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铁55周年】陈长青:西石门铁矿往事(十五)之 十二 井下“王国”(下)

文化   2024-11-23 05:00   北京  


十二、井下“王国”

(下)


初次下井,感到十分压抑。井下窄小的空间令人喘不过气来。特别是放炮时,整个巷道都跟着“震颤”。本来空气是看不见的,这时随着巷道里散发的浓重的硝烟粉尘,却可以看到空气随着爆破的气浪跟着来回震颤抖动。灯光也忽明忽暗的晃动,人的胸膛也跟着起伏。还不时地注视着顶板处,担心会不会有石头落下来,因为躲是没处躲的。只好随着他人一起坐在巷道一隅静静地等着炮声结束。从思想上,清楚了什么叫“不由自主”,将“命运”交给了井下。在井下多呆一分钟,在心底都有恐惧相伴。


在井下,每个人都分工明确,干什么的都有。支柱工、轨道工、风筒工;安技员、地测员等。地测员每天来井下,用红油漆划线“点点儿”,不然巷道就会打偏;支柱不到位,可能出“片邦、冒顶”事故;风筒工不及时装好排风,炮烟可能将人员熏晕;安技不撬好顶板,落石可能砸着人。就是掘进队里也是各有分工。出渣的要快装多运,给打眼的腾出地方;风路水管等要接好,给打眼做好准备,电灯要拉好,做好巷道照明;打眼工要准备好钢千,合金头,水针等,支起凿岩机装好各种管线,选好位置角度进行打眼;凿岩机开动起来,轰鸣声震耳欲聋,对面也是听不见说话声的,语音已经失去了传达信息的功能,只能靠“肢体冲突”的“粗鲁动作”,所以在井下要有高度的默契才行。装炮工要将炸药小心翼翼地捋顺数好,吹出打完的炮眼里的残留物,装好炸药,填实封泥。一个班组里,如同一条绳拴着不是两个而是一圈儿蚂蚱,谁也离不开谁,谁也跑不了。成为命运共同体,缺了谁也不行,少了谁也不干。上井下井在一起,干活在一起,说白了,谁出了事儿都交待不了。所以每个人对于集体看得非常重。既可以“抱团取暖”,又可以共同抵御艰苦,甚或一起相伴和承受危险。


如同地下蚁族一样,有工蚁、兵蚁等之分,有负责掏土垒窝的,有找食存粮的,有防守护卫的,俨然是一个有着高度集体主义精神的小“王国”。井下何尝不是如此讲究的“王国”呢?


我在掘进队,除了“打眼”,什么都干过。最初,我是负责给放炮的人打灯照明。就是手提着灯,给在掌子面进行点炮的人进行照明,点完炮后一起出来,并且要将电线灯泡收起来,以免被炮炸坏。由于一开始干,有点害怕,但毕竟要比点炮的人离炸药远一点儿,所以还算“坦然”。后来,我就跟着干上了放炮的活,就有了“面对恐惧”从害怕到不害怕的心路历程。


一上班,到了井下掌子面前,风筒仍在开着,将炮烟已几乎排净,来到后先要用钢撬棍将顶板处的松动的岩石撬下来,以免突然掉落下来砸着人。然后就要出渣。我看到开装岩机很好玩儿,就摸索着开,以后队里就让我开。我是学过电工的,知道装岩机的动力原理,在开动装岩机时要运用“反车制动”来频繁“点动”,控制装岩斗的位置,很快就能很好地装满一车矿渣的。效率很高,成了开装岩机能手。


在装岩机装不到的地方,就需要人工来“出渣”。人工出渣,是掘进工的基本功。手里拿着木棍前端装有三角形的铁扒子,脚下放着铁簸箕,一下两下三下赶紧地往簸箕里“划拉”,干得慢也是你,干得快也是你,反正干不完,你别打算休息一会儿。上一次工,都要出一茬渣,打一茬眼儿,放一茬炮,没有人陪你“耽误工夫”。所以掘进工都自觉地出力快干,没有什么“指望”,“消极”不了也“怠”不了工。不如“多装快运,放完炮快跑”。一个班一茬炮下来,进尺会有两三米深。两三天就要有风筒、水管、电路、轨道跟进。特别是运送矿车的轨道,要及时跟进,否则装岩机开不到前面,矿车也上不了前,影响出渣进度。在轨道尽头,一开始要用铁轨侧卧临时接在轨道前面,这样装岩机还可以凑合着运行。装矿岩的矿车则只能在有轨道的地方等着装岩机后退过来再装进矿车内,或人工用簸箕端着传送到矿车内来。


最危险的掘进是打“天井”。“天井”是要从下往上打的。之所要这样“反着干”,其好处是爆破下来的矿渣不太费劲儿,在重力的作用下,大部会自己掉落下来。危险在于其打眼时要架着木梯攀到高处去干的。虽然先要将爆破后已经松动的岩石撬动下来,但不可能撬动完全。在井筒状的小空间里,几个人在犬牙交错的顶板下开动凿岩机,其它声响根本听不见的,加上引起的震动,随时可能会将松动的岩石震下来。人躲都没得躲的。除了打眼的人外,其他人都要配合着打灯、扶梯和做好撤离工作的。好在天井底下一般不将矿渣清除干净的,要利用其“堆高”来支撑往上掘进的。打好眼儿,撤机械;点完炮后,撤人,大家一起忙活儿,帮着人从十多米高处下梯,最后撤灯。身体不灵活不利索是不行的。容不得任何一点儿走神儿,一个班组几个人必须像一个人一样。打一次“天井”,就跟“打赌”一样,盼望着这次别出事儿。好在打天井的时候并不多。


井下生产,是一个大的系统工程,生产、生活等设施“一个都不能少”。


进尺多了,就要安装正式轨道。轨道工就要将枕木,铁轨拉来,抡起道锤“钉当”好一阵子才能装好一大截儿轨道。风筒也要跟进。拴挂好“轴流风机”,接好橡胶帆布风筒,好及时往外排炮烟儿,气管、水管、电路都要跟进。气管是凿岩机动力源;水管是打水眼的水源的输送载体;电路是机器设备的动力电源和照明的线路。缺一样都不行。


井下的生活也是一样。一天生产八小时,不可能上井吃饭的。到了时候,有专人送饭送菜送水到井下。一到吃饭点儿,一个大簸箩,有时装着“包子”有时有馒头,菜则盛在一个大筒内,人们都要拿饭票来买的。饭刚一到时,卖饭的也大方,饭菜的份量给得足,到了后来,人多,菜就有点分不过来,所以就越来越“扣门儿”了,盛菜的勺子总是“颤抖”的。。菜卖完了没辙,只能干啃馒头喝凉水儿。


吃的问题解决了,还要解决“拉”的问题。这到好办。在井下哪里还不是厕所呀?没有人专门为你修个厕所的。在井下,男人们都好办,拐个弯就尿就拉,所以在“黑灯瞎火”处,总是臭哄哄的。井下,本是男人的世界,哪里有女人下井的。但是在那个年代,讲究“男女都一样”,于是成立了女子掘进队下井掘进。女子掘进,其实是由男人“教练”且陪着干的。那个时候,就是在女子掘进队下井的时候,也没有专门安排解决“拉尿”问题。一开始有人就“憋着”,出井再说。可是,不可能总是如此的,有人憋不住了就要解决。也只能就地“解决”。“顾虑”大一点儿的,就跑远一点儿,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该拉拉,该尿尿。有一回,一个好心的男人“怜香惜玉”的劲儿上来了,在井下为了找女子掘进队上厕所的队员回来,怕走错路,结果拿着火药照明,谁知炸药里埋有一个没有爆炸的雷管,将自己的左手给炸没了。这也成了当时矿上“出名”的一大工伤事故。


井下是一个团体,需要团结协作精神。在井下,矿车掉道出轨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一个人抬不上去,别人都主动来帮忙的。井下的人力气都特别的大。就是装得不太满矿渣的矿车也足有五六百斤重的。没有一把子力气休想抬上道去。可是在井下呆上一段时间后,几乎所有人都能够将掉道的矿车弄进轨道上来。矿车轻的时候,双手一抬矿车架子,一使劲就上去了,矿车重时,背过身,用后背扛住矿车架子,双脚一蹬地,也能将矿车送上道来,一个人不行就两个人一起抬,所以每个人都养成了团结协作精神。在井下,人都是一起的,有事一招呼上来一大帮。有时活是不分你我的。有一回,张国良推矿车遇到难推的地方自己一个人推不动,我看到后主动上前帮了他一把,他非常感激。在井下,没有权利,只有义务。


矿车掉道好办,如果装岩机掉道了,就比较麻烦一些。装岩机一般足有一吨多重的,人是抬不动的,只能利用杠杆原理来撬动。将一根大板材伸进装岩机底部缝隙中,大家一起撬起后转动抬起的机身,随之放到轨道上。遇到不同的情况,办法也多着呢。人在井下都能“脑洞大开”尽可能地将智慧释放出来。


在井下,最里面是“恒温”的,夏天不热,冬天不冷。但是在井口主巷道附近冬天也是很冷的,因为通风机整天开着,地面的冷风被抽到井下,水气都冻成冰的。人在风口,时间长了是要被冻坏的。巷道里面虽然不冷,但是很潮湿的。无论是夏天还是冬天,每天都要穿棉衣棉裤。脚下穿矿工靴,一天下来,里面都是湿的,所以矿工上井来一般都要将棉衣斜挎在肩上,一路上用以散发水汽,到了屋里再将棉裤等脱下来进行烘烤。所以矿工都是脏兮兮臭哄哄“踢里秃噜”的形象。


铁矿井下,虽然不比煤矿那样矿难多发,但“透水、冒顶、片邦、瓦斯”等事故也会有的。井下也曾发生多起死伤事故,经常有在一起的兄弟,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只有披麻带孝的老婆子带着孩子在矿上“纠缠”着“维权”。


无疑井下的环境是艰苦的,劳动强度也是超强的。对人有相当的考验和煅炼价值。在井下经过生死考验,懂得集体主义,整体观念。没有一个人不把自己融入井下之中,没有一个人不把友谊看得很重。井下的经历,教会了人许多。懂得珍惜,知道了人生价值几何。所以下过井的人,将一切看得很轻。这也许是曾经的西石门人之所以重感情轻物质的缘由所在。


2016年8月20日

作者简介:陈长青,71岁,1970年入职六九八五工程矿山指挥部所属学生连,先、后曾回津实习,后来分配到二工区当掘进工、在机关宣传部、工会等部门工作。1980年底回津。曾在天津日报、今晚报、天津工人报等发表作品。热爱写作,摄影、旅游等,热爱生活,写有大量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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