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排右起:张爱萍、李雪三、张天云、刘炳华、陈志方、陈金钰
遵义会议后毛主席党中央决定,红军继续北上,准备渡过长江与红四方面军会合。蒋介石为堵截我北渡长江,急调四川军阀刘湘等部沿江设防,日夜赶修工事;又令湖南军阀何键在湘黔之间布置封锁线,以隔断我与红二、六军团的联系,防止我军与二、六军团会合;而蒋介石的中央军主力吴奇伟、周浑元部则从湖南经贵阳兼程北上,沿乌江一线设防,构筑碉堡,并令其主力北渡乌江,与川湘之敌共同对我形成包围态势,妄图将我军聚歼于长江以南的黔北地区。
当我中央红军撤离遵义,经桐梓、松坎、习水……等地,北进至赤水河以东土城地区时,川军刘湘主力郭勋祺师已南渡长江,抢占了土城周围山地阻击我军前进。土城大战前,朱德总司令来到我们师亲自进行动员,士气高昂。我三军团从正面协同一军对土城之敌发起进攻,我红四师担任正面主攻,五师从左翼迂回,六师为二梯队。经一天一夜的激战,我军打败了阻敌,胜利地西渡赤水河。然后,部队又经川黔边西行,于阴历正月初三,到达云南的扎西(威信),休整待命。
为了有得于进行大规模的运动战,我们红三边团在从遵义北进途中,就按照军委的决定开始整编部队。我们到达扎西后,虽时值严冬,夜间降雪,仍继续紧张地完成了整编工作。边团机关及直属队彻底实行了精简,全军团部队由第四、第五、第六,三个师整编为四个充实的团——第十、十一、十二、和十三团。各师师部撤消,从师长、政治委员到连、排、班长层层下放。整编的结果,精简了机关,加强了战斗部队,加强了各级指挥,大大增强了部队的机动灵活性。同时遵义会议后由于军事行动的方向明确,政治工作的加强,全军士气高涨,斗志奋发,充满了“不怕打,不怕走,不怕饿,不怕累”的战斗精神。
我军在川、滇、黔边区,先后占了扎西等县城,扩军、筹款、开展群众工作,声威大震。这时,蒋介石已作好堵截我军北渡长江的设防。很显然,在强敌面前我军继续北进是不得的。于是乃乘贵州境内空虚之际,出敌不意,突然回戈东进,把敌人甩在长江两岸。
红三军团以整编后的十二团为前卫,东进到赤水河附近时,贵州军阀王家烈闻讯急调侯之担一部向赤水河急进,企图堵击我军东渡。我十二团先敌赶到赤水河,仅以三条小船,从二郎滩击溃东岸守敌,胜利地东渡赤水河。先头营背水迎战,将行进中的敌人一个团打得落花流水。敌人跳崖跌死的很多,满山遍野都是遗弃的衣物、枪弹和伤兵。
渡过赤水河,红三军团以十三团为前卫,浩浩荡荡,直扑桐梓。我们十一团为军团后卫,一路晓行夜宿,如入无人之境。整编后的部队,如生龙活虎一般。宣传队沿途布设了红绿标语、图画;行军道旁的鼓动棚里,又唱歌,又喊口号。群众拥塞路旁满面笑容迎接红军。人们争相为红军带路、挑担子、抬担架。村村都有端茶、捧烟和送鸡蛋的。我军前次北进留下的伤病员,在群众掩护下医治好了,此时也纷纷归队。群众参军的热情很高,有的连队一天就扩大了几十名新战士。
我军占领桐梓城后,得悉王家烈的一部分部队正由遵义向桐梓急进中。彭德怀军团长即令十三团星夜兼程,力求先敌进占自桐梓通向遵义的要隘——娄山关。
第二天中午,我们十一团到达桐梓城外,刚要布置宿营,接到了彭军团长急令:“娄山关战斗激烈,全团火速前进!……”
我们团的几个负责同志,策马加鞭,沿着桐梓到娄山关的大路奔驰。在距离娄山关不远的路旁树林边,见到了彭军团长和邓萍参谋长,才知道:昨夜敌人一个师(四个团)自遵义赶来先我占领了娄山关,其两个团扼守关口,师部率一个团守关南约三十里处的板桥镇,另一个团正企图出娄山关增援桐梓,于娄山关半山腰与我军遭遇。十三团经过反复冲杀,占领关口后,遭受了敌人猛烈反击,现在正和敌人对峙在关口下。
彭军团长确定的战斗部署:不仅要夺下娄山关,打通去遵义的道路,而且要把守关的敌人歼秋,为乘胜占领遵义创造条件。随即命令:十二团接替十三团从正面进攻;十三团、十团从敌人左右两侧包围娄山关之敌;我们十一团从娄山关左翼远出迂回板桥故人,并切断其退路。
夕阳映着群山巨峰,娄山关显得更加巍峨峻险。我们取道点金山下,沿着一条蜿蜒小路,向板桥急进。由于迂回道路很远,又是山地夜行军,一分一秒的时间都是特别珍贵。部队一面前进,一面层层下达任务,进行政治动员。战士们听说去兜敌人的屁股,无不欢快,鼓动口号一路不绝:
“歼灭娄山关的敌人,再占遵义城!”
“不怕跑,不怕累,坚决兜住敌人!”
娄山关那边密集的枪声,震破了夜空。我们加快脚步飞速前进。战士们一个紧跟着一个,虽然正是阴历正月的今晚,寒风刺骨,但每人的军帽里都冒着热气,汗水顺着脸庞流下了陈陈细雨,陡险的山路,像擦了油似的,溜滑难走。跌交的人越来越多,开始有的见别人滑倒了,还笑差喊“再来一个!”话刚出口自己也滑倒了,引起大家一阵哄笑。雨越下越大,山路也越来越陡……但这些都挡不住铁打的红军飞快前进的脚步。
一路急行军,经杨柳湾一线,翻过层层大山,穿过丛林,拂晓赶到了板桥附近。板桥外围的敌人如遇“飞将军从天而降”仓惶应战。我们抢占了板桥镇外的一个山头,趁势向镇里冲击,敌主力不支向南溃去。
就在我们向板桥迂回的同时,十二团从娄山关正面展开了猛攻。敌人自知娄山关是遵义的大门,当然是不肯轻易退让的。他们凭借着“一夫当关,万夫莫过”的险要关口,与我军反复争夺每一个山头。但是,王家烈的部队是有名的“双枪兵”,每人除了一支钢枪,还有一支大烟枪。他们过足了烟瘾,仪仗着险要的地势,虽然能打一气,但等烟瘾一发,天险的娄山关也就不能挽救他们的命运了。特别是我军这次突然转回,早把他们弄得晕头转向,胆战心惊。在我军正面猛攻和两翼包围、迂回的进攻之下,守敌便土崩瓦解,狼狈溃退。我军在板桥周围山区展开了一场大规模的追歼残敌战。
整整一天一夜的行军、作战,行程一百五十余里,同志们都粒米未尝,但是胜利的喜悦,已使大家忘却了饥饿和疲劳。傍晚休息下来,都情不自禁地欢谈着:
“明天,就到遵义吃晚饭了!”
“不对,是到遵义去吃中饭!”
第二天黎明前,启明星眨着眼,部队便顺着公路快步奔向遵义。我们十一团为军团的前卫,走的早,跑的快。每个人都恨不得生出翅膀,一下飞上遵义的城墙。跑!追!沿路到处是敌人的散兵,三五成群奔跑。一些跑不动的烟鬼兵,躺在路旁,流着鼻涕眼泪;有的烟枪还没丢,竟倒在路旁,摆开烟灯,过起烟瘾来。问他们为什么不跑了,们们说红军“飞”的太快,他们跑不动了。
上午九点多钟,一座横断公路像马鞍的山坡上,突然枪声大作。战士们高兴地叫着:“追上了,又追上了!”
此处是石字铺,距遵义约三十来里路,是娄山关通遵义城的一个小隘口。敌人从城里派出一个营,凭山阻击我军。经一阵激战,我军占领了山头。敌人除被歼的外,残部狼狈向遵义逃窜。我们脚跟脚,一直追到城下。
遵义分为新老两城。当我先头部队追过新城,快到老城东门时,一条小河把路切断了。老城守敌即将城门紧闭,从石字铺溃下的五六十个敌人,被关在城外的大桥上,作了我军的俘虏。
遵义城面积较大,老城与新城之间有一条河流做为分界。下午,我军一股作气,抢占了新城及城边村落。为了迅速拿下才城,我们冒差敌人的枪弹匍匐前进,迫进到城下河滩边,荫蔽在一个小土墩的草丛中,正用望远镜观察地形及敌人守城部署时,军团参谋长邓萍同志也来到前沿和我一起观察敌情,并对我说:“你们先箍制住守城之敌,待军团主力到达后,今夜发起总攻,一定要在明天拂晓前拿下遵义,情况紧急,明天增援遵义的敌人薛岳部就可能赶到……”突然,他的头栽到我的右臂上,我还没弄清怎么一回事,他那为革命事业英勇献身的殷红的热血已染满我的衣襟。邓萍同志是不幸中弹,没有来得及说完要说的话就悲壮的牺牲了。邓萍同志不幸中弹,没有来得及说完要说的话就悲壮地牺牲了。邓萍同志是黄埔军校的早期学生,曾参加过平江起义,作战指挥英勇顽强、沉着、果断,是彭军团长有力的助手,是我党优秀的干部和指挥员,他的牺牲使我异常悲痛,长期间地怀念他。在艰苦的苦命战争中,有句话;来不及投出一个手榴弹,就和我们永别了!中国革命的历史就是用无数烈士的生命和鲜血谱写成的……。当晚,我军团主力怀差为邓萍同志复仇的满腔怒火,向遵义老城发起猛攻,再次胜利地占领了遵义城。
遵义城里,人民喜气洋洋,张灯结彩,欢迎红军又回到遵义来了。
就在我军再占遵义的同时,蒋介石急调他的中央军吴奇伟纵队两个师,从乌江南岸远途驰援遵义。为痛歼来敌,我军攻占遵义的第二天拂晓后,军委即命令一、三军团各派出一个团,分两路向滥板凳和鸭溪方向迎击。命令规定:路途遇敌后,即采取宽正面的运动防御战术,节节抗击,消耗、疲劳敌人。待把敌人引到遵义城外时,两个团即并肩构筑工事,依山固守,坚决把敌人抓住,以利我一、三军团从左右两翼突击歼灭敌人。出击迎敌的两个团:一是一军团的第三团向滥板凳方向,一是我们十一团向鸭溪方向。我们接到命令后,立刻紧急集合,全团成四路纵队,雄赳赳地涌出城去。出征的歌声、口号声,震动了全城。街头巷尾挤满着人群,向我们招手欢呼。自然,人们还不知道,这是大战前的布阵。
一军团第三团出发比我们早,我们刚走到遵义城外去鸭溪和滥板凳公路的桥上,他们已经迎上了敌人,并且展开了战斗。
第三团的一个骑兵通信员,飞也似地向红一军团首长去送报告。他在我们队前下了马,气喘吁吁地说:“来了,中央军增援来了,大概有两师人。”说着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吴奇伟这小子真积极呀!”
“哼,他已经来晚了!”
全团来到老鸦山左侧一带山地,刚集合好正进行战前政治动员,敌人约一个多团,从正面向我扑来,企图占领我们前面的山头。我们随即命令二营跑步,抢先占领了那个山头。这时左前一军团的部队和敌人的战斗逐渐激烈起来,大炮声轰轰传来。其他的兄弟部队,也纷纷投入了战斗。
敌人向我二营多次进攻,均被击退,暂时形成了一个对峙局面。敌人的后续部队赶到后,又向我二营左侧包围。我一营从山后冲杀出去,把包围的敌人打跨,又对峙起来。敌人的后续部队,逐渐增加到了两个团。我们一方面感到压力很大,同时又因吸住了敌人而高兴。大家抱定与阵地共存亡的决心,沉着应战,决不后退一步,并依山构成了野战防御阵地,把敌人打在面前。十团也控制了老鸦山的主峰。
敌人的进攻越来越凶,猛烈的炮火打得山石横飞,树木断折,枯草燃烧。从遵义到贵阳公路两侧方圆二十里的山区,一片战火。我军阵地仍屹立不动,与蒋贼中央军展开了浴血大战。
下午,敌人把主攻方向转向坚守老鸦山的第十团,攻势一次比一次猛。一次攻不上,又来第二次;侧面攻不动,又转到正面攻。敌人死伤累累,我们也付出了较大的代价。十团参谋长钟维剑同志,亲自在老鸦山主峰向进攻的敌人投手榴弹,壮烈牺牲了。战斗越打越激烈,敌人出去动了飞机狂轰滥炸。激战到下午三点多钟,敌人凭借优势火力、兵力占了老鸦山主峰。这样,不但居高临下威胁着我们,更严重的是直接威胁了遵义城的安全。彭军团长发出命令要我团一面固守阵地,一面组织兵力坚决夺回老鸦山。我们当即组织三营猛攻两次,均因地形险恶,未能成功。三营黄营长负了伤,连长、指导员、排长也伤亡不少。最后我们又增调第一营一个军,正准备组织第三次猛攻,电话中传来彭军团长的声音,为迅速老鸦山主峰,军委命令:干部团从北向南进攻,十一团配合干部团从左侧仰攻。
经过一场激烈的争夺战,干部团首先登上了老鸦山主峰。山顶上又飘扬起我军的红旗。就在这时,十三团,十二团和迫击炮营,也从遵义通贵阳的公路以西在我十一团左侧,向正面之敌实施猛烈突击。一军团的方向,也远远传来炮声、枪声。
黄昏之前,我军全线展开了反击。仅激战一个多小时,敌人就全面崩溃,主力被我军歼于老鸦山下,残部分路向乌江溃退。我一军团向滥板凳方向,三军团向鸭溪方向,乘胜在夜间展开了猛追。我们紧跟着溃敌的脚后跟,一直追到鸭溪镇。
吴奇伟的两个师大部被歼灭了。吴厅伟本人如同一只丧家狗,带差两个团的残兵败将,经滥板凳向乌江方向逃去。当我一军团追到乌江时,他不等败兵过得江去,便下令斩断了乌江上的浮桥保险索,把一千多人甩在江北岸做了我军的俘虏。
吴厅伟两个师的覆灭,是我军长长征以来获得的首次大胜,轰动了全国,震破了云贵川敌人的狗胆。我军斗志更更加奋发。部队换了好枪,补充了弹药、物资,战士们喜气洋洋地说:
“还是打中央军过瘾,送来的都是好枪!”
“这是毛主席运动战的灵验啊!”
在鸭溪,我们三军团举行了隆重的大会,庆祝娄山关与遵义两次大捷。各连出墙报,编快板,赋诗作歌,颂扬长征以来获得的第一次最大胜利,颂扬毛主席战略方针的胜利。
这时候,我们都不由得回想起遵义会议以前的情况:在北五次反“围剿”中,由于“左”倾机会主义路线的领导都采取了什么“全线出击”,“两个拳头打人”,或“六路分兵”,“全线抵御”的单纯防御,使这次反“围剿”遭到了失败。而在退出中央革命根据地后,又实行退却逃跑。在前堵后追的敌人面前,不是积极地寻求战机歼灭敌人,而是“叫花子打狗——边打边走”。我军不管走或驻,处处受制于敌,每天都被“狗”咬着。加之“大搬家”,机关臃肿,辎重笨重,拖拖拉拉,走也走不动,打也打不好。再看一下回师遵义以来的情形,真是走的利索,打的痛快。两下对比,越发体会到毛主席的军事路线是我军克敌制胜的法宝。
我军回师遵义所取得的一连串胜利,迫使敌人再不敢像以前那样轻举妄动了。在乌江以北,我军取得了休整的机会。之后曾几次主动寻敌作战,敌则小心避让,在乌江到贵阳地区和滇黔边境加筑工事,谨慎防守。为调动和迷惑敌人,在运动中寻求歼敌机会,我军乃于三月中旬,再度西进,占仁怀,经茅台,三渡赤水河,进入川南地区。蒋介石以为我军又要北渡长江,急调川、滇、黔军阀和薛兵部,在长江沿岸设置防线。并在滇、黔边境加筑碉堡,构成封锁线,企图围残我军于长江南岸。要是等敌人调动部署将成之际,我军又突然折回,再经茅台附近,四渡赤水河。然后乘黔北、黔东广大地区敌军团于乌江北牵制敌人外,另以一支小部队东向佯攻瓮安、黄平,佯作东进湖南的姿态。
这种神出鬼没的突然行动,不仅把川、黔军阀和薛岳等部抛在后面,而且又一次使蒋匪帮手忙脚乱。他们判断我军一是乘虚攻贵阳,一是东进湖南与红二、六军团会师。我军主力沿途虚张声势,张贴“拿下贵阳,活捉蒋介石”的标语。蒋介石此时正坐镇贵阳督战,贵阳城又只有一个团,急得他丧魂失魄,一面急令云南军阀龙云火速增援贵阳,一面又急调薛岳和湖南军阀部队布防在东线堵截。
我军主力马不停蹄,人不歇步,星夜向贵阳急进。贵阳城里日夜赶修碉堡,构筑工事。贵阳附近的土豪劣绅,也纷纷逃向贵阳“保险”。
由于乌江以南敌人主力甚少,我军所向披靡,如入无人之境,几乎没遇到什么大的抵抗,既逼近了贵阳城下。当我军达到了调动云南敌人的主要目的后,除以一支小部队佯作进攻贵阳姿态外,而主力则从贵阳附近突然转向西南,西向云南急进。于是,又把所有的国民党反动军队甩在后面了。我军不费一弹入滇的大门便被打开了。后来知道:毛主席部署这次战役时就说过:“只要能将滇军调出来,就是胜利。”敌人果然听从安排。
我军向西南急进中,所向无敌,连克定番(惠水)、长顺(长寨)、广顺(今属长顺县)、紫云等县,抢渡了北盘江,打通了进入云南的道路。
北盘江位于黔西南。两岸是高耸入云的峭壁,主要通道有关岭县属募役的铁索桥,为滇黔公路必经之处。红三军团为全军渡江右翼先遣部队。为迷惑敌人,军团首长命令十三团,伪装敌军,沿途不进行政治宣传,不打土豪,先军团主力一天出发,巧夺募役铁索桥。
我们十一团占领广顺的第二天夜晚,接到军团首长电令:十三团伪装占领铁索桥的计划难以实现,决定改同关岭以南贞丰附近渡江。令我团以强行军速度,于后天十二点前占贞丰之白层渡口,并架设浮桥。沿途经过彝民地区,要切实遵守党的少数民族政策,严格遵守群众纪律。……
拂晓前星星还像数不尽的小灯满挂天空,我们便火速踏上了弯曲不平的山路。虽说四月里的破晓还有些寒气,然而每个人都走得汗流浃背。天亮以后,战士用歌声驱赶着疲劳。翻山越岭,涉水爬崖,一百八十里的强行军,英勇的红军指战员真是拖不垮打不烂的钢铁战士。下午四点多钟,进入了彝民区。我们在一个村边停下小憩。
彝民开始不了解我们往山上跑。经过向导的呼喊和我们宣传解释,有的才转回来。一个腰挎利刃,头缠青布的彝民青年,爽快而热情地自动为我们带路,并用手比划说,到北盘江还有一百三、四十里路,中间还要翻两座大山。
我们担心不能按时到达,督促部队加快行军速度。政治鼓动工作,也更加活跃起来。黄昏前,我们翻上了一座大山。带路的彝民告诉我们,下了山就是王司令的地区了。王司令是这个地区彝民告诉我们,下了山就是王司令的地区了。王司令是有几百条枪。他和王家烈的人是对头。
下了山,沿着一条傍山隘路,艰难地走着。先头部队刚到一个寨子门外,传来抢声,旁边山上也有人吆喝奔跑。我们立刻命令部队停止前进,不准还击。这寨子,正堵住了两山之间的通路,我们非从此经过不行。经向导喊话,寨上不打抢了,但是不让通过。为争取和平解决,我们派“外交大臣”——政治处主任王平主任王平等同志去谈判。
部队焦急地等待着,等得不耐烦了,便嚷嚷起来:
“娄山关、乌江都过来了,吴厅伟两个师都消灭了,还怕他们!”
“你就知道枪杆子好使,忘了党的政策!”
……
要争取时间赶路,一分一秒都是珍贵的。不能再等了,我也跑了上去。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彝民,正带着犹豫的样子和王平同志谈话。他就是王司令。因为被国阀王家烈的人抢怕了,不了解我军的政策,怕我们以借路为名收他的枪,抢劫财物。我们再三向他解释,并告诉他,我们的毛主度、朱总司令也要从此经过。并决定我们几个负责同志留在他的寨内,待部人通过后再跟进;这才解除了他的疑虑。于是他便叫人捧出茶,并派了他的副官为我们作向导,负责沿途联络。
谈判成功了。我们同他坐在月光下,看着部队肃静地经过寨门的大路。告别时,我们送了他十几条汉阳造的步枪作为礼物。他再三称赞我军纪律严明。
部队在王司令的副官引导下,一路毫无阻挡。又经过一整夜零半天的急行军,中午时分,望见了滚滚奔流的北盘江。江水哗哗的响声,吸引着战士们飞跑起来。大家一到江边,捧着清澈的江水,喝个痛快。从昨天黄昏起,都滴水没进,现在我们终于胜利地到达北盘江了!
江边有王司令守江的一个连长(全连只带三条枪)。从他那里得悉:此地距白层渡口还有三十里,而且那里仅有的两只渡船,已被敌人拉过西岸去了。我们见此处江宽不过二百米,水流较缓,对岸又无敌情,便决定在此泅渡,迅速迂回到敌人背后,同时命令一营沿江东岩南下,从正面强攻白层。西岸是一座高约十余里的大山,险陡异常,如被敌人控制,渡江就困难了。正在这时,侦察员请来了一位彝族老人。据老人说:从此往上游走里多路,有个浅滩,二十几的前天大旱时,曾有人从那里涉水渡过江。我们喜出望外地赶到那浅滩处。参谋长和几个会泅水的侦察兵,立即下水试渡。
我们站在岸上,瞪大眼,屏住呼吸,望差这批探险家下水去。他们快涉到江心了,水才淹没到胸脯,我们都高兴极了!一刹那,水淹过了他们的肩膀、脖子,只有头和高高申向空中的两手露出水面。眼看着江水就要把他们吞没了,大家焦急万分,突然,参谋长往长一冒,又露出了肩膀,越往前,水越浅了。
“行啦!可以徒涉了!”岸上响起一片呜呼声。
我们当即决定由团侦察排和三营的高个子,先涉水渡江,抢占对面山头。
“个子高的跟我来!”七连指导员蔡爱卿同志把衣服一脱,高兴驳壳枪跳下水去。接着七连、团侦察排和八、九连的高个子,也纷纷跳下水去。江水不住地响,战士们,一手高举枪、弹和衣服,一手互相拉着,霎时江面上拉起一条人的长绳……
上崖的部队迅速穿好衣服,便去抢占矗立在江岸边的制高点。先头部队即将爬到山头,山那边传来了枪声。原来王家烈发现我军向北盘江急进后,急调其犹国材师的一个团赶守贞丰城,并以两个营在白层之线沿江西岸阻击我军渡江。这就是刚从贞丰赶来的一个营,也正抢占这个山头。但由于我们的战士跑得快,动作猛,抢先登上了山头,然后居高临下,一气把敌人打了下去,一直追到山下。
团的主力渡江后,二营和团直属队配合工兵排赶架浮桥,江东岸附近的彝民,也纷纷来帮助我们。
奉命从白层强渡的第一营,因渡口水深,无船可寻,他们一面积极准备架桥,一面用重机枪向敌人猛射,配合展开政治攻势。由于我军一部已从白层上游渡过了江,驻守白层渡口的敌军营长,晚上便派他的副官过来和我一营谈判。他们愿意撤出白层镇,让出渡口,但要求我军假打一下,使他们好向上司“交差”。在我大军压境之下,吓得他们不敢抵抗了。
谈判成功了。对岸放过两只渡船,我一营战士乘上船,架起机枪,像实弹学习似的,打了一阵。至此,我们从两处渡过了江,全部控制了渡口,一营乘胜夺取了贞丰城。
下半夜,团的指挥所转移到了对岸山上,等待新的命令,并作进攻贞丰城的战斗准备。第二天拂晓,彭军团长过江来了,他听了我们的报告后,又给我们新的任务:为阻止敌人从滇黔公路的侧击,掩护我军主力西渡北盘江,并安全西进,命令我率团的主力(缺第一营)立即出发,沿江西岸进占太平街,并逼近关岭、失索桥,以牵制关岭、募役、安顺一线之敌。最后,彭军团长深切关怀地说:“你们是单独行动,任务很艰巨,要特别提高警惕,可能被敌人切断与主力的联系,更要谨慎小心。在独立活动中,要灵活应用游击战术,依靠群众,注意随时与军团的电台联络。”
天将破晓,我和王平同志率部出发。翻山越岭,走了一天一夜零半天,第二天下午到了太平街。激战半小时,将守敌一个营击溃。敌人逃得仓促狼狈,连通关岭的电话都没拆走。我们伪装敌人从电话中和关岭城里的敌人“取得了联络”,得悉关岭、安顺一线驻守着滇军一个旅。为侦察和加宽正面防御抗击敌人,第二天拂晓第二营(缺一个连)及团侦察排,主动由太平街向索桥方向前进。在距太平街约30里处,便和关岭方向的来敌遭遇了。我二营依山抗击,与敌人对峙起来。
敌人的行动,正如事先所料,企业由关岭到兴仁截击西进的我军号。我们即采取了宽大正面的防御阻击敌人。敌人摸不清我们的实力,不敢轻举妄动,直到第四天拂晓,接到彭军团长电令:我军已全部渡过北盘江,要我们立即撤退,迅速通过兴二一线,尾随军委纵队行进……
我们如释重负,把部队撤下,取捷径走小路急奔兴仁城。在兴仁会合了专在排斥我们的军委干部团一个连并和我团第一营会合。被敌从截断的危险也解除了。在兴仁附近休息了两小时,大家吃得饱饱的,然后又踏着星光照着的崎岖山路,尾随着主力继续向云南挺进。
我军胜利渡过盘江后,连克贞丰、兴仁、安龙、兴义等县城,打开了进入云南的宽广道路。除原留乌江以北的红九军团在滇、黔边牵制敌人外,一、三军团为前锋,分兵两路,浩浩荡荡直朴云南。翻山渡水,攻城拔寨,势不可挡地又连克沾益、马龙、寻甸、嵩明等城,向昆明迫进。云南军阀龙去半个月前早把主力调去增援贵阳,而今自己的老巢反朝不保夕,便急忙四处调兵援救昆明。
我们二一团尾随军团主力,于四月下旬顺利地到达白水城(沾益的分县)后,奉命沿公路向平彝(今富源)方向前进十里,阻击来自贵阳的敌人,掩护军团主力继续西进。这天敌出动飞机数架,对我军滥施轰炸。由于我们团处在山地白水城附近受了一点损失。军团政治委员杨尚昆同志也负了伤。
我们阻击的故人,是从贵阳来的蒋贼中央军一个师。他们进攻的战术是:炮火轰击,轻重机枪扫射,占领一个山头后,小心翼翼搜索前进,而我们则采用了宽大正面的运动防御战术,在正面一四里宽,纵深约十里长的山岳地带,布置了四道防御阵地。敌人炮轰,我们隐蔽在野战工事和山崖里不动,等他们上来了,一阵猛烈的火力杀伤,继之以后冲锋打垮进攻之敌。如此反复数次,每一陈地打个把钟头,然后主动转移阵地。从早打到下午三点种,敌人才前进了十三里路,占去了空空的一座白水城。
我们完成任务后,急行军脱离了敌人,尾随军团主力继续向昆明逼近。从白水出发,一路上谈谈笑笑,战士们说:“仗越打越巧了,中央军一个师,也没拔掉我一根毫毛!”
我军逼向昆明的行动,使云南全境震动。滇军不和不急忙往昆明集中。这就造成了我军北渡金沙江的极好机会。于是,我军以一军团继续向西急进,边克禄劝、武定、元谋,并在昆明通向四川大道的主要渡口——金沙江南岸的龙街,佯作积极渡江的姿态。手忙脚乱的蒋介石,一面亲赴昆明督战,一面急调薛岳、周浑元等部中央军和滇、湘军阀部队,向元谋追击,企图歼灭我军于元谋地区。这时,我军主力在昆明附近突然分兵两路,向西北转进,直趋金沙江。我三军团为右纵队,真奔洪门渡渡江;军委参谋长刘伯承同志率干部团猛扑皎平渡渡江;红五军团殿后打掩护。此时原留在乌江以北活动的九军团,在贵州、云南边境击溃黔敌五个团,完成了牵制任务后,变乘胜进入云南,在主力渡金沙江的同时经会泽附近渡过了金沙江。
三军团以十三团为前卫,前往洪门渡夺取渡船,架设浮桥。我们十一团为军团后卫,经过寻甸,渡过普渡河正向我洪门渡前进时,夜晚按到军团首长急电:军委干部团已完全控制皎平渡及渡船;我十三团亦自洪门渡渡过了金沙江,但因该处水流湍急,架设的浮桥被洪水冲垮,军委令三军团主力改由皎平渡过江。令我们改后卫为前卫,急速向皎平渡前进。
经过半天的急行军,下午四点钟左右 ,我们翻上了金沙江南岸的大山,望见洪水滚滚东流,两岸的,把金沙江夹在脚下。江中七只渡船,穿梭假地在江上像七条大鱼似的南北往返。两岸山坡上满是部队、马匹和行李担子。大家兴奋极了!到处是歌声和欢笑声。同志们快活地谈论着:
“真有趣,诸葛亮五月渡泸深入不毛,我们也是五月来渡泸啊!”
“我们一过江,就把蒋介石几十万大军甩到后边了!”
“蒋介石跟在后面得到了什么呢?”
“捡到了几双兰草鞋!”
正在山上休息,军委传来命令:要我速带一个营和侦察排、电台先渡江。到北岸渡江司令部军委周副主度处受领任务。
我率第二营和团侦察排来到了江边,渡口七只船全让给了我们先渡。一上岸,便见到了周恩来副主度和彭军团长、杨政委,周副主度关切地问了部队情况后,简要地讲了一下整个战局,分析了当前的知情,然后授予我们任务:沿着江北岸西进,迅速高到达元谋以北、江驿以南的龙街渡口,阻击沿昆明通川康大道向北追击的敌人,掩护1我军渡江后在会理稍事休整随即跟进。同时,要我们沿路注意联络南岸一军团的部队,并转达军委令他们改变从龙街渡江的计划,火速赶到皎平渡渡江的命令。因为军委自一军团由元谋、龙街之线折回后,已和他们失掉了无线电联络。
黄昏前,我们完成了政治动员与军事准备工作后,沿着金沙江北岸的羊肠小道,翻山爬崖,溯江而上。歌声、笑声伴随着金沙江哗啦啦的流水。大家一面在艰险的山路先进,一面两眼不住地望着对岸。因金沙江是云南和四川的分界线,有的同志就逗趣说:“我们是身在川,眼望滇咧!”
夜幕徐徐地笼罩了金沙江,密运庶住了星光,一堵悬崖绝壁,迎面切断了去路。怎么办呢?绕路走吧,怕无法联络对岸的部队,只好搭起人梯,刺刀插进岩石缝里,踩着往上爬。先上顶的,用绑带做吊绳,把机枪、弹药箱、电台吊上去。就是骡马不能吊,也无别的办法可想,就干脆丢掉了。
走到半夜,哗哗地下起雨来。山地更加难走了。跌了跤的同志咒骂走来:“这鬼天气,真是个反动派!”也有的故意开心说:“真凉快呀,洗澡不用打水了。”真是各有各的感受,各有各的乐趣。我们的战士,什么时候都表现出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
下半夜雨过天晴。我们刚到鲁车渡,忽然望见对岸出现了一长串火把,尤如一条火龙,摇头摆尾,顺江而来。我们断定是一军团的部队,立时拥到江边欢呼起来。但江营帐水吼,又是漆黑的天,他们怎能看得见,听得出呢?于是便集合几个司号员一同吹起联络号。对岸火把霎时熄灭了,我们知道他们误会了,经司号员再吹红三军的号牌子,对岸才是一军团第一师的部队。我们遂用集体喊话的办法,把军委命令一军团火速到皎平渡渡江的命令传过去。对岸又点起了火把,火速向东而去,我们也燃起火把,两条火龙在夹江两岸,来了个空前壮观的火炬大游行。
天亮以后,我们在鲁车渡附近江中,找到了一只小船,把一军团野战医院院长戴胡子率领的一批伤病员接过江,又继续沿江向川、滇大道的姜驿城前进。
姜驿,是会理的一个分县,城里权有一小部分民团。我们的侦察排乔装敌人大摇大摆地混进了城,活捉了县长和一百多个团丁。从俘虏口中得知:两天前,四川军阀刘元塘师的一个团才从江边和姜驿撤回了会理。我们通过姜驿城,翻山越过十余里的高山,经猫儿关越过灼热蒸人的火焰山(传说孙悟空在此烧光了屁股),黄昏前赶到了龙街渡口对岸的河边村。我们沿江北岸构筑了野战工事。活动两天,没见对岸有敌人的动静。第三天下午,一部分敌人才到了龙街。少数侦察部队到江边观望,被我们一阵射击,就逃之夭夭了。他们没有红军夺船过江的本事,只好隔江兴叹。
四天后,我大军已全部胜利地渡过金沙江,并在会理地区休整后,主力已继续北进。军团首长令我们急速撤回,到会理附近归还我军建制。当晚在村里点起了灯火,虚张声势一番,悄悄的离开了河边村,再次番过火焰山,沿着大道北进,星夜赶到了会理,归还建制。……
选自《万里长征亲历记》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6年版
张爱萍(1910--2003),四川达县人。长征中任红三军团第四师政治部主任,第十一、十三团政治委员。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兼国务院国防工业办公室副主任,国防科委主任,国务院副总理、中央军委副秘书长,国务委员兼国防部长。1955年被授予上将军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