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背 | 祝英

文摘   2024-07-08 17:00   河南  

驼背


祝英


我妈说我背驼了这话从小说到大,我却不觉得。

小学五年级吧,背背佳广告铺天盖地,她总指着电视里的广告,说我需要戴这个,但是却没有真正买给我。相反,那年超级女声成了我每周五晚的熬夜节目,在此之前她根本不准我看电视超过晚九点。放学回家,我要先写作业再吃饭,如果还有时间,可以洗了澡看会儿电视,然后到了八点半,电视剧才看了一集,就催我睡觉。

可能我对超女的热爱超出了她的认知。那时候,我学着张含韵唱“我喜欢酸的甜的就是真的我”,还有故意压着低音,摇摆着身体唱“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她”,最沉浸的还是每届总决赛公布结果前,上一届选手就会过来唱《想唱就唱》。我激动万分,跟着轻哼,声音逐渐变大,唱着唱着就眼眶湿润。

再说到那个酸酸甜甜就是我的五年级吧,我看着电视里的广告说:“妈妈,我也想喝。”

当天晚上,妈妈就把所有口味买齐了摆在我的桌子上,接下来一周轮换带着不同口味去学校。那时候的女同学都围上来看我“你买酸酸乳啦!”

这种有面儿的事不止一两件,比如那时候韩国明星Rain正当红,来中国代言了一款小零食“爱尚非蛋糕”。每当看到长发飘逸的Rain举着蛋糕用不标准的中文说“爱尚非蛋糕”我就陷入想像,跑去问正在厨房做饭的妈妈:“妈妈,你说什么是非蛋糕?”

第二天我得到了三个小小的爱尚非蛋糕,包装袋上印着小小的Rain,我满怀期待地撕开包装,先抿一小口,好像比楼下蛋糕店的粗糙蛋糕要好吃,绵绵的,软弹弹;再咬大一口,原来里面还有奶油夹心,薄薄的,刚刚好!小小的蛋糕我分小小口吃了半天,妈妈在旁边盯着:“有这么好吃吗?”我拿着还剩一小半的蛋糕给她,她把头移开:“嗯,我不喜欢。我看超市有三种口味,就都给你买了,尝尝,一块五一个,以后没了。”

说完她又进了厨房。那我可要慢慢吃,一块分20口吃,还不能一次性吃完了,我心里想了想,觉得自己计划的还不错。

但不太清楚妈妈爱吃什么,可能是青菜吧,各种我嚼进去又翻胃的纤维。她总是变着花样做着不太美观又不太好吃的饭菜,夹一根在楼下卤味摊买的鸡腿再搭配着大坨白菜塞进我的小小碗里,然后我再拖出几根叶子塞回她碗里。她呲起牙齿装作要打我的样子,眉毛上挑,嘴唇被下颚带动变瘪了。有时候举着筷子,有时候只用一个眼神,我就连忙低头嚼绿色的草。有一次真的吐了,她在一旁先是愣住,然后把我碗里的菜夹回去,大嚼起来。

我的爸爸爱吃猪大肠、猪耳朵、猪排骨,反正那些油油腻腻的东西,就是他偷懒做饭的捷径。我妈总爱下班后去菜场买仅剩不多的新鲜菜,拎着回家,然后厨房忙忙碌碌,饭做完了,厨房也清理的像没有开工,这一点也不影响她的水平。

丝瓜汤、蒸香肠,还有青椒肉丝,那时候的我极其不理解这道菜。肉炒的相当柴,调味仅依附在表面,和青椒各玩各的;丝瓜还好,还好这回不是菜叶,但是第二口就尝出寡淡;香肠是二姨家给我们的,已经连吃了一周;只好将筷子伸向爸爸昨天买的还剩下的猪耳朵,妈妈看后叹气:“怎么不吃点新鲜的?”我夹了一块给她,她又塞回我碗里,嚼了一根遗落在碗里的香菜,说:“我不爱吃这种没营养的,你要多吃蔬菜。”

后来我上中学了,背驼得更厉害。那时候我戴着厚厚的眼镜,早上五点半去等公交车,晚上五点半出校门吃晚饭,喘口气回去再接着上晚自习。妈妈开始为我做饭好带去学校。原因是我看着其他同学都开始带饭,他们争分夺秒,我也跟着变得紧张起来。周三是她每周单休的日子,那一天她早早起床,去菜场购买新鲜蔬菜、排骨,有时候是鸡或者牛肉,然后回家精心烹制。本是中午和晚上两个饭盒,第一天我有些激动,终于我也是带饭来吃的女同学了,可打开发现已经蔫儿憋掉的青菜,还有旁边沾着被油煎得黑掉的排骨,有些望而却步。好朋友夹了她妈妈做的糖醋排骨给我,我却没夹自己碗里的菜给她。起初几天我会尽量不嚼直接吞咽吃完,后来我也难以下咽了,开始偷偷倒一点。晚上回家,妈妈打开干净的饭盒问我:“你倒掉了?”我虚心地摇摇头,她盯着我看了半天后转身洗碗。

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会跟我说:“你别在我面前撒谎,你是我生的,我们肠子连在一起,所以你撒谎我都知道。”

那天我妈却没有戳穿我,只是第二天她给了我20元钱,让我去校门口吃。

我爸和我走在一起,总忍不住去撇我的背,要我学习他挺起身。我挺了一分钟感觉有些吃力,慢慢又回弹回来,我妈这时候会怼回去,说我爸:“她驼背不是遗传你吗?你都驼了四十多年了怎么还没纠正?”说完她拿走我身上的书包,让我跟上。

妈妈在家更像爸爸,她收拾家务、按时工作、照顾我和爸爸,家里的重活从不让我们动手。她总是顺势拿走最重的手提袋,在实在拿不动的情况下,才把最轻的袋子给我拎。她的身材、气场也与我爸截然相反,她圆润,嗓门大,脸总是红扑扑。我爸反倒瘦蔫儿巴,以前烟瘾也大,身子虚,看起来一推就会倒,但是他脾气在家人面前却爆得狠,对我和妈妈发起火来,能量倍增。其实我妈的脾气也没有很好,但是她对家里人使不上火,她包容,她隐忍。

我妈很坚强,她一直告诉我哭哭啼啼解决不了问题,可我还是在她面前最脆弱,那时候的我谈到学校,感觉数学老师不喜欢我、和后来步入社会来到上海,第一份工作工资第一个月到手才2200,都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上学的时候我在厨房抱着妈妈,把眼泪擦在她的围裙上,她关掉灶台的火难得温柔地说:“那怎么办呢,老师不喜欢你就不学了吗?”后来在视频电话里,她说:“这才是第一份工作呢!”电话挂断后打给我三千块钱,说这是她单独发我的工资。我妈不知道,背着她,我流了更多的眼泪。

那时候我们还很亲昵。冬天里,我爱和她挤在一张床上睡。她总是5点起床做准备,南方的居民楼白雪堆至膝盖,屋内藏匿冷气,总在掀开被子的时候钻入。我就会把被子裹得更紧,伸出小手围住妈妈的腰,怕她换衣服的间隙冷着。

我说,“妈妈你能不能不要老。”她却回答自如:“我不老,你怎么长大呢?”

后来我真的长大了,爱美了,觉得驼背不好看,会注意的挺直身体,让自己去迎接更大的人生。妈妈也真的老了,她的腰间盘突出扯着神经压迫大腿。大学时我放假回家,她都能吃完饭陪我轻松散步聊天,我们还是有说不完的话,她总说我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可是对妈妈我就有好多问题想了解,我说“你和同事吃饭怎么算钱呀,五角钱也会算清楚吗?”“你为什么只和你的姐姐妹妹们关系好,你曾经最后的那个周妈妈怎么不联系了?”“妈妈,外婆外公都走了,你会想他们吗?”妈妈都会回答我,她还是声音洪亮,太阳在江边的大桥落下,天也黑了。

后来一年两年,妈妈边走路边摸摸腿,她说她上午状态好,可以上班,可以走动,但是到了下午,就需要躺着,腿就疼了。后来就散步的越来越少,伴随着我工作增多,年龄增长,可能没机会向她问东问西了,可能她对我的疑问也多,我却常常沉默,于是我们逐渐生疏起来。其实妈妈需要做手术的,但是手术恢复需要静养大半年,这样就需要她完全休息。妈妈的价值体系是不能闲下来的,尽管她已经退休,可她坚持返聘,觉得还不是她全然退下的时候,她会郑重其事地向我提起,“如果是你结婚了,生了孩子,我立马就不上班了过来帮你带孩子。”“那你的腰就不管了?”她开始语序错乱,“哎,这个腰还能撑一撑。”

由于我无法如约结婚生子,我妈就无法按时退休帮我看孩子甚至养病,我们的关系就这样莫名拧巴起来。想想,我这样的女儿真的很挫败,没有真的为妈妈做过什么,从生活的担子到买菜的袋子,我都承受不了。到了今年过年,即将30岁的我,还是因为“孤独”这一原罪让曾经那么多爱都被戳破了,亲密好像从未出现在我们之间。

我爸又说我驼背了,可是明明我有坚持健身,这回我妈在一旁也跟着沉默了。我的背好像是更弯了。我在父母面前就挺不起身,这是我今年春节的新发现。回到上海,我问我的朋友,你觉得我驼背吗?她摇头,你有驼背过吗?

我有,在我妈妈面前。

在我印象里,我妈哭过两次,一次是2000年,她面临一次工作调岗,从工作了八年的地方调到另一个卖场,想到要和她熟悉的同事分别,她坐在床上,拿被子捂着自己的脸哭得好大声;还有一次,是外婆也去世的几年后,有天她下班回来,有些闷闷不乐,吃饭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含热泪地说,我还是有很多话想跟我妈妈说。


作者简介:

祝英,创意工作者。生活在上海,渴望热带市井生活。


 





《信阳文学》杂志理事单位:

信阳市浉河区市场监督管理局(信阳市浉河区知识产权局)

信阳市浉河区人民政府五星街道办事处

信阳市浉河区董家河镇楼畈村村民委员会

信阳市浉河区坤佳酒业商行(黔茅酒信阳总经销)


法律顾问:刘国华  刘继东

财税顾问:王会霞


《信阳文学》杂志投稿邮箱:xywx1989@126.com

信阳文学公众号投稿邮箱:xinyangwenxue1989@163.com



编校 | 闫奕妃 高慧欣

二审 | 王纪红 张   弘
终审 | 张国栋

信阳文学
信阳市浉河区作家协会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