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长度与厚度——评田君先生的《那一个月的旅程》(评论) | 杨丽

文摘   2024-09-18 17:01   河南  



  人生的长度与厚度

——评田君先生的《那一个月的旅程》



文/杨丽


收到《那一个月的旅程》的电子稿是七月一天的下午,叮的一声,手机有新消息了,我拿起手机翻看。我快速浏览起来映入眼帘的文稿,很快就被里面“苏轼”这个名字吸引住了。透过手机屏幕我一口气把它读完了,读完还觉得意犹未尽。赶紧打开电脑,把文档下载下来,调大字号,再次阅读,这一次我放慢了阅读速度,开始慢慢品味。
我初次“结识”苏轼还是在十几年前,阅读林语堂先生的《苏东坡传》,那是我认识他最为全面也最为深入的一次。后来也在不断学习和欣赏他的作品,但前面书中文字带给我的震撼却是任何一首诗歌或是一段视频都代替不了的,因为我觉得全面记叙带给我的震撼更持久、更有力。

《那一个月的旅程》攫取了苏轼第一次被贬离京时的情景再现,虽然只有三千多字来进行情景再现,但记录了苏轼从顶峰跌落时的落寞、苦闷,到后来的自我觉醒以及达到创作高峰的心理历程,都让我看到了一个更为真切、更为伟大的苏轼。

“驿道之上雪厚半尺,拉车的老牛在车把式的吆喝声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艰难地在雪地里行走,木质车轮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恶劣的天气环境,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交通工具,还有那在四处一片寂静里唯有的“咯咯吱吱”声,无不让我们感受到了苏轼的处境艰难,此情此景也更能衬托出苏轼内心的悲凉,就如同这天气和四处漏风的牛车一样。

“驿道荒凉,数里无人,道路两旁,皑皑白雪覆盖了大地上的一切。连绵不绝的麦地、低矮破败的茅屋,以及随处可见的坟茔……”又是一处对环境的描写,读到此处我的内心此时也和这天气一样,也和这道路一样,一片冰凉,凉透了的心,似乎是拿十床被子或走进满是火炉的暖室,也暖热不了的。

恰恰是因为作者这样反复地对环境进行描写,才能让我在他一次次的描述中去与苏轼感同身受,进而去理解他,真正的走近他。

“不知道有没有人前往城门外送行,也许会有,但更大的可能是没有。因为正值新年,大家都各自忙于拜年迎春。而更重要的原因是让人感觉不吉利,更怕担上同党的嫌疑。”这是作者在苏轼离京时的一段猜想,让我想起司马迁在《史记》中的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其实这就是人性,不过作者还给了我们温暖的一面“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想,也许在那个文风兴盛的王朝会是另一番景象。”这不仅是猜想,更是作者的坦诚。

也如苏轼“欣然允诺,起身捻须,略作沉吟,挥毫写下‘东南第一峰’和‘淮南茶,信阳第一’的千古绝笔。”的坦诚一样;还如“居仁和尚依恋不舍地问道:‘施主,何时再来?’苏轼起身指了指身后的银杏树,朗声答道:‘待银杏叶落,定归。’”的坦诚一样。

人虽有为利而驱动的本性,但也有一些品性高尚的人,让人性中趋利而往的“铁律”失效。他们爱才,就如濮公山上的道长,还有净居寺的居仁大和尚……

面对现实,超越现实。从离开汴京时的落寞、伤心,意难平到后来的接受、改变、洒脱,苏轼从最初的理想主义者开始学会面对现实,面对生活里的柴米油盐,人情世故……作者也在文中给出了这样的感叹——“看来,胡说八道历来都是为统治阶级所不允许的。无论这个统治者是信奉法家,还是尊崇儒家,都不能改变这个传统。”

面对纷繁复杂的世界,我们只有在适应社会的同时走出自己的特色,才能真正成为我们自己。苏轼就是这样一个典范,他一面接受佛教义理的纾解,一面开始自我觉醒,用大量的诗词创作抒发内心的情感。黄州之行,虽是贬谪之行,但也正是这种苦难让他有了更为丰富的人生阅历,诗歌的内涵也更加深厚。正如作者所说,一路坎坷、一路追寻,苏轼找到了他心灵的栖居地,也找到了他的人生新高度。

从作者的笔下我们看到了能够面对现实、超越现实的苏轼,其实更多的是通过苏轼的处世观、人生观照亮现实生活中的我们。面对困难我们也可以向苏轼一样,学会梳理、学会排遣、学会面对、学会克服……

《道德经》中老子以陶罐中的空的部分来说明任何事物都有其存在的价值,而人存在的意义也是价值。生而为人,只要我们根据实际情况找准自己的位置,努力去做就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田君先生是信阳本土作家,他的《那一个月的旅程》里洋溢着浓浓的家乡情怀,虽然只有苏轼赞扬淮南茶的“淮南茶,信阳第一”的这一句。回想苏轼的一生,他的故事有很多可写之处,为什么作者独独选取他喝信阳茶的这一次的被贬经历写呢。信阳呵,田君先生的家乡!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的茶……我爱我的故乡,我爱我的祖国,因为我的故乡就是祖国的一角。正是对故乡有着深深的爱恋,田君先生才有着这样丰富且细腻的情感。

那一个月的旅程对于苏轼来说是蛰伏、沉淀、自省,《那一个月的旅程》对我而言是又一次认识了苏轼,痛苦、悲凉、失意、洒脱……各种情感杂糅在一起,我想,这便是人生的长度与厚度。


那一个月的旅程



文/田 君



那一年冬天,天气格外寒冷。 

年前,一场大雪覆盖了黄河两岸。大年初一这天,陈雪尚未消融,漫天飞雪就再次飞临。一大早,心如死灰的苏轼带着长子苏迈从南薰门出了汴梁城,城门外,就是那条通往南方的驿道。这一年,苏轼44岁。还没有黄州城外东坡之上的那块薄地,所以还没有“东坡居士”的自称。两天之前,苏轼刚刚从御史台监狱出狱,当然不是无罪释放,而是结案被贬。史料没有记载苏轼父子的这次出行是坐轿乘车,还是骑马骑驴?综合分析当时情形,估计最大可能是租一辆带箱顶的牛车。这样,既省钱省力,又能御寒。不知道有没有人前往城门外送行,也许会有,但更大的可能是没有。因为正值新年,大家都各自忙于拜年迎春。而更重要的原因是让人感觉不吉利,更怕担上同党的嫌疑。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想,也许在那个文风兴盛的王朝会是另一番景象。驿道之上雪厚半尺,拉车的老牛在车把式的吆喝声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艰难地在雪地里行走,木质车轮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一个落魄文人,此时是否还依然峨冠博带,我们不得而知……

苏轼父子的目的地是一千里外的黄州。而此时的苏轼刚经历一百三十天的牢狱之苦,两天时间只够擦拭干净身上的血迹,根本来不及养好遍体的鳞伤。说此时的苏轼身心俱疲应该能够成立。无论是莫须有的“托事以讽”“诋毁朝政”,还是“乌台”之内的“垢辱通宵不忍闻”,对于羸弱的文官苏轼来说无疑都是惨痛的记忆。驿道荒凉,数里无人,道路两旁,皑皑白雪覆盖了大地上的一切。连绵不绝的麦地、低矮破败的茅屋,以及随处可见的坟茔……低矮逼仄的车箱内,父子二人蜷缩在一条破棉被里,愁眉不展,相对无言。那路途必定阴冷、晦暗、潮湿、泥泞,如同心绪。所有的这一切,正契合苏轼父子此时的心境——前路茫茫,生计无着!唯一的安慰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活着真好的感慨。

前十七天,是八百里平原颠簸,史书上对此没有任何记载,苏轼自己也未留下只言片语。也许一路之上,他都在默默消化“诗案”的阴影,疗养身心的伤恸。我想,在经过沿途驿站时,一定少不了会遇到怠慢刁难和冷风凉饭,这些都让苏轼有机会深刻体会到人心的不古和世态的炎凉。正月十八这天,苏轼父子乘坐的牛车终于到达了淮河北岸,随着车把式的一声吆喝,牛车缓缓停下。苏轼在苏迈的搀扶下慢慢挪下牛车,待站定之后,一抬头,两人就看到了河对岸的濮公山。可以想见,隆冬里的山色,只能是一派肃杀萧条的景象。蒲公山和大别山的其它山岭一样,冬天是最不好看的时候。但它二百多米的海拨却也足以震撼到苏轼了,我想这一定勾起了他对故乡的怀念与向往。不知道那时的淮河驿道上是否有桥梁可以通行牛车,抑或是正月里河面结冰,空牛车可以直接从冰面上通过。总之,苏轼顺利过了淮河。那也许是一个朝阳初升的早晨,但更有可能是一个夕阳西下的黄昏。苏轼驻足山下,仔细聆听,继而循着晨钟或暮鼓之声,登临山顶的道观。此时山下的淮河之上,是断不会有千帆竞渡和渔舟唱晚的,但极有可能有朝阳云海或濮山夕照。即使什么都没有,也不妨碍苏轼眼中、心里自带的想象与风景。也许只是一晚,也许是三两日。苏轼得以在濮公山道观里小住,并在某次小酌或痛饮之后品尝到了正宗的信阳毛尖。那个接纳和款待了苏轼的道长的信息全无,但他一定是一个有学问、懂茶道的人。淮水汤汤,毛尖吐绿。几杯茶下肚,苏轼的愁眉渐展,愁肠渐舒。于是,那位有心的道长不失时机地向苏轼提出求赐墨宝,并殷勤地亲自展纸研磨。苏轼也欣然允诺,他起身捻须,略作沉吟,挥毫写下“东南第一峰”和“淮南茶,信阳第一”的千古绝笔。虽有些过誉,但倒也贴切。也许苏轼是想以此充作宿资、酒钱?二十岁高中进士,三十岁就盛名远播的大文豪是有这个本钱的,对于濮公山和信阳毛尖来说,都可谓是天地际遇。

“眉山出三苏,草木为之枯”的苏轼,欧阳修叹谓“三十年后无人知我,世人只识子瞻”的苏轼,此时的手中必定有一张神宗皇帝赵顼的圣旨,抑或是尚书省的判决文牍。圣旨或文牍上措辞一定十分严厉,并有类似“即刻离京,限期到任”的字样。这从他腊月二十九出狱,只在汴梁待了一天,大年初一就匆匆上路这一点就可见一斑。此时苏轼的家眷应该还在湖州,汴梁城里只有专程赶来为他四处奔走的苏迈。从湖州知府到黄州团练副使,相当于是从市长降为了武装部副部长。而且,作为犯官,他在黄州团练副使任上是没有俸禄,非诏不得擅离黄州,且不得签署任何公文的。对于这个结果,前半生一直顺风顺水的苏轼一定是羞愤难当。据说,苏轼的人头得以保全,是因为前有他的对手王安石“圣明时代不能杀有才华的人”的进言!后有曹太后病中说“先帝常言苏氏兄弟都乃宰相之才,你现在把他放了,我的病才会好起来”的劝谏。总之,在1079年的那个腊月里,苏轼的生死全在赵顼的一念之间。让我无法理解的是,写诗招祸这事儿在文人地位很高的宋朝居然也会发生!看来,胡说八道历来都是为统治阶级所不允许的。无论这个统治者是信奉法家,还是尊崇儒家,都不能改变这个传统。从统治阶级的座上宾到阶下囚,也许正是这种人生的巨大反差让苏轼痛定思痛,并最终在黄州发出了“人生如梦”的慨叹。

濮公山虽好,但却不能久留。依依惜别了那位不知名的道长之后,苏轼父子登上牛车再次上路。此时的苏轼感觉心里已经轻松了许多。继续向南,估摸只需一天行程,父子二人就能够到达光州净居寺。猜想,从汴梁出发的时候,他们必定没能做路途攻略,但濮公山上的道长一定会为他指点迷津,甚或有可能为他修书一封。彼时的净居寺经过1022年的重修,寺房和僧侣双双过千。虽说距苏轼到来已过去了58年,但因为王朝尚未更迭,净居寺应该还有模有样。对于净居寺来说,为了这次相遇,它已经静静地等候了四百多年。在前后落差几十米的两座山峰之间的空地上,净居寺终于等来了它的苦主、导师、尘缘。那两座山,前面矮的叫小苏山,后面高的叫大苏山。从山脚拾级而上,到寺前大概有一百多米的距离,由于山路循山势而建,在攀登的过程中,寺院便时隐时现在郁郁葱葱的林木之间,其间还需要绕行一处占地三十余亩的大堰。寺前的唐柏身披白雪,傲然挺立。我想,这应该是苏轼沿途能够看到的为数不多的绿色吧?待走上最后一级台阶,抬头便是宋真宗赵恒题赐的匾额“敕赐梵天寺”。寺门前,住持居仁法师或许已经早早地等候在那里了,二人双手合十,互执佛家礼。

至此,苏轼离黄州已经不足二百里了。史载,苏轼二月初一到达黄州,也就是说,按照他之前十七天走了八百里的速度计算,他应该在净居寺小住了几天,我想这一定与居仁大和尚的反复挽留有关。再有就是当苏轼得知两座山的山名,以及建寺者“遇三苏则住”的传说之后,他停住了匆忙的脚步。停留,是心的召唤。地理上的“三苏”,暗合了他与父亲、弟弟在文坛上的“三苏”之名,这让苏轼心生亲近是那样的自然而然。他与居仁大和尚焚香礼佛,品茗论道,通宵达旦。寺院里悠长的钟磬声、诵经声,以及淡淡的香火气息,似乎都是一种拥抱和释放。也许正是在净居寺小住的这几日,苏轼的心灵得到了慰藉,使他得以放下前事,并重新思考余生。这是一种修行的力量,苏轼在净居寺获得了佛的指引——放下、豁达。这位北宋最伟大的文学家在这里彻底走出了心头的阴霾,并重拾信心与勇气。

他独自穿行在大、小苏山之间,读书,问茶,礼佛。大、小苏山也以清风、明月、茶香接纳了这个远方游子。苏轼在这里前后创作了十余首诗、词及杂记,其中以《游净居寺》一诗流传最广。在这首五言诗的序言中,苏轼用一百多字,讲述了净居寺的历史沿革及其在佛界的地位。而诗名虽为《游净居寺》,但在整首诗中描写“游”的成分却远没有个人的“感悟”多。纵观全诗,诗人写得从容不迫。一种身处“吾家山”的安全感,让诗人敞开了关闭已久的心扉,他酣畅淋漓倾诉自我经历及感慨,表达出皈依的愿望。但现实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左右着他,让他身不由己。虽然自知终将离去,但面对前路,他已经做好了从容应对的准备。最后他还表达了终究还要回来的想法。因为只有这里,才是自己心灵的栖居地。纵观全诗,可以说,苏轼在这首诗里重新找回了那个才华外露的自己。

有相聚就有别离,苏轼最终在钟声之中不得不放下执念,奔赴他命中注定的人生“东坡”。黄州在不远处翘首以盼,一座千年古城也将要以苏轼为荣。我在脑海里搜寻苏轼离开净居寺时的画面:面对送行的居仁及僧众,苏轼一定是长揖及地,并久久不愿起身。他要答谢的不仅仅是几日的盘桓,而且还有一份真挚的情谊。居仁和众僧双手合十还礼,居仁和尚依恋不舍地问道:“施主,何时再来?”苏轼起身指了指身后的银杏树,朗声答道:“待银杏叶落,定归。”抵达黄州后的苏轼,心境愈加豁达敞亮,随之进入他创作的巅峰,那是整个北宋文学的巅峰,也是中国文学的一个巅峰。苏轼没有食言,在黄州期间,他曾多次返回净居寺,并带来了黄庭坚、张耒等北宋文坛大家,以及诸多佛家高僧,他们与已经华丽转身为“苏东坡”的苏轼在净居寺尽情地吟诗作画,逍遥在山水之间,并共同构建完成了一段千古佳话。

经常会奔驰在苏轼当年经过的那段路途中某一段之上,也很多次登临濮公山,谒拜净居寺。尽管由于种种原因,两个地方都已经发生了很多地理、地貌,以及建筑上的变化,但那段佳话一直都在。我的到达并不仅仅因为风景,而是内心深处被一种诗性感召,我只是在反复找寻苏轼有可能在940年前落下的灵感、佳句、感悟……(选自《美文》2020年第7期)




作者简介:

杨丽,女,河南罗山人,教师,《信阳文学》编辑。




田君,汉族,信阳市平桥区人,二级文学创作职称。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32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中国作家协会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已公开发表诗歌数百首,中短篇小说、散文随笔、报告文学、电影文学剧本等一百多万字,出版长篇小说、长诗、诗集、散文随笔集、文学评论集等十余部,有作品入选中国作家协会重点作品扶持项目和定点深入生活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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