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过满载荣誉回到家乡
提起故人故事泪湿眼眶
谈及旧爱旧恨寸断肝肠……竹林小籍
《棉花厂》
1、
小郭面馆、南寨豆腐汤、金地湾浴池、万象超市、两层楼的邮电局、院子里有一棵老槐树的法庭、顾龙路边的司马强骨科、镇子两头的两个加油站……
仿佛一夜之间,就消失不见了。
就好像一个老同学、老同事突然就去了远方,从此,就没了消息。
离开的人,会再次回来,而这些李村的风物,再也回不来了。
2、
幸好,棉花厂还在。
十几、二十几年前,我初来李村的时候,棉花厂已经不生产棉花了。
就好像老婆饼没老婆一样,棉花厂不一定非要有棉花。
我想,至少在我来李村工作之前的很多年前,棉花厂一定是加工棉花的。
到了秋天,李村附近的油赵、老井、耿沟、苇园这些村子,也一定是很多的群众拉着满是棉花的架子车来厂里加工。
那时候的棉花厂门口,一定是车水马龙的模样。
3、
我见到的,是荒芜的棉花厂。
据说当年,围绕棉花厂,发生过很多男欢女爱的故事。
这世上很多的关口,你来的不是太早就是太迟。
就像我和棉花厂,我来的太迟,见到的已经是荒芜的棉花厂了。
前些年孩子小,去李东小学读书,要经过棉花厂。
儿子告诉我,棉花厂里有麻雀、野兔、烧汤花、蜘蛛、很脏的小狗、流浪的老人……
那里是儿子的乐园,放学找不到,到棉花厂一逮一个准。
4、
有一年冬天,天黑了还不见儿子,我就去棉花厂找。
废弃的车间里,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正搂在一起。
看到人来,他们匆忙的分开,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窜了出去。男的四十多岁,在镇上开一个土杂的商店,女的二十多岁,《武林外传》里佟掌柜的模样,在镇上开一家小饭店。
拆迁后,好像都搬到了小区下面的门面房。
有一次我和同事去吃饭,才发现是佟掌柜,在后面掌勺的是那个男的。
男的不说话,女的死活不收钱,说,都是熟人,以后常来。
好像是闯破了别人的秘密,有一种犯罪的感觉,从那以后,我再没有去过佟掌柜的店。
前年疫情刚开始的时候,佟掌柜的店贴了个转让的牌子。
听说男人和店里的一个服务员好上了,私奔去了贵阳。
5、
一个人的小镇,一个人的浮世清欢。
我们总是在别人的故事里去流自己的泪——
多少的不甘终究是不敢!
多少的隐忍终究是隐藏!
多少的辛酸终究是心酸!
谁,不想做一个快意恩仇的人呢?
6、
俄国女诗人茨维塔耶娃说,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个小镇,
在小镇的某个窗户,有人在吹口哨,
窗口是大朵郁金香。
有时候,他们会从窗户向张望……
7、
已经很久没有从棉花厂门口经过了,
听说,门口的石狮子不见了……
《糊拨》
1、
李村,又叫“小洛阳”。
既是小洛阳,李村就有王者之气。
就连这里的猫啊、狗啊,过马路都知道看红绿灯。
老家翟镇的街道上,就有很多不遵守交通规则丢了性命的猫和狗。
说李村的猫狗能看红绿灯有点夸张,我想表达的意思是,狗猫尚且如此,李村的人,都很有格局。
一句话,李村的人,那都是从小在大洛阳混过的,是见过世面的,有格局!
2、
说说李村的男人。
认识一个叫郭武的,是个厨子,却写得一手好书法,还会篆刻。
左手美食,右手书法,硬是把俗淡的日子过出了诗意。
还有个叫杨群灿的,是个老师。闲暇之余,热衷于小镇文化的整理和发扬。出了一本关于李村的书,作者署名却不是第一。老杨说,只要宣传了了李村,就很知足。
淡泊名利,一身傲骨,老杨的为人,我很是敬佩。
还有个叫牛继承的支部书记,不是很熟,但去老井拍过几次片子。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山村,如今仿佛诗话的江南。
一个人的日子过得滋润,不打算本事。真正的本事是带领乡亲们一起过上好日子。
3、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来李村也快二十年了,硬是把一个陌生的小镇住成了故乡。
我也算是半个李村人了。
有个顺口溜——金诸葛、银庞村,中间夹个穷李村。
我问过老杨,李村人听这个顺口溜恼不恼,老杨说,六七十年代大集体,日子不如诸葛,诸葛企业多;八九十年代自己干,日子不如庞村,庞村企业也多。眼下成了城里人,日子也不赖,但还是不如诸葛、庞村有实力。
所以,不生气。
4、
说个事情。
伊滨拆迁,李村就很快,诸葛慢一点儿。
李村人好说话,诸葛人难缠。
换句话说,李村人实在,诸葛人都是半个法律专家。
这里老阮不妄加评论,李村、诸葛都熟人太多,说多了不好。
5、
说说李村的糊拨。
我一直在想,为何糊拨只在李村有,诸葛、庞村就不多见。
从“金诸葛、银庞村,中间夹个穷李村”这个顺口流里我找到了答案。
从前的从前,李村人穷,糊拨顶饿!
这和为什么卤肉只有汝阳的蔡店才有一个道理,从前酿酒的都是穷苦人,猪下水既实惠又耐饿。
5、
一方水土一方人。
对李村人最大的感受就是——穷的不怨天尤人,富的不盛气凌人,干就是了!
当然,来李村二十年了,老阮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成为一个李村女婿。
李村已经是中心城区了,如果你找个李村的媳妇,兴许能分几套房,这辈子可以躺平了。
《鸡蛋灌饼》
1、
玉泉街有两家鸡蛋灌饼。
一家在南头,一家在北头。
北头的在街西边,正对着正弘悦府,背后是镇政府。
南头的也在街西边,正对着南山大道,隔了马路是已经拆了一半的油赵村。
这里的“街”,就是玉泉街。
《名胜志》里说:“玉泉山在洛阳东南三十里,上有泉,水如碧玉色。泉上有白龙祠,祈祷甚应。”
玉泉街的名字,大概由来于此。
2、
好像是去年夏天还是秋天,玉泉街终于部分通车了。
“部分”的意思,是从镇政府往北,到高铁大道,还没有修。
但这不影响我早晨或者黄昏,沿着玉泉街一个人走到南山大道,再走回来。
如果时间允许,我还会穿过南山大道,在油赵村里逛一逛。
沟沟畔畔,都是金黄的油菜花,我猜想,很多年前,油赵村一定有个很大的油坊,这大概是“油赵村”的由来。就好像我的笔名叫阮小籍,肯定与阮籍有关。
只要你去追究,这世上的一切事物,在名字的背后,都隐藏着希望、失望、辛酸、隐忍或者期望。
村子很安静。
村口左边是豆腐汤,右边是小商店,位置的重要性相当于上海的外滩、北京的王府井、洛阳新区的泉舜。
我走到油赵村的时候,一般都是7点左右,村子已经苏醒,送孩子上学的,去铁箱厂上班的,电动车或者三轮车,穿过南山大道,蜜蜂一样辛劳的消失在远处的油菜花田里。
有时候走到这里,我会去喝碗豆腐汤,或者去商店里买包十块钱的烟。来李村二十年了,认识的人不多,或者说知心的朋友没几个。让自己的脑子静一静,坐下来,想一些事情。既没有遇到熟人需要打招呼的尴尬,更没有一个人都不认识而觉得寂寞。
一个人走在玉泉街上,有时是踢一个饮料瓶,有时是踢一个空烟盒,我能从镇政府踢到油赵,再从南山大道踢到洛职门口。
在路人的眼里,会说那个在踢烟盒的男人是个傻子吧?
梵高在写给他弟弟提奥的信里说“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团火,而路过的人只看到烟。”
半辈子过去,谁还没有一段揪心的故事?
这世上99%的事其实都与自己无关。我不是梵高,我也不想路人看到我内心的烟火。
好几次,我看到路边的麦田里,一个女人在除草。有次趁地里没人,我看了看她家的麦田,屁股大一片麦子,却除了三五回都还没干完。
如今到地里除草的女人已经不多了,所以该说她勤劳还是懒惰?
3、
很喜欢电影《人潮汹涌》里,被窝里,刘德华和万茜的一段对话:
万茜:再睡会儿吧,我给你做早饭,最好了叫你。
刘德华:这辈子,人潮汹涌,感谢遇见你!
万茜:千万,不要变喔,你这样子蛮好的。
对一个男人而言,所谓的幸福,不过是把早餐端到被窝里吧?
我们不慌不忙总以为来日方长!
我们等待花开却忘了世事无常!
时间不语,却回答了所有的问题,人这辈子,谁知道谁和谁会在哪里相遇,又在哪里回首道别?
4、
我早晨出发的时候,玉泉街北头的鸡蛋灌饼前,挤满了去正弘工地干活的异乡的打工的人群;玉泉街南头的鸡蛋灌饼前,挤满了去铁箱厂上班的油赵的村民。
所谓的鸡蛋灌饼,最大的作用是用来果腹,至于味道,倒是其次的事情。
这像极了我们这些穷人的爱情。有个被窝里说话的人就已经不错,难道还要求是赵丽颖,是杨幂,是迪丽热巴,是关晓彤,是唐嫣,是陈乔恩?
5、
玉泉街北头做鸡蛋灌饼的是个女人。
玉泉街南头做鸡蛋灌饼的是个男人。
我有时候想问问,他们是不是一家人?
终究,没问,也不敢问!
《南山大道》1、
风从南山吹来,四月,就走了。
沿着玉泉街,从小镇走到南山大道,背上汗津津的。
2、
北边是拆了一半的油赵村,隔了南山大道,是等待拆迁的油赵的另一半。
所谓的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已经拆了的,终于可以进小区了;没拆的,除了羡慕,更是期待,何时也能进小区呢?
拆迁是个敏感的话题,对老百姓而言,其实只要公平,谁不盼着拆呢?
3、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五十之年,忽焉已至。
从三十岁来到这个叫李村的小镇,仿佛是昨天的事情,又仿佛隔了万水千山的距离。
无论怎样,都是回不去了。
世道莽苍,俗情如梦,回想我早岁结识的零星尘缘,几乎都是些微妙素朴的邻家凡人,没有高贵的功名,没有风云的事业,阴晴圆缺的生涯中追慕的也许只是半窗绿荫,一纸风月。“我们在人生的荒村僻乡里偶然相见,仿佛野寺古庙中避雨邂逅,关怀前路崎岖,闲话油盐家常,悠忽雨停鸡鸣,一声珍重,分手分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在苍老的古槐树下相逢旧话。”
董桥说,早年写的这几句感遇我至今体悟难免更深了。
既没有高贵的功名,也没有风云的事业,和董桥一样,来李村这二三十年,结识的朋友,几乎都是微渺朴素的邻家凡人——
蚂蚁一样勤奋的杨群灿,一辈子致力于留住小镇的历史,小而言之是爱好,大而言之是留住了小镇的文脉。
正骨院的陈利国,很有《射雕英雄传》里周伯通的样子,看似桀骜不驯、疯疯癫癫的外表下,其实是一副古道热肠。
写字的郜泽松,总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出手相救,字好,人也好。
开书法班的郭武,心里和我一样,藏着一个江南……
这些都是吹尽狂沙始到金的朋友。
想起了宋人方回的那首《立夏》诗:
说与江湖故旧知,不曾得句未为诗。
一更一至五更五,半是搔头不寐时。
很是惭愧,这些年,阮小籍也没有写出洛阳纸贵的东西来。
4、
这些年很流行拿名人做门面。
比如西门庆故里毛豆节、李莲英太监文化节之类的。
南山大道以前就叫玄奘大道,理由是玄奘取经走的就是这条路。
我特不喜欢。
如今改名叫南山大道,我觉得一下子就顺眼了。
5、
每天早晨或者黄昏,我喜欢一个人在南山大道上走一走,就有了陶渊明“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味道。
有一年夏天,那时候还没有南山大道,我看到一个小媳妇一脸汗水,弯腰吃力推着三轮车从雷村往油赵走,一定是车没油了,或者火花塞不能打火了。风吹着麦浪,像一条小船,女人的三轮车在田野里飘飘荡荡。那时候天已经黑了,我想去她推车,但最终还是没去。就是看着她在五月的田野里吃力的走,我还看到她回头看了我一眼,但我就是没去。
我不知道多年后还会不会遇到她,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恨我?
6、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有时候,我会沿着南山大道走一走,左手是偏桥、雷村、上庄,右手是南宋、耿沟、魏村。
有时候是一阵阵的唢呐声,在送别失去的亲人。
有时候是一阵阵的饭菜香,让人顿时饥肠辘辘。
有人在南山大道边等车,大包小包的行李,急着离开故乡。
有人趁着阳光晴好,在晾晒盖了一冬的棉被。
有人趁着夜色,偷偷越过南山大道,消失在附近的村庄里……
心安处即是故乡,我不是李村人,但我觉得,这里的父老乡亲,都已经相习相近,都成了我的亲人。
有一年在南寨选举,快晌午了,肚子咕咕叫,恰巧有一家正在蒸包子。我说,能让我吃一个吗?女主人说,吃吧,随便吃。我吃了两个热腾腾的包子,竟然不觉得不好意思。
李村人,骨子里,我觉得都是好人。
7、
和我在南山大道上走一走
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
你会挽着我的衣袖
我会把手揣进裤兜
走到油赵的村口
坐在油菜花的地头……
又是一年五月天,远处蔚蓝天空下,涌动着金色的麦浪,突然很想知道,多年以后,还会不会遇到她?她是不是还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