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村活着|阮小籍

2024-11-17 06:20   中国  


题记——

时光太瘦,指缝太宽,不经意一瞥,70后都老了。

回首瓜州,烟火城中,真如隔世。

人到中年,我们都平静和绝望的活着!

年岁大了,才渐渐看出“故事”才是文章的命脉。

文章清淡可读最是关键。

有了学问有了见识有了真情,

没有说故事的本领文章活不下去。

阅事一深,处处是“事”,顺手一拈,尽得风流,那是境界。

看他人的故事,永远都只是热闹,只有故事里的人才会心疼。

1、

这些日子小镇到处都在拆迁。

“李记羊肉汤”后面有一条小巷,虬枝劲骨,巷子的尽头是一株老槐树。

夏日浓阴匝地,秋天黄叶婆娑,每每经过,我都好一阵子的发呆。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30岁来到这个叫李村的小镇,已是二十年了。

绕过老槐树,上坡即是平整的田畴。

豫西这地方,小麦、玉米是土地不变的主人。

霜降过后,秋播的麦子大都已经露头,田野一片毛茸茸的绿。

若不是冷,恍惚间你会以为是春天。

鸟雀忽的飞起又落下,远处有羊群懒散的叫着。

我喜欢隔了麦子或者玉米的田野看沉默的南山。

人到中年,我越来越不喜欢热闹。

阳光晴好的时候,会看到山头的祖师庙的旗杆。不是仿佛,我真的能感觉到金黄的旗子扑啦啦的声音。

叽叽喳喳的麻雀、探头探脑的山鸡、倏然而逝的野兔……看似热闹的南山是沉默的,我想南山看我,也该是沉默的。

我们不能说,我笑着就是我很开心吧?

青原行思说:

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禅中彻悟,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

人到中年,我,到了那种境界?

明清以降,有“小洛阳”之称李村镇商贾云集,有“洛阳城大,李村会大”之说。

“会”就是“集会”的意思。逢“会”的日子,李记羊油汤从凌晨两三点一直忙到晌午。

李记羊油汤后面的小巷就有了“小香港”的味道。

洗头房、旅店、药店、蒸馍店生意都好的不要不要的。

前几天我穿过小巷上山,看到“朵朵”洗脚城门口围了很多人,说是老板娘朵朵上吊死了。

朵朵四十好几的年岁,都说像年轻的巩俐。

如漆的青丝搭配浅紫苎麻旗袍,浅笑间一颗虎牙确然像极了老谋子的女人。

朵朵是金华人,在义乌认识了小镇的老李,死活非要跟着回来。

老李有家有室,朵朵就开了家洗脚城安顿了下来。

想起了杜甫《病后遇王倚饮赠歌》里的一句——

但使残年饱吃饭,只愿无事常相见。

这世上,有些人、有些事,纵然千般不舍万般牵挂,也碰不得,做不得。

好好活着,上天自有安排,对吗?

2、

好像是去年秋天,小区里有个女人从26楼一跃而下。

救护车来的时候,小区楼下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女人叫连翘,喜欢唱戏。

美得像梦,看久了会晕。

很多人都偷偷的喜欢漪翘。

快四十的人了,还是那么的媚,

夜晚广场上演银环,锣鼓声响,小碎步带起一阵风,看看就要到舞台尽头,几乎掉下去,漪翘突然止步,

微闭的眼睛忽然睁开,仿佛只看着你一个人,你的心里刹那间就有了六七十年代的苍苍茫茫。

漪翘喜欢的男人是个老师,有家有室,漪翘从高二看到他第一眼一直等到现在。

十几二十几年前,漪翘生了个女孩,都说是那个老师的,老师的妻子也找漪翘闹过,再后来,好像是白血病,孩子六七岁时候死掉了。

漪翘也失踪了好多年,因为小镇拆迁,去年漪翘才回来。

那个老师已经是奔五的人了,头发乌黑一丝不乱,蓊蓊郁郁的清爽模样。

既然心里有了别人,又何必将就。

妻子受不了同床异梦,刘和他离了婚。已经五六年了,老师除了教书,就是一个人去河边钓鱼。

很多个黄昏,我看到老师骑一辆美利达背着鱼竿去河边。

去年,不知道是老师托人,还是有人热心,主动把漪翘和老师撮合。

年轻时候毕竟爱过一场,如今你未嫁他未娶,挺合适的。

小区很多人看到,漪翘把老师买的东西特仑苏、苹果和一双鞋子扔了出来。

漪翘说,滚!

那么多人都在看,老师两眼含泪头也不回的出了小区大门。

你若的凄凉,我定然笑的猖狂。

我不知道漪翘究竟是恨那个男人,还是放不下那个男人,明明爱着,偏偏说出口的话,却是刀子扎心。

记得很清楚。

那天黄昏,我去河边的葡萄园买葡萄,看到很多人往河边跑,说是有人溺水了。我心里一惊,也翻过葡萄园的花椒墙,朝河边跑。

是他,躺在河边的草丛里,医生在给他做人工呼吸。

漪翘一个“滚”字,伤透了他的心。

都说他是溺水而亡,我知道,他是心灰意冷决绝赴死的。

3、

蔚芸老师一个人在小镇教书,二十几年都过了,依旧是一个人。

十七八岁时候,喜欢一个在涧西轴承厂上班的男人,男人的父母嫌弃她在乡下,终究还是分了。

男的很快就结了婚,荟蔚就这样一个人过。

小镇的南边是种了麦子、大豆、玉米、谷子和苜蓿的田野,田野的尽头是南山,南山上有柿子、云朵、野兔和溪水。

阳光晴好的时候,会看到山顶土地庙明灭的香火、袅袅的青烟,甚至,能听到山那边的唢呐声和犬吠鸡鸣。

清霜的清晨,有雨的黄昏,常常能看到荟蔚穿过辛香的苜蓿田,沿着玉米地的田埂朝山上走,或者朝山下来。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一个人要走多少的路,要经过多少的繁华和苍凉,才会是现在的沉默寡言?

有人说荟蔚内心孤独,有人说荟蔚内心热闹。

热闹也好,寂寞也罢,一个人的日子,又与别人何干?

荟蔚是我的初中老师,如今,又是我儿子的老师。

前几天同学聚会,荟蔚老师也来了。

不小心有人说漏了嘴,那个男人死了很多年了。好像是结婚没几年,就发现了食道癌。

这么多年啊,不能打电话,不能发微信,不能去找你,我忍着不去想你,不去恨你,甚至,故意断绝你的消息。

若你过得凄凉,我必笑得猖狂,这些年,我多想看你落魄的模样啊,可你连让我报复你的机会都不给。

恨了这么多年,竟然早已是人鬼殊途。

荟蔚老师一杯一杯的喝酒,周围的人都不敢说话,也不敢劝她。

突然,她一头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人情正苦暑,物怎已惊秋。

月下濯寒水,风前梳白头。

大暑过后,小镇的黄昏突然下了一场大雨。荟蔚去菜市场买鱼,经过蛋糕店的时候,突然摔倒。有人打120,有人翻她手机通讯录联系家人。

手机里,只有一个电话号码,是一个叫王秉文的。

王秉文就是当年的那个男人,死了很多年了。

荟蔚是心梗,还没送到医院,人就不行了。

4、

小郭面馆、南寨豆腐汤、金地湾浴池、万象超市、两层楼的邮电局、院子里有一棵老槐树的法庭、顾龙路边的司马强骨科、镇子两头的两个加油站……

仿佛一夜之间,就消失不见了。

就好像一个老同学、老同事突然就去了远方,从此,就没了消息。

离开的人,会再次回来,而这些李村的风物,再也回不来了。

幸好,棉花厂还在。

十几、二十几年前,我初来李村的时候,棉花厂已经不生产棉花了。

就好像老婆饼没老婆一样,棉花厂不一定非要有棉花。

我想,至少在我来李村工作之前的很多年前,棉花厂一定是加工棉花的。

到了秋天,李村附近的油赵、老井、耿沟、苇园这些村子,也一定是很多的群众拉着满是棉花的架子车来厂里加工。

那时候的棉花厂门口,一定是车水马龙的模样。

我见到的,是荒芜的棉花厂。

据说当年,围绕棉花厂,发生过很多男欢女爱的故事。

这世上很多的关口,你来的不是太早就是太迟。

就像我和棉花厂,我来的太迟,见到的已经是荒芜的棉花厂了。

前些年孩子小,去李东小学读书,要经过棉花厂。

儿子告诉我,棉花厂里有麻雀、野兔、烧汤花、蜘蛛、很脏的小狗、流浪的老人……

那里是儿子的乐园,放学找不到,到棉花厂一逮一个准。

有一年冬天,天黑了还不见儿子,我就去棉花厂找。

废弃的车间里,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正搂在一起。

看到人来,他们匆忙的分开,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窜了出去。男的四十多岁,在镇上开一个土杂的商店,女的二十多岁,《武林外传》里佟掌柜的模样,在镇上开一家小饭店。

拆迁后,好像都搬到了小区下面的门面房。

有一次我和同事去吃饭,才发现是佟掌柜,在后面掌勺的是那个男的。

男的不说话,女的死活不收钱,说,都是熟人,以后常来。

好像是闯破了别人的秘密,有一种犯罪的感觉,从那以后,我再没有去过佟掌柜的店。

前年疫情刚开始的时候,佟掌柜的店贴了个转让的牌子。

听说男人和店里的一个服务员好上了,私奔去了贵阳。


竹林小籍
少林心意把传人,二里头遗址文物鉴定师,二里头武馆总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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