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富 钱源|论符号消费游戏差异化编码的意识形态功能

文摘   2024-12-18 09:08   湖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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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符号消费游戏差异化编码的意识形态功能




王国富,辽宁大学哲学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

钱源,辽宁大学哲学院博士研究生


原载《华中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4年第6期


摘要:欧美发达国家物品丰盛的社会景观似乎为人的自由平等提供广阔空间,但随着物品消费狂欢现象的兴起,人的精神却越来越陷入媚俗化的境地。鲍德里亚认为,符号消费依托社会价值编码系统建构超真实的符号空间,塑造规训消费者集体无意识的文化空间,实现日常生活游戏版本的完美升级,导致人们即使逃离追求物质享受的虚假需要,仍然会陷入追求社会角色扮演的符号消费游戏。符号消费游戏揭示资本借助符号消费的阶层区分功能,把统治触角延伸到日常生活领域,在差异化竞争中彰显符号消费的意识形态功能,表明资本与现代传媒全面入侵人的社会交往领域的社会操控机制。


关键词:符号消费;社会角色;资本逻辑;现代传媒;差异化编码


当代欧美发达国家依托高度发达的生产力创造出物品丰盛的靓丽景观。物品丰盛的消费景观表明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得到极大改善,与人的精神越来越陷入媚俗化的困境形成鲜明的对比。鲍德里亚从符号消费的视角出发,审视发达国家的日常生活状况,揭示出人对社会消费角色扮演的执着追求,批判符号编码系统对消费生活的总体操控,解析当代西方消费社会人的主体性隐退和符号秩序登场的消费事件。在此背景下,鲍德里亚把自己比喻为资本主义社会的“病毒”,努力打破资本主导的符号消费游戏的桎梏,消解社会角色差异化编码的意识形态功能,为人的自由平等争取发展空间。

一、符号消费游戏推动日常生活游戏版本的升级换代

20世纪后期,美国等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呈现出从生产型社会进入消费型社会的发展趋势,自由、平等、博爱等社会发展口号获得高消费生活方式的支撑,促使宣扬自由、平等的资本主义价值观戴上令人眩晕的物质光环。人们的生活水平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这种变化并没有改变资本主义不平等的社会交往关系,而是把它变得更加牢固,这表明资本主义社会统治模式的完美升级。

资本主义自产生那天起,就把革命的目标指向推崇政治不平等的封建君主制度。资产阶级的目标是实现政治解放,从来没有试图实现人类解放。资本主义推崇商品的等价交换原则,在看似平等的劳动力自由买卖中塑造奠基于经济不平等的社会交往体系。马克思指出,“资产阶级在它已经取得了统治的地方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园诗般的关系都破坏了。它无情地斩断了把人们束缚于天然尊长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羁绊,它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 。资本主导社会生产分工体系,通过建构劳动力等价交换游戏来对工人和资本家进行社会角色定位。资产阶级享受着资本人格化所代表的富裕生活,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工人阶级沦为资本增殖的牺牲品。工人为了获得生活资料,就必须加入资本主导的社会生产分工体系中,劳动力作为商品参与“等价交换”游戏,便无法逃脱异化劳动的悲催命运。“国民经济学由于不考察工人(劳动)同产品的直接关系而掩盖劳动本质的异化。当然,劳动为富人生产了奇迹般的东西,但是为工人生产了赤贫。劳动生产了宫殿,但是给工人生产了棚舍。劳动生产了美,但是使工人变成畸形”。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塑造具有欺骗性的劳动力自由买卖游戏,劳动力自由买卖的假象掩盖了工人为满足生存需要而被迫成为雇佣劳动者的事实。在生存压力的胁迫下,工人被迫放弃平等自由的理想,把劳动力出卖给资本家。工人明知受资本家的剥削,却又要祈祷资本家能够获得更多利润,其目的不过是为保住自己赖以谋生的劳动岗位。资本主义塑造的劳动力自由买卖游戏并没有实现工人的自由和平等,反而把工人变成主动追求被雇佣和被剥削的受虐狂,就像鸭子要努力达到烤鸭原料的标准才能实现自身生存的合理性一样自虐。

法兰克福学派选择了不同于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的独特视域,从哲学、社会学等多角度对资本主义日常生活展开全面反思,批判资本主导的文化工业对日常生活的潜移默化的操控机制。霍克海默和阿多诺认为,近代以来的启蒙已经走向自己的反面,启蒙消除了自然的神话,却又确立了新的技术理性神话。文化工业生产的影视作品把图像、语词、音乐巧妙组织起来,各种感性的表达形式变成操控社会现实的完美艺术。“这一过程整合了所有生产要素:从电影改编成的小说,到最后制作成的音响效果。所有这一切,都是投资资本取得的成就,资本已经变成了绝对的主人,被深深地印在了在生产线上劳作的被剥夺者的心灵之中;无论制片人选择了什么样的情节,每部影片的内容都不过如此”。文化工业塑造普遍意识代替特殊意识,促使资本成为日常生活的主人这一思想深入人心。“整个世界都要通过文化工业的过滤。正因为电影总是想去制造常规观念的世界,所以,常看电影的人也会把外部世界当成他刚刚看过的影片的延伸,这些人的过去经验变成了制片人的准则。他复制经验客体的技术越严谨无误,人们现在就越容易产生错觉,以为外部世界就是银幕上所呈现的世界那样,是直接和延续的”。文化工业通过影视传媒引领日常生活,诱导人们接受影视作品塑造的生活理念,忽视对影视作品推广的主流生活方式的批判反思,被动接受文化工业塑造的同一性。马尔库塞通过对资本塑造的虚假的日常生活需要游戏的批判,揭示虚假的需要成为发达工业社会操控社会生活的有力武器,反思人被虚假的日常生活需要诱惑的异化存在状态。马尔库塞指出,“为了特定的社会利益而从外部强加在个人身上的那些需要,使艰辛、侵略、痛苦和非正义永恒化的需要,是‘虚假的’需要”。发达工业社会通过控制虚假需求的生产,诱导人们忙于享受发达工业社会提供的各种福祉,引导人们习惯于接受发达工业社会塑造的日常生活需要游戏,实现对发达工业社会塑造的同一性模式的心理认同。马尔库塞指出,为了能够区分真实的需要和虚假的需要,应当培育人们对文化工业灌输的流行观念形成独立的审视能力。“只要他们仍处于不能自治的状态,只要他们接受灌输和操纵(直到成为他们的本能),他们对这一问题的回答就不能认为是他们自己的”。发达工业社会表面上为人的生活提供广阔的选择空间,实质上却用不断膨胀的生活需要消耗人的时间和精力,导致人们在虚假的生活需要中迷失主体的自由意识,把虚假需要的满足“潜化”为人们对日常生活游戏的接受,成为片面追求物化生活的单向度存在。马尔库塞批判资本主导的文化工业塑造虚假需要成为人的日常生活需要的游戏机制,揭示出文化工业操控下的日常生活演变成围绕虚假需要的塑造、推广和满足展开的异化生活。

鲍德里亚把社会批判视角从生产分工游戏转向符号消费游戏,认为消费取代生产成为操控人的日常生活的社会模式,导致人的意识受到消费意识形态的规训,陷入物质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和精神越来越媚俗的尴尬状态。后工业社会的人的消费重心转向物品的符号价值,把消费品视为社会地位的象征。“处于某种社会地位上的人,也必将在物(以及在孩子)的世界中获得一个永久的、既定的地位。那些围绕着某个人的物首先组成了一张资产评估表,一种(永久签署的)社会命运的证明书”。符号消费变成一种社会交往游戏,承担着对人们进行阶层区分的符号功能,成为消费者加入特定消费群体的标签。符号消费具有阶层区分功能,会导致消费者整体必然分化为不同的消费阶层,表明大众的生活消费与富有阶层的奢侈品消费的对立不可避免,引导人们通过符号消费获得进入更高消费群体的通行证。鲍德里亚认为,“从高级银行为800位特选顾客(保证流动账户上至少有25000美元的美国人)提供的路易十六式保险箱直到总经理的古典式或第一帝国式办公桌,它们的豪华功能对企业高层干部来说已经足够了;从暴发户别墅的傲慢气派直到高级服装的随意,所有这些边缘差异都根据某种鉴别物资分配的普遍规律(这一规律甚至比刑法还不容忽视)强化了那种最严峻的社会歧视”。在消费社会中,符号消费的本质是资本消费,消费者之间的本质区别是对物质财富消费数量的不同。在符号消费游戏中,富有阶层依托大众传媒对主流消费文化的建构,使得自身在符号消费中获得高人一等的消费标签,追求凌驾于大众消费之上的社会认同,在消费游戏中扮演高高在上的社会角色。

鲍德里亚从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符号消费现象着手,指出符号消费虽然拓展人们的生活消费空间,但通过符号价值编码系统操控人们的消费观念,看似自由的消费却反映出消费者在符号消费游戏模式下的集体无意识状态,表明社会控制模式从虚假需求游戏向符号消费游戏的华丽升级,凸显当代人的生活消费空间不断扩大和精神自由不断萎缩的消费异化现象。

二、符号消费游戏操纵社会角色编码的多重维度

当代西方欧美发达国家中,生产在社会生活中的主导地位受到消费的强烈冲击,已经出现了消费重心从对物的使用价值的消费转变为对符号价值的消费的现象。生产决定了人在社会生活中所占有的社会资源的具体数量,而消费则进一步揭示出每个人如何运用所拥有的社会资源的具体方式,从而揭示出人的个性化存在状态的具体生成。鲍德里亚指出,“人们从来不消费物的本身(使用价值)——人们总是把物(从广义的角度)当作能够突出你的符号,或用来让你加入视为理想的团体,或作为一个地位更高的团体的参照来摆脱本团体。但是,这种法定的区分过程是一种基本的社会过程,每个人都是通过它注册于社会的”。符号价值承担社会阶层区分的功能,表明消费已经摆脱纯粹的消耗属性的限制,开始具有社会符号层面的意义生产属性。

消费品的符号价值与交换价值密切相关,交换价值的数量成为符号价值区分的原则。霍克海默和阿多诺指出,“崭露头角的年轻女演员完全可以被当成一个打字员,同样,对女影星来说,华丽的晚礼服却是把自己与乳臭未干的女孩子区分开来的标志”。华丽的晚礼服是普通小女孩无法企及的奢侈消费品,能够表明女影星凌驾于普通女孩之上的消费阶层定位。消费重心从使用价值到符号价值的转换,表面上看是从个人的物质需求向精神文化需求的转化,实质上却是通过社会阶层区分不断强化符号消费背后的资本消费,凸显富有阶层在消费领域的主导地位。符号消费依存于特殊的社会结构,是自上而下的渗透,富有阶层的奢侈品消费引导大众消费,真正的大众消费是不存在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消费社会通过广告和影视作品等现代传媒塑造社会主流消费观念,诱导消费者加入资本主导的符号消费游戏,通过竞争性合作引导符号消费的角色扮演,实现对消费心理的总体控制,确立资本全面操控日常生活的消费神话。

(一)符号消费游戏塑造社会角色认同的意义空间

在符号消费中,消费品作为身份标签,承担着社会身份认同职能。个人为了获得社会认同,就必须承认社会编码系统的存在合理性。个人“无论怎么进行自我区分,实际上都是向某种范例趋同,都是通过对某种抽象范例、某种时尚组合形象的参照来确认自己的身份,并因而放弃了那只会偶尔出现在与他人及世界的具体对立关系中的一切真实的差别和独特性。区分鉴别的奇迹和悲剧就在于此”。符号消费既是个人注册于社会编码体系的过程,同时也是个人接受社会符号编码系统驯化的过程,它促使消费者逐渐丧失个体的独特性。“消费社会中个体的自恋并不是对独特性的享受,而是集体特征的折射。然而,它总是显得好像是‘自己’通过P.P.D.M.(最小的边缘差异)进行的自恋式投入。无论在何处,个体首先被邀请进行自我(SE)取悦、讨好自己。很自然,人们正是在讨好自己的同时才获得了讨好别人的机会”。符号消费表面上体现个人消费的独特性,实质上则是为了实现社会认同而主动压抑个人独特性的委曲求全。符号消费失去个人享受的独特性质,成为被人际交往目标绑架的社会性消费。

符号消费游戏自此确立资本消费基础上的符号差异体系,在社会认同层面揭示出人与人之间的竞争关系,表明个人价值离不开他人价值这个社会参照物,对人的超验的意义世界产生不容忽视的影响。

(二)符号消费游戏塑造社会角色救赎的文化空间

在消费社会中,身体成为最美的消费品,这个光彩夺目的美丽存在超越个性范畴,开始具有沉重的社会内涵。女性对身体的护理成为追求社会认同的手段。美丽是一个绝对命令,因为它是资本的一种形式。为了实现美丽的追求,必须从资本上进行投入。从这时起,女为悦己者容升级成女性为自己进行美丽消费。对身体的护理不仅是女性的目标,同时也是所有人的目标。鲍德里亚指出,“它(特别是女性身体,应该研究一下这是为什么)在广告、时尚、大众文化中的完全出场——人们给它套上的卫生保健学、营养学、医疗学的光环,时时萦绕心头地对青春、美貌、阳刚/阴柔之气的追求,以及附带的护理、饮食制度、健身实践和包裹着它的快感神话——今天的一切都证明身体变成了救赎物品。在这一心理和意识形态功能中它彻底取代了灵魂”。普通阶层对身体的护理与对药物的强制需求联系在一起;富有阶层的身体护理是对私人医生的需求,这种需求除了健康需求之外,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对身体护理的文化需求。私人医生成为富有阶层生活体面和事业成功的文化符号。富有阶层和普通阶层对身体护理的区别表现为消费资本数量的区别,对身体健康的资本投入成为身份的象征。至此,身体失去纯粹的个人属性,成为社会性的救赎工具。

符号消费游戏的目标不是社会和谐,而是永不停止的阶层区分。差异化的社会角色诉求强化奢侈品消费对大众消费的优势地位,刺激人们对身体护理资本投入的不断增长,塑造水涨船高的炫耀式消费文化。

(三)符号消费游戏塑造资本化的社会空间

对于符号消费来说,物从来不存在于它的使用价值所发挥的功能之中,而是存在于它的符号价值之中,彰显消费者的社会地位。除此之外,符号消费还把这种凸显社会身份的诉求指向人的日常休闲活动,促使休闲成为实现社会交往诉求的重点领域。“对于凡勃伦来说,显现威望的主要方式除了财富以及奢侈性花费(la dilapidation)之外,就是浪费时间了,直接由本人来浪费或者通过替代者来浪费(替代休闲)”。自由时间对于休闲活动来说是必不可少的前提条件。为了休闲,人们首先需要从生产活动的强制束缚中摆脱出来,自主支配生活时间。在符号消费中,原本自由的休闲成为悲剧性的存在。这种悲剧呈现出休闲时间资本化的趋势,即休闲活动受到资本的掌控。“在我们的体系中,时间只有作为物品、作为每个人都能‘随心所欲地’用于‘投资’的由年、时、日、周构成的计时资本才能得到‘解放’。既然它的计时要受到总体性抽象即生产系统的抽象的支配,因此事实上它已经不再‘自由’了”。休闲的资本化表明从事休闲活动的自由时间仍然受到生产系统的支配,变成被资本考量的存在。自由时间的资本化是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现象,“投一枚一法郎的硬币到自动电唱机中就能‘买回’两分钟的清静,这种念头毫不荒诞,这也反映了同一个真相。可切分的、抽象的、被计时的时间就这样变得与交换价值系统同质:在那里它变得同无论什么物品都一样了”。集体休闲现象表明人们对于休闲活动的渴望,但集体休闲不一定是人们对自由时间的享受,也可能是人们为了证明自己不受生产的控制。当人们需要证明自己不受生产系统支配的时候,这种证明活动恰恰反映出人的自由时间的不在场,人们仍然生活在生产系统的抽象统治之中。资本主导的生产系统成为人们挥之不去的梦魇。

符号消费游戏中的休闲是资本化的休闲,这种休闲的真相不是人的自由享受,而是变成资本控制下追求社会认同的符号消费,它被交换价值系统所掌控,表现为被资本主义生产操纵的社会行为。

三、符号消费游戏差异化编码的角色异化

后工业社会的符号消费受到资本主导的价值编码系统的控制,导致人的消费活动摆脱物的使用价值的束缚,却又陷入符号价值编码系统的牢笼,促使符号消费表现出虚假的形而上的超越特征。消费社会通过大众传媒操控人的符号消费需求,塑造受到价值编码系统规训的消费主体性,导致人在资本主导的符号消费游戏中陷入多重异化状态。

(一)表征身份的符号消费诱导人蜕变成失去独立意义的符号存在

消费社会的价值编码系统控制符号意义的生产,依据资本消费数量塑造层级化的符号体系,导致意义成为社会操控的对象。“市民社会是由等价原则支配的。它通过把不同的事物还原为抽象的量的方式而使其具有了可比性。对启蒙运动而言,不能被还原为数字的,或最终不能被还原为太一(Eine)的,都是幻象”。资本成为符号编码的核心原则,符号价值的差别可以还原为资本数量的差别。“借助于物,每个人以及每个群体都在某种序列中找寻他/她的位置,同时根据个人的发展努力地挤入这一序列之中。通过物,一个分层的社会出现了,并且如同大众媒介一样,物似乎在对每个人说话(不再存在任何具有某种等级的物)。它试图将每个人放置到某个特定的位置上”。在符号消费体系中,人为了获得更有价值的消费符号,就必须消费更多的资本。当资本成为实现生活目标的不可或缺的重要载体时,人的需求都被笼罩在资本的影子下,成为资本的附庸。

资本通过符号价值编码系统操控符号意义的生产,取消使用价值在消费中的基础地位,导致符号意义的空心化。鲍德里亚对《布拉格的大学生》这部无声电影进行分析时,指出大学生为了获得金钱而向魔鬼出卖自己的影子,在获得金钱之后不断受到影子的骚扰,影子逐渐取代大学生而成为独立的存在。电影中的影子代表人们行动的意义,构成人们观看自己的角度。大学生为了获得金钱而出卖自己的影子,使自己失去自身的行为标准,变成被资本异化的人。大学生的意义世界受到资本的掌控,“它堕入了商品的范畴,或许可以说,这恰是具体的社会性异化的意义。同时,魔鬼可以把这一影像像物品一样装进口袋,这也是对商品盲目崇拜的真实程式的一种幻想式表现:从它们被生产出来的那一刻起,我们的劳动和我们的行为就游离于我们之外了,摆脱了我们,客观化了,完全落入了魔鬼的手中”。商品交换结构中人的存在意义成为与资本进行交换的影子商品,但在用影子换取资本之后,人失去独立的存在意义,变成被资本主导的精神贫瘠的空心化存在。由于意义世界的不在场,人们只能到自身之外的社会中寻求存在的意义,用社会交往的角色认同的符号意义填补精神世界的空虚。

在符号消费游戏中,资本取代神灵和实体,侵入人的意义世界,促使意义堕落为可与魔鬼交换之物,导致人成为被资本操控的没有灵魂的木偶人。资本操控的木偶人没有独特的个性,木偶人之间可以相互替代,木偶人的游戏角色可以根据资本的需求不断变换,最终沦为屈从于资本统治的抽象符号。

(二)彰显幸福的符号消费表明人沦为推动资本增殖的消费工具

自工业革命以来,幸福意识逐渐与平等观念结合在一起。“幸福要成为平等的神话媒介,那它就得是可测之物,必须是物、符号、‘舒适’能够测得出来的福利”。幸福意识与物、舒适等物化福利诉求捆绑在一起,必然具有数量化的特征,离不开对资本的占有和消费。“但典型的现代人所希望于金钱的,则是让它带来更多的金钱,以期摆排场、添光彩、赛过目前和他不相上下的人。美国的社会等级是不固定的,总在变化之中,因此,各种势力的情感较之社会等级固定的地方更为活跃。虽然金钱本身也许并不足以使人伟大,但是没有金钱却很难变得伟大”。资本成为消费社会的核心准则,资本的数量成为人与人之间最具有普遍性的可比量。

在符号消费体系中,“‘被重新占有’了的身体从一开始就唯‘资本主义的’目的马首是瞻:换句话说,假如它得到了投入,为的就是使它能够结出果实。身体之所以被重新占有,依据的并不是主体的自主目标,而是一种娱乐及享乐主义效益的标准化原则、一种直接与一个生产及指导性消费的社会编码规则及标准相联系的工具约束。换句话说,人们管理自己的身体,把它当作一种遗产来照料、当作社会地位能指之一来操纵”。对身体的经济投入服务于表征社会地位的符号消费目标,而符号消费的内在标准是资本投入数量。“从卫生保健到化妆,其间还包括晒黑皮肤、运动和多种对时尚的‘解放’,身体的重新发现首先都要经过物品。看起来,唯一被真正解放了的冲动便是购物的冲动”。人的物质消费需求是有限的,建立在人与人之间差异化诉求基础上的符号消费则具有无限拓展的可能。热衷于符号消费的人们为了突出自身的幸福,总是在与他者的消费对比中确证自身的幸福指数,将自身的幸福建立在对他者的炫耀性消费基础上。购物消费的经济投入追求表征社会地位的目标,受到竞争性原则的引导,促使人们的消费活动陷入水涨船高的消费怪圈。“作为符号的身体和物品在理论上的等同造成了事实上的奇妙等同:‘购买吧——您会在您的皮囊里感觉良好’。”维护身体的社会文化需求迫使人屈从于资本主义社会的交往体系,使人的身体成为资本增殖的工具。消费社会为了实现资本增殖,“必须使个体把自己当成物品,当成最美的物品,当成最珍贵的交换材料,以便使一种效益经济程式得以在与被解构了的身体、被解构了的性欲相适应的基础上建立起来”。身体在符号消费体系中表现出异化消费的属性,彻底失去个人私有物品的属性,从目的存在贬抑为服务于资本增殖的工具属性存在。

符号消费游戏中的幸福生活诉求集中表现为购物消费的诉求。这种物化的幸福生活诉求表明人们屈从于符号消费操控的社会认同体系,从追求生活幸福的主观心理感受到客观身体健康都受到资本逻辑的牵制,全部身心围绕资本增殖目标旋转,心甘情愿地成为推动资本增殖的消费工具。

(三)炫耀成功的符号消费导致人成为崇拜消费神话的铁杆粉丝

符号消费的目标不是实现社会消费领域的平等,更不是在消费领域实现社会和谐。恰恰相反,符号消费的目标是让消费领域的竞争性矛盾更加清晰。符号消费的“区分总是要同时建立起整个差别次序。这样,它一下子便成为整个社会的行为,而且不可避免地超越个体。每个个体在差别次序中都各自标明一定的点,并通过这些点的本身来构成差别次序。因此,它注定了自己只是相对地被记录在里面”。符号消费游戏中个人的社会角色必须建立在与他者的差异化区分之上,为此炫耀性符号消费具有区分自我与他者社会地位的功能,表征自我作为社会成功人士的消费标签。符号消费通过价值编码系统与竞争性合作的默契配合,诱导人们接受符号消费游戏差异化的阶层区分规则,热衷于自我与他者的社会认同比拼,将自身的成功建立在对他者的压制和炫耀之上。

符号消费游戏对消费者的角色扮演进行总体定位,无论你扮演什么角色,都不可能跳出符号消费游戏的总体框架。在符号消费游戏中,人们成为迎合消费意识形态的积极参与者。消费者“在一个项和另一个项之间、在符号和另一个符号之间‘玩耍’其个性。在符号之间,没有矛盾,就像孩子与其影像之间没有矛盾一样,也没有排斥性的对立:秩序化的勾结和蕴含。消费者受到一种模型‘游戏’和其选择的规定,就是说受到他在此游戏中的组合蕴含的规定。正是在此意义上,消费是游戏式的,而消费游戏渐渐地取代了同一性的悲剧”。富有阶层炫耀符号消费带给自身社会定位的消费标签,把自身的消费优势奠基于大众消费相对平庸的基础上,陶醉于上流社会精英阶层的角色扮演,享受资本消费带来的身份增值。中产阶层超越社会最底层的消费定位,体现出向社会底层炫耀符号消费的阶层区分诉求,同时又受到富有阶层的符号消费的诱惑,试图摆脱中间阶层的消费角色,追求富有阶层的消费角色扮演。中产阶层居于受富有阶层压制和压制社会底层消费者的中间位置,切实体会到符号消费的幸福与不幸,在试图加入富有阶层的消费博弈中从事着痛并快乐的游戏角色扮演。社会底层在消费水平上处于被压制状态,这并不妨碍实际消费水平的不断提高,唯一的不足在于无法与富有阶层和中产阶层相比。社会底层无法摆脱大众消费定位,但切身体验到物品丰盛带来生活质量的明显改善,从而能够接受符号消费游戏,并渴望购买某些奢侈消费品,偶尔满足一下扮演成功人士角色的游戏欲望。陶醉于符号消费的人们对于社会区分结构是非反思的,在执着于角色扮演的过程中习惯接受社会区分结构。“超越某种特定的阶层,这些期望甚至都不存在了:只有绝对地顺应现实。作为一个一般的原则,期望相对来说总是非现实的:它们更多的是被期望着,而不是真正地被达到——同时期望也具有相对的现实性:富有野心的想象并不能信马由缰(除了在精神病的案例中可以实现)”。至此,令人惊奇的事实出现了,符号消费激化消费领域的阶层对立,但没有受到底层消费群体的激烈反对。

在符号消费游戏的召唤下,消费者作为积极入世、奋力前行的参与者,在符号消费体系中为扮演理想的消费角色而不断拼搏,在施虐与受虐的角色冲突中彻底丧失主体意识,无法对符号消费游戏模式提出任何质疑,沦为拥护、崇拜符号消费游戏的铁杆粉丝。

结  语

当代发达国家的消费异化是符号消费领域追求社会角色认同的交往异化,它与马克思批判的生产领域的劳动异化和马尔库塞批判的生活领域的需求异化存在显著差别,其表征着当代发达国家人们的日常生活异化的新特质。符号消费游戏取代虚假需求游戏,为日常生活提供超真实的符号空间,诱导消费者在符号消费中实现社会角色扮演。符号消费游戏中既没有政治强迫,也没有生存压力的经济威胁,人们不满足追求物质财富的经济人角色,开始追求彰显社会认同的符号人角色。超真实的符号需求取代物质需求,促使资本统治从经验的物质空间延伸到超验的符号空间。资本主导的符号编码系统成为操控人的精神世界的有效武器,导致身体健康和休闲都陷入符号消费体系的掌控,促使消费者乐于接受社会价值编码系统赋予的社会定位,在主动参与的角色扮演中屈从于符号消费游戏的总体控制。至此,符号消费游戏导演着消费者鹬蚌相争和资本渔翁得利的狗血剧情,所有消费者都陷入差异化符号消费诉求的泥潭,在彼此对立的消费竞争中消耗掉宝贵的时间和精力,以至于无力反思制造消费内卷的游戏模式是否合理,无法产生变革推崇消费者内耗的符号消费游戏的社会批判诉求。从这个意义上说,符号消费游戏表明资本与现代传媒的完美合谋,它借助于符号消费的社会阶层区分功能把统治触角延伸到人的日常生活领域,在社会价值编码和竞争性合作的游戏策略中彰显炫耀攀比的符号消费的意识形态功能,表明资本的社会统治功能全面入侵人的社会交往领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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