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湖夜话]柳逸高的随笔《我寄人间雪满头》

文化   文学   2024-12-01 00:00   湖北  



我寄人间雪满头


柳逸高

  

在长安的一次诗会上,三十岁的白居易初次遇见了时年二十三岁的元稹。  
他生平第一次发现居然有人能和自己这么像。不论是多异想天开的想法,多隐晦深幽的典故,多大逆不道的政见,只要开个头,对方立刻就能完全领悟。  
后来的白居易称他俩当时“所合在方寸,心源无异端。”他觉得这个叫元稹的家伙和他浑身上下都合得来,这简直太奇妙了。  
不久后,二人同登科第,金榜题名的名次都相差不远,都成为了秘书省校书郎。这下子他俩不仅是一起打卡上班,工作之余更是形影不离,流连于花前月下。长安城各种酒肆青楼也没少一起去。  
常常酒过三巡,两人东歪西倒,白居易还要一个劲的劝酒。元稹就醉眼迷蒙的问:“君今劝我醉,劝醉意如何?”乐天你把我灌醉,是对我有什么想法吗?  
酒肆中的交情只如寒冰,在夜里坚硬,到了白天就化作流水。真正让元白感情坚如铁石的,是政坛上的并肩作战。  
安史之乱后,大唐从最巅峰的天宝开元时代一下子跌入谷底。风光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愈演愈烈的宦官专政、藩镇割据和朝廷党争。黄金时代的记忆还没走远,幻灭与绝望笼罩着整个大唐。  
元白二人都有着实现大唐中兴的宏伟抱负。他们因教书郎任期满退居华阳观。这时两人年岁渐长,轻浮渐去,而持重日增。两人常常揣摩时事,深入市坊调研,细致深入地探讨治国之道。  
在元稹的帮助下,白居易写成了《策林》七十五篇,直指时代最痛的痛点。而元稹的态度也同样坚决,发誓要“剑挥妖蛇腹,剑拂佞臣首。”  
相扶相携之下,两人仕途不断发展。这一年,元稹拜左拾遗,白居易受周至尉。  
两人在此期间写下了不少痛骂朝廷小人、感叹民不聊生的讽喻诗。两人对宦官和藩镇毫无畏惧,只要违法就上奏全力弹劾。  
这种秉笔直书自然会让很多人恨得咬牙切齿。后来元稹写下《酬翰林》,被找到机会的腐败的官僚集团群起而攻,被贬江宁。  
白居易以死谏之,维护元稹。但他们得罪的是宦官集团,上奏的奏章甚至到不了皇帝眼前就被宦官们截胡了,怎么可能有效果?  
分别的日子终于来临。那天长安刚好入秋,白居易看到漫天黄叶落在长安郊外的原野上,而一起相扶相携的好友却要踏上贬谪之途。从此山高路远,再难相见。不禁悲从中来,写下诗来:  
“相知岂在多,但问同不同。同心一人去,坐觉长安空。”  
那一天,白居易的长安城空了。  
元稹离开后,白居易仍然和往日一样喝酒、写诗、上朝,但是他自己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心里的地方空落落的,难以填补。  
某日深夜,白居易家的门忽然被敲响了。原来是送信的人带来了元稹的消息。白居易听到送信人敲门,衣服都来不及穿好,迫不及待的想看元稹的来信,点起灯来,读了一遍又一遍:  
“一张三遍读,一句十回吟,珍重八十字,字字化为金。”  
此后,白居易母亲也去世了,回家守丧,条件十分艰苦,元稹知道后心疼不已,又寄衣服,又寄吃的,还直接转了二十万给白居易,帮他度过最艰难的日子。  
当元稹奉诏回长安的时候,两人多年未见,两人已是白首相对。他们骑马出游,一如年轻的时候刚刚金榜题名那样。快活的仿佛长安城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然而当时的皇帝是靠宦官扶持,靠镇压刘禹锡革新起家的。而元稹在朝时始终与宦官斗争,在被贬时又与刘柳二人交由甚密。所以当刘禹锡再次写下诗句讽刺朝政后,元稹就被牵连再一次被贬出京任通州司马。几个月后,白居易被贬为江州司马。  
元稹一生几经沉浮,终于心力交瘁。一到通州就生了场疟疾,差点病死。后来听说白居易也蒙冤被贬,震惊之余,万般愁苦满腹愁思一起涌上心头,于是不顾自己重病在床,提笔给白居易写信:  
“残灯无焰影幢幢,此时闻君谪九江。  
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  
后来元稹收到白居易的回信,还未拆开早已泪眼模糊。妻子很担心地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看是白居易的信就明白了。因为元稹平时很少这样动情,只有收到白居易消息的时候才会这样。后来他在回信中这样说:  
“远近入门先有泪,妻惊女哭问何如。  
寻常不省曾如此,应是江州司马书。”  
之后的岁月里,他们两人的诗文往来被后人称之为通江唱和,在中国文学史上落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白居易听说元稹的病还没有好,就给他寄了点药。在信中说:“未必能治江上瘴,且图遥慰病中情。”意思是这副药虽然未必有用,但这里面藏着我对你的思念之情。  
元稹在收到药之后写下:“唯有思君治不得,膏销雪尽意还生。”元稹说你这药药力不行,怎能治得好我对你的思念之病?  
白居易怕元稹在通州太热,就给他寄了江州所产的凉席:“白如铺薤叶,冷似卧龙鳞。通州炎瘴地,此物最关心。”  
元稹在收到这贴身的思念和关心之后,马上为白居易寄了一块布料,并附诗道:“腰带定知今瘦小,衣衫难作远裁缝。”他说,我们分离太久了,不知道你的腰身是粗还是细,所以没办法为你缝制衣裳,只能在这块布料中寄托我的相思。  
最后他们甚至在梦里也要不离不弃。白居易梦见元稹,解释道:“不知梦我因何事,昨夜三回梦见君。”他傲娇地说,我昨天又梦见你了,一定是因为你也在想着我吧。  
而元稹的回信却让白居易潸然泪下:“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元稹说,我大抵是被疾病折磨得神魂颠倒,梦到的都是一些不相干的人。乐天,你到底在哪里?  
他们俩的通江唱和,在当时就感动了无数人。一时间他们的往来诗歌,将江南纸价一时抬高数倍。  
五年之后,元稹在调任途中与白居易相遇,这时候和年少时不同,两人都已是金章紫绶的三品大员了。然而这又如何?锦帽貂裘再也没有少年时候纵马驰骋的自由了。  
两人仅仅相聚三天,又匆匆而别。  
元白二人最后一次会面是在洛阳,当时自知来日无多的元稹从越州回京城时,特意绕道去东都拜访赋闲的白居易。两人追忆一生知交,从少年时的荒唐游乐,到中年的并肩作战,到暮年的诗文思慕。不由得时而纵声大笑,时而老泪纵横。  
临别时,元稹写下:“君应怪我留连久,我欲与君辞别难。”  
是啊,两人都知道这是永诀了。元稹说,我比你先走,留下你在这个世界上守着我们的回忆。回忆越是快乐,你就越是难熬。  
乐天,你不会怪我吧?  
不久,元稹病逝于武昌。当元稹的棺木经过洛阳时,白居易扶棺痛哭,不能自己。  
随后,他花了几乎毕生积蓄在洛阳城外的香山上修建了一座寺庙。他说:“因此行愿,安知他生不与微之同游于兹寺乎?”他日日诵经,希望这份功德让二人下辈子能在这里相遇。  
白居易很长寿,一直活到了七十五岁。在人生的暮年,白居易依然会在翻到元稹的诗·老泪纵横,在午夜梦回之时泪沾衣襟。  
在某个难眠之夜,白居易回忆起自己和元稹的长安相识,相扶相携走过的人生。而此时生死茫茫,不禁悲从中来,写下了这首著名的《梦微之》:  
“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宿草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 
弥留之际,白居易又见到了元稹,他一身素白,一手拿酒一手提笔,正邀他一起作诗,正是初见时那个意气少年。  
白居易自己也变回了那个风流倜傥的校书郎,接过新朋友元稹递过来的笔,挥毫万字,一饮千钟。  
…… 
公元八百四十六年,白居易去世,此时离元稹下葬已经过了整整十六年。


柳逸高,2000年生于黄石。伦敦大学学院考古系研究生毕业。曾任谢菲尔德考古系系长,就职于大英博物馆。在校期间组织多次文艺活动宣传中国文化。创立UCL白屋诗舍,任首任社长。现居杭州,从事自媒体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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