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红叶(小说) | 谢声浩

文摘   2024-11-29 17:00   河南  
   


东山红叶

文/谢声浩

忍受苦难比慨然赴死更为不易,咀嚼革命者的苦难经历也往往比讴歌胜利的辉煌更为不易——题记


(一)

故事得从大革命前讲起,那时新县的大部分辖区还为光山县治,现在的县城新集镇那时还是光山县南边的一个富庶繁华的集镇。俯瞰新集,一条长河穿南北,两座大山分东西。河流西岸的山叫西大山,河流东边的山人们习惯地叫东大山。

山区物产富饶,风景优美,但是道路崎岖难行,村落零星散布,经济落后,生活贫困。

在东山离新集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山村,住着一户王姓穷苦人家,家有一个女儿,起名玉珍。玉珍从小聪明伶俐,讨人欢喜,家里日子虽过得平淡清苦,但小玉珍童年生活仍然不乏快乐。

俗语说:“有苗儿不愁长”,“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门前的河水伴着岁月缓缓流淌,花开花落之间,玉珍长大成了一位如花似玉、貌若天仙的大姑娘。

别人都夸王家姑娘漂亮,老王夫妇俩却喜在脸上,愁在心上,女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还没找到意中人。老王夫妇火急火燎地托会事儿的媒婆儿,张罗着给玉珍找了个婆家,嫁给门前河对面的一个张家小伙子。

那时,新县的绝大部分土地都被极少数地主、富农占有,广大农民或地无一垄,房无一间,终年劳累,缺吃少穿,生活极为穷苦。有人总结了顺口溜:“东有彭颂臣,西有黄吉安,北有李挽澜,南有石子谦,新集城里(曾、刘)两霸天”。这些“南霸天、北霸天”霸占大量土地和山林,自己却一亩也不耕种,全部由农民为他们当牛做马。他们残酷地压榨农民的血汗,一个比一个凶狠,一个比一个毒辣。

王玉珍的婆家也是普通贫苦农民,靠长年给附近的大地主打长工,租种他们的田地为生。全家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子过得紧紧巴巴,靠着省吃俭用,才得以勉强维持,艰难度日。


(二)

随着红色的风暴席卷整个中华大地,革命的滚滚洪流正在催醒沉寂的大别山。烈火燃烧,红旗漫卷,急速地摧毁着统治者套在穷人身上的重重枷锁。

大别山来了共产党,有了红军队伍啦!

为了扩大红军,发展苏区,为民除害,共产党红军决定攻打大别山区的反动统治的中心---新集,这颗钉在大别山的“大钉子”。

地主豪绅们开始惶惶不安瑟瑟发抖,周边县区的那些地主豪绅纷纷逃亡到新集,和本地的豪绅地主麋集一起,妄图勾结拼凑他们的反动集团。

他们在这里招兵买马、修城筑寨,把新集城建成一个“铜墙铁壁”的反动堡垒。他们逼迫穷人当兵当差,到处“抓壮丁”,强迫青壮年男子参加“守城队”,企图把农民作为他们对抗革命的炮灰。

俗语说:“麻绳专从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王玉珍结婚大喜的日子过后,苦难的遭遇就接二连三,可以说厄运连连、命运多舛。

苦难的事情总会发生在穷苦人家里,王玉珍老实巴交的丈夫被地主强行抓到新集,替地主豪绅们守城护院。

然而,对王玉珍来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在一个寒风刺骨的夜晚,她年轻的丈夫趁着隆隆的枪炮声和剧烈的城墙爆破声,夹杂在混乱的人群拼命逃跑,却不幸被枪弹击中,惨死在新集城东门外的大河上。

丈夫的猝然毙命,王玉珍悲痛欲绝。家里一下子失去了依靠,她的世界瞬间黯淡无光。紧接着,公婆也在饥寒交迫中相继死去,这无疑更是雪上加霜。

接连的丧亲之痛让她悲伤至极,终日以泪洗面,她感到生活几乎到达绝望的边缘。可是,王玉珍看着摇篮里嗷嗷待哺的儿子,她强忍着泪水,为了儿子,她决定要坚强地活下去。

王玉珍带着幼子艰难地苦熬着日子,母子俩如同穿越暴风雨的生命小船,每一次的剧烈颠簸都会让她疲惫不堪。

面对生活的重重压力,王玉珍带着内心的极度挣扎,无奈之下嫁到新集城里一个刘姓人家。在这里,王玉珍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可是,天不遂愿,丈夫生性懒惰,整天不务正业,不顾家计,家庭的重担都压在王玉珍柔弱的双肩上。王玉珍每天忙忙碌碌,里里外外,操持着家务。满腹辛酸,一言难尽。

(三)

红军攻克新集后,恼羞成怒的国民党对苏区根据地进行了连续几次的重兵“围剿”,革命出现了暂时的低潮,红军撤离了大别山区,而且一去未返。

反动势力又卷土重来,他们对这里的统治更加野蛮,穷苦人们遭受的苦难更加深重了。

寒来暑往,四季更迭,不知不觉一晃又是几年。

有一天,新集的天空出现了日本人的飞机,疯狂地扔下了几颗炸弹。有消息说日本鬼子一路烧杀,已经到了南边的宋埠和北边的潢川。强盗们挥舞着枪炮和刺刀,即将碾轧而来,似乎来势汹汹,新集好像又要大难临头。

山雨欲来,新集城里的人们开始惊恐不安,个个人心惶惶,如临大敌。

风雨飘摇的时局又让王玉珍安静的生活再起波澜,命运又和她开起捉弄苦命人的玩笑。

一天夜里,好心的邻居偷偷告诉王玉珍,她那丧尽天良的丈夫因嗜赌成性,准备把她娘儿几个卖给他人抵债。邻居劝她赶紧带着儿女悄悄逃走。

闻听此言,王玉珍顾不得找丈夫争吵理论,连夜摸黑,拖儿带女逃出了家门。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黑漆漆的东山跑去,她跑啊跑,不晓得走了多少路,爬过了几座山,趟过了几道河。她们在山间小径上跌跌撞撞,单薄的衣服被路边的荆棘撕扯得破烂如缕,如同几只蚂蚁在荒原中蠕动。她们也不知道要去哪个方向,最后到了一个叫彭大湾的村子。

她们又累又饿,双腿实在移挪不动。她就像迷途的羔羊,怀抱着两个年幼的孩子,茫然地瘫坐在地上。

善良的彭大湾村民看她母子实在可怜,给她们拿来吃的喝的,收留了她们。过了一些日子,热心的村民还帮她找了一个可靠的人家。王玉珍有了新家,就在彭大湾安稳的生活下来了。


(四)

坐落在新县东大山区的彭大湾,四周大山连绵起伏,山高沟深,林木茂盛。王玉珍很是喜欢这里,她在彭大湾扎下了根。丈夫对她很是体贴,对孩子也很关爱,邻里关系很是和谐,大家都喜欢她,说她热闹能干人缘好。

山间四时变换,花开了又谢,树叶绿了又红。王玉珍最喜欢的是秋天,一棵棵满树的枫叶,火红火红的。到了秋天,她可以上山去捡拾板栗和油茶籽,家里也算有了可观的收成。

在历经千般苦难后,王玉珍体味到了生活的真实,她感觉日子有了奔头。听着山风吹拂,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她感到了山中空气的温暖。

在彭大湾,王玉珍幸运地遇到了共产党,见到了革命队伍。

在白色恐怖相当严峻的形势下,队伍的人数不是很多,他们人人身上都带有枪。他们从不不打扰群众,有时还帮群众干干农活,开荒种地,收割庄稼。他们都像唱戏里的绿林好汉一样,个个身手了得,行踪飘忽,来无影、去无踪。他们一身侠肝义胆,专替穷人出气撑腰。

时代的更替就像一场戏剧,演绎着不同的角色和命运。在队伍中,王玉珍最佩服的是老韩,老韩是队长,是她见过的大英雄。他疾恶如仇,英勇无比。

老韩叫韩名字,也是贫苦农民出身。他身材魁梧,力大无穷,据说他一人能肩扛一副“方子料”(本地方言,一副棺材的木料)。老韩聪明好学,什么东西一见就会,一学就精。他不仅擅长种田打土的各种农活,还精通农村的木匠、瓦匠、溏匠(本地方言,指专业砌筑石岸的师傅)手艺,还烧过木炭的炭窑,又做过农村的大厨。王玉珍对人说,老韩做的肉糕不肥不瘦,软嫩细滑,咸淡适中,口感丰富,最好吃。

老韩十分能吃苦耐劳,好胜心强。干农活做手艺,他是师傅们的“工头”,干革命,他是队伍的带头人。他念书不多,文化水平也不很高,但他很有见识,遇难事总能想到好办法,大家又喜欢又信服他。

王玉珍觉得事情很是奇怪,自从队伍来了之后,那些地主豪绅们、保长们好像变得老实了,也不耀武扬威耍威风了,那些原来驻扎在大别山区进行“围剿”的国民党的广西队伍,也不张牙舞爪肆意地到东山窜来窜去了,老百姓们的日子一下子过得消停了许多。

彭大湾的男人们干活更有力气了,女人们在一起也有了久违的欢笑。

王玉珍也恢复了往日少女般的活跃。她就像一颗在苦难中挣扎的种子,在经历无数寒风苦雨后,渴望着阳光,跃跃欲试,破土绽放。


(五)

民国三十六年(1947年),刘邓大军南下了。那年正是稻子成熟的时候,大部队就挺进到大别山区,来到了新县。

胜利的喜讯一连串的传来,像强劲的东风,吹遍了新县大地,吹进了人民群众的心田。

王玉珍她们更是热血沸腾,大家见面时眉飞色舞,欢喜若狂。

他们积极响应上级的号召,紧咬牙关,勒紧裤带,捧出家里仅有的一粒米、一粒盐,支援大军,拥护大军。

王玉珍她们几个妇女还暗地里帮助队伍搞侦察、站岗放哨、带路送信、运输物品、掩护伤员、洗衣做饭。

因为表现积极,工作出色,王玉珍被选为新集区彭大湾乡的妇女会主任。

在王玉珍的带领下,彭大湾乡的妇女们夜以继日,飞针走线,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就赶制出军鞋2000余双。刘邓大军的不少将士交口赞道:“这里确实象个老苏区的样!”(此段文字《挺进大别山》(1987年河南人民出版社)一书有同样的记载,作者注。)


(六)

时光荏苒,东山的季节在不停地变换。弹指之间,岁月的年轮就来到全国解放后的六十年代,王玉珍年年都盼望着山上那片美丽色彩,她最爱秋天山上那成片的枫树,红叶似火。

王玉珍的故事仍在继续。

新县各地都在开展一种叫“忆苦思甜”的活动。顾名思义,活动是通过回忆过去的苦难生活,反思旧社会的不公平,感激新社会的幸福生活。

活动的形式多种多样,一些机关、工厂、学校、农村公社都邀请她去做主题报告,王玉珍又开始忙碌起来。

在报告会上,王玉珍向人们诉说自己往日的不幸遭遇和悲惨往事,历数旧社会的种种罪恶和新社会的无限幸福。当然,报告会少不了环节是讲英雄故事,王玉珍最爱讲她最熟悉的大英雄——韩名字。

韩名字,早年在家务农,家庭贫困,后来投身革命。一九四七年,刘邓大军南下时,他当了新县一区一乡贫农团主席、武工队队长,先后又当了新县一区副区长、区长、县委委员、区党委书记。后来任中共新县县委委员、新县人民政府副县长。一九五五年,副县长韩名字代表县委参加在北京召开的全国地、县委书记会议,受到毛主席的亲切接见。

王玉珍讲他跨马提枪、冲锋陷阵,讲他参加的大大小小战斗,讲他剿匪反霸,讲他带领群众进行土地改革和带头去田铺修造大田,最精彩的故事要数韩名字在代咀玉皇阁遭遇土匪埋伏机智脱险的故事。

“那时刚刚解放,一个细雨濛濛的天气,天快黑了的时候,韩名字从县城开完会议,骑马急匆匆赶回彭大湾(那时彭大湾是个乡,未通公路)传达会议精神。路途中有一段又陡又长的山坡,叫玉皇阁,山坡两边树高林密,地形险恶。一小股土匪顽固分子仇恨新中国,仇恨人民政权,他们在此设下埋伏,妄图暗杀韩名字。他们早有准备,几条枪都齐刷刷瞄准韩名字必经的路口。远处已经急促地传来了马蹄的哒哒声,眼看韩名字就会暴露在他们的枪口下,正在这时,一个小土匪不知道是兴奋激动还是紧张害怕,还是有意通风报信,扣响了扳机,嘭的一声枪响走火了。说时迟,那时快,一听枪声,韩名字一勒战马缰绳,举手抬枪,朝着土匪藏身的地方就是几枪,土匪中立马有人应声中枪哀嚎。趁着土匪们的片刻混乱,韩名字快速调转马头,从半山腰的小路旋风般直冲离去。韩名字有惊无险,毫发未损,顺利返回。

报告会上,王玉珍饱含真情,绘声绘色讲着她和老韩的真实故事。她口齿伶俐,表达清晰,让听众时而泪流不止,时而口号连天。真是高潮迭起,催人泪下,引人深思,报告会极富感染力。


(七)

王玉珍的故事是我岳父讲给我们听的。

岳父告诉我和妻子说:“你们晓得王玉珍是谁吗?她是你娘(指我岳母)的姥娘!”

闻听此言,我们无比惊讶。故事主人公和我们还有如此的渊源,这位传奇老人原来是我们的先辈,我们之间竟然一下子拉近了距离。

在我们好奇地追问下,岳父接着讲王玉珍的故事。

到了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末,王玉珍和韩名字两位老人的老伴都已去世了。王玉珍老人孤苦一人独住乡下,韩名字老人年老多病,在城里需要人照顾。不知是怎样的一个浪漫过程,反正两位老人就自然地走到了一起,一块过起了日子,他们共同幸福生活了长达十余年。到八十年代末,两位老人先后因病辞世,各自走完色彩浓郁的漫漫一生。

故事听完了,让人无限沉思。故事不仅是生动有趣、津津有味,还不自觉的体会到周身温暖,更感知了某种愉悦的生命感动。

莫泊桑说:“生活永远不可能像你想象得那么好,但也不会像你想象得那么糟,无论是好的,还是糟的时候都需要坚强”。

人生本就是一个循环,两位老人历经万般磨难,终究完成了生命中的成全与托付,他们该是多么的幸福啊!


(八)

妻子说,她模糊的记忆里,她小时候见过王玉珍老人和韩名字老人。她喊老人“老太”,但不知道老太就是王玉珍。她记得,那时老太年岁已高,但很是讲究,衣服总是整整洁洁,鞋干袜净,满嘴牙齿整整齐齐,没有一颗脱落,总是面带温和的微笑。她说,老太很精致、优雅!

很是遗憾,我未曾与故事里两位先辈谋见一面。我总想探索老人更多的感人故事,了却一份心愿,以此对老人表达敬仰之情吧。

于是,在某个秋日的下午,带着岳父岳母,我们去了一趟彭大湾。

在村民彭厚满老人的引导下,我们到村子四处转了一圈。彭厚满老人今年七十一岁,是彭大湾原始居民。他说,湾子里,数他最熟悉王玉珍和韩名字。

他指着说,“这几间瓦屋是我五奶(指王玉珍)从前住过的,那个大银杏树老韩曾经栓过战马,马槽石前几年被埋在石岸下了”。眼前的瓦屋几乎快坍塌了,那棵银杏树已经很高大粗壮,枝繁叶茂。

他领着我们在村头不远的山边找到了韩老人的坟茔。坟茔周围杂草丛生,墓碑很是简陋,隐隐约约地可以辨认出“韩名字”三个不甚清晰字迹。因为山路荆棘难走,我们没有能够去拜谒王老人的坟茔,只走到那个山脚下,朝山上那个方向远眺了几眼。

寻而未得,只能是又一次的遗憾。


(九)

又是一年的深秋,东山上的枫叶早已火红一片,漫山遍野。红叶一定会追寻着季节的脚步,随风飞舞。我相信,那片片红叶之中,注定有属于两位老人的一片热情、永恒与温暖。



作者简介:

谢声浩,男,新县人,中学高级英语教师,热爱阅读。







《信阳文学》杂志理事单位:

信阳市浉河区市场监督管理局(信阳市浉河区知识产权局)

信阳市浉河区人民政府五星街道办事处

信阳市浉河区东双河镇人民政府

信阳市浉河区董家河镇楼畈村村民委员会

信阳市浉河区坤佳酒业商行(黔茅酒信阳总经销)


法律顾问:刘国华  刘继东

财税顾问:王会霞


《信阳文学》杂志投稿邮箱:xywx1989@126.com

信阳文学公众号投稿邮箱:xinyangwenxue1989@163.com




编校 | 吕   佳 邵   蝶
二审 | 王纪红 张   弘
终审 | 张国栋

信阳文学
信阳市浉河区作家协会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