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韩东
特约编辑:山风
戈多无处不在
厦门大学
花壶
我上高中之后,在历史教科书上看到《等待戈多》的剧照,才依稀想起来杨国庭给我讲过戈多的故事。听母亲说,他最近突然脑筋不管事了,理由是幺舅说他疑神疑鬼,经常半夜醒来,把灯打开,然后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幺舅问他在干什么,他就只会说在等戈多。问他戈多是谁,他又说不知道。这让幺舅和舅妈感到惶恐,怕招来什么不好的东西,便要召集家里人商量对策。
正值暑假,我和母亲去看望他。幺舅说想把他送去精神病院,但小县城里又没有,最起码得到市里去,费用那么高,谁供得起?于是,把大姨、二姨和大舅也喊来一块儿商量。最终决定把他送到市里面的精神病院,费用由几家平摊。我反对,但我显然没有话语权。我怂恿母亲一块儿反对,但母亲的年纪是他们兄妹里最小的,也没有话语权,并且幺舅说,我们有谁不赞成的,就领他去家里住几天试试。杨国庭半夜起来等戈多的诡异场面大家都曾亲眼看见,所以都没话说了,一致同意幺舅的提议,等联系好精神病院之后,就把杨国庭送走。
我很是沮丧,唯一能做的就是问母亲,我能不能跟杨国庭一起睡一晚。母亲当场否决了,还警告我离他远点,小心被传染。
我从未见过杨国庭半夜起来等戈多的场面,因为我总是睡得太死,这种事大人不会叫醒我,所以常常一觉睡到天亮,错过了很多次机会。但今天晚上,为了亲眼看见,我一直未睡。我被安排和表弟睡一张床,表弟喜欢熬夜,好不容易等他睡熟后,家里的其他人也早已进入梦乡了。
我轻轻下床,走下楼去。杨国庭睡在楼下,可能是怕他半夜梦游从楼梯上摔下去。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下面有一丝灰暗的光线,走到杨国庭卧室门前,才发现是从门缝里钻出来的。我轻轻推了推门,开了一个缝儿,门锁是坏的,上面系着一截发黄的白布带子,用它夹在门缝里,可以把门关紧。
随着白布带子滑落,一束灯光扑到了我的脸上。我推开门,叫了一声“阿庭”。我一直这么叫他,为此,听到过的人都教训过我,我却改不掉,他也不介意。我曾尝试着叫他公公,他却说感觉怪怪的,还是阿庭听起来自然。
“你就是戈多?”杨国庭惊喜地朝我扑过来,一把抓住我的两只手臂。
“什么戈多?你真的疯了?我是小沐啊!”
“小沐……你来做什么?要跟我一块儿等戈多?”
“我是来听你讲故事的。”
“讲什么故事?”杨国庭瞪大眼睛看着我。
实际上,自从我小学毕业后,他就很少再给我讲故事了,一是我长大了,二是他的那些故事我早就听得滚瓜烂熟,所以这个回答让他感到意外。
“什么都行,最好是戈多的故事。”我说。
“好,来!”他把我拉到他的床边,我起身去把门关紧,才回来坐下。
他又把已经很多年没跟我讲过的戈多的故事讲了一遍。他说,格凸河还没有开发成旅游景区的时候,他经常去那里钓鱼。有一天,他碰到两个老外在河边讲话,但听不懂。他们看到他之后,其中一个走过来,用蹩脚的普通话问他:“你是不是戈多?”
杨国庭问:“哪样是戈多?”
“我们也不知道,所以才问你。”另一个老外用同样蹩脚的普通话回答。
“你们都不晓得,还等人家,怕是鬼哦。”杨国庭打趣地说。
“不可能,他今天一定会来的。”
“你咋个晓得他一定会来?”
“刚才有个年轻小伙子给我们讲的。”
“哪个年轻小伙?”
“不认识,只记得腰上拴着一个葫芦,刚路过的时候讲的。”其中一个坚决地说。
另一个连连点头。
杨国庭觉得莫名其妙,哪里有什么拴着葫芦的小伙子,便赶紧收拾鱼竿走远了。随后便听到了两个老外的笑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之后有段时间,他经常梦到那两个老外,他们每次都问他是不是戈多。有一次他终于大胆质问他们戈多到底有什么稀奇的,你们要一直等他。他们说戈多可以给人想要的任何东西。杨国庭醒来后发现只是做梦。但在梦里建构出来的这个意象逐渐在他的记忆里扎根,以至于这次,他跟我说的是,他真的在河边见到了戈多。但我没有相信,因为此前他从未提过这事,肯定是记忆错乱了。但我还是问他戈多长什么样,他却说只看到了背面。我又问他从戈多那儿获得了什么,他说什么都没有,因为戈多也是个老外,听不懂方言。他的回答有很多漏洞而且缺乏细节,但他没有想要补充的意思。我断定他只是假想出来的,不再为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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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壶
厦门大学2021级
社会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
· 本名班兴令,1999年生,贵州安顺人,布依族,有小说刊于《延河》,曾获2023年“新南方·鼓浪杯”文学创作奖。
·创作谈·
《戈多无处不在》是我写的第三篇短篇小说,灵感来源于我对孤独感和虚无感的一些思考。于是,我找到了“戈多”这个神秘的知名人物,他的加入让故事变得荒诞离奇,却也让主题不言自明。
我对火车的想象是这篇小说的雏形。我一直想写一篇关于火车的小说,但缺乏坐火车的经历。而在荒诞的故事设定中,有关火车的叙事可以适当地偏离现实生活,这使得我对虚无感的思考和对火车的想象最终结合在了一起,写成了这篇小说。我自己感觉还有很多不足,但又说不清楚。不过,它们的存在也是一种成长的轨迹。
感谢《青春》,感谢编辑老师的包容和接纳。从南京本科毕业后,我才深深地爱上了这座城市。作品能在《青春》刊发,于我而言,是一种独特的浪漫。而这种浪漫,正是我抵抗虚无感的方式。
文|厦门大学 花壶
责编|猫十三
版|一茗
校对|张范姝、猫十三
监制|游于艺
封面图|胡文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