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评论家、诗人谢冕(金海 摄)
——浅论洪子诚与中国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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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望于中国平原的最深处。
记得洪子诚在引用此诗的当时曾说,“酒和永远的青春”是属于我的。这有点不妥。的确,我们相处数十年,共过患难,共同度过漫长的忧愁岁月,但我们始终“盼望”,盼望着黑暗过去,盼望着光明到来,盼望着学术独立、思想自由。而陪伴我们的,始终是“酒和永远的青春”。所以,我认定路翎先生是为我们一代人而写的。
此诗结句最让人动心:“我祈求总有一天,再没有人像我作这样的祈求。”正是怀着这样的“盼望”和“祈求”,洪子诚和我们怀着共同的愿望,一起创建了、并走进了中国当代文学这座陌生的甚至是“危险”的殿堂。
一个“最没有学问”的领域
在中国学术界,说得窄一点,至少是在往日的北京大学中文系,一般都认为中国当代文学是一个“最没有学问”的学科。历史短暂,缺乏“经典”,政治介入频繁(意识形态的遮蔽和充斥),不及其他学科的深厚、悠久、稳定。这多半是事实,并非偏见。记得王瑶先生给我们讲现代文学,学期末了,给我们留下一个诸如赵树理或《太阳照在桑干河上》那样一些“光明的尾巴”,就告学业完结。那时是20世纪50年代,当时的确历史短暂,作家作品不多,构不成一部文学史。再加上政治介入多,批判活动也层出不穷,几乎到处都是禁区,容易“触雷”,令人望而生畏。
张钟、洪子诚 等编著《中国当代文学概观》,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但北京大学是最先感到建立“中国当代文学”新学科必要性的学校。它率先成立了与现代文学并列的、独立的教研室,随即着手编写相关教材,我们几乎白手起家,编写并出版了《中国当代文学概观》和教学需要的辅助教材,开设必修课、建立选修课,接着是招收研究生、建立博士点,后来是建立博士后流动站。洪子诚参与了建立独立学科之后的所有工作。他是北京大学当代文学学科的创始人、建设者和把当代文学学科推向全面发展的厥功至伟者。
在这期间,洪子诚开始潜心进行他的教学和科研活动,上课、培养研究生和博士生、进行广泛的国际交流。正如会议主持人介绍的,他的《中国当代文学史》已经有了十多种外文译本,影响巨大。围绕着这个新学科,他开展了包括史料整理和应用、研究方法和作品筛选集聚等的一系列全面的工作。特别是他极大地拓广了学科的研究空间,例如当代文学和外国文学、百花时代和“文革”文学,特别是近期推出的文学的“苏联化”和“去苏化”,等等。在这个领域,他于是得到公认,这是本学科风格独立、知识丰博、发展全面的领军人物之一。
在这个领域,洪子诚的特殊贡献是:在曾经号称“最没有学问”的领域,在纷繁庞杂的意识形态的夹缝中,他不仅发现了美,发现了文学和诗,而且由于他的深挖穷究,从而不仅“发现”了学问,而且造出了大学问。他是在中国当代文学这个小角落,发现了而且开拓了一个大天地的创业者。他于是也成为一个独立的、全面的也是不可替代的和难以超越的学问家。
一个
低调的学科带头人洪子诚是一位治学严谨且风格独特的学者。他的行止不同凡响,用两个字即可简单地概括,那就是:低调。他的治学用得上“不声不响、埋头苦干”几个字加以形容。这次出席关于他的学术研讨会,走向会场,浮上心头的是如下一段话:“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③洪子诚做学问,全过程是不事声张,默默地做,他人不知。他做成一件,才宣布一件。所以,愈到晚近,他的学术愈成功。他愈是多产,变戏法似的发表新作,旁人便愈是为之惊呼。这种冷静而后的热呼的过程,让他的令人惊异的创造充满了神秘感。
我和他共事多年,也感受到了他的这种神秘感。现在的学术界充满了浮躁和夸饰的风气,自诩的和捧场的“大师”满天飞,而真正的学者走的是另道。洪子诚的研究,让人钦佩的是,他看似“无为”,实乃“有为”;岂止“有为”,实乃有“大为”,甚至是达到“为所欲为”的境界。从这点看,他不愧是得到真知的学问人。
1997年7月武夷山现代汉诗研讨会后:右起:郜积意、谢冕、周瓒、洪子诚、孙玉石、孙绍振、林祁臧棣、陈素琰
就是这样,他变戏法似的不断推出他的新著,而且不受年龄限制地利用互联网时代的技术和空间,恣意地开展他的学术活动。他创造了同辈学者难以到达的境界。
一个履险如夷终成大业的学问家
1998年夏洪子诚与谢冕、严家炎、钱理群、任洪渊、叶廷芳在北戴河海边
前面我说过,做中国当代文学,是一个风险的职业。身居其间者往往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担心言语不慎,受辱受惊,甚而身败名裂。但洪子诚是一个他自嘲说的“久经考验的小资战士”“它能够在‘不平安’的‘战场’平安地‘战斗’而且平安地到达和取胜”。
所以,他不仅是把一般人认为的“最没有学问”的领域,做成了一般人至今难以到达的领域,他是学科建立并使之扩展和完善的前行者与开拓者。更为重要的是,他同时也把曾经认为是一门充满危机和陷阱的学科,建成了可以游刃自如的、可进可出的安全之地。
洪子诚与谢冕
2024年6月30日,于北京大学中文系
③语见《庄子: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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