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漳故事】段秋顺:来三走四

文化   2024-11-21 05:00   河北  



来三走四,是福家洼乡亲们给老章起的雅号。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村村都有学校,即便是一百来口人的小自然村,也有教学点儿,国家分派教师,进行教学工作。一个教室,往往是十多个学生,就有四五个年级,不得不进行复式教学。人手不够,村上就再添置一个民办教师。


老章在福家洼教学点儿,仅仅一个多学期,就被村民联名反映,给调往其他学校去了。


原因是,老章每周都是星期三上午到校,沿途摘一些村里地头堰垴的南瓜豆角,在学校起火吃上六七顿饭,星期四下午一放学,他就回家去了,把学校一滩子的事都交给民办教师小张,不再露面了。小张年纪轻,又不是体制内的教师,也不好说什么。


老章教过的学生,什么都没记住,倒是记住了他挂在嘴边的“火车不是推了,牛皮不是吹了”“看你说得多怕,头发尖儿生个疮也能死了人?”之类没用的淡话、乏话。同样的,孩子们私下里偷偷地叫他“来三走四”老师。


每每如此,久而久之,学生的成绩急剧下滑。一开始,学生家长还不明就里,时间长了,学生才给家长说。小张一个人也顶不住了,也只好给村上说实话。家长们义愤填膺地说,我们一辈子没出息,就是想让孩子出人头地,遇上这么个“来三走四”的玩意儿,哪能有啥盼头。乡民一呼应,一气之下就要把他的铺盖卷给扔了出去,还是生产队的政治队长拦住,联名把孩子们口中的来三走四给告到了镇里。镇里经过调查,情况属实。第二学期就把他给调到其他学校去了。


来三走四挟着铺盖卷儿走的时候,还喃喃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从此,老章的名讳就被来三走四给取代了。


来三走四调入其他学校后,开始还能遵章守纪,不长时间,又旧病复发,故伎重演起“来三走四”。可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这个学校教学管理严格,实行签到、签退制,月终总结出勤,与绩效工资挂钩。这样一来,他也只好乖乖地听天由命了。


不能天天回家,给养就青黄不接了,尤其是蔬菜什么的。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来三走四自有高招儿,上课时,他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南瓜,问学生们:“这是什么?”


学生们纷纷举手扯着嗓子喊:“南瓜!南瓜!”


他不失时机地追问道:“老师有没有?”


学生们东瞅瞅,西看看,没发现有,就齐声说:“没有。”


进而他启发道:“没有怎么办?”


学生干脆齐声说:“拿!”


天真无邪的孩子们,下午,每个人捧来了一个南瓜。有大的,有小的,有红的,有黑的,有圆的,有长的,放了来三走四一地,就好像南瓜们在开会。


教学是良心活儿,它需要执教者默默无闻地付出,需要持之以恒地奉献,需要扎扎实实地实施。你付出了、奉献了、实施了,学生的成绩自然而然就会好,何况是小学一二年级,你教给他们一,就是一,你教给他们二,就是二。如同农民侍弄庄稼,需要春种夏收、秋储冬藏、一年四季地辛勤劳作,庄稼才会有好收成。教学和种地是一个道理。来三走四却不理会那一套,虽然月月满勤,日日在岗,却出工不出力,成绩每次都在人所预料地排在镇里同年级的老末儿。不到半年,又被调到其他地方去了。


很快,全镇三十几所学校,包括教学点儿,来三走四都快转了两圈了,还是马尾箩筛鸡蛋,哪儿都不下。他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窃窃私语道:“全县三百多个村,三百多所学校,我这辈子还能转遍呀?”


时间一长,家长的呼声、学生的反映,把一任一任镇教委主任的耳朵都灌满了。现任教委主任不得已,只好把他安排在寄宿制学校,负责门岗看守工作。


别小看一所学校的门岗,它体现着一所学校的形象,是一所学校向社会展示的窗口,尤其是关乎到一所学校的安全,关乎到教育教学能否不受干扰,正常进行,关乎到师生的生命财产不受侵害。


来三走四压根儿就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一个堂堂师范学校高材生,当看门的,有点儿屈才,有点儿大材小用,有点儿生不逢时。


每天吊儿郎当,拖拖拉拉,满不在乎,牢骚满腹,不尽责、不尽职。于是招致社会上无所事事的小青年,闯到学校惹是生非,闹出不少乱子,老师学生意见很大。


领导对他这块掉到灰堆里的豆腐,吹不得,打不得。最后就把他一贯的、一系列的所作所为,报请主管部门,主管部门毫无养奸为患,直接报请县政府和上级教育部门,撤销了他的教师资格,予以除名,不再录用。


这下他不再牢骚满腹了,不再大材小用了,当然,也不再来三走四了。再有五年就要“光荣退休”的他,提前不退被休了,此时,还只是一个“中小学三级教师”。


“无官一身轻”的来三走四,回到家里,头几年,觉得脸上挂不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后来,像熟透的脓疮,被挤出脓血,熟疼了,也想开了,就把以往事当作脚面上的灰,跺一跺就没了似的。


天无绝人之路。来三走四凭借着呆过多所学校的经历,积攒了一些人脉,与这村那庄的吹鼓手、说书唱戏的混得挺熟,和这个行当掌门的班主们都有联系。


慢慢地,他融入了社会,融入了村里,融入了寻常百姓家。谁家有红白喜事,渐渐地参与了进来,后来竟然发挥了自己的特长,能写会算,擅长铺摆打算,尤其对丧葬事宜懂得比较多,也就是丧俗比较了解。再后来,人们好像渐渐地忘记了他的过去,随着以前村里丧事主丧年老体迈,不便主事,来三走四理所当然地被村人推举当开了主丧。


主丧,说白了,就是死了人的人家,请来主持丧务事宜的。哪天开丧,哪天打墓,哪天请后代(死者娘舅家的人们),哪天发丧。需要多少米面、蔬菜、猪肉、烟酒、布匹等,安排哪些人干啥,用什么标准招待来人,用哪家吹唱班,花销多少,都由主丧说了算。


看似事不大,权力可不小,丧家由主丧全权负责。丧事办完,主丧向丧家交账(丧事期间一切开销),丧家再拿烟酒致谢主丧,丧事即告结束。


这不,赶上了一家弟兄姊妹多的人家,老娘在八十七岁刚过完生日,就驾鹤西游了。没了爹娘,长兄为大,他带着小弟兄们去来三走四家,请他出山,料理丧事。


即便现在不再来三走四了,但人们习惯了对他的称呼,背地里还是这样叫着,当面当然叫老章了。


来三走四自然是说了些能力不济,另请高人,推脱之词,然后就欣然同意了。


来三走四主事,一言九鼎,他说了算。撇开其他事宜不说,单请吹唱班就有道道儿,就有内涵。那一阵子,婚丧嫁娶,大操大办,还没有限制。


来三走四当主丧,依据丧家情况,决定花销费用。他说:“你们姊妹们多,条件也还可以,绝不能办得寒酸,让人笑话。我想请当地有名的戏班演唱,让老人风风光光地走,也是你们的体面。不就是六七千块嘛,弟兄姊妹平摊一下,也没多少,你们意下如何?”


把人家请来办事,就得依他。来三走四一个电话打过去,连价都没砍:六千元,一箱酒,三条烟。钱由两个闺女出,烟酒吃喝管待由弟兄们平摊。


事倒也办得风光,来三走四的口袋随着也很风光。家里人后来才得知,光吹唱班一事,按行规百分之二十算,来三走四即可吃提成一千二百元,烟酒就不在话下了。


三千多人口的大村子,生老病死,难以算计。这家没有事,那家就会有事,一年下来,他是才忙罢这家,就又赶上了那家。于是乎,来三走四就自我解嘲地说:“这叫田外损失田内补啊!”


再后来,随着婚丧嫁娶不准大操大办的逐渐推进,来三走四也逐渐失去了“田外损失田内补”的市场,慢慢地,他年岁也大了,就悄无声息地在家安度晚年了。


2024年11月16日

段秋顺:中学高级教师,邯郸市作协会员,散文、诗歌散见于报端,主编《南寨村志》《情暖万家》,与人合编《涉县光华中学志》,参与编纂《涉县中医院志》《涉县医院志》,出版《探索•追求》《秋水微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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