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说明：成本璞，字琢如，号天民，湖南湘乡人。早年留学日本，归国后游宦江南，曾任浙江候补知府，辛亥革命时期曾参加南社，民国初年任国务院秘书等职。著有《通雅斋丛稿》、《九经新义》等。 《北征日记》系作者记录光绪二十九年(1903) 蒙湖南学政柯劭忞奏保经济特科，赴京参加殿试的经历，反映出清末新政时期的经世意识和西学影响，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原件稿本为私人收藏，点校整理中得到中国社会科学院邸永君研究员的支持和帮助，谨此深表谢忱。
二十五日 己卯，将柯公书复改定。发家书往潭。昨得鹤翘书，言周仲章已死，感叹绝久。与李亦元师谈及，共相伤感。因言中国学者于卫生之学全不加讲，以致流于文弱。高材之生，瘁心力于无用之文字，往往夭其天年，重以穷愁抑郁，百事陵铄，皆促年之原因也。仲章之不永年，余固早知之，而不料如斯之速也。少年友朋中，往来最密者，无如仲章，今竟死矣。追念曩好，不自知涕泗之横流也。拟作诗文悼之，伤感之中，不能成字。年来友朋之能文者，往往早死。去年死梅根，今年又死仲章。文章憎命，忧能伤人，可胜痛哉。天既赋之以才，而又何促其年也。仲章诗文，可存者多。异日归，当访其家，搜辑其遗稿，为刊布之。
是日，大雨竟日，一洗炎歊气，为之大快。阅姚惜抱选本《古文辞类纂》。复与李亦元师谈至夜分，阅其近作稿本。李谓中国之文字当遂灰灭，余不谓然，辨诘良久。李向主张词章，近乃一变至此，佞西太甚，丧弃本来矣。中国不亡，则中国之文字无可废之理也。文字废，则孔教绝矣。二十六日 庚辰，大雨。京师苦早，万类俱焦，今得此雨，不致成灾，可云大幸。阅姚选《古文辞类纂》。二十七日 辛巳，雨，巳后稍止。是日传胪，状元为王寿彭，山东人;榜眼左霈，广东驻防;探花杨兆麟，贵州人。杨君字次典，有文明思想，梁任公之门下，曾入保国会，乱后始更今名。今科仍重楷法，与前无殊甚矣。中国习气之深如此，宜变法之难也。晤刘子贞，谈甚久。闻特科之试，亦重楷法，余书甚拙陋，若如闻者之言，则余无望矣。然号召天下之英才，以试其经世之学，复凭楷法以定取舍，名实相悖，政令不足取信于天下矣。中国之事尚可为哉?二十八日 壬午，至琉璃厂，流连竟日，购买纸笔、考具，作楷数百，苦不能工。余生平事事不让人，乃天以此厄我也。二十九日 癸未，王承基等提雀来，游戏竟日。夜阅《华生包探案》二卷，甚有奇思，可见西人之风俗人情矣。警务之精绝如此，故能行民治之制，以立宪法之基也。中国于警察，徒袭其名耳。办法不善，遂无成效。往年黄公度观察行之于湘，不旬月而地方大治，收效甚捷，政变后遂罢其事。今湘复踵行，而不逮曩年远甚。立法在人，得人则万事治，岂不信哉。闰月初一日 甲申，天阴风劲，甚寒，有秋意。作楷千字。初四日 丁亥，诣摅沧一谈，遂同易煦阶徒步游海岱门，历交民巷各使馆，遂登正阳城楼，苍茫四顾，百感横集。暮得潭电，汇来三千金。夜与李亦元师一谈。初五日 戊子，为捐事游行各处，始定议以同知请奖。暮诣刘子贞观察，久谈，至二鼓始返。初六日 已丑，晤左子翼京卿，谈及特科之试仍重楷法，为之太息于积习之难返，变法之无期也。作楷。初九日 壬辰，至摅沧、平又任数处一谈。暮谢涤荃(鼎庸，湘潭人)招饮。晤刘仁澍、子贞两观察。晤曾晓棠、周质朴二部郎，纵谈时事，甚快意。初十日 癸巳，赴礼部，报名投卷。遂至恒裕金店，为报同知，去市纹二千八百二十两整，议妥一切。赴刘子贞处谈竟日。归，小饮。曾少吾来谈。夜，阅姚平吾所著舆地学。十四日 丁酉，作楷。闻俄聚兵船四十余号于海参崴，将与日决裂。俄于辽东仍强占不退，政府亦将许之，天下大局岌岌殆哉，可痛哉。政府已将苏报馆之主笔邹某拿到，闻其持论悖逆，指斥乘舆，社会颓败，道德沦落，真可虑也。中国之大，无怪不有，观此真无中兴之望。粵西匪乱未靖，岑帅督师，将粤西抚司各官劾罢，可谓近时疆吏中之矫然拔出者矣。闻匪踪已逼宝郡，我楚受其灾，深可虑也。许仲期得家书云:湘乡及邻县均办团。南望故乡，不胜愁盼。十五日 戊戌，天气酷热。料检考具，同刘子贞观察人内城，诣中左门侧上驷院宿焉。遂往各殿遍游。夜热甚，不成寐。十六日 已亥，八点钟点名，自携考具上保和殿，甚以为苦。九点钟出题，醇亲王等监试，特派张香帅八人阅卷。余至日暮乃出，精力疲倦，出殿几乎晕倒。夜二更出城还寓。十七日 庚子，在寓休息，困甚，热益甚。暮，诣摅沧处一谭。大戴礼保保其身体、傅傅之往义、师导之教训，与近世各国学校体育、德育、智育同义论;汉武帝造白金为币，分为三品，当钱多少，各有定直。其后白金渐贱，钱制亦屡更，竟未通行，宜用何术整齐之策。此殿试之题，补录于此。十八日 辛丑，热甚。诣煦棠处一叙，暮归。在寓休息。十九日 壬寅，发家书。是日发榜，日暮无耗，余已落矣。命之多蹇，才之多困，于此见矣。扼腕之余，不禁流涕。此乃天也，复何道哉。仲纯竟取一等第九，相形之下，弥难为怀。二更时，报条始到，余取中一等卅六名，勃然大喜，可谓绝处逢生矣。名次太低，复试当努力为之，以夺锦标。二十日 癸卯，发电往潭，汇款，为捐同知核准事，次交免保千两及印结，各项共需千四百余金。是日，同周和诚奔走一天。甫就绪，大雨。与洪莲坞、邓次青久谈。二十二日 乙巳，作楷六开。是日，见全榜共取一等四十八名，二等七十九名，榜首为梁士诒，广东三水人，编修。二十三日 丙午，至礼部处报名投卷，又至各处应酬。归，作楷五开。阅丹徒陈庆年所纂《兵法史略学》。二十五日 戊申，发电往潭催款。作楷五开。与李亦元师久谈。诣欧阳节吾处一叙，晤王伯谅。暮，潭电至。二十六日 已酉，至日升昌，将款兑妥。料检行李。同政阳节吾、张仲纯入宫城，宿内阁。夜甚凉快。二十七日 庚戌，早七句钟，诣中左门，点名领卷。自携考具上保和殿。八句钟出题，余兴致勃发，振笔疾书。至六句半钟交卷出场，仍往内阁小坐，乘车出城还寓，日尚高也。共作三千余言，写一十五开，才力横肆，论辩雄玮[伟]。虽得之有命。然自问已无遗憾矣。周礼农工商诸政各有专官论。桓宽言，外国之物内流而利不外泄，则国用饶民用给，今欲异物内流而利不外泄。其道何由策。二十九日 壬子，早往礼部，将呈明履历事办妥，又至周质朴处取结。午后李亦元师、邹沅帆先生、瞿海如司马招饮于松筠庵，大会宾朋十余人，皆一时之隽。申后，大风暴雨，对面不见，燃炬开筵，已而雨止晴霁。暮归。阅月光明，弹指已过，岁月如流，客子愁人，甚感慨也。六月初一日 癸丑，往陶然亭一游。归，诣礼部听信，无所闻。访易、式，皆不遇，晤许岳钟、黄运潘二孝康。六月初二日 甲申，诣庆乐园观剧。暮妇，阅邸抄。此次复试，一等取九人，二等十八人。余竟被黜，痛泣而已，遂决作归计。余之命蹇运乖，遂至于此，不胜叹哉。初三日 甲寅，料检行装。亦师留住，谈久之，遂别去。初四日 乙卯，杨式椒、曾惺吾招饮。与仲纯、翼谋别。初五日 丙辰，巳刻，抵天津，寓奥界佛禄栈，杂游街市，观剧听歌。晤大公报馆主笔许季纯之弟伯年。初六日 丁巳，晤杨皙子、梁璧增二君。访舜循不遇。暮上承平轮船，开平矿局之运船也。初七日 戊午，巳后驶至塘沽，泊四时许，暮始驶。风雨骤至，羁愁无聊。同舟者，曾煦棠、杨式椒、郴州陈观察父子、贵州杨德懋(铭修)孝廉，大学堂师范生也。初八日 已未，抵秦皇岛。船上煤，修一铁道，横亘海中二英里，由开平运来。岛距榆关数十里，形势极佳。初九日 庚申，住秦皇岛。风雨大作，愁绝无聊，乃吟诗以自遣，成数首。轻舟狎洪浪，迅若挟两螭。风水既相失，坐卧忽超夷。荒天憺无极，云气望多疑。崇山何威伫，草树碧迷离。秦皇昔全盛，车乘照海湄。神山不可即，风行舟自移。既无不死术，久生复何为。矫首睇扶桑，谁折若木枝。西望昆仑颠，八骏逝将驰。勒石告之罘，功德杳难追。神仙不可见，怅立有余悲。萧萧海门潮，郁郁丛神祠。瀛寰方震荡，蜗蛮战无时。誓言志岩谷，永谢百怪嬉。愿因惠风领，高咏招隐诗。(立意欲学唐乐，愧未工也。)初十日 庚申，航海东行，望见旅顺，斜过青岛胶澳，遂绕成山抵烟台(原文如此)。风浪甚劲，舟人皆惫不能起，余独径登船顶。斜雨如注，极目四顾，想古今之成迹，恸亚欧之近局，不觉拉下，遂成数绝。众生进化有公例，万劫迷信无夙因。大乘龙象宗风绝，嗟我寥天一倦民。排外尚能知国耻，摘[谪]仙终不为时客。狄郎山岳俱灰烬，恨煞当年玛利侬。舍身投世无恐怖，使君惟想天人超。驱车含涕吊菜市，恨血千年碧未消。平生未受玉皇恩，此去拂衣更无言。终是婵娟惯落魄，海红帘底叹春魂。春明留住九十日，酒酣涕泪莽纵横。此去愿为楚三户，他日应思鲁二生。软仁尘里斗以兵，手板脚靴抵死争。一例醉生梦死客，几人懵懂到公卿。微风动瀛海，冉冉谷信生。天入大荒尽，山从云外横。危崖孤石耸，落日暮潮平。见说东征役，楼船苦战争。十三日 癸酉，夜抵茶山，月色如画，景绝高旷，成一诗。海上生明月，流波万里飞。星随云共隐，天绕水成围。惊浪如山立，凉风吹我衣。闺中应忆我，倚幌惜孤晖。十四日 甲戌，午后抵上海。此行航海，迟滞至十日之久，备极艰苦，殆余殃未尽耶，岂非天哉。然得尽揽北洋之形胜，亦一快也。异日考其图籍，可以兴矣。夜出游，阅各报。十五日 乙亥，住沪，晤李茹真、成笃生、刘申甫、姚石顽诸人。作书致都门诸友。又作二律贻刘子贞，感其情也。精究天人学，刘公信我师。亚欧通象译，吴蜀识旌旗。才大时犹谤，功高世未知。乡贤高郑莫，经武迈前规。素王大居正，改制本微言。岂意群龙战，数成杜宇冤。千秋公论在，六合替人存。愁绝樱花落，黄金铸国魂。(日本以樱花为武士之魂。)十七日 丁丑，过镇江、金焦二点，梦魂绕之，惜未一游也。二十二日 壬午，乘湘泰上驶，速率甚疾，为诸船之冠。二十三日 癸未，幕抵岳，登岸。晤张砥如。烟雨冥冥，追念劳尘，又忽忽半年，感喟之氽，递成二绝。央岸荃荪更不春，风帆沙鸟正悲人。可怜一掬卢均[钧]泪，枉学彭盛殉国民。云水苍茫望远汀，鷓鴣啼罢雨冥冥。风鬟雾鬓知何在，遥睇君山一发青。二十五日 乙酉，煦棠来谈，仙岩、伯桢诸友均来晤，询及京国近事，亚欧大局，惟感慨太息而已。清一来。二十八日 戊子，陈树人来谭，吾湘奇士也。曾晓棠苦邀入报馆，力辞卸之。官报馆诸友招饮。三十日 庚寅，李勇来，得家书，因悉局中近事。杨杭生来，同寓。摅沧来，久谈。劳尘纷扰，遂过一月。自叹生平不识彼苍何以位置也。
札记之杂
在县级《娄底市志》中载有成本璞的一篇简传。成本璞乃前浙江台州知府成邦幹之子，在当时颇负文名。值得注意的是在成本璞的科举道路上，他参加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经济特科，旋后又留学日本。简传如下： 成本璞(1877~1931),字琢如，西阳乡南阳村人。14 岁取秀才，26岁举清光绪癸卯科优贡，召试经济特科，获甲等。旋留学日本东京速成法政学校。回国后，授朝议大夫，候补浙江知府。宣统三年(1911),赴任新疆，值革命军起义，被推为外交司长。民国元年（1912），在湖南长沙与谭延闿创办《天民报》,鼓吹民权。后历任奉天(辽宁）、吉林、河南、安徽省政府秘书和国务院秘书，由山西省晋北榷运局长。早年加入革命文学团体“南社”，《南社丛选》辑其诗文甚多。《湘雅摭残》选录其古近体诗12首，专著有《九经今义》《通雅斋丛稿》等刋行。 蒙湖南学政柯劭忞奏保经济特科，赴京参加殿试。在赴京之途，成本璞写下了日记式的《北征日记》，记录了其每日的点点滴滴，召饮，交集，诗文等等。《北征日记》多年前挂在孔夫子旧书网，最后被人购走。后经程道德先生点校，发表在学术期刊《近代史资料》2016年第7期（总第133期）上。非常感谢程道德先生点校成本璞的《北征日记》，为娄氐镇留下了非常宝贵的历史资料。又经娄氐镇文史稿宋国洪抄录整理，又梳理出一个《北征日记》中所涉的人物表供文史专家们参考。 在成氏祖坟山懿元公的墓地，竖立着两根石望柱，上书“召试经济特科，光绪癸卯优贡，嗣孙成本璞”，是中国上千年传统科举之后的科举形式改变的典型实物。
莫俊、宋国洪、周荣鸿、胡业、谢光辉、李俊兰、李伟、陈灿光、刘永丰、成洪桥、颜加乐、颜正芬、刘秋阶、莫蒿、傅桂辉、萧常沛、邓战胜、黄琼、蒋小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