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散文】●何心依(上海)||海棠情缘

美体   2024-11-28 19:25   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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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情缘

●何心依(上海)


杨光照、张晓敏执导的纪录片《苏东坡》里有一句话:“几乎每一个中国人,都会在不同的境遇里,与苏东坡相遇。”我也如此认为。
1993年10月,7岁的我在江苏宜兴闸口的东坡海棠园与苏东坡相遇。
元丰八年(1085),苏东坡离开黄州赴汝州途中路过宜兴闸口,受邀参加当地友人邵民瞻新屋奠基仪式,并将自己日夜端详欣赏的海棠,移植于友人家中,以表达真挚之情意。因此,我才能有机会在此海棠园与苏东坡相遇,在这里的海棠花下想象千年前苏东坡在此亲手种植时的场景,荣幸至极。
我在东坡海棠园附近的屋子里居住了7年。每年3月初海棠花盛开之际,我和玩伴们会来树下嬉戏玩耍,满地的娇粉色花瓣被我们踩踏得面目全非。一想起苏东坡在黄州愁卧中,仍感叹雨后凋落的海棠花瓣在污泥上残红狼藉,我便惭愧小时候任意踩踏花瓣的无知。
那个年纪的我,顶多只能隐约意会到苏东坡青年时期“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的豪迈,我尚无能力共情他在黄州时“寂寞沙洲冷”的落寞,也不知如何欣赏他“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时的豁达,更不能体会到他游览赤壁矶时“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磅礴气势。这些名句,在无数次背诵下被塞进了我的脑子,形成了肌肉记忆。在我能够脱口而出的诗词中,却唯独没有关于海棠的只言片语。
大学毕业后,我再次回到此处。园内设施与我幼年玩耍时已迥然不同,唯有海棠,仍是幼年时的那株。我漫步于海棠花下,轻轻地抚摸着那些娇嫩的花瓣,细细阅读着解说牌上那些东坡先生与海棠的故事,回望着我的当年。原来,海棠竟是东坡的陪伴之花,幸运之花。苏东坡爱海棠之心缘来已久,若能有幸早一些了解到东坡与海棠的故事,我一定能从中对孤独产生另一番理解。
东坡出生于西蜀(今四川),海棠在此颇为常见。幼时的东坡,在青山环绕、花树繁茂的蜀地长大,海棠成了他童年记忆里的一抹亮色。然而,人生并不总是一帆风顺,东坡的仕途充满了坎坷与波折。元丰二年(1079),东坡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在定惠院中,苏东坡以“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来抒发他那无尽的孤独,唯有海棠予以慰藉。
对于苏东坡的孤独,也许我是能够理解的。年少时,我总觉得自己仿若流落人间的仙子。青春期时,我曾离开父母,也就是离开海棠园附近的家去到另一个城市,寄居于我的成年表姐家。在这个新的城市、新的学校、新的家里,我没有一点点归属感。纵使表姐对我百般贴心,我仍如林黛玉一般敏感。表姐担心我,与我同床而眠。夜深人静,我背对着表姐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明月。表姐近在咫尺,我却对她无言。那时的我,并不知晓苏东坡与海棠的情缘,只是在这无尽的夜色中,感受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孤寂。
我的思绪很乱。一边回望着年少时的自己,同时脑海里又浮现出苏东坡被贬黄州时与海棠初见的场景。定惠院中,一日夜晚,苏东坡饭后闲来无事,拍着肚子散步,突见独自幽居于“地瘴蕃草木”间却“嫣然一笑竹篱间”的海棠,不由心生感慨。这可是我苏东坡深爱的海棠花啊,遂作一首“吾平生最得意诗”——《寓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贵也》。诗中有云:“陋邦何处得此花,无乃好事移西蜀。”本应生于西蜀的高贵海棠,怎么会流落至瘴气蒸郁的草莽间呢?东坡猜想:“无非是好事者自西蜀移来。”东坡想到了自己,也是被那些诸如舒禀、李定等“好事者”们,合力用卑劣的手段移至到了黄州。从此以后,东坡将此株海棠视为精神上的知己。
我的父母也是“好事者”,但他们并不卑劣。他们以爱之名,将我从家里移到了另一个城市的表姐家,父母一心想为我提供更优质的教育。他们觉得,表姐家附近的学校更好,更适合我。痛苦的不只是孤独,还有那种被连根拔起、强行移植的无力感。我也宛如那株流落异乡的海棠,虽有新的土壤,却少了那份与生俱来的归属感。
苏东坡尚有海棠予以慰藉,而我的那株海棠在哪里呢?
东坡笔下的海棠,纵然被放逐到荒郊野外,却仍然露出少女般美好的笑容,苏东坡亦是如海棠般坚韧。即使在食不果腹之时,他也不忘“卧闻海棠花”,担心着海棠花被污泥所染。从小饱读诗书、从未经历过农耕的苏东坡,为了活下去,带头开荒种地。饱腹之余,苏东坡希望兼顾食物的美味,于是研制出了“东坡肉、东坡肘子、东坡饼”等等。谁说苦中不可以作乐呢?
而我却沉浸于自己想象的“苦”中,不知如何作乐。我不过是暂居于表姐家初期的不适应而已,我从未受到半点苛待,也没经历过东坡先生如此坎坷的苦难,但我却敏感而脆弱,时而觉得母亲不爱我了,时而觉得自己在表姐家里是多余的。我常想象,若我能穿越时空回到苏东坡种植海棠时的场景中,与他并肩站在海棠树下,我会如何与他交流。或许,我会问他:“东坡居士啊,你是如何与海棠为伴,又是如何在孤独中寻找到慰藉的呢?”
离开黄州前的某个夜晚,苏东坡辗转难眠,又来到这棵海棠树下。黑夜中,他无法看清海棠花的姿容。连花也要睡了吗?而我东坡居士还难以入眠。我不愿花睡去,我要高举燃烧的红烛,照亮海棠如花的容颜;我要与海棠花彼此陪伴,熬过这漫长的夜晚。于是,便有了这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的浓情蜜意的诗句。
可是,属于我的海棠到底在哪里呢?我不知道,我继续寻找。
如今,我已离开了那个充满海棠花香的村庄。毕业、工作、结婚、生子、育儿……生活的步伐总是匆匆。在那些慌忙的生活之余,我多次重读苏东坡的诗篇,逐渐能够理解他落寞、豁达与抱负。岁月如梭,转眼间我已步入中年。生活虽然忙碌,但每当闲暇之余,我总会漫步在城市的公园中,寻找那一抹海棠的倩影。然而,城市的喧嚣和繁忙,我始终无法找到那份宁静和美好。
直到有一天,我带着我6岁的女儿,回到那个充满海棠花香的村庄。村庄依旧宁静,海棠依旧盛开。女儿如同幼时的我,天真快乐地在海棠花下奔跑嬉戏。看着女儿的身影,我仿佛回到了那个青涩的年纪,那些与海棠相伴的日子。我一边给女儿解读牌子上的文字,一边向女儿讲述东坡与海棠之间的故事。
女儿听得津津有味,眼中闪烁着对历史的好奇和对海棠花的喜爱。她问我:“妈妈,苏东坡是不是很喜欢海棠呢?”我微笑着点头。女儿又问:“妈妈,你为什么也喜欢海棠呢?”我说:“因为海棠花不仅美丽,它还象征着坚韧和乐观。”女儿似懂非懂,但没关系,我相信苏东坡和海棠的品质已在女儿的心中埋下了种子。我拉起女儿的手,一起在海棠花下漫步着,谈笑着。我暂时忘却了那些无法停歇的追求与目标,我沉浸在与女儿相处的温馨和美好之中。那一刻,我感到无比幸福和满足。
咦!突然之间,一连串的念头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能够给予我们慰藉的,必须是海棠吗?好像不一定。
属于我的那株“海棠”,它可以是一个人、一本书、一首歌或者一个梦想吗?当然可以。
属于我的那株“海棠”,有没有可能是我的女儿?很可能。
我可不可以成为我女儿生命中的那株“海棠”?一定可以。
想到此处,我内心雀跃无比,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来,我一直在寻找的“海棠”,其实就在我的身边,而且我也可以成为她生命中的那株“海棠”。这不仅仅是一种责任,更是一种荣幸。女儿的每一个笑容,每一个成长的瞬间,都如同海棠花般在我心中绽放。她的纯真与善良,她的坚韧与乐观,都深深地影响着我,让我更加坚定地走在人生的道路上。我更加珍惜与女儿相处的每一刻,努力成为她的榜样和引路人。我开始读更多的书,听更多的音乐,尝试各种新鲜的事物,希望能够将这份热爱生活的态度传递给她。
海棠花依旧在每年的春天盛开,我已不再是那个只会踩踏花瓣的顽童,也不再是那个敏感脆弱的少女。女儿也从曾经那个哭哭唧唧的小婴童,变成了一个敢于尝试的孩子,攀岩、爬山、滑冰、游泳……她愿意从各项运动中体验挑战成功后的喜悦。
这一切,都离不开我们共同的那株“海棠”——那份坚韧不拔、乐观向上的精神。它在我们心中生根发芽,逐渐成长为参天大树,为我们遮风挡雨,为我们提供力量与勇气。我深感庆幸,庆幸自己能够拥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女儿,庆幸自己能够阅读到苏东坡的故事,庆幸自己能够与海棠结缘。
此后,我和女儿都不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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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何心依,原创作品《海棠情缘》,授权“天府散文”平台独家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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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何心依  上海人,主职是心理治疗师。2023年11月尝试写作,2024年6月在自媒体平台“真实故事计划”发表非虚构故事《一位智力残疾女性的生育史》,阅读量10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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