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希腊:风引着我们相见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有着这样一种想法:我们的生活方式描绘着人生的道路,就好像不同的事件组合在一起,把我们带到注定会到达的地方。我觉得生活就像音乐,如果我们倾听它,我们就能随着它的节奏跳舞。很难解释为什么一个人会在一瞬间决定去一个地方而不是另一个地方,以及随之所产生的一切。
从西西里到希腊的旅途中,大海狠狠地给我们上了一课(参见我们的文章《风起云涌之间,救下69人》),到达希腊时我们已筋疲力尽了。但令人高兴的是,我们参观了奥林匹亚,和孩子们一起想象着希腊人是如何在这里生活的,想象着奥运会在这个有着些许迷人氛围的地方举行。在希腊的海图上,我们看到在更南边的海湾里有一个小港口,它似乎被很好地保护着,而不受即将到来的秋季海风的猛烈袭击。我们的应用程序上评论“这是一个废弃的港口,很难找到可以抛锚的地方”。但在我们看来,这就是我们的地方。很明显,风合谋着,持续不断地在身后吹着,带着我们来到这里。我们到了皮洛斯,这就是一个专程等待着我们且我们十分需要的地方,这儿还有两个住在帆船上且有孩子的家庭。我们的孩子想和其他孩子一起玩,而这也通常是旅行中需要考虑的事情。
在中国,我们参观了许多学校,并举办了志愿者工作室,这样我们的孩子就能与其他孩子互动;在东南亚国家,只要我们的摩托车停下来,周围就会有孩子邀请我们一起玩;在印度,我们送他们去小学交朋友;在欧洲,我们送他们去音乐或象棋工作室,或马戏团。所以他们有社交的空间……在海上,这就变得困难多了。所以,能来到这个港口,这里有其他有着同样需求的孩子,这真是太棒了。孩子们立刻聚在一起分享他们的爱好:钓鱼、国际象棋、电子产品、航海、书籍和派对游戏,创造了一个孩子们的小团体,他们从这里到那里,从一艘船到另一艘船,从一个码头到另一个码头。与此同时,大人们也进行了一些丰富而必要的集会:有时和其他水手分享海上经验,有时也充满欢笑和放松。早些时候,一个希腊当地人还给我们提供了一份在橄榄地的工作——这份收入对我们十分有用,同时也是一个更好地了解当地人民、农村生活和习俗的契机。我们的孩子也一起收割橄榄。
与卢克(一个老海狮一般的人)的相遇,以及他在南大西洋上的海难故事在与水手们集会时,我们遇到一个法国人——卢克,他曾越过太平洋,环印度洋几次,以及大西洋几十次。几年前,卢克带着他的小船伊涅斯号(Enez)离开阿根廷,航行穿过南大西洋到达了南非。他遇到了暴风雨,发现自己在16米高的海浪中航行。小船抵抗了三天,他在船尾抛锚以减缓海浪,不让船翻过去。但到了第三天晚上,锚断了,船改变了角度,波浪把它掀翻了。卢克正在睡觉,醒来时已经被甩到了离床几米远的地方,并受了伤,这时船完全颠倒了。他立刻走到了浮筒的位置,因为他知道桅杆已经倒了,他必须把它砍断、绑起来,以免折断小船。随后他走到前面,剪断那些悬在船身上晃来晃去砰砰作响的绳子。然后他听到一个巨大的浪潮声,虽然当时是晚上他看不见,但他知道将要到来的是什么。他竭尽全力抓住救生索,等待着:一个16米高的海浪从他身上掠过,包围了他,又把他放开。他剪断了拢帆,上了船。24小时后风停了,海面也平静了下来。卢克在海上漂流。马达脱离了原来的位置,无法再使用,厨房也被破坏了,太阳能电池板也关闭了。他用他的风帆杆做了一根临时桅杆,用他攒下来用以遮阳或避雨的遮阳篷做了一个帆。他搭起了一面方帆,只能顺风航行。伊涅斯号改变了航线,努力顺风航行,慢慢驶向巴西。
我儿子小麦喜欢和卢克坐在一起下棋。他们还围绕着象棋开了很长且十分严肃的会议。国际象棋向来能够让所有年龄的玩家相聚和玩耍。
我喜欢坐在卢克的小船上,船上有一种旅行和海洋的活力,每一块木头、每一个潮湿的地方都充满生命力。坐下来向他问问题,听听这位伟大水手的故事。在我的不懈询问下,卢克不带一丝骄傲地,用这样简单的词汇告诉了我他的一切。他谈到了政变的暴力,谈到了信天翁和波涛。他说他错过了热腾腾的一餐。卢克熟悉大海。在成为水手之前,他是世界帆板运动冠军,但这是我在一本他借给我的书中发现偶然发现的,其中有一篇关于他的报纸评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用他广阔而又平静的眼睛看着我们,给我们讲印度洋,讲红海。他还给了我一些艾伯特·德·蒙弗雷德的书,他告诉我们这不是什么大事。他把我们带入其中,使我们声临其境。而我们,轻易地跌入梦境之中,开始做梦。
卢克告诉我们这次旅行我们需要一个风导仪——一种速度超过12节的工具,它能在不使用电力的情况下引导船只前进,使得我们能够得到必要的休息。风导仪非常昂贵,但我们知道也有水手自己制作风导仪。于是我们和卢克一起开始研究模型。
还有一个叫尼尔斯的德国人,他在15岁时第一次登上了一艘船,那是一艘他自己修理的废弃的船,且他在第一次航行时就决定独自一人穿越北部海域,那年他15岁。尼尔斯是一个发明家,一个水手,一个小海盗,一个寻找废弃船只并将它们重建以继续航行或出售的专家。他的船上有很多材料,也有很多关于这些材料的知识。
此外,还有其他很多有着丰富航海经验的水手愿意伸出援手,一起思考,提供帮助。乔西亚斯和阿努什卡住在他们自己建造的木船里,布莱斯和伊希斯带着他们的两个孩子,他们乘坐由伊希斯父亲建造并由他们自己改造的钢帆船航行。
所有人开始和我们一起做梦。不知道你是否注意到了,梦是会传染的,会突然热情澎湃,你身边的人带着你一起幻想。这是有助的,它有助于继续,有助于坚持,有助于相信,同样,能够推进。因为,当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们重新启航,他们从码头欢送我们,对我们微笑和呼唤,我们感觉到他们都上了我们的船,渴望着和我们一起,因为我们正在做一件疯狂的事。我们知道,感谢他们最好的方法就是带着由那些人共同制作的风导仪和他们分享的故事到很远的地方,带到非洲的土地上。这给了我们很大的勇气,当遇到困难时,当疲劳和恐惧向我们袭来时,记住那些水手们的梦想,就足以让我们继续前进。
说到恐惧,最近,他们告诉我,我不知道什么是恐惧就是我勇敢的原因。而我并不这么认为。我认为当一个人认识到恐惧,但不会让恐惧麻痹自己时,他就是勇敢的。我的一生中也有几次感到恐惧。当然,也许没有其他人那么多,事实上,习惯不断地面对未知已经治愈了我的很多恐惧。因为我们总是害怕我们所不知道的东西。这就是为什么学习、阅读、接受教育是十分重要的,但最重要的,是要去发现我们害怕的是什么,爱抚那个怪物直到我们对它熟悉起来,直到我们可以回顾并嘲笑它给我们带来的恐惧。自由最大的敌人是恐惧。换句话说,我们思想和行动自由的最大敌人是我们自己。因为恐惧源于我们自身,它根植于我们,因我们而得到强化,受我们滋养。害怕不知道结果会如何,害怕没有保证,害怕失败。有时我们会失败,但即便如此,当我们失败了,我们就不再害怕失败了:失败这个词存在吗?它是由一个优先考虑成功的社会生就的,但这本就是一个错误的概念。成功意味着什么?被一个有着病态价值观的病态社会所认可?犯错、失败、再尝试,难道不是一种成功吗?没经历过咿呀学语,你能学会说话吗?不摔倒你能学会走路吗?如果身边没有人重视,你就不能完成那些对你来说非常有价值的事情吗?我想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没有什么比提出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然后再把它实现更棒的了,即使只实现了一半。当一个头脑眩晕、肚子干瘪的人踏上这条让人胆寒的道路的那一刻,在那一刻,一种特殊的味道开始渗入我们的身体。这是自由的滋味,为此,我们不惜摔倒一千次,从中吸取教训,继续与生命共舞。
经过一个月的会谈、晚宴和共同工作,我们扬帆起航,带着离别的喜悦和悲伤,离开了皮洛斯。我们顺风航行,我们和那些善良的人们一起建造的风导仪工作得非常好。我们行驶了150英里,到达了克里特岛和查尼亚岛,这是离开欧洲前往非洲的最后一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印度洋有相应的航行时间,我们不用花很长时间,就能乘着东北来的海流和风在印度洋上航行。
我们还得换机油,换水箱管,修理坏了的煤气灶,而这一切都是我们以前从未做过的事情。这需要在船上紧张工作几天。我们知道我们的船装备简陋,但实现梦想最重要的不是最好的团队,最好的船,最好的索具,而是对梦想的渴望,勇气和做梦的能力。对于只航行了几个月的人来说,500英里已经很多了。第一天,海豚来迎接我们,它们从远处看到了我们,就来到船边和我们一起玩耍,我觉得这是来自大海的礼物,一种问候,一种好运的祝愿。前300英里的海风非常稳定,我们的风导仪工作得很好,海面也相对平静。随后,大海开始了一场暴风雨的舞蹈,给我们带来了持续不断的风,或完全没有风,或不断变化的、短暂的、反复无常且微弱的风。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风导仪无法工作,我们的电动导向仪也坏了。这就意味着我们需要日夜不停地在大雨中掌舵。很累,但我们没有失去向南的方向,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中度过了一个星期后,我们到达了塞得港。是的,我知道,如果我给你看照片,你会告诉我它并不漂亮。那些等待着通过著名的苏伊士运河的巨大货物,棕色的发霉的大海,弥漫着撒哈拉沙漠沙子的浑浊空气,港口损坏了的建筑和巨大的起重机,凹凸不平的人行道,一片混乱。然而,我必须告诉你,我发现了它的美。事实上,我喜欢这样的空间。坦率的眼神,灿烂的笑容,矛盾而复杂的气味,呈现出生命的气息。
我们到达了塞得港,并为通过苏伊士运河做了必要的安排。通过这条运河是非常昂贵的,我们真的十分感谢所有人给予我们的经济支持,使得我们可以继续前行。
一个人所能看到的世界是否取决于他在这个世界上所戴的面具呢?如果你带着微笑和兴趣接近对方,带着同理心而不是偏见,也许对方会以一种不同的方式敞开心扉呢?我时常记起希腊诗人卡瓦菲斯的一句话:“无论是拉斯忒吕戈涅斯(希腊神话中的巨食人族)还是库克罗普斯(希腊神话中的独眼巨人)/还是狂野的波塞冬/如果你不把他们放在你的灵魂里/如果你的灵魂没把他们放在你面前,你就找不到他们……”我们知道穿越苏伊士运河需要很多费用,船上还得有一名领航员。大家告诉过我们,我们也读到过,领航员是一个绝对没什么用的人,他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只会询问重要的提示或“废话”。人们说运河是“马尔伯勒香奈儿”,因为你必须分发装满香烟的盒子并支付账单。这似乎是水手之间一个紧张的话题。如何让没用的骗子不糊弄你?我们很少听闻这些,因为我们不吸烟,当然,我们也不买香烟。对我来说,这个人的工作性就是如此,且他是当地人,肯定能教给我们很多东西,而这样一个人将来到我们的船上。对我来说,就像是一个人来我家住一整天,而我计划在我的家里接待他,就像人们总是在家里接待我一样:带着分享的渴望,分享故事并倾听,一起喝咖啡和吃饭。横渡运河只用了两天。第一天巴鲁上了船,不到10分钟他就放松了他那张严肃的脸。我们聊了很多,充满欢声笑语,小麦还表演了他所知道的所有魔术,在这一天结束之际,他给了我们他的电话号码,告诉我们如果我们回到塞得港,我们可以打电话给他去他家见见他的家人。至于靠近那些巨大的起重机航行:虽然很累,但并不难,总是靠右航行就好。
第二天,阿里上了船,他几乎不会说英语。他是一个严肃、安静的人,他的脸让我想起了一个好朋友。我们找出了翻译器开始交流,至少能进行简单的交流。在泛着苦味的河水中,小麦钓到了一条3公斤重的大鱼,阿里热情地告诉我,说:“我是厨师,让我来做吧”。他移步到了楼下,而我们听从他的指挥。他向我展示并教我如何用埃及人的方式来做鱼,这时他容光焕发,充满自豪,不得不说他变得非常细致。至于航行,唯一的困难就是水流开始逆流而来,船的速度越来越慢了。对我来说,巴鲁和阿里似乎都很可爱,他们登上了我的船,带着我旅行了一段时间,我们带着微笑和喜爱之情与他们相互道别。
我们很早就乘当地的公共汽车去了开罗。那天的计划是在城市里散步,以找到一些必要的零件和工具来继续航行,以及一个可以帮助我们修理自动航行仪的人。那个在海风较小的时候能够使用的航行仪是必不可少的,它能让我们暂离船舵休息一会儿。在一个城市里闲逛是了解它、感受它、换着看看社区、生态环境、漫步街道、进入看起来陌生或不同的地方的最佳方式。我们在开罗走了很多里路,一路上我们找到了我们想要的一切。在一个有点废弃的建筑里,一个身形瘦小的当地男人似乎正在修理电动滑板车。“我觉得这就是我要找的人,”迭戈告诉我。事实上,几分钟内他就弄清楚了问题所在,不久就修好了我们的航行器。夜幕降临时,我们刚买到了一个变频器,这对连接车载电脑或给相机电池充电很重要。而我们原来的那个已经坏了。伴随着壮丽的尼罗河上的日落,我们去了吉萨,第二天去参观了金字塔。
当然,当谈到与那座纪念碑的相遇时,一切言语都是多余的,这是我从小就梦寐以求的。我做梦也没想到的是,风会把我带到这儿来,并且是和我的孩子们一起。他们已经研究古埃及几个星期了,且突然发现自己沉浸在那个地方。我留下了图像,它们不言自明。
在一个疯狂的世界里保持理智,还是在一个理智的世界里疯狂?
现在我们要做一些疯狂的事。疯狂是什么意思呢?疯狂是在社会建立的“正常”的标准上所产生的。从一个团体到另一个团体,这些标准是可以改变的。当我看向那些制定规则的人,当我更仔细地审视这些规则时,我似乎觉得,如果他们说我疯了,那是一种赞美。当今的社会常态太疯狂了,以至于无法让人遵循。事实上,通常标准总是疯狂的。虽然我们只在海上航行了半年,今天,我们将踏上一条艰难而漫长的海上航线。我们将穿过红海和印度洋。我们要去塞舌尔群岛。我们知道,这意味着将有很多个小时不能休息,我们知道可能会遇到海盗、会有人身危险,我们知道经过阿比德·芒格布和阿丹湾时可能会有逆行的强风,我们知道这就是海洋,有风有浪。说真的,看着这条路我就已经被吓得要死,我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强烈的恐惧感了。这给了我更大的力量继续下去:感受恐惧本身就是一个理由,去执行它,去杀死它,然后永远不再感受它。我知道,当我们伴随着恐惧开始在海洋中航行时,另一种美味的、罕见的糖浆将被加入——那就是自由的滋味,因为每个人的自由也许就在于克服我们恐惧的无形之墙。
搭载梦想
我身上带着所有那些相信我们、与我们一起做梦的人的希望。我记得每一个用鼓励的话语或精确的手势帮助过我们的人,那些教会我们海洋知识的人。这给了我勇气。我知道我们的船上搭载了很多梦想,有我们的,也有其他人的。带着它们是为了满足许多人的快乐,承载着别人的梦想前进,是为了回应他们看到我们从某个港口启航时所感受到的希望。梦想是美丽的,但随之而来的是你必须要做出很多牺牲,付出很多努力,不能忽视目标,要直面它,不能气馁,不能在疲惫和困难时放弃。我们为这艘船努力做准备,才到达了我们现在的位置。我们给自己强加了自我约束,我们起得很早且睡得很少,我们把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投入到这个项目中,不计时间和努力。我希望能够与你们分享许多关于那些遥远的土地和大海的图像,以及许多关于这些冒险的文字。分享它们是能给我们带来巨大的满足感,而这也是我们坚持下去的理由。但同样,这也花了很多时间。时间在航行、拍摄、写作以及教育孩子之间飞逝,海上的生活十分丰富……
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我们也需要很多支持。希望大家能支持我们,这样我们也能继续分享我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