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井下“王国”
(上)
在西石门铁矿“下井”,是我人生中的一个重要工作经历。经历了很多,感悟了很多。现实的教育,改变了一些原先幼稚的想法,看问题深刻了,思想也成熟了许多。
有许多人虽然在矿上工作,却没有下过矿井的。不管下过没下过“井”,虽经历不同,但都会有各自的人生感悟,都会悟到人生的“真谛”。但下过井的会“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井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阴暗潮湿?灯火辉煌?机声轰鸣?汗流浃背?这些都不具特点。我认为,井下,最大的不同是“不见天日”,一切都不具“阳光气息”。井下的一切都发散着一股“霉味儿”,就连人的心情自然也是“阴郁潮湿”的。人被“物理隔离”在有限的空间内,既使思想能够“灵魂出窍”,身体也是开不了“小差”的。人好像被无形的绳索捆住,“动弹”不得。人与井下,融为一体,这里就是你的全部。井下既可以说是限制你“海阔天空”思考的“牢笼”,只想眼前,顾不得其它;也可以说是一个“别有洞天”的地下“王国”,规矩、秩序、守则,样样具全。容不得你“闹独立”,“耍个性”。如果说井下是一个独立王国的话,那么谁是“国王”呢?要崇拜谁?服从谁?“共同的目标和利益”就是“国王”。必须要服从之。因为下了井,你就是进入了一个封闭空间,潜意识里就要服从共同的目标需要和利益。与大家融为一体,不能独立存在。如果是下“竖井”,就知道了什么叫“提心吊胆”,每天要乘坐着“罐笼”下到几百米深的井下去,一坐上罐笼,就开始了“阴阳两隔”的“过渡”,周围的人就是你“一损俱损”的生死兄弟。性命都已不由自己“主宰”,还能想什么别的?
在西石门矿下井,无论是“斜井”还是“竖井”,各有各的经历,各有各的故事,各有各的“井底之蛙”所见之感。“成功老化”到现在的我们,都可以叙述出井下“大千世界”的“五彩缤纷”和“光怪陆奇”。这里所写,可能勾起一些下过井的人的回忆和述说,恐会欲止不能。如果大家都能够写出来,互相映衬,互相补充,也算是“填缺补空”,还原了西石门矿的部分“历史”。
一九七四年下半年的一天,我结束了在职工医院“住院”的经历,“分配”到了二工区工作。当时我是作为工区的电工,每天在井下值班,看着主井下的抽水水泵。看到水面涨上来了,到了一定的位置,就要启动电闸,进行抽水。当水面下到一定位置时再拉闸断电。以保证井下巷道不致被水淹没。此时顿觉自己责任重大,容不得来半点疏忽大意。你的职责关系到井下人员和财产的安全,必须要求自己忠于职守,没有代价可讲。
时间不长,到了一九七四年的冬天,矿里要大干十一月,提出月进尺一千米的奋斗目标。为此矿里在露天球场开了动员誓师大会,还成立了女子掘进队。矿团委的张洪义任队长。虽身型瘦小,但说话有着男性语音,在“形势需要”的“感召”下,她只能硬着头皮也要顶上去。在大干的日子里,我被调到井口担任“考勤员”,每天给下井的掘进工们“记考勤”。
我所在的二工区,矿井是一个斜井,坡度足有四十度左右的样子,每天要沿着几百级台阶往下走,才能来到平巷口,然后接着往里走。要继续走好远才能来到巷道掌子面——掘进的工作面,或进行打眼放炮,或进行出渣推矿车等。出井时,每个人都要一步一个台阶地往上“爬”,如同黄河岸边的纤夫那样慢腾腾地。
大干期间,井下曾经很是热闹了一阵子。许多不曾下过井的人都来井下找“感觉”。通常井下被视为“劳改”的地方,犯错误的人才往往送到井下来“改造”的。这次,看到不少领导干部和不常见的人往返井下,特别是女同志,破天荒地来到井下,使井下的男人们兴奋不已。这些人都穿着干净的工作服,头戴崭新的矿工帽,脖子上系着白毛巾,整天欢声笑语,无论是说话语气还是身形体态,引得男人们个个“虎视眈眈”。
女人下井,难免不被男人们“评头品足”:有的人议论说,下井的女人,至少应该“五大三粗”才行,不是“母夜叉”,就是“母大虫”,否则“细皮嫩肉”的哪里吃得消?还有人从“扭捏”的身影背后看着说,女人就是女人,看上去“窄肩宽臀”有利于生孩子。而有些人突然间变得“力气”大了起来,平常懒得动的人,也勤快了许多。出现了许多“护花使者”,主动去帮忙,带路、讲解井下情况及注意事项等的“雷锋事迹”。也曾发生过有人为给女同志带路,而让炸药炸去了一只手。
井下的男人们,此刻一扫自己曾有过的“低等”感觉,顿觉自己又“正常”起来。尤其是看到一些年轻女同志来到井下干“掘进”,或机关干部到井下推矿车劳动等,又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有异性“同生死共命运”的“活而无憾”的“愉悦”。然而这种“感觉良好”的时间不长,井下就又像往常一样恢复了“平静”。“搅动”过后的井下,依然“星星还是那个‘炮稔’,月亮还是那个‘灯光’”。男人们照旧每天拖着疲惫的身子上井下井,褪去了“兴奋”,还原了“实在”。
大干完毕后,我就被分到了二工区掘进队工作,每天都要到井下去撅着屁股出渣推矿车等,对井下生活已经较为熟悉。
斜井的主巷道,还算宽敞。是混凝土支护。在往里面,就是圆木和板材支护了。看上去,圆木、板材等与岩石并立了很久,摸上去,湿渌渌的,还可以看见类似木耳状的苔藓样的生物在木头上生长。下井时,先沿着斜井主巷道右侧的台阶往下走,来到平巷口,有一处给矿车挂勾的地方,在这里有人值班。来了矿车要“打铃”,以通知开卷扬机的人员减速、停车,以便“挂勾、摘勾”。
从主巷道往里走,越来越窄。沿着矿车轨道,经过七拐八拐的弯儿,才来到巷道尽头——掌子面。巷道里全靠灯光照明,主巷道一般是灯光通明的。越往里走灯光变得越来越稀少,灯光也越暗。矿工们虽然都戴着矿工帽,但是没有矿灯的那种。只有队长或“安技”“测量”“支柱”等人员才有大个手电筒的,腰里一别,还真有点儿威风的样子。
如遇电路故障,井下全然黑成一片。一点儿光亮没有。有一次我想试一下漆黑的程度究竟如何,曾试着将自己的五指伸到眼前,真是一丁点儿也看不见。只闻人说话,不见人面对。想想真傻,自己的眼又没有“红外功能”,没有光亮,怎么会看见?这个时候,只能干等。不能像在井上,没有照明,可以出去溜个弯儿,转一圈儿。感觉到自己已经与矿井融为一体,没有了任何空间,哪怕是光线。渺小感,孤独感,无助感由然而生。想象着自己随时会淹没有这无边的黑暗里。
一般井下离外边越近的地方,还是比较“干燥”的,到了里边有时是湿漉漉的,地上汪着水;有时水淋淋的,到处都是湿的。所以下井的人都是脚穿矿工靴,尤其是打眼的人要身披雨衣的。一方面是要防被井下顶板上淋水浇,另一方面要进行打眼作业,是需要有水配合打水眼儿,到处都是有水的。不穿雨衣浑身都要湿透的。
在井下,有炸药库房,有专人在里面对炸药、雷管进行加工,以便于放炮工进行“装填”。
炸药用是的“硝胺炸药”,炸药都是一管一管的。一管炸药,直径有四厘米左右,长有二十五厘米的蜡纸筒包裹着。安有雷管的炸药,是要用大号“避孕套”来套上并包裹好的,怕的是受潮影响起爆。用于装填的炸药是直接发给放炮工的。炸药库门口有一处平台,许多人在这里休息,聊天。巷道里不时有装满岩石的矿车或空矿车推过。在接近掌子面的地方,人们休息时,一般要摘下硬胶质矿工帽反过来坐在上面。不过,这样也有危险存在,因为巷道较窄,人在疲乏打盹时,很可能就将脚伸到铁轨上了,矿车来回跑,很容易轧到脚。虽然穿着矿工靴,但硬碰硬,铁轧铁,中间是“骨肉”,大多都要被轧得“皮开肉绽加骨折”的。在职工医院看脚伤的,不少是被矿车轧的。
2016年8月20日
作者简介:陈长青,71岁,1970年入职六九八五工程矿山指挥部所属学生连,先、后曾回津实习,后来分配到二工区当掘进工、在机关宣传部、工会等部门工作。1980年底回津。曾在天津日报、今晚报、天津工人报等发表作品。热爱写作,摄影、旅游等,热爱生活,写有大量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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