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头条]何鹏的散文《地上的云朵》
文化
文学
2024-11-27 00:00
湖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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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云朵
文/何鹏
儿子尚幼时，有一次带他回老家，从未见过棉花地的他，趴在车窗上，好像发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我望向窗外，那一朵朵雪白的棉花，星星点点连成一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真是天上的云朵，不慎遗落在人间，化作了这满地的洁白。 “清明前，好种棉；清明后，好种豆。”这是农人在长期劳作中积累的耕种经验，沿袭至今。春分一过，大地回暖，父亲脱去棉衣，挽起袖子开始翻地。一柄狭长的铁锹，左一锹，右一锹，横一锹，土翻过来，如此周而复始，直至松软。土里的碎石破瓦等杂物要清理干净，再施上一层粪肥，拌和均匀。平整完成的空地就是“棉花苗床”。 接着就是制作营养钵。制钵前一天要将棉花苗床上的土洇水，水要洇足洇透，洇好后，再覆盖塑料膜保湿。制钵有专用工具，包括手柄、连接杆、钵筒等部件，钵筒中有顶钵器。握住手柄，钵筒插入土中，脚踩顶钵器，一个小圆柱体形的营养钵就掉落下来。不到半尺，中间有小凹坑，供落种之用。 母亲精选出籽粒饱满的种子，在阳光下细细晾晒四五天。拿一颗放到耳边摇晃，听到内部微微发出声响，自言自语道：“应该差不多了。”晒好的种子加入温水和药剂浸泡片刻就可以播种了。每到这时，大人就会让孩子们帮忙，一个凹坑里放一颗种子。播种完毕，撒土、浇水、覆盖薄膜，等待发芽。 数日后，出苗了，那一株株嫩绿的棉苗，带着晶莹的晨露，破土而出，密密匝匝的小叶，像粉嘟嘟的小脸，煞是惹人怜爱。待棉苗长至半尺长时，再一棵棵移栽到地里。 从现蕾到吐絮，棉花生长的每一个阶段都需要精心照料。现蕾初期，抹去枝间赘芽；开花后，折去无花枝条；挂铃后，及时掐掉顶尖。农人把这种修枝方式形象地叫作“四门落锁”。 暑热难耐之季，棉花迎来了它的疯长期，要一遍遍松土，一遍遍施肥，一遍遍锄草。不过，防治虫害才是头等大事。喷药若不及时，会严重影响苗株生长。蚜虫、棉铃虫、红蜘蛛，需喷洒不同的农药。喷药要趁太阳好，药效渗透力强。烈日当头，父亲披一件隔水的塑料布，背着笨重的喷雾器就出门了。从地里回来，父亲浑身湿透，药味刺鼻。我用压水井接了一桶又一桶水，父亲把身上冲了一遍又一遍。我看到父亲肩上两道勒痕深深的、红红的。 几场秋风吹过，棉花地已完全是另一番景象：棉桃吐絮，洁白如雪。棉花收获的季节终于到来，母亲从箱底翻出各式各样的布袋子，准备摘棉花。母亲腰间系着布袋子，双手不停地上下飞舞，蜻蜓点水般飞快地摘着棉花。多年后，我读到莫言的小说《白棉花》，里面有一首摘棉歌：“八月里来八月八，姐妹们上坡摘棉花，眼前一片白花花，左右开弓抓、抓、抓……”，看到这里时，感觉就像是为母亲量身定做的一样。事实上，当时我对摘棉花有些怨恨。太阳明晃晃的，大地烤炉一般。走进地垄，把棉花一朵一朵摘下来，棉壳和棉枝会在手臂上划出一条条血痕，汗水流过血痕，盐撒伤口一样生疼。若遇到阴雨天，就把棉花连壳揪回家，一家人围在一起抠棉花。 摘下的棉花要晾晒几天，晒干后装袋，攒了几大包后就拉到镇上的收购站去卖。卖之前，母亲总会精心挑出一些棉花，留给自家用。冬天的夜晚格外漫长，母亲就在昏黄的电灯下，织棉布、做棉衣、缝棉鞋、套棉被。 离开家乡20年了，种棉花早已是记忆里的往事。因费时费力，如今老家种棉花的人也越来越少，可关于棉花的一些细节我仍历历在目。还记得那年，父母从老家赶来参加我的婚礼。在车站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我远远就看到他们弓着腰，背上都顶着一个硕大的尿素袋子。走到跟前，母亲说：“你成家了，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送你两床棉被吧，棉花是自家种的上好棉，很厚实。”一晃，我儿子已12岁了，那两床棉被依然温暖如初、蓬松柔软，躺上去，就像躺在云朵里。 ![]()
何鹏，1984年出生于湖北麻城。现供职于黄石日报社。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文联中青年优秀文艺人才库入选人才。作品见于《散文选刊》《美文》《中国校园文学》《火花》《南方文学》《中华文学》等。有多篇文章入选各散文选本，并被多地语文中、高考模拟试卷作为阅读理解考题。已出版散文集《借我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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