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棵枸骨树 | 姚峻

文摘   2024-05-30 08:17   河南  


做一棵枸骨树


姚峻


暮春时节,朋友老许打电话来,说他在豫南的一个小山村见到过一棵千年的枸骨树。


我一愣,将信将疑,不自觉叨叨一句:枸骨树!快速从脑海里搜索一遍,几无印象,何况千年的老树精!不由得狐疑起来,老许这个人,年青时孤高自许,见人爱理不理。谁知二十年前到乡镇工作之后,性情一天天开朗,尤其这几年,临近退休,一日日洒脱,整天琢磨着到这里看山,往那里寻湖,没事还捡个石头、侍弄个花卉啥的。这不,又向我推销他的伟大发现,要怂恿我周末一游了。

我这边想着,老许却不管不顾,只顾津津乐道,把我的全部兴趣勾将起来,即便回到家里,眼前也满是模糊而高大的枸骨树的身影,不亚于小时候惦记一块大白兔奶糖。


诱惑如草,一日日在心里猛长。


初夏的一天。一大早,天公作美,晴空朗照,风吹白云,绿染林梢。我们一行四人,从信阳市区沿着鸡公山大道一路南行,去寻找梦寐以求的枸骨古树。老许说,古树在一个叫做杜河的小山村,他在这个小山村所在的乡镇工作了好多年,角角落落都留下了他的脚印,一草一木都成为他的好友。老许,中等身材,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说话不紧不慢,文绉绉的,亲和力很强,尤其讲起那棵枸骨树的历史和趣事时,简直是一位专业导游,滔滔不绝。


老许说,每次路过这棵枸骨树时,总要歇歇脚,抚摸它的躯体,仰望它的身姿,久久不愿离去。这棵树也像一位可亲可敬的老伙计,懂他,爱他,每次相见都心情愉悦,忧烦一扫而空,简直相看不厌。我们“啧啧”偷笑。


沿老107国道疾驰,路两边青山起伏,绿树波浪翻滚,我还觉得车慢。终于老许高叫一声,快到了。从车窗望去,我惊叹道,哪里是小山村,分明是绿色的海洋!绿,绿,满眼的绿,莹润、清透、新鲜、饱满、厚重,层层叠叠,绿推碧涌,各种绿的层次,绿的色彩,从远到近,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一波又一波地向人包裹、渗透,盛大如诗。即便是开阔尚未插秧的水田,也倒映着树丛满满的绿色。绿波层层叠叠,直击我的灵魂,又清爽,又奋进,似乎一下子回到了童年,欢呼雀跃起来。老许说,十年前,这里还是土路,窄,坑坑洼洼,若来这里,别说车,就连农民赶集,也只能步行,集市虽说不远,可来回需要大半天。现在方便多了,路都修到家门口,车可以一直开到那棵枸骨树下面。


路弯弯曲曲,车绕来绕去,如在人体血管中行走。我们在大动脉游走了一阵,又钻进毛细血管里,绿意荡漾了一阵。忽然老许手指前方,说,看,那就是。我肃然一望,赫,蓝天之下,一株巨树巍然显现,如此高大,仿佛枝叶横在云里。


下车往枸骨树走去,先要经过四五家房屋。乡村四月闲人少,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想必在田里忙活。我们小小的身影在农家院落间拐了几道弯,才来到枸骨树下。树屹立在一座三米高的陡坡上,直插云天,奇崛峭拔。树下四周翠竹环绕,新笋林立,有威武的守卫姿势,风“飒飒”吹来,声声仿佛警告——你们好,不许动我们的主人枸骨树吆!


我们几个人攀着竹子,上拉下推,费了好大力气,才爬到坡上。又拨开竹子,从竹子间隙艰难地挤过去,才来到树跟前。手抚沧桑、坚韧的树干,仰望它高耸云天的姿势,忽生出敬畏之心。健谈的老许也缄默起来,就连旁边的月牙型池塘,似乎也在风中屏住呼吸,沉静如一面镜子。


闻讯而来的严姓村干部说,这的确不是一棵寻常树。传说解放初期,一位30多岁的杜姓村民,为了一己之私,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鬼迷心窍地砍断了树的一个枝桠,回家不久就全身起了水泡,疼痛难忍,动弹不得,家人请来了阴阳先生,做了一通法事,他本人也忏悔了好几天,才慢慢康复。从那以后,这个故事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方圆数十公里的人们都不敢冒犯,敬其为枸骨神树,就连树下的竹子也任其生长,不敢砍伐。


枸骨神树的故事越传越神奇。十多年前,南方一位老板闻讯而至,要花五万块钱的大价钱移走这棵树,村民们齐声反对。老板不甘心,派人在当地埋伏了好几天,妄想伺机而动。村民们洞若观火,日夜排班守护,老板无机可乘,怏怏而去。与其说是信仰,不如说是感情,世代居此的村民,一代代生活在古树之下,呼吸着树的呼吸,欢乐着树的欢乐,心中有什么高兴忧烦,都向它诉说,早把树当成了亲人。亲情,怎么可出卖呢?


老严凝视着树干,介绍起杜河村的情况。他说,这是个盛产茶叶和板栗的小山村,由于毗邻107国道和337省道,农产品销售很快,人均年收入一万多,村民的日子也算红火。这里还是红色山村。九十年前,红二十五军从何家冲出发,在穿越国民党布防森严的平汉铁路前,曾在这棵树附近的碾子湾作战略性的停留。那时,人过得很苦,枸骨古树也没有现在精神。老严拍拍树干,说,所有的一切,这棵两人合抱、十多米高、经历1500年风雨的老古树,都是最真实、最沉默的见证者。老严一席话,引得我们伸出手去,与树干的一个凸起盈盈一握,表达敬意。说也怪,树叶立即发出“哗啦啦”的欢笑声,气氛顿然轻松起来。


我仔细打量眼前这棵古树,千年的风吹雨打,树干通体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乌黑疙瘩,是时光,是岁月,也是历史。古树是值得敬重的,它寂静的体内,承载着人类容易忘却的记忆,沉淀着人类容易涂抹修改的真实,包容着人类难以忍受的苦难……一棵古树给我们的,往往比教科书更多……


老许又开始滔滔不绝。什么枸骨树又名猫儿刺、老虎刺、老鼠树、鸟不宿啦……仿佛枸骨树的细枝末节,没有他不知道的。身边的这棵老古树,只是不语,只是微笑,只是低头注视着每一位行客;它满天繁星般梦幻的树叶,油亮油亮,闪耀着古老而又年轻的光泽。


“小时候我被枸骨树叶扎过”,老许拾起地面一片树叶给我们看:心字形,边缘四周有刺齿,最前端有三枚像针尖一样坚硬又锋利的刺齿。


“我老家在大别山下一个小山村”,老许陷入往事中,那时没有蜂窝煤,更没有燃气,家家户户做饭全靠从田间地头砍来的柴火。即便是女孩子找婆家,也要问问婆家的柴山多不多。这是那个年代女孩子嫁人最淳朴,也是最直白的条件。他说:“一次,我四处寻找柴草,明面上的柴草几乎都被收割一空;漫无目标的游走了一个多时辰,来到一块山坡谷地的地方。老远发现一处生长着一人多高的灌木丛,绿得耀眼,而它周边却是空荡荡的,让我喜出望外,但是心里又在生疑,怎么还有这么一大簇柴禾没有被砍走呢?我也看到树叶边缘有锯齿,但急切和惊喜迷了我的眼睛,就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搦取。然而这丛灌木处处‘刀齿’,我的手竖着抓不行,横着抓也不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勉勉强强抓住了两三枝。然而,当我右手举起镰刀往下砍时,树枝没断,树叶上的针尖、刺齿反倒向我压过来,左手顿时被戳出七八个血眼……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不过说来也怪,为什么现在看到枸骨树的尖刺和锯齿,反倒觉得特别亲切呢?”


“是你的心变软了……”我笑答了一句。老许今年五十多岁了,在乡镇,在基层磨炼了很多年,年轻时,他很愤青,多年人、事的磨炼,使他温软了很多,性情愈来愈豁达。或许,就像眼前的千年枸骨树,见得愈多,内心便愈丰富,性情便愈淡然,包容性便愈强。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返程的途中,对着夕阳的余辉,当我的目光重返身后的千年枸骨树,情不自禁地咏起三毛的这句诗。


作者简介:

姚峻,男,河南信阳人。散文作家,喜爱散文创作和新闻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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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审 | 吴新爽

二审 | 王纪红  张 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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