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期献给父亲，他在天上看我！
《湖南省娄底市地名录》（县级）载大科公社早元大队拖塘：“此处有一口形状象拖泥船的塘，故名。”又载三早元：原为山枣园，后取谐音成三早元。
拖塘，又可写作托塘。枫梓山面临孙水河，而托塘则在枫梓山的反背之下，与娄底市殡仪馆比邻。沿着甘桂路一直往南走，距石埠大桥约一里地的地方即往右拐，又走不到一里地，就是托塘。
而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这是一条砂石路，坐在去双峰的班车上，颠颠簸簸，右拐，左拐，绕过一处著名的S形弯道，又径直穿过一条田塅，在即将要翻过一道山坳能够望见孙水河时，车在新屋台停下来，父亲和我在这里下车。向右，沿着一条乡道走，似乎路边有一栋供销社模样的建筑。走乡道，或走田垅小道，都能很快到达钻探井的位置，只不过那时，我还不知道父亲带我去的地方叫做托塘。
汝恕三子，其石，名龙飞。1940年12月28日子时生，住娄底市娄星区黄泥塘街道办事处涟滨村。2020年庚子8月23日寅时终，享寿80岁，葬娄底市娄星区乌石峰之阳墓区中部上首，癸山丁向立碑。
配颜惠英，1947年6月18日生。
--《大华莫氏九修族谱》
相对于娄氐镇而言，父亲是一个外地人。他出生在益阳市桃江县峡山口一个叫茅屋湾的小山冲里，家中的满崽，自然要娇惯一些。父亲最初参加工作的单位是在离家几十公里的桃江锰矿，后来调往湘潭锰矿，离家就更远了。
1982年12月编写的《冶金工业部长沙勘察公司公司志》载：冶金工业部勘察总公司长沙勘察分公司成立于1964年4月1日，地址在长沙市文艺路79号，分别从龙烟钢铁公司、新余钢铁公司、湘潭锰矿等十多个冶金厂矿和院校调（分配）来477人。父亲之前在湘潭锰矿工作，估计在公司正式成立之年即调入，分配在水文地质队（共有四个）。1970年5月，公司迁长沙市韶山路40号。
“涟源钢铁厂茅塘岸边低温水勘察，9孔，冲击层。1966年9月开始勘察，井深139米，日出水量4400立方米”。这是涟源钢铁厂的一个饮用水项目，钻探地点就在当时的涟源县娄氐镇红旗大队上头屋生产队的一片菜地里。父亲绝对没有想到，当他1966年9月来到这里，这里将成为他要生活大半辈子的地方。
在水文地质队打井钻探的周边，都是上头屋生产队的蔬菜地。生产队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社员们出集体工，总能引起水文地质队小伙子们的关注。时间一长，父亲的同事便直接问他，你的个人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有没有在这里解决的想法，有没有看上哪一位姑娘。父亲老实巴交地说，有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子还可以……
如果按《长沙勘察公司公司志》记载的茅塘岸边低温水勘察时间与父母亲领取结婚证的时间1966年9月17日来看，确实算得上闪电式结婚，但我还有另一种揣测，或许父亲提前来为项目打前站，已早于9月份来了一些时日。于是我便去翻找父亲的遗物，在一册已经发黄的日记本里，果然找到了父亲当年的一段日记：“我自66年5月6日前去涟钢执行任务……”，完全应证了我的另一种揣测是准确的。
在这一张幸存的、编号为“娄字第96号的结婚证上，父亲23岁（其实父亲的实际年龄已25岁，只是在出生时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少报了两岁，连父亲自己也不清楚），母亲19岁，结婚证上赫然盖着一个圆章～“涟源县娄氐镇人民委员会”。那时，母亲与外祖母蜗居在“四勿第”一间不足30㎡的昏黑、潮湿的小屋子里。而我，直到三年后才出生在“四勿第”。
童年的一些碎片化记忆，与父亲，或与长沙勘察公司有关的：①打小时候的记忆里就有长沙勘察公司在韶山路的印象，里面有一个篮球场放映露天电影，有一部叫《创业》的，我记取了其中一句非常带劲的台词：“马尾巴的功能！”。②有一年浓冬，要从长沙赶回益阳去过年，匆忙中，把我的一条腿套进了棉裤与外裤之间，没有套进棉裤筒里，一路冻到益阳。③有一次和母亲去娄底火车站送父亲，火车开动的一瞬间，我嚎啕大哭，一路哭回家，哽咽不止。望着云隐山后冒出的白烟，和听到火车尖厉的鸣笛，心里想：父亲坐在这趟火车上！直到外祖母把一块鸡肉塞进我嘴里，才止住了啼哭。④在我三、四岁时，我便拥有了百来册小人书，还有一双小套靴，还有一挺玩具机枪，家里还有一大罐白砂糖，…这些都是父亲从外面带回来的。而这些，似乎也让我与周边小朋友相比，有了不太一样的童年。
关于托塘的碎屑还有：①父亲偶或带回来一只甲鱼，说是当地人不吃，送给他的。父亲便用五花肉切砣，搁上生姜、大蒜，与甲鱼一起蒸了。②有一次母亲与外祖母绊了几句嘴，憋着气带我去了一趟托塘，但当日就赶回去了。③我特别喜欢看他们把钻筒抽出来，然后使劲用铁锤反复敲击，从钻筒里掉落一截截圆石柱，直径约有20多cm吧。④再次去托塘，井架已拆，井已经打完，从井口源源不断涌出透亮的地下水，但我不敢过于靠近井口，害怕不小心掉落进去，就会一直沉到地底下去。⑤以后，无数次想象到托塘的水，是不是在很深很深的地下与隔着一座山的孙水河相连通，才会有这样涌流不断的水冒出来。⑥自此以后，近五十年，我，再未去过托塘。
一、涟源钢铁厂托塘项目，孔2，井2，灰岩地带，建设时间1975年～1977年，标准工作量2270m，日出水量一万立方米。
二、涟源钢铁厂三枣园水源地、加压泵房、高水位池（1977年）。
--摘自《长沙勘察公司公司志》
托塘井的钻探是为涟源钢铁厂提供饮用水的。最终，托塘井约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移交给了当地村组，位于上头屋的茅塘岸边井也在同一年代移交给了当地村组，所不同的是后者在甘桂路项目的建设中已被征收拆除。而托塘井依然在为早元村托塘组附近的村民提供着用水便利。
父亲于1979年与涟钢一职工进行对调，在动力分厂供水车间钳工班工作，终于结束了他十多年漂浮不定且艰苦异常的野外作业生涯，回到了妻儿身边。1973年～1974年垒起了三间土砖房，从霉味十足的“四勿第”住所搬进了敞亮的新房，直至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又新建了一幢砖混两层的红砖房。1988年，父亲从涟源钢铁厂退休，直至去世。从他1966年5月来到娄氐镇一个叫上头屋的地方，在这里，他生活了整整54年。而我，在已出版的两本书里均如此简要的介绍着自己：“莫俊，男，1969年7月出生，祖籍益阳，现居娄氐。”
日前，在孔夫子旧书网的拍卖场为娄氐镇文史馆搜集资料，一叠七十年代长沙勘察公司的财务资料引起了我格外的注意，当我从一堆卖家发出的图片里看到父亲的名字，竟足足愣了一分多钟，整个人都懵懵的，过了许久才缓缓回过神来，再细看财务记录的内容：①“（1973年7月3日，水文六队）6月，莫龙飞借50（元）”。②“2、莫龙飞同志借的50元，是从三明工地李卫东手借，因他不回三明，故请他在你处报帐。……财务科，75.8.4”。
接下来，又发现了父亲所在水文队在托塘钻井期间的1975年7月份的一些生活开支财务票据。拍卖回来，一页页翻下去，多有娄氐镇、娄底区、大科公社、早元大队、托塘生产队、石家生产队、新家生产队、圳墈生产队、涟钢商店、涟钢贸易商店、上头屋生产队等字样，基本上都是盐、米、茶油、糖精、草鱼、鲢鱼、猪肉、蔬菜、豆付干等生活开支。
2024年4月19日下午，太阳光晒得人火辣辣的。有一种强烈的欲望在驱使我去托塘。远远就看见托塘，与托塘边的水泵房。大股大股的水涌入三个水池里，水依旧那么清凉而清澈。有四、五位妇女在水池里洗衣物、洗菜。我走进水泵房里面，从里面机器的情形来看，该是废弃有一些年份了。我从水泵房里折出来，问及一些托塘井当年钻探的情况，她们大体是不知道，其中有一位年龄大一点的妇女说依稀记得当年的钻探，只答了一句“有那么一回事吧”，就噤声不语了。我在井边坐下来，静静的，竟也不想再追问一些什么。
父亲是一个特别顾家的人，尤其是他对家里人的那份情感是沉甸甸的，而对哥哥、姐姐的感情更为明显。母亲说，那一年，当他听到他哥哥去世的噩耗，像一个孩子一样哽噎着跑到地坪里，仰着头哭了许久。有好几回，我看到父亲与他姐姐在一起有谈不完的话语，将近八十岁的老人，神情间竟还透着一丝丝撒娇的成分……。
“莫师傅绝对是一个实诚人！”谨慎，封闭，木讷，寡言，偏执，本份，因过于节俭而显得吝啬。在我婚前，因性格叛逆，与厌恶受到家庭的拘束，而曾经与父亲发生过激烈而长期的冲突，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尤其在自己也成为父亲之后，我试图着去理解父亲的心态，终于体会到了父亲内心的那一份孤独。他，一个外乡人在本地艰难地撑持起一个家庭，人生地不熟，单门小姓，又没有朋友，又没有任何不良嗜好，而母亲好强的性格也无法与之沟通，心中的苦楚自然无处可诉，而儿子们又是小辈，在他的认知里，似乎向儿子们倾诉有损于他作为一个父亲的尊严与颜面。于是就只能憋在心里，长期累积，加以思乡之情日切，言辞举止间便有了一些孤癖。
50岁以后，我在镜子里发现自己的模样变得越来越像父亲，更主要的是，气息也变得越来越像父亲，父亲去世之后，我就成了我家的又一个“莫师傅”。诗人韩东写到：爸爸在天上看我！现在父亲也在天上看我，冥冥之中的缘分，一种血脉相连的缘分。我，和我的父亲，从一种曾经剑拨弩张的关系，到如今可以说我成为了那一个最理解他的人，他一生的奋斗，他一生的努力，他一生的隐忍，都还在周边，在上头屋，在托塘，在涟钢，在乌石峰，在母亲心里…，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昨晚，也正是在我书写此文时，小弟打来电话，告诉我，老屋因长年水浸，侧墙的土砖坍塌了一大块……
一组发票：
①涟源县娄底区人民购销站/涟源县大科供销社三元购销商店（章）
②涟源县娄底区供销合作社/涟源县大科公社供销社三元购销商店（章）
③娄氐镇粮站取货证发票/涟源县娄氐粮店（章）
④涟钢商店/湖南省涟源钢铁厂贸易商店第二门市部（章）
⑤涟源县肉食水产公司娄氐购销站/涟源县大科人民公社三元购销店(章)
⑥涟钢贸易商店/湖南省涟源钢铁厂商店蔬菜第二门市部（章）
托塘生产队及附近生产队部分白纸发奉
茶油壹拾斤/大科人民公社三元大队□□生产队（章）/罗家双
草鱼59斤/大科人民公社三元大队求树生产队（章）
茶油20斤/百亩人民公社新家大队石家生产队（章）
鲢鱼30斤/早元张家生产队傅菊阳（印）
部分手写白纸发票
大科公社早元大队托塘生产队
用平视的目光看娄氐
联系微信号：Yes-123-123-123
(17773898392)
长按二维码扫描进入娄氐镇文史馆
(政协娄底市委员会“文史书画”委员工作室)
娄氐镇文史馆 娄氐镇艺术馆
地址：娄底经济技术开发区涟滨街道办事处
澄清居委会办公楼四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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