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晖从云层间洒下,如同佛光普照。
那一刻,终于明白为什么这里被称为佛光寺。
地下文物看陕西,地上文物看山西。
现如今遗存在山西境内的古建总量达两万八千多处,其中,木结构建筑上起魏晋,下至近代,时代连续,品类齐全,故山西又有中国“木建筑宝库”的美誉。尤其是在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目录里,较为公认的中国现存四处唐代“全木构建筑”全部位于山西境内。
说起山西古建筑的发现与保护,特别是第一座唐代木构建筑“活化石”——佛光寺的被发现,就不得不提到梁思成与林徽因二人,以及在梁思成主持下的营造学社四次深入山西考察古建筑遗存,考察测绘山西古建数百座的功绩了。
从1933年第一次考察山西开始,梁思成等人又分别于1934年、1936年、1937年共计四次考察了众多山西境内从西周绵延至近代经历近三千年风雨的古建筑,并最终幸运地发现了佛光寺。
这次行走山西,寻访古建,有意无意中,便将线路设计成为重走当年的梁林之路。1937年6月梁思成、林徽因与莫宗江、纪玉堂一起奔赴五台山寻找佛光寺,这是营造社的第四次山西考察。而此次晋行,佛光寺成为我此行的第一站。
佛光寺位于山西五台山县城东北32公里的佛光山的山腰之上。古朴的山门掩映在枝丫似虬、松针翠绿的油松之下,寺门前全然没有尘世间的香火气,如此盛名于世的千年古寺如此低调地藏于深山松林之中,着实令人有些难以置信。
进入山门,整个佛光寺尽收眼底:四四方方的内庭院正中,一条砖石甬道的尽头便是一座上下三层的高台,高台依山而立,上下四周,遍植苍松翠柏,绿意葱茏,其间隐约可见一座有着格外宽大屋檐的建筑身影,不用猜,那一定便是今天寻访的正主:佛光寺的东大殿。
梁思成这样描述初见佛光寺的情景,“寺院是建在山边一处很高的台地上,面对着前面的天井,周围有三十棵很老的松树。它是一座很雄伟的建筑物。总共只有一层高,它有巨大、坚固和简洁的斗拱,超长的屋檐,一眼就能看出其年代之久远”。
即使是80多年之后,我与佛光寺的初见,眼前的景象依旧与梁思成之初见如出一辙。
佛光寺内庭院的北侧坐落着一座面阔七间,单檐悬山顶的建筑,此乃佛光寺文殊殿,系金代建筑。对于此殿,内行人都进殿去欣赏梁思成在《中国建筑史》中所提到“宋金时期建筑结构减柱造的一个罕见实例”,而我这门外汉只好对着殿前檐下那如同一朵朵盛开的莲花般绽放的斜拱发呆……
庭院之中,竖立着一幢石经幢,为晚唐之物,因为有林徽因与之合影而被人们所熟识,如今终见实物,但见幢身之上刻有《佛顶尊胜陀罗尼经》,上雕宝盖、矮柱、屋檐和宝珠,最吸引人的则是幢下的束腰基座上残存着宝装莲瓣和壶门乐伎的雕刻。
从庭院前往最高处的东大殿需要攀爬一处穿过窑洞且非常陡峭的台阶。登上台阶顶端,一抬头,东大殿便赫然矗立在眼前,那一刻的感觉唯有脱口而出的感叹:好大的屋檐啊。
佛光寺大殿的大,是你站在它面前的第一正眼竟然看不全其全貌,唯有稍作左顾右盼方能看全。整座大殿面阔七间,长度达34米,进深4间,达18米,从同伴与大殿的对比中便知其高,也唯有站在大殿前的平台一角才能将大殿的长、宽、高尽收眼底。
佛光寺东大殿从外部侧看,其屋顶的高度几乎占到了建筑的一半,硕大的屋檐,平举挑出近4米,是现存古建中出檐最长的,其出檐平缓深远,从而令整座大殿的屋檐转角像振翅欲飞的大鸟一般。如此端庄规矩的转角还有其下华丽繁杂的斗拱,无不尽显唐风的大气与自信。
在大殿外围转至其背后,发现整座大殿近乎依山岩而建,事实上东大殿所处的空间是将山体部分凿开而成,凿出这块高台之后,再建的大殿。
从大殿后绕行至大殿的另一侧,殿旁的空地上矗立着一座双层墓塔,相传为创立佛光寺时住持和尚的墓塔。塔身平面六角形,下层中空,正面辟西门。门洞为拱券式,门上做火焰形门楣,门内做六角形小室。门上砌出单拱和小斗加之叠涩塔檐和莲花。据说此砖塔与敦煌壁画上所绘的砖塔一模一样,当年梁思成凭经验断定当属北魏建筑。
绕大殿一周,重新回到大殿的正面。正面中间的五开间都设有圆钉朱漆板门,据考这五扇板门皆为唐代原物,两侧尽间则安直棂窗。正中大门上方高悬写有“佛光真容禅寺”的木制匾额,乃明代万历年间之物。
殿前也有一石刻经幢,其成色看上去较高台之下寺内的那根石经幢为新,本以为系后世所立,不曾想此物竟然也是唐大中四年立。
只见此物:幢身平面八角形,通高近3米,下部为须弥座,束腰部分镂刻壸门,并雕狮子和莲瓣,整个经幢雕工精细,造型秀美。幢身刻佛顶尊胜陀罗尼经,文末刻“女弟子佛殿主宁公遇,大中十一年建造”,正是这段文字成为鉴定佛殿年代的最有力证据。
进入大殿,殿中设有长形佛坛,佛坛之上密集排列着33 尊彩绘泥塑,中间为三尊主佛,是典型的华严三圣布局:释迦牟尼佛居中、阿弥陀佛在右、弥勒佛居左,分别代表“十方佛化”之西方净土和“三世佛化”之未来世界。
左侧的弥勒佛垂足而坐,作“无畏印”,脚下各有一朵莲蒂。正中的释迦佛坐在须弥座上,袒右肩,左手托钵,右手作“触地印”手势,释迦旁边为迦叶、阿难两弟子像。右侧的阿弥陀佛结跏坐于须弥座上,双手作“说法印”。
此三佛的面容与衣着都透出唐代的风格,旁边的各胁侍菩萨面容饱满,身体微向前倾,腰部微弯,腹部微隆起,身姿优美,与敦煌的塑像很相似,可惜的是后世的重装,令人叹惜。难怪梁思成也是感慨塑像“本皆精湛之作,惜经俗匠重装,轮廓已稍模棱,而且色彩鲜缦,辉映刺目,失去醇和古厚之美”。
在华严三圣主佛的两侧则是骑狮的文殊菩萨与骑象的普贤菩萨,而佛坛最两端则是威猛的护法天王像。我仔细寻找,终于在佛坛最南侧骑象的普贤菩萨旁的天王像脚边,找到了佛殿主宁公遇等身像,一如当年林徽因发现她时,静静地靠在佛坛边的墙角之中,一守千年。
东大殿虽然没有留存大幅壁画,但可以见到许多散落的小壁画,其中最显眼的一处唐代壁画就在前槽北次间外侧栱眼壁内,为《弥陀说法图》,题材出自唐代流行的“西方净土变”。
中央为阿弥陀佛,结跏坐于莲花座上,正在说法,两侧是听法的观音菩萨与大势至菩萨。周围绘有各胁侍菩萨、供养菩萨,画面顶部还有飘逸的飞天。左右下方两角落处绘有供养人。画中人物身姿优雅,衣饰飘带轻盈柔和,为唐代佳品。
走出大殿,立于殿前的高台之上,从这里不仅可以俯瞰全寺,更可以放眼西方,无遮无挡。
极目远眺,但见西方的天边,五台群峰绵延,层叠有致,状如莲瓣。又见落日的余晖从云层间洒下,如同佛光普照。那一刻,终于明白为什么这里被称为佛光寺了。
-节选于《厦门航空》296期《木石史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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