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湖夜话]柳逸高的随笔《三尺微命 一介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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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29 00:02
湖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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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尺微命 一介书生
柳逸高
唐高宗上元二年九月九日，为庆祝滕王阁重修，更是为了彰显女婿的才名，洪州都督阎伯屿大宴宾客。 主宾尽欢，正要顺水推舟让女婿作序，从而扬名以图上进时。不知哪里出来一个愣头青捣乱，竟要写赋。 史书记载，当众人看到这小子毫不客气地接过笔墨时纷纷不满，觉得这小子不通时务，情商极低。而都督阎伯屿更是气得直接凭着更衣的借口拂袖而去。 但是阎公又好奇这敢来砸场子的小子究竟有何实力。于是端座后堂，派人逐句传报。 第一个人传来：“豫章故郡，洪都新府”。阎公嗤之以鼻：“老生常谈之话，也敢来抢我女婿风头？” 第二人将“星分翼轸，地接衡庐”传来，阎公则说道：“此故事也。” 紧接着第三人来报，当阎公听到“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时，沉吟良久，默然不语。 待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传到耳里时，阎公已经激动地拍手叹绝，起身入座感叹道：“此真天才，当垂不朽矣！” 当是时，宴会上的众多名儒皆“面如土色，莫不惊伏”。 在众人的赞誉声中，年轻人眺望着滚滚东去的长江，一生悲喜如这江水般缓缓流过心底。 公元650年，王勃出生于山西河津贵族世家，祖父是隋末大儒王通。王勃自小聪慧，六岁就饱读诗书，文章水平已经超过寻常大人。九岁读颜师古《汉书注》，作《汉书指瑕》。 从少年时起，王勃就是洛阳高官宴饮上的常客，和当世名士酬唱相和，名满东都。 十六岁那年，右相刘祥道举荐王勃。不同于其他很多有诗名但是拙于科举的少年天才。王勃不但一考即中，且名列前茅，优异的成绩高中进士。 唐代有一句古话叫做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意思是三十岁考上明经科已算年老，但是五十岁登上进士科，仍算年少有为。 似乎整个长安官场都是王勃的粉丝，刘翔道，贺兰敏之，沛王李贤，甚至高宗李治本人，都倾倒于王勃的才华。 在金銮殿上接受李治和武则天的二圣亲试时，王勃引经据典，对答如流，顺利被辟为沛王李贤的侍读。 那一年长安柳绿，曲江花红，一如十六岁的少年明媚骄傲的心。 然而年少得志，未经磨练，难免心浮气躁。王勃虽然聪明博学，但是世事练达的智慧必须要靠岁月来打磨，是一步捷径也走不得的。 长安是一座纸醉金迷的城，是所有贵族子弟的天堂。王勃从来没有想到玩乐的花样是如此之多，而当时最流行的玩乐方式，就是斗鸡。 公元669年，沛王李贤欲迎战周王李显提出的斗鸡挑战，不惜一掷千金。激战前夜，李贤让王勃写一篇檄文来挫一挫周王锐气。 王勃本不愿写这种文章，但作为侍读，君主之命不得不从。他抬眼望向着窗外的夜空。从二十八星宿之中取意，写出了一篇铮铮的斗鸡檄文。 从南北朝乱世到大唐伊始，王子皇孙之间的刀光剑影从未间断。李世民杀兄弟于玄武门，李承乾李泰攻讦于东宫，这些兄弟阋墙的惨案都成了高宗李治心底最痛的记忆。 所以他尤其重视自己众皇子之间的亲慕。王勃一句“两雄不堪并立，见异己者攻讦。”正狠狠戳在他心底最痛的地方。 读过此文后，李治怒不可遏，当即将王勃逐出沛王府，也逐出了长安。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不曾拥有，而是让你拥有一切后，再将它夺去。 此后，王勃如浮萍一般的漂流于天地间。他的足迹遍布剑南和巴蜀。到达汉中勉县时，想拜见朋友杜少府，才知故人早已远去。 他在回忆起了当年长安灞桥折柳送杜少府赴任蜀州的情景，心中百感交集。当时一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总以为彼此年少，来日方长，天大地大相见有日。 公元671年，唐高宗下诏点选，王勃从中看到了崇尚青云的机会，随即赶赴京城应点选。然而，他在初选考到第一之后却称不再参加复试。好友很是疑惑，问之。王博解释道，参加初选是为了证明才学，复试不应，乃厌恶为官也。 然而王勃有个没说出口的原因，是因为点选的主考官裴行俭曾经在酒后放言：“勃虽有文才而轻浮放浪。”这个话传到了王勃耳朵中，他心中不忿，于是便复试不应。 祸不单行，王勃不知道，他短短一生中最大的危机已悄然而至。 根据旧唐书记载，王勃在广州私藏官奴曹达后，又害怕此事泄露，于是又将曹达杀害。 这个案子蹊跷很多，从史料推断，王勃胆子不大，还有点社恐，也无甚魄力。杀人这件事，不像是他能干出来的。再加上他恃才傲物得罪人的性格，此案实在玄之又玄。 不论如何，王勃被诉判死罪，囚禁狱中。在无数黑暗的日子里，王勃不断回忆着自己的人生。二十出头的年纪，他从宠儿到死囚，获得了一切，又失去了一切，仿佛经历了六道轮回一般。 也许王勃命不该绝。咸亨五年，武则天改元咸亨为上元，大赦天下。王勃幸遇赦免，但父亲王福酬却被牵连，被贬到交趾做县令。 交趾在今天越南，被贬到如此蛮荒之地，那便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王勃一生至孝，好不容易蒙恩特赦。可是没想到逃过了杀人，没躲过诛心。 公元674年秋，王勃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房屋风雨依旧，鸟雀徘徊，门前的老榆树无言地守着春秋。 经历生死后，王勃在故乡潜心修书治学，完成祖父王通未完成的著作。不知多少个深夜，王勃拿着祖父的书站在中庭，独自望着古老的星辰，泪流满面。 公元675年，沛王李贤被立为太子，武则天又想起了曾经沛王的侍读王勃，于是下诏王勃功过相抵，官复原职。 可是此时的王勃已经历经起落生死，无心仕途。于是婉谢了武皇诏命，打点行装启程南下，赶赴交趾探望日夜思念的父亲，也即将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程。 九月，王勃车劳顿抵达洪州，适逢洪州阎都督于滕王阁大宴宾客，于是前往看个热闹。 滕王阁上，王勃见长江浩荡无涯，滚滚东去，好似人生之多艰。然而江水总有如海之时，人生之志，却十之有九难以实现。 王勃好久没有如此大醉过了，一如那年在长安曲江边那样。他挥毫落笔，如宿命那样，将他的一生缓缓写就。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堕青云之志。” 他哭着，笑着，写着他的意气他的骄傲他这些年的起起伏伏。将所有的不平化入笔墨。 这世界以痛吻我，我报之以长歌。在被命运一次次折磨后，王勃仍深爱着着这个世界。 王勃终于交趾见到了父亲。历尽劫波后，父子俩相逢无言，泪流千行。 和父亲分别的时候，王勃在船头站了很久很久。从能看清父亲眼角皱纹的距离，一直站到了父亲的青衫融进了海天一色。 但是王勃并不悲戚，如他一直以来的那样。他说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他喜欢乐观，总是相信有无穷的来日。 此时滕王阁序已然如一束霞光，点燃了大唐文坛的夜空。从九重深宫到街头巷尾，都在等待着那位年轻天才长歌大笑，渡海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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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逸高，2000年生于黄石。伦敦大学学院考古系研究生毕业。曾任谢菲尔德考古系系长，就职于大英博物馆。在校期间组织多次文艺活动宣传中国文化。创立UCL白屋诗舍，任首任社长。现居杭州，从事自媒体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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