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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刘 松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
刘松,女,1996年来美。在中国做医生,在美国做护士。喜爱写作,历任备美洛杉矶华文作家协会理事,监事。著有长篇纪实小说《阳光小旅馆》,多种散文作品在报刊杂志发表。
每逢周一,常常遇到一些让我头痛的事情,因为星期天临时代班的经理,为了早点儿客满,就胡乱收一些不好打理的客人,害我为了跟这些难缠的客人打交道费不少口舌。 一个冬天的星期一,我接了班,一查房间,发现楼下102房内住进一位新客人,问清洁工老陈看到过这个新客人没有,老陈幸灾乐祸地说:“看到过,是个西装革履、很有教养的黑人,”然后一脸坏笑的整理房间去了。 我满腹疑惑:不对啊,这是华人区,很少有黑人来住店。倒是常有老墨(墨西哥人)来住旅馆,一来就是一大家子,开个破车,招摇得很。我到102的停车位去看,也未见有车。西装革履?想起老陈那张幸灾乐祸的脸,我暗想:坏了,莫非来了个叫化子?等到中午十二点,我打电话到102房间去问客人是否续住?电话里传回一个苍老的黑人口音很浓的男声:“要续住,不用打扫。下午两点时再交房费。” 客人回答得那么肯定,我也不好再抬出什么“十二点一定要交房费”的规章制度来为难他,只好静静地等待。两点时,我再打电话去问客人,可否来交费?客人说:可以,不过他不方便过来,让我去他房间取钱,我只好去了。到了102房间,敲敲门,房门并没有象通常那样立即大大的打开。等了一会儿,听到里面有扣铁链子的声音,然后,门才在铁链的控制下裂开一道缝,门缝里伸出一只黑黑的、脏脏的,苍老的手,手里捏着几张同样肮脏的、卷得紧紧的钞票。我接过来,展开钞票。一张二十元,其余的都是五元和一元的小额票子,五十元,一分不少。听到我说OK,那门才缓缓的关上,并送出一句谢谢,和一股强烈的垃圾臭味。 我转身离开,心里顿时骂开了老陈。他若早告诉我是这么一个又脏又臭的客人,我会找借口请他走人的。这下好了,老板一来又要骂人了。我上楼找到正在做清洁的老陈,告诉他,102房的客人已交了房费,等会儿请他去打扫一下房间,门缝里飘出的味道实在不好闻。老陈一听傻了眼,他以为那老黑人一定会退房的。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地交了钱。给这种人打扫房间可是难事,不知房间会脏成什么样子。老陈无可奈何地瞪了我一眼:“你怎么不叫他走,这么脏的客人,这个房间起码两天内卖不出去。”“你不是说是个西装革履、有教养的人吗?人家又按规矩交了钱,一点没罗嗦,我凭什么赶他走啊?” “你怎么死脑筋啊!看情况不对,就说这房间有人预定了,他又没交今天的钱,当然可以请他走人啊!” 老陈气得摇晃着他大大的园脑袋:“哎!笨哪,笨。”转身又整理他的房间去了。我被老陈抢白了一顿,虽然气不过,但觉得他随机应变的点子确实比我多。过了一会,老陈打电话来说,102房间的客人不开门,他只好不去打扫了。然后又反复叮嘱明天一定不能收他的钱,要他走人。昨晚他来时推着一辆超市的手推车,堆满破烂,晚上不知又会招来几个同夥呢?这下子那个房间可够得收拾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是可以给客人房间打电话的时间了,我先给102去了电话,告诉他这个房间已有人预定了,请他退房。老黑人说他喜欢这个房间,要住一周。可否把预定的客人换到其他房间去,因为先前并没有告诉他这个房间已经有人预定。听他说话,温文有礼,又懂得旅馆的规矩。我只好回答他,把这个情况告诉老板,再给他回话。下午两点,他又准时交了费。仍然是我从门缝里拿到五十元,还是一卷脏脏的,有点潮湿的,带垃圾味的零碎钞票。 夜班经理皮特是个香港人,来美三十年了,英语很流利。以前做家具生意很做得风生水起,一个大意,生意失败倒闭,现在只好到汽车旅馆值夜班,白天到另一家公司打工。他是个小旅馆柜台经验丰富的人,我向他提到这个老黑人的事,希望他跟客人好好交涉一下,请客人早点搬出去。皮特说,他认识这个黑人,其实他并不老,才五十多岁。以前也来住过,是个搞雕塑的艺术家。他的作品还不错,但是成不了名,作品没市场,渐渐地流落到街头。没想到竟沦落到了要推超市手推车,带着全部家当到处流浪的境地,令人惋惜。 我很不解地问:“不搞雕塑,还可以做其他工作嘛!我们这些英文不好的新移民都能好好的生存,他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为什么就活得那么惨?”皮特说:“那就是他个人的事了,谁也不会逼他走这条路。” 第二天来上班,皮特告诉我,已跟老黑人讲好住到周末。也就是星期五,退房走人。我总算松了一口气。仔细想想,这个客人也没什么不好。每天按时交房费,也不多要求什么服务,既不出门,又没有杂七杂八的人来找他。若不是太脏太臭,我还欢迎他继续住下去呢! 老陈可着急了,每天到102房间的窗户往里看,窗户被报纸遮得严严密密,什么也看不见。老陈说:“完了完了,这下子房间肯定被糟蹋得不象样子了。” 有什么办法,老板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来赶客人。别人又没违规,硬叫人走,那就是旅馆不守规矩了。 终于等到星期五,这天早上,一个年青的华人母亲带着她的混血儿双胞胎儿子从远郊开车来购物。她每隔两周总带两个可爱的儿子来华人商场买菜,吃中国饭,住一天,再开一个多小时的车回家去。每次来她总跟我聊聊天,然后和几个约好的朋友带着孩子去超市。她的双胞胎儿子只有三岁,一个黑发黑眼,脸蛋红润,虎头虎脑,一看就知道是个欧亚混血儿;另一个金发碧眼,瘦削的脸颊,白白的皮肤,文文静静,做什么事都很自主,是典型的白人孩子。年青的母亲很心疼这对宝贝儿子,总是跟在他们后面,看他们追逐嘻戏。我给了他们楼上无烟房间的钥匙,让他们先进去休息一下。 中午十二点,102房间的门终于打开了,那位黑人房客缓慢地走出屋门远远望去,就象一团影子,黑糊糊、乱糟糟,看不清他穿的什么衣服,他的手里,推着装满杂物的超市手推车,我站在办公室门口等他过来,可是他走得那么缓慢,几乎一分钟才走一步,我很担心他是否生病了,或者有伤在身?赶紧打电话叫老陈来看看,毕竟他是个男的。老陈从楼上探探头,说:“他来时就是这样,走得慢,没事儿,等着罢。”
好不容易等他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口。突然从楼梯上传来一阵小孩子的跑步声和欢笑声,那对可爱的混血儿双胞胎从楼梯上跑下来,在门口大声招呼跟在后面的年青妈妈,要她快点追上他们,然后哥儿俩在院门口追逐着,呼喊着,过路的人看到这一对可爱的小孩儿都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这时,我眼角的余光发现那缓慢走过来的老黑人突然停住了脚步,再一仔细看过去,他竟蹲下了,隐藏在装满杂物的手推车后面,一动不动。那双胞胎的母亲也下楼来了,一手拉一个儿子向停在院门外朋友的车子走去。母亲和孩子都没有发现在他们身后有一个形象恐怖,气味难闻的流浪汉。等到两个儿子向我挥手说拜拜,车窗关上开走,我赶快回过头来,看到那手推车还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我以为老黑人躲到车库里去了,正想到车库去看看,这时,手推车后面探出一个戴着棉帽子的头,是他,那个黑人房客! 他慢慢看了看院子里,确定没有孩子了,才缓慢地站起身来,向院子外走去。这次他的脚步加快了很多,经过我面前时,他用平静的语气告诉我,房门钥匙留在他的房间里了,谢谢几天来的关照。我向他微笑,礼节性的说谢谢,我一会儿就去房间取钥匙。他温和的眼光看了看我,加快步伐,很快的走出了大门。这时我才看清他的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棉衣棉裤,脱了线段的补丁东一片西一片的随风飞舞。头上帽子外面还裹着层层围巾,只露出两只有生命的眼睛和嘴巴。两脚没有穿鞋,用破布片包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肿肿的,走起路来无声无息。 他路过我面前时,留下了一股比垃圾还要难闻的恶臭,我循着臭味,来到手推车刚才停过的地方,赫然发现地上有一滩脓血!这是那黑人房客的脚流出来的脓血!并且在他走过的路上,都有零零星星脓血滴下的痕迹。依我猜测,这黑人脚上的脓疡一定不轻。看他包裹得那么紧,一定病情很重,若不是病重,他不会花那么多钱来旅馆里住上一周的。想到这里,我赶快追出门外,但已见不到他的踪影。 老陈这时大呼小叫地招呼我去看102房间,我进房一看,床单不脏,也没有脓血,毛毯也没有少。但房间里有很多纸灰,老陈叫我去看洗手间。哇!洗澡池里有一大堆烧过的黑纸灰。原来这个黑人在这里烧废报纸取暖。他为什么不开暖气?老陈说,大概是习惯成自然,烧惯了纸取暖罢。我怕其他客人报怨,赶快用水龙头冲洗了整个大院。晚上皮特来接班时,也闻到空气中的异味。他摇头说,不明白这个黑人为什么不去医院,象他这样的穷人,医院有责任治疗的。我问皮特,为什么他害怕看到小孩。皮特说,不是他怕小孩,而是小孩看到他会受到惊吓,所以他要把自己藏起来。大门口进出的人多,他怕吓到其他客人,所以很快走掉了。很长的时间里,我会常常想起这个黑人房客。他突然蹲下,藏在手推车后面,躲避那两个小孩的情景,始终留在我的记忆里 ,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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