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粽

文摘   2024-06-10 20:13   浙江  


端午

阿媚,是我们客家人对奶奶的称呼。


端午粽


文/曹蚯蚓


1

我素爱吃粽子。


前几天,心里一直念叨着粽子,那种糯米里裹着红豆、花生的带有一点甜味的粽子,走遍了衢城,也没有看到这种粽子,老方说我这是作。


作是一定的。好多店里都有甜粽卖,品种还不少,豆沙的,红枣花生的,红豆的……可就是没有我想要的红豆花生的微甜的粽。


走就走吧,走了一遍,也算是对自己的胃有个交代,留点遗憾。在物质丰富的年头,还能对胃有遗憾,也算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其实,我何尝不知道,这样的粽子是找不到的。


2

记忆中,第一次吃到那样的粽子,还是在我读小学的时候,三十几年前的事,却如清泉般在脑海里回荡。


那是一个中午放学时,我像只山间逃命的猴子往家蹿,还没到家,在半山腰就大声喊:“阿媚,阿媚,饭烧好没!饿死了!”我们家住在山上,山虽不高,但是肚子经过半天的洗礼,早已空得如口袋。那叫声,更是大得半个村子都能听到,现在想来都觉得好笑。村子里的人见惯不怪,哪家的小孩都是这样。


叫声在山间消失,也没有听到阿媚的回应。这是常态,阿媚一个人忙活,是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应付我这种闹剧。


“阿媚,我要吃饭!”走到家门口,我提高了嗓门,生怕她听不见,越喊饿,肚子越饿。那年头,早上就喝了两碗葱花稀饭,哪里经得起一上午的大逃亡。上学路上比赛谁跑得快,课间玩抓人游戏,两碗稀饭的耐力,耗不过这些闹腾。放学的路上,我满脑子都是回家后吃什么。其实不用想也知道,腌菜是有的,白米饭也是有的,青菜就要看阿媚烧了没烧,唯独不会想到肉,吃肉是逢年过节的事,要是想了,口水会浸泡舌尖。


“别叫了,吃粽子。”阿媚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3

粽子。我奔进厨房,抓起一个就扯。“呼——好烫!好烫!”粽子从左手换到了右手,又从右手换到了左手。


“吃这里的。”阿媚把我拉到簸箕前,我赶快把手里的烫手粽子扔回了锅,要是平时,我一定埋怨阿媚,怎么不告诉锅里的烫,有摊凉的。那会儿,我也顾不得那么多,抓着绳就扯,越扯越紧,真是急死我了,看得见却吃不着,粽香味早已填满了两个鼻孔,口腔里的水一滴一滴从嘴角里挂下来。塞进嘴里,用牙咬,哈哈哈,总算吃到了藏在粽叶里的汁,松开线,狠狠地吮吸一口,粽叶发出嘻嘻嘻的声音,汁水已全部进了我的肚子,甜甜的,好吃。


“猜猜我都放了什么。”阿媚看我猴急的样子,只是笑,就是不帮我,她总是这样,每次有好吃的,有时候一眼就能看穿的,也要让我猜有什么料。


“糯米。”我总是不经逗,阿媚说让我猜,我就猜,也不知是一种什么乐趣。


“谁家包粽子不用糯米呀,没有糯米就包不成粽子喽。现在好了,以前啊,一碗饭都没得吃,粽子就更别提了。”她好像忘记了让我猜的事,拿起一个粽子,轻轻拉了一下,绳子就一圈一圈地在空中飘啊飘。


4

这绳子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是棕叶撕成的细条,几根接起来,就成了一根长长的绳子,用来捆粽子极为合适。阿媚不知在什么时候弄的这玩意儿,暗灰色的,没有了那种脆生生的绿,应该是放了不少时间。她藏的真好,我们三兄妹找东西比老鼠还厉害,愣是没有看到棕叶,要不然它们又会成为我们的玩具,或用来翻花绳,或拿来跳皮筋。我们这种爱好,阿媚最清楚,至于她藏在哪里的,我至今也不知道,以后也不会知道了。


5

我跳起来,用力咬了一口阿媚手里的粽子:“哈哈哈,花生花生,有花生。”我一边吃一边大喊,若是不仔细听,是很难听出来说了什么,嘴里的糯米缠着舌头,棕叶的清香,糯米的清甜,瞬间从舌尖到了胃,“还有红豆,还有红豆!”


这两样小东西阿媚每年都会种,我们每年都会吃,收回花生,扔半锅,水浸没,洒点盐,咕噜咕噜煮上个把钟头,就能出锅。我们兄妹三个总是喜欢抓几把,塞进口袋,一边玩一边吃,也不管手头玩的是泥巴还是树枝,抓着一个就扔进嘴里,要是愿意,牙齿自然会把肉和壳分开;若是不愿意,就着壳一起嚼啊嚼,连壳带肉一起进肚。阿媚总是会站在一边呵斥我们:“壳吐掉,拉不出来的,到时候喊肚子痛没药给你们吃。”说也奇怪,我们吃了那么壳,竟没有一次拉不出来。


花生吃多了,到嘴里就知道它是什么,这就跟米饭一样,闭着眼也知道它是米饭。至于红豆,虽然没有像花生那样带着壳吃过,但阿媚总是把它跟饭放在一起煮,大多数时候,她会撒几粒盐花,不用烧菜,一顿饭就可以轻松解决。


6

阿媚索性把她手里的粽子给了我,自己又拿起一个剥了起来。这回,我看清楚了,她不是两头扯,而是一手拿着粽子,另一只手在绳子一头轻轻地拉一下,再捏着绳子往一个方向转,绳子自然就松开了。我摸着她那像松树皮一样的手,左看看右看看,除了黑,除了粗糙,好像跟我的也没有什么不同,为什么她能这样轻而易举的就把绳子给解开了呢。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我上了初中,才渗透其中的奥秘。


那天我自然是吃了个饱肚,也知道了端午节要吃粽子。三十几年前,没有端午假,五月初五照例得上学。我们客家人,端午都是初四过,阿媚硬是要在初五这天才包粽子。她说什么节吃什么,当天吃才是最新鲜的。小时候,我们家的东西都很新鲜,因为家里孩子多,东西少,这粽子啊,要是提前包了,估计是撑不到初五的。


7

后来,我上了初中,阿媚照例在过节的时候会包一锅粽子,只不过因为不放假,只有遇到恰好是周末,才能吃上一口,那时没有冰箱,梅雨来的时候,东西是藏不住的。后来她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临近初五的那个周末她就包粽子,让我们兄妹几个吃了再去上学。


再后来,我上了高中,阿媚不仅包甜粽,还包肉粽,而且肉粽明显多了,她说年纪大了,甜的吃不得,肉粽里的肉也不能放大多,油腻。不管肉放多还是少,不管甜粽包得多还是少,我依旧喜欢拿甜的。


上大学前,她包了一锅粽,说是给我路上吃,她知道从闽西到金华要坐一晚上的火车,肚子会饿,饿了就可以吃粽子。因为天热,我一个都没有带,只是在临行前吃了一个。她说多吃几个吧,出去了就难得吃到这东西喽。


8

她说的一点都没有错,出来了,就再也没有吃过那东西。念兹在兹,端阳来的时候,还是想去碰碰运气,看看能否找到那东西。


我料定衢城是找不到的,因为我的阿媚在去年的端阳的前两天,变成了一颗星星。端阳的粽啊,于我而言,从此大概就只有回味罢了。


我是蚯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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