的投票率造成了负面影响，这确实更加有利于白人比例更高的共和党。

这就是本文开头提到，目前国会中民主党一方不赞成全国性选民身份验证法律的原因，过去这些年密集的身份证法已经明显地提高了合法选民投票的门槛，如果设立新法，势必造成更严重的选民压制。

而共和党积极鼓吹要打击选举舞弊，实际是一边叫嚣要保护选举公正，一边压制合法选民的民主实践。

非公民投票：代价昂贵的自投罗网

读到这里，可能还有读者会问，前面都在说，加强选民身份验证，会压制合法选民投票，那非公民投票难道就不管了？右翼大肆鼓吹拜登政府放入几百万非法移民，不就是为了让他们来投票吗？

我们还是先来看数据，提出“2025计划”(Project 2025)的右翼智库传统基金会(The Heritage Foundation)管理和维护着一个选举舞弊案例库，记录了从1980年代起到现在美国各地发生的选举舞弊案例。有研究人员对该数据库中记录的1561个案例进行了逐个分析发现，涉及非公民投票的仅有68例。

这68个案例说明了什么？它表明经证实的非公民投票案例少得令人难以置信。即使是一个致力于记录选民欺诈行为的组织，在过去40年里也只发现了不到70例经证实的非公民投票案例。鉴于在此期间成千上万次选举中投出了数十亿张选票，经证实的非公民投票发生率低于0.0001%。

该比例与布伦南中心2017年发布的一份报告中发现的非公民投票的比例类似。该中心对2016年大选中42个辖区的2350万张选票进行分析后发现，非公民被移交调查的案例仅有30例，占选票的0.0001%。

无论是右翼团体维护了40年的数据库，还是非党派研究机构做的调查报告，都显示出非公民投票的行为极为罕见。

这是因为对于非公民来说，非法投票的代价非常高昂。联邦层面1996年就颁布了相关法律，将非公民投票定为非法行为。如果被查到，不仅会被判重罪，坐牢和罚款，还会被驱逐出境。

而且别忘了我们前文提到的选民注册环节，在实践中，非公民根本连选票都拿不到就已经涉嫌犯罪了。

读者可以假设自己是一个出于某种原因想要注册投票的非美国公民，在投票前，必须要进行选民注册，提交个人信息，不然就无法获得选票。然而，如果你是非公民，只要完成了选民注册，就已经涉嫌犯罪了。

因为所有州的选民注册流程中，都有一个宣誓环节，要对自己填写信息的真实性负责，而要填写第一条信息就是“是否是美国公民”。

上图是华盛顿州选民注册流程中的宣誓环节，如果勾选了此项，而你并不是美国公民，那根据该州的相关法律，你就已经可以被以C级重罪起诉了。

试问谁会在面临牢狱之灾和被驱逐出境的危险，将自己置于政府的雷达之下，并向政府主动提供能将你送进监狱或驱逐出境所需的证据？这无异于在抢银行前，先给警察打个电话预告时间地点，哪个为了追求美国梦的外来移民谁会做这种蠢事？

本号的一位文章作者，就以选举志愿者的身份亲身参与了多次大选，对相关细节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点击阅读她的真实故事。

综合以上分析，我们能得出结论，到目前为止非公民投票的数量是极少的，非公民要完成投票也是极难的，而且后果非常严重的。

非公民如果要进行大规模投票，并能影响选举结果，在当前的法律与制度框架下，基本就是天方夜谭。非公民干预选举，从一开始就是右翼精心炮制的谎言，到目前为止，有组织，有预谋的大规模非公民投票事件，仍然只停留在右翼政客们的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