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海洋保护,我们过于乐观了?

文化   2024-07-24 18:05   北京  
文|徐浩洋
一年前当我拿到土摩托(袁越)老师这本《海洋诱惑》的书稿时,内心是有疑问的——拥挤的大众图书市场,还需要一本科普书吗?

即使从一个普通读者的视角,“科普”也不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话题。能把开普勒三定律倒背如流,对标准模型如数家珍,又能怎么样呢?生活中的难题已经够多,为什么还要买本书去给自己添堵?

图书市场上,科普书的定位越来越像“字多的童书”。只有当孩子表示对某本书讲述的话题有极强烈的兴趣时,这本书才会被家长不情不愿地买下。大家几乎默认,高考完之后,除了选理工科专业的学生,科学就和我们的日常生活没什么关系了。即使学了理工科,在大学教职趋于饱和、青年们越来越卷的现在,99%的人也会在某个时间点选择离开研究领域,去做一份收入相对丰厚、可以养家糊口的工作。如果他们幸运的话,这份工作还会和他们的专业多多少少有些关系,更多的人未必能找到专业对口的工作。当读者对科学的认知是“我上高中时还懂一点而现在完全看不懂不过也不妨碍我赚钱所以我不需要关心”,科普书不好卖,就成了图书市场上一个无奈的现实。

澳大利亚凯恩斯的绿岛,潜水员在观察设置在海底的立体六角形金属架,这是当地珊瑚恢复项目的组成部分
(图片由大堡礁凯恩斯旅游局提供)

在科学写作领域,还存在两种极端形态:一种硬桥硬马,完全不考虑面向大众的难度系数,把专业术语一股脑儿塞给读者,恨不得读者读完这本书马上就可以考研深造;另一种则夸夸其谈,咕咕注水,似乎能让人记住一两个“亮点”——往往已经写到腰封上了——又仿佛并没有使读者真正懂点儿什么。这两种极端,经常在市场上占据相当大的声量和份额。于是读完这些书的人便继续认定,科学是看不懂的、神秘的,或者浮夸的、耸动的。上过一次两次当,他们便捂紧了钱包,只有当下一个足够耸动的话题出现时,才会又成为“科学”(其实最多可以勉强称为科技吧)的读者,去抢购又一本貌似“必读”的书。

读者的态度传递到写作和出版端,又会让业界产生这样的反应:这本书里有流行的概念吗?读者能看懂吗?要不要找人来画一些漫画?“达人”表示没有兴趣,还做吗?

但我对科学图书的前景还存有一丝希望。在科普读物内容和风格的光谱上,相对居中的位置,还有一类读物——它们所处的位置决定了它们既不能堆砌事实也不能空谈理论,既不能哗众取宠也不能自说自话,而是因为具有以下三个特性而独树一帜:

一、相较于“是什么”,它们更强调科学发现的方法,和论断背后的原因。

二、相较于科学知识,它们的重心更多地放在从观念和文化的角度来审视和主张“作为一种人类活动”的科学。

三、相较于给出斩钉截铁的断言,它们更关注背景和前提,关注结论如何而来,又如何推广,以及它们如何在更广泛的社会领域中影响人类的观念和行为。

加拿大温哥华斯阔米什河保护区,专为鲑鱼修建的洄游阶梯(袁越摄影)
这些书就像元素周期表里的某些稀有元素,我们要仔细寻找才能发现,然而它们又是那么明亮,焕发出夺目的光彩,其中的佼佼者足可在十几年甚至更久远的时间里,影响人们的语言、观念和对待世界的方式。

《海洋诱惑》是有这种色彩的。


海洋》👆点击上图入手
比如在关于深海探索对板块运动研究的贡献这一部分,本书用了大量篇幅,多角度地描述不同机构和学者所做的研究和它们的相互关系。末了还不忘指出,板块运动学说只是地球物理研究这个综合问题中的一部分,科学研究是一个在前人基础上深化和拓展的过程。

作者亲身跳进海里考察海草床,和一流的研究者面对面谈话,也参考了这些研究者的书面研究成果和相关媒体报道,在做到事实准确的同时,也让读者看到科学家真实的工作场景。

又比如在关于渔业的讨论中,《海洋诱惑》既有大量最新的和历史的数据,也有对一线渔民、船主、养殖户的采访。两相结合,读者不难看到方法、政策和数据的现实意义,也就能对渔业科学的研究方法和结论做出更到位的理解。

读完这本书以后,读者应该不会只记住几个名词和事实,而是在想起或看到诸如“多指鞭冠鮟鱇”这样的名字的时候,也能想到它们的生活习性,并进而想到它们的生存环境和相关的海洋科学研究,以点带面,从一本书里看到地球海洋的整体面貌。

毛里求斯渔民韦斯利钓上来一条大鱼(袁越供图)
这是我觉得这本书值得出、值得读的理由之一。《海洋诱惑》的这些特点,大概和其文字原本是为《三联生活周刊》的特稿而写不无关系。新闻报道所要求的准确和临场感,加上三联一贯贴近生活、贴近大众的视角,塑造了这本书的风格。

而我接手做出这本书的另一个理由,更多则是出于不完全的观察和个人判断,这个理由可以分为三点大致描述。

第一,我们这个民族从传统和文化上说,一直以土地为核心价值,而把海洋视为边缘。秦始皇一扫六合,疆域扩张的范围到碣石便戛然而止,后面历朝历代,各种海禁、船禁政策更不必多说。海洋,对我们大部分人来说是陌生的,我们面对海洋的复杂,不知从何下手。市场上众多的海洋题材科普图书,并没有做出不同于BBC、Discovery式纪录片的特点,多是重复和迭代。《海洋诱惑》做了纪录片很难做到的一点,就是话题和内容摆脱了视觉素材的限制,实现了更大的跨度,同时又能统一在一个主题,即“人类与海洋的关系”之下。

第二,市面上关于海洋的科普和历史图书,多是英美两国作家所写,这当然也是两国发达的海洋文化的体现。英国通过海上贸易和争战,实现了前无古人的财富积累;美国的海军力量则从建国之初,就是美国向外投射实力、施加影响的基础。两国国民熟悉海洋、关心海洋,并不奇怪。但这也就造成中国读者和英美之间的认知差距,我们几乎说不出一个真正的加勒比海盗的名字,也无法领会佩里舰队为何对19世纪的日本朝野形成那样大的冲击。要认识海洋,我们需要一个中国人的视角。而熟悉海洋的人,除了从事海洋研究、治理的专业人士,就是在海里讨生活的渔民、船员们,他们都很难有空来为大众读者写一本综合介绍海洋的书。现在,我们有了土摩托老师来采访他们,再加上土老师作为职业作家的观察视角,写出《海洋诱惑》,这本书对海洋文化在中国的生根发芽、开枝散叶,无疑是一件幸事。

阿金库特方形格珊瑚礁修复项目
图片由大堡礁凯恩斯旅游局提供)
第三,无论我们多么自豪于我们的陆上国土之幅员辽阔、资源丰富,一个纯粹的陆地文明,在当下和未来的地球上,恐怕仍然面临诸多生存挑战。最直接可见的危机是,有限的土地面积,难以承载高速增长的农业、居住、交通等等需求,人们不得不用更高密度的能量投入,来换取单位面积土地的功用提高。这就难免造成巨大的生态足迹和环境危机,甚至引发战争。同时我们也看到,更加熟悉海洋、能够利用好海洋的大国,在国际舞台上也会更加“如鱼得水”。将来的海洋不再是边缘和通路,而越来越成为人类各种活动的核心地带。在我们迈向海洋之时,同时望向亿万年前的过去和百年后的未来,理解我们和海洋曾经是、现在是、可能将会是什么样的关系,我们才能知道应该以什么方式走近海洋,要建立什么样的海洋文明。

写到这里,再把《海洋诱惑》称为科普书,似乎也不那么合适了,我更想称其为“科学非虚构”,或者“科学-技术-社会”(STS)读物。如果你对重要的科学或社会议题感兴趣,但是觉得过去的科普书读起来差了那么点滋味,推荐你试试这本书。作为编辑,我期望《海洋诱惑》促成人类与科学的一种新关系,也照亮我们走向海洋的道路。


点击上图入手《海洋诱惑》


【很重要的提示】
今天只读这一篇文章是不够的
⬇️土摩托对谈老六,音频内容精华文字版为您奉上⬇️

老六:今天我是和我们的王牌作者土摩托(袁越)老师在一起,我们俩聊聊读库刚给他出的这本新书《海洋诱惑》。土老师先给朋友们介绍一下这本书吧。

土摩托:大家好,我是袁越,很高兴又见到老六。《海洋诱惑》是我在《三联生活周刊》写的三个大的关于海洋的封面故事的合集。这三个封面故事,分别涉及到了我认为比较重要的海洋的三个方面——一个是我最早写的“海鲜诱惑”,就是我们吃的海鲜都是哪来的;第二是“深海诱惑”,深海有很多科考活动和新发现,以及深海对人类意味着什么;第三,我去年写的“海洋诱惑”,这里的“海洋”指的是浅海,包括浅海的生态系统,珊瑚礁、海草床这些东西对人的影响。也就是关于海洋的深海、浅海和海鲜,这三个方面做的报道合起来有二十多万字。

山东威海附近的海域,密密麻麻的海上养殖网箱
(袁越供图)

昂贵而危险的海洋之旅

老六:其实和我们普通人可能唯一有关系的就是海鲜。所以我特别好奇,当时这几个选题怎么通过的?三联凭什么让你做这样的选题?

土摩托:首先是与我自己的一段经历有关。2015年我坐了一个大邮轮,绕了地球一圈。

老六:就吃喝玩乐去了。

土摩托:对,但确实是深度介入了海洋。像我们这种北京旱地里出来的小孩,没怎么见过海洋,这是我第一次花大时间在海上漂着这样生活。我们是从上海出发,最后一天又回到上海。回上海的前一天晚上,我在舟山那个地方,见到海上光亮得像城市一样的场景,可能有上千个灯在一小片海域里亮着,近了一看,每个灯都是一个小船,是渔民们靠灯光吸引鱼过来捕捞。这个场景非常震撼,我都忘了拍照,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海洋捕捞是怎么回事。后来我才意识到,我们平时吃的海鲜可能是怎么来的,以及海鲜是以什么样的方式、什么样的代价、什么样的手段,最后来到我们的餐盘上。这个事情我相信渔业从业者都知道,但很多普通老百姓包括我自己,是不知道的。

老六:海鲜的供应链。

土摩托:对,当时我就跟编辑部报题,我说能不能写个海鲜的报道。编辑部同意是因为大家都明白,可以借吃海鲜这个事来讲一下整个的海洋生态。然后我很感谢三联给我出钱,让我等于从渤海湾一直走到福建下面,那次除了南海没去,渤海东海黄海走了一大圈。但我没有去成远洋,后来我才知道人家去远洋的,一趟出去要在海上待一年。但我上了一艘回来休整的远洋船,看到了远洋船员们的生活方式,他们的宿舍,他们在海上怎么做饭,有这些采访弥补了我没有远洋出海的不足。其余的包括近海捕捞、海洋牧场养殖等等我都看到了,然后写了一个挺长的六、七万字的大聪明报道。

老六:但你的三个选题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规划好的,而是逐渐确立了后面的选题是吗?

土摩托:是,第二个选题做深海,也是阴差阳错,有个朋友是中科院深海所的人,他问我有没有兴趣报道一下中国的深海探险。

老六:我记得当时咱俩正吃饭,你非常兴奋说你得到了这个机会。

土摩托:因为我大概知道,我们对深海的了解不多,深海的环境太特殊了,人类的探险手段实际上非常有限。比如说我们对深海海底的了解,可能远不如我们对火星的了解。我记得有一个比例是说,人类对海底的地形勘测,可能只占5%还是10%,就是一个很低的比例,相当于90%的海底我们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我觉得太神奇了,后来我也是把中国的三颗载人潜水器的总设计师,金属材料的设计师和研发团队全部采访到了,而且我自己还钻进了我们的“奋斗者号”那个球舱。

老六:下过水了吗?

土摩托:我没下水,是这个潜水球舱在陆地上检修,他们破例让我钻进去体验了一把。那个球舱直径是1.8米,你想象一个直径1.8米的完整的球,就能容三个人,这三个人非常拥挤的在一块挤着。然后它有几个很小的窗口,而且你看的时候,你不可能是坐在那慢悠悠地看,你要跪着,跪在窗口前面,所以我就体验了一把,想象一下如果是在海底的话是什么情况,非常震撼。

正在检修的中国深海载人潜水器“奋斗者号”
(中科院深海所供图)

老六:他们每一次潜水,从下水到最后出水,大概得多长时间?

土摩托:可能是七、八个小时。说起来很有意思,潜水器你不能做得太轻,因为太轻的话它沉不下去,它会非常消耗时间和能量。所以你需要做得沉一点,然后它下去了之后,你不能浮不上来,所以你还要加很多压舱铁这种东西,靠电力把它吸住。然后你到该升的时候,你把这铁抛掉,然后浮上来,整个过程实际上是非常耗时的。比如说去马里亚纳海沟的话,我记得,得花四、五个小时才能下去到底。

老六:马里亚纳海沟是一万一千多米,就相当于二十多里地,是吧?这二十里地你得用四、五个小时,慢慢往下走。

土摩托:而且潜水器是有阻力的,你往下沉的时候不能下得太快,你电池是很有限的,你不可能浪费有限的电池去给它加速,比如加一个螺旋桨,这都是不可操作的。电力要留着做科考或者照明用。而且你要把电池弄到海水压力很大的地方,电池的工艺是如此之难,中国能把它研制出来是挺不容易的。然后在里边做一些科考,比如抓点海底的什么东西,然后浮上来也得四、五个小时。

老六:所以三个成年人在一个直径1.8米的球体里头要待七、八个小时,至少。

土摩托:他们一般都会带一顿饭去,然后尽量保证比如说不上大号,小号可以靠尿布来解决。然后穿点厚衣服就行了,因为可能会比较冷,海底的温度是4摄氏度或者更低。反正这个过程很刺激,如果给我机会的话我会非常愿意去的,只是下潜一次的成本非常高。

老六:这个钱花在你这,有多贵?

土摩托:三联还问过说如果派我下去是多少钱,对方好像报了个价,是二十万好像。

老六:有点贵,对于很多有钱人来说是可以。

土摩托:然后你还得花至少一个月的时间,你要先坐船去到海沟,然后还要培训,培训完了你再要下去。下去可能就一天,但是实际上前前后后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所以这个时间成本和金钱成本都非常大。好像目前除了央媒有记者下去过,其他的全部都是科考人员,我不记得有任何像我们这种级别的商业媒体,有这样的资格或者财力去做这样的事情。

老六:是不是这种深入到海底之后的感觉,咱们现在聊起来可能永远都没法体会。

土摩托:当然是,我绝对佩服这些人。比如大家已经知道前段时间出过一次事,有个观光性质的潜水器被压瘪了。

老六:压瘪的好像是美国的一个。(注:当地时间2023年6月18日,美国马萨诸塞州科德角以东约1450公里的海域,美国深海潜水器“泰坦”号发生内爆,五名乘员遇难)

土摩托:它是一个旅游性质的,而且那个东西我后来看了,设计很不靠谱,它是一个雪茄形的设计。因为这东西要抗压的话,最好的方式就是纯圆形的球。然后那个东西它是为了装更多的游客,为了让游客体验好,做了一个雪茄形的舱。确实可能你伸脚什么的很自由,但是它的压力分布可能就没有特别好。换句话说,如果你是一个标准的圆球,是一个均衡的压力,但如果你是雪茄形的话,实际上是有弱点的。弱点一旦被海洋压力攻破的话,你在0.001秒钟之内你就死掉了。

老六:我记得你当时跟我说过一个故事,说潜水员下到海底之后听到一个什么声音,他们的反应。

土摩托:对,我在文章里写过,人类第一次下到马里亚纳海沟是在1960年,美国人做的。他们当时出于一种跟苏联冷战互相较劲的动机,实际上这个发生在登月之前,就说要先于苏联人先到。

老六:下五洋捉鳖,上九天揽月。

土摩托:我看他们的回忆录特好玩,就是他们俩潜水员突然间听到“嘣”的一声炸裂,然后他们可能惊吓了0.1秒就不惊吓了,为什么?因为这两个人都很有经验,他们很快意识到,如果我听见这个声音还活着,意味着我没事。因为这个球舱应该是没有被压坏,可能是球舱外面的一个附件被压坏了,事实证明就是这样。如果是球舱被压瘪的话,我可能还没有听到这个爆裂的声音,我已经被压死了,人已经被压成肉酱了。

老六:这就是迅雷不及掩耳。

土摩托:但是那次他们准备得不是很好,比如控制得不好,导致他们触底的一刹那速度太快了,激起了淤泥,使得整个视野全部变成了像牛奶一样浑浊的东西,而且持续了二、三十分钟没有散掉。因为海底淤泥非常细腻,就是多年的老泥沉在底下。其实他们没有什么科考目的,就是为了破纪录,他们一看这个情况,20分钟都没有散,好了就算了,咱们上去,就上来了。等于说人类第一次去马里亚纳海沟就相当于破了个纪录,什么数据什么海底都没有观察到就上来了。

海中的中国深海载人潜水器“深海勇士号”
(中科院深海所供图)
海洋生态,人类要负责

老六:现在您能跟我们这种小白级的读者描述一下,中国的深海科考大概是什么水平?

土摩托:至少是世界前五。首先现在能下到马里亚纳海沟的潜水器,可能也就三、四个,中国有一个。第二就是下到海沟这个事本身,它的科研价值并没有那么大,更多的探险或者科考价值的范围是四、五千米或者三、四千米,这么一个级别,中国有三艘潜水器都可以做到载人的。第三就是下去一次的成本低,这样就会有大量的科学家有钱去租它。我想给大家说一个你们可能没有意识到的事情,对于海洋,之所以我们知道得非常少,我认为最大的原因就是海洋科考太贵了,它的价钱是非常可怕的贵。我们人是生活在陆地上的,海洋是一个我们完全不熟悉的极其恶劣的环境,压力太大了,没有氧气,在这里面你比如说载人,想让人在里面活下来,成本是巨高无比。不单是深海,哪怕你就出海一个科考船,在海上做科研,涉及到的人力、物力,比如补给就很贵。我上次说申请一下去坐潜水器,不是说去马里亚纳海沟,我就去一个浅海,比如三、四千米的地方,都是报价二十万的。

老六:不知道这种深海科考图什么。

土摩托:如果大家买了这本书,你看到我写深海那部分,你就会发现它的价值太大了。因为深海解决了我们人类很多对地球的谜团,其实最大的谜团就是板块运动。板块运动原来只是一个构想,只有在深海的地方,你才能见到地壳最薄弱的部分,你才能知道地壳是什么构成的,它是怎么运动的,还是不是在运动,你在陆地上是见不到的,因为它离真正的发生运动的界面太远了,探索起来非常困难。现在比如说你要去考察一个月亮上的事儿,虽然月亮离我们很远,你可以拿望远镜一看,看得很清楚,然后你可以探测到它各种电磁波啥的。海底怎么办?海底是对电磁波非常不友好的一个环境,光线到了海面往下走二百米,基本上就见不到什么了,就是说你潜水潜到二百米,周围是漆黑一片,二百米的黑度跟一万米的黑度是几乎一样的,它已经任何光都进不去了,百分百黑。光进不去,意味着电磁波也进不去,所以你在陆地上开发出了所有基于电磁波的探测技术,在海底都没有用。海底靠什么通讯?靠声音,但是声音承载的信息量非常低。所以他们跟我讲,深潜器里的人要跟母船联系,都用声波,声波的信息载量相当于短信,只能发短信这样一个级别的交流,发不了图,然后可能还是挺贵的一套设备才能做到这一点。所以说海洋就非常难以研究,后来各种科学家发明的各种办法,比如说靠声波的反射来测绘,各种方法,才知道原来大西洋底下是有一个裂缝的,通过这个裂缝才发现,板块移动是怎么移动起来的,所有这些理论都是基于对深海的研究才知道的。我们现在对地球结构,地球的历史,地球的运行方式,甚至生物圈的很多物质循环的解释,全部都来源于我们对深海的研究。

老六:能不能这么说,人类对火星的了解有可能大于对地球的了解,是因为火星上没海,是吗?

土摩托:可能也不能这么说,因为火星毕竟太远了。比如说我们有一天在火星上建了个基地,确实研究火星可能会比研究地球容易,因为地球有海。但是毕竟我们现在已经开发了很多新的技术,我写文章的时候是三、四年前,当时我记得比如说日本,它开启了一个叫深海测绘计划什么的,就派了各种船去用比较强的声波那个东西,去探测海底,扫描,其实扫描很暴力的。一个船来回爬,像放炮一样“咚”爆炸,这个声音要非常强,像爆炸一样炸一下,之后再接收它的回波。如果你们有兴趣去看,有一部纪录片讲,当时发现的过程,就派了一艘船沿途炸过去。就那么炸,然后底下接收,靠这个办法来看看,能不能在海底那个图上发现一个船的痕迹,最后是这么发现的泰坦尼克号。我后来写海洋诱惑里写到这个问题,因为海底的光线不好,所以海洋生物非常习惯于用声音互相交流,它们最擅长用的感觉器官不是眼睛,而是耳朵。所以鱼的耳朵对声音是极其敏感的。

老六:所以人类去扫描,就会造成对这些鱼的伤害。

土摩托:伤害非常大。相当于你想象你生活的世界有一个外星人来了,它要探测地球,它每隔两秒钟在你上空爆一个巨大的原子弹,靠这个爆炸的强光来探测地球,你的眼睛会受不了对不对?你可以想象海洋动物就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里,这么敏感的耳朵,天天被噪音轰炸,是非常难受的。人类对海洋的探索有很多破坏方式你没有想到,因为我们人类的耳朵对声音没有那么敏感。

老六:就让这些动物们付出了代价。

土摩托:对,我写完海鲜和深海之后,觉得其实还欠一篇,我想应该写一个海洋的综述性的东西。所以第三个选题海洋诱惑,不仅是写海洋保护区,其实是写海洋的历史和现状的综合介绍,比如地球上什么时候有海洋孕育了生命,然后海洋对地球气候的影响,海洋生物圈的多样性等等。在成书的时候我把这部分放在了第一章,希望读者先看这样一个全景,然后再去追寻其他的答案。我还写了两个我认为最重要而且被忽视的保护区,一个是珊瑚礁,一个是海草,这两个都是非常重要的海底生态系统,直接影响到了鱼类的种群健康状况。我相信无论你关心还是不关心,你应该都会知道,现在海洋捕捞的状况非常不好。我们现在的捕捞已经机械化了,导致鱼根本干不过我们。人类是世界上最牛的猎手,我们要想吃什么,去打猎,这个动物基本上难以逃脱我们的魔爪。比如大家知道鲸鱼这么厉害,三、四十米长的一个大鲸鱼。

老六:就让人类抓得快没了。

土摩托:鲸鱼太大了,我们好像很重视,实际上大量的小鱼小虾,对维护整个海洋生态系统有很大的影响。像珊瑚礁就起到了这样的作用,它是为小鱼小虾提供的庇护所。所以没有一个好的珊瑚礁系统的话,整个热带的海洋渔业就会崩溃,因为小鱼都死了。现在面临的问题就是气候变化导致的珊瑚礁白化。我为了采访去了澳大利亚去看大堡礁的情况,写了一个详细的汇报,因为大堡礁是珊瑚礁里边明星级的一个东西,像大熊猫一样,等于写了大堡礁,大家应该就知道全球的珊瑚礁是个什么状况。大堡礁已经算是保护得最好的珊瑚礁系统了,澳大利亚在这方面还可以。

老六:我看完你的书稿之后,我再去超市买个金枪鱼,买一片什么三文鱼,我都有罪恶感了,这怎么办?

土摩托:当然我自己也比较奉行这一点,就是我尽量不吃野捕的鱼,因为我觉得野生捕捞是对海洋非常大的破坏。比如你爱吃海鲜,是可以吃养殖的。养殖当然也有问题,但毕竟养殖比你去野捕,无论是说对野生动物的影响,还是捕捞的碳排放,都要好很多。

老六:也就是说大连什么獐子岛的那些海参们还是有价值的,是吗?

土摩托:好吧,我可能要得罪一些人了。我去做采访的时候看到了他们怎么养海参的,我是去的青岛附近的一个海参养殖场,他们从附近山上挖来很多石头,巨大的石头,然后一艘船可能装满石头,上千吨,船中央是一个裂缝。把船开到养殖场上,底下船舱一打开,石头咣咣就下去。

老六:这是干什么呢?

土摩托:他们要把海底营造成一个崎岖不平的环境,然后在里面播海参苗。其实这东西我个人认为,是对近海生态有些影响了。海参是一个营养价值非常差的海产品,它之所以在中国卖那么贵,实际上是因为中国人迷信它有壮阳的效果,或者它有什么神奇的健康效果,实际上海参的营养价值非常差。

老六:就像燕窝一样。

土摩托:对,等于说我们费了半天劲,付出破坏海底环境的代价,得来的是一些传说中的很贵的东西,实际上它的效果很差。我去饭馆一般是不会点海参的。

海马养殖场里饲养的佛罗里达小海马
(袁越供图)

土摩托:海参是一个例子,还有一个例子是我在福建看了一个养海马的。

老六:海马不是说更壮阳吗?

土摩托:这个事有好有坏。原来中国人去东南亚,什么印尼、马来西亚去野捕海马,这是更糟糕的事情。眼看这个难以为继了,福建这个公司说我们来养,做了好几个巨大的水缸,里面养海马,养大之后弄死了磨成粉,据说把这个粉泡水吃了就能壮阳。

老六:这个事情好像在我看来,远远不如一粒伟哥管用。

土摩托:你养点别的什么不好,你养点鱼,我们可以吃到环保的海产品对吧?海参毕竟还可以做菜,我也没什么资格反驳你。海马真是没什么用,既没有营养,也没有经济价值,也没有药用价值,实际上就是靠迷信去赚钱。我在采访的时候,因为是跟着一个澳大利亚科考的大学暑期班去的,那个班里全是澳大利亚的大学生,每个人见了这东西都惊了,说你们中国人吃这个东西,怎么吃?然后有人解释说我们不吃这东西,我们是喝,把它弄成粉,喝了壮阳。然后学生们都笑得不行。

浙江舟山国际水产城,海鲜交易市场里的干货大卖场
(袁越供图)

穿越到30亿年前的地球

老六:这就不多说了。你在整个采访过程中,还有什么感触很深的?

土摩托:去年我去到了一个我早想去的地方,在我的旅游目的地清单上排得很靠前的一个地方,就是澳大利亚的鲨鱼湾。这个地方在澳大利亚西海岸,珀斯往北,是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鲨鱼湾在整个西海岸最北端,人烟稀少,非常炎热,这地方有一大片活的叠层石,英文叫stromatolite。叠层石是什么东西?相当于细菌的一个互助生态系统。大家想一下,任何一种细菌,比如说是异养的,就是靠吃别的细菌的食物活着的。还有一种就是自养的,靠光合作用或者靠自己产生营养。但是自养的细菌要排除废物,这个废物恰恰是某些异养的细菌的食物。所以说自养和异养的细菌之间,应该形成一种互助关系,共生关系。在地球上的细菌刚诞生不久就形成了这种共生关系,需要一定的结构来维持它们互相粘着的关系,这个结构就是叠层石。地球维持这种微生物状态维持了多少年?大概30多亿年。大家知道地球的历史有45亿年,现在公认的说法是很可能40亿年前地球就有生命了,我们如果退一步估算的话,35亿年前肯定有了。那么到现在,30多亿年的时间,地球上的主宰是这个叠层石,看上去很不起眼的细菌。

老六:看着就不像生命。

土摩托:你需要一个科学家才能告诉你这是生命,比如说这里有光合作用,产生氧气了,你才知道这是生命。它们只是在默默地活着,默默进行光合作用,新陈代谢,这种状态维持了30亿年。

老六:叠层石像是一个时空隧道,让我们回到了30亿年前的地球。

土摩托:各位,但凡你有穿越的梦想,你先别穿越到什么宋代什么秦朝,你先穿越到30亿年前试试看。我在鲨鱼湾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在浅海地方像一片海滩一样,这个叠层石可能直径一米的一个黑色的石头,像个蘑菇一样,这个海滩上遍布这种小圆包石头。你在涨潮时候去看的话,这个石头上是有气泡的,它是在进行光合作用,所以说这个是活的石头。地球上现在只有几个地方能看到大片的活叠层石,澳大利亚鲨鱼湾是最大的一个,而且是最容易去到的。我相信其他地方可能有三四个,可能要不就非常难去,要不就是已经被保护的,你去不到了。鲨鱼湾之所以有这么大片的叠层石,原因是鲨鱼湾是一个非常恶劣的环境,海湾通向印度洋口,被大量的水草和珊瑚礁什么东西给遮得比较严,导致的结果是那地方很热,鲨鱼湾的海水非常咸,它咸度是正常海水咸度的两倍以上。这么咸,大量的海洋动物是活不下去的,然后海鸟也活不下去,所以你在鲨鱼湾基本上看不到鱼,也看不到丰富的贝类,这都看不到,而这些动物是吃叠层石的。因为活的叠层石上面有一层细菌,如果你这个地方所谓生物多样性非常好,有海鸟、鱼、虾,叠层石早就被吃光了。

澳大利亚西部哈姆林池的叠层石
(袁越供图)

老六:所以晚来的生物在那里活不下去,早期的生物还能一直在。

土摩托:所以我书里写了一个所谓悖论,就是说我们现在一提保护生物多样性,一提保护生态环境,就会说要提高这个地方的生物多样性,这提法也是不对的。我们保护这个地方的生态环境,并不是非要人工强制提高它的生物多样性,我们只需要保护它原有的样子就行了。所以澳大利亚政府强制保护,就一定要让这地方维持这么严酷的环境。假设因为气候变化海平面上升,使得鲨鱼湾的海水跟印度洋一样变淡了,那就完蛋了,这地方就毁了。

老六:也就是说这个时间的标本就没了,30亿年的时间,就没有了,我的天。

土摩托:所以环境保护的概念,实际上与我们很多人设想的生机盎然,满眼都是绿色,各种花花鸟鸟,这种想法并不见得是划等号的。因为有些地方它就是严酷,因为它的严酷,才能有一种独特的东西生存下来,你要不要保护它?如果你一旦让引进各种东西,让它变成生机盎然,就把它毁掉了。

老六:原来一说咱们中华民族,就不是海洋文明,是吧?我们是农耕文明,原来受限于当年的技术条件也好,或者地理条件也好。现在你这本书里,海洋文明的体现是什么呢?

土摩托:我觉得首先我们要打心眼里认识到海洋的价值,这是一切的基础。我们不能把海洋看得非常功利,比如说海洋是海鲜的来源地,或者海洋贸易,海洋资源可以弄到归我什么的,这种心态我觉得都比较短视。海洋是地球上可能最后一块所谓的处女地了,它起码没有被大规模开发过,陆地上已经很少有这样的地方了。这样的地方我们该不该保护?我们要给后代留下点家底,不能在我们这代人都给破坏了。

老六:海洋保护说真的有点看不见摸不着,离得还很远。

土摩托:所以我希望我们对海洋的保护,是基于我们对海洋的了解,而不是一种很功利的想法,说我们保护海洋是为了有海鲜。有很多例子比如,我们要不要开采海底的深海矿藏?其实两方争论我觉得都有些道理,但是我逐渐倾向于不开采。我觉得哪怕陆地上现在开采,确实有大量的污染,但我觉得宁可我们花时间、花钱解决这个问题,也不要说干脆我们挪到海里去。因为我们现在对海的了解不够多,如果你把一块海底海床上的各种金属开采出来的话,必然会对这一片海域造成巨大的破坏。而很多鱼是靠这个海底淤泥或者小石头来繁衍后代的,它是一个生态系统的一部分,我们对它了解得不够充分。

老六:它都超出我们现在的认知范围。

土摩托:你贸然进去把它干掉的话,后果你是没法预测的。不像陆地,说实在的,我们对陆地非常熟悉,你挖个矿,这个会导致什么,有明确的指标可以做预测。海洋是连科学家都不知道,你把它挖了之后会产生什么结果。所以海洋是与我们生活联系很紧密,但是我们很多人可能没有意识到的问题。我再举个例子,古代社会人类住在海边是非常危险的,现代人一说我在海边有个房子,或者说度假去海景房,这个事情也就一百多年的历史。古人都觉得居住要躲开海边,因为海水会腐蚀你的房子地基,或者说有风暴来,人类是没有办法处理的。但现在结果是什么?海平面上升,海洋飓风越来越多,我前两天看那个新闻说美国很多沿海的房子大减价,原来二百万的,现在只能卖五十万,这种事情比比皆是。

老六:好像我们中国也是大减价,海景房就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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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尘世,赤子之心

老六:我记得你当年写深海的时候,非常得意你的结尾是吧?是不是理科生难得有那么一点诗情画意的时候?

土摩托:写深海的时候我有一个现在想起来很美好的体验,就是我去(中科院)深海所。我觉得深海所是我去过的中国科研机构里一个非常开明、开放、好玩的地方。首先是它这个地方在三亚的边上,第二深海所里的人研究的是深海,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跟日常生活关系非常远的,使得这里的人没有我在其他地方见到的功利心,他们每个人都像小孩一样天真。

老六:他们孤独吗?

土摩托:我不觉得。毕竟也是一个正常上班的状态,只是说他们研究的对象决定了,这帮人有点不食人间烟火。

老六:我如果作为一个网友,我想去深海所打卡。

土摩托:他们也不会让你去。我的意思是鼓励有条件的人报考这个地方,你将来想试试研究什么东西,不妨试试深海所。

老六:我认为做任何领域的研究深了以后,都会有那种赤子之心。

土摩托:很可能你是对的。回到刚才那个话题,我之所以觉得诗情画意,是因为当时我去采访的时候,恰逢深海所打算为载人潜水拍一个纪录片,请来了一个乐队叫“声音玩具”。这个声音玩具乐队就在深海所的礼堂上,背朝大海,面对深海所办了场摇滚音乐会。把平常做科研的那帮科学家招呼到小广场上去,给他们又唱又跳,晚上开篝火晚会那种。

老六:深海和摇滚联系在一起了。

土摩托:对,所以我当时就很激动,我居然采访的过程中还见到了摇滚乐队,跟他们成了朋友,一块儿聊天什么的,最后看到了音乐跟科研之间的一个有机结合,变成了一个科学家和摇滚乐的大联欢。

澳大利亚海底的海神草
(摄影师 Rachel Austin)

老六:我还记得你写到一双靴子在海底,你能给还没有看过你的书的朋友描述一下。

土摩托:那是我在资料里读到的一个小细节,当年找泰坦尼克号的时候,搜寻人员坐载人潜水器下去,到泰坦尼克残骸那一大片海底,那里散落着从泰坦尼克号上掉下来的各种东西。然后他发现了在淤泥上面有一双鞋,显然一双一模一样的一左一右,很近在一块儿。这个人说他看到非常激动,说着一定是有一个人。因为如果一双鞋在海面上就散落,沉到底下不可能挨着,现在这是因为当时有一个人,只是这个人骨头什么的都被吃掉了,只剩下两只鞋并排在一块儿。这个人就说我们做更多科研,特别希望想要保护它,而不是让这个地方变成一个旅游景点招待游客,或者变成一个好像每个人都可以来盗点宝什么的,他说尽量不要去打扰死者,这地方是他们葬身之地。这是我印象很深的一个小细节。

老六:你看科研也好,环保也好,怎么能够在不打扰的同时,又有所作为?

土摩托:只能说首先我相信科研比其他商业开发要守规矩得多,但是我怕的是什么?比如看到有些旅游公司,会组织游客潜水下去看,甚至还可以捞东西,这个就不好了。因为现在载人潜器是可以潜那么深的,而且上面都有机械臂,将来要是发展成旅游产业。

老六:跟抓娃娃机一样,你抓东西去。

土摩托:变成商业行为就很糟糕,技术上这是可能做到的。

老六:所以看起来,不能因为价格你承受得起,你就仗着你有钱,就到海底下胡搞。我们还是劝那些有钱人老实一点儿是吧,看看书就得了。我还记得看过好像是BBC的一个纪录片,说是一个大鲸鱼的尸体落在海底。

土摩托:鲸落,对吧?

老六:然后很多鱼就靠吃这个鲸鱼落到海底的尸体,吃一顿就够活一年的。

土摩托:因为深海没有光,绝大部分深海的海底,都不具备产生有机物质的能力。在里面生活的小鱼小虾和微生物,全要靠海面上掉下来的东西。你可以想象这些东西在下落的过程中,已经被生活在不同层面的鱼吃得精光了,所以掉到海底下,那个科学术语叫“海雪”,就是海洋里下的雪,相当于食物的小碎渣。这些东西的营养价值非常低,然后像飘雪一样慢慢飘下来,这些东西维持着海洋生态里一些小鱼小虾的生活。但是鲸鱼不一样,因为体型太大了,如果鲸鱼死了沉下来的话,它在降落的过程中并没有被吃掉太多,等于是在一个非常贫瘠的沙漠里突然间给你开了个餐馆,所有人都去了对不对?因为你这辈子可能不会再吃到这样一顿饭。所以每一次鲸落,对海底生物来讲都是一个巨大的机会,它们就会被吸引过去吃它。现在因为人类捕鲸导致鲸越来越少,影响到了海底生物的生活状态,人家就指着这点东西吃了,我们把它捞走了。

老六:说到这,如果再转到人类的海鲜饭桌上,听起来有点太残忍了。你还能不能跟大家再提几个比较实用的建议,就类似海马这种就别再吃了。

土摩托:我说环保主义者应该知道一个问题,首先我们肯定人是要吃饭的,你不能禁止人吃海鲜,先不说道德不道德,这事根本就做不到。我们不要花时间讨论一个我们根本做不到的事情,那就没有意义,你说禁止吃海鲜禁止不了,这种情况下怎么办?就要想办法,更环保地生产这些东西,在我看来比较环保的生产方式就是养殖,养殖海洋动物要比养殖陆地上的鸡、猪、牛要环保得多。大部分海洋鱼类和贝类都是变温动物,它不用消耗能量去维持体温,比如你养殖生产一公斤鱼肉,所消耗的能量要比生产一公斤鸡肉便宜得多,也都要环保得多。如果你吃鱼,你买的鱼肉是一个管理比较合理的养殖场来的鱼,实际上是比买一个牛排要环保得多。

老六:海洋三部曲,你自己比较得意的是什么?

土摩托:第一篇我写海洋历史,我觉得这一篇非常值得大家看一看,起码以我对我周围这些知识分子朋友的了解,他们对这部分历史了解非常少,很多人不知道海洋怎么回事。其实科普都是很基本的一些概念,如果你是科学家的话,你会觉得这个是一个小学生级别的科普,但是我真是觉得好多我的同龄人,这种知识分子朋友不知道。我希望这部分给大家稍微简单科普一下,海洋的危机都在哪里。

老六:让大家形成基本的共识。

土摩托:对,比如很多人一提海平面上升,他们只能看到这个非常直观的,说全球变暖,冰川上的冰化了,然后海平面就上升,把你上海的房子淹了。但这个事儿真正影响到上海之前,海洋早就毁了。它毁的不是说把你上海的房子淹了这么简单,是海洋中的含氧量会急剧降低,杀死一大片海洋动物,海水温度会升高杀死珊瑚礁,然后这个酸性会提高,这些会在你海平面上升之前很早就会发生掉。所以海洋保护绝不是你想的,好像只有一种危险,你这么想的话就有点太乐观了。第二篇我比较满意的是深海探索那部分,我当时写的时候非常激动。我一个对地质没什么基础的人,我是学生物出身的,那次真是看了很多地质书,采访了很多地质学家,才知道我们脚下这块土地的构造,然后这个物质循环,这些非常重要的东西都是怎么发生的。第三个可能就是海水养殖,我觉得海水养殖可能是中国人对世界做出的最大贡献之一,因为中国是全世界各个民族里最早开始养淡水鱼的。我们为什么这么卷?是因为我们祖上就开始卷,卷是在我们基因里的。比如欧洲打猎传统维持了非常久,因为他们没有那么卷,他们大量的森林里有鹿可以打。中国可能好多年前就已经没有什么可打的了,所以中国人非常习惯养,中国最早开始养鱼,从淡水鱼发展到深海鱼,中国在海水鱼类和淡水鱼类养殖上都是全世界遥遥领先的。就我刚才讲的,水产品比猪肉牛肉还要环保,中国养活这十四亿人口,是我们有非常悠长的养殖传统,让我们中国人现在还能吃得不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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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越(《三联生活周刊》特约撰稿人)
老六(读库主编)
图片(除注明出处外)均由袁越提供
图文编辑 | 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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