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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已经来到了天尽头。但是，你也知道，世界它是无边的。
”
在原本应该热浪滚滚的八月，我从连日暴雨，倒是清凉到需要穿长袖的垦丁离开，继续往东，再往北，接着进行环中国台湾之旅。绿岛是临时加进来的下一站，它距离台东县的海岸线，有33公里之远，直面着，或者说，它正是身处于无比广袤又深邃的太平洋中，自带神秘气息。
连带住宿一起订的船票，由也会使用微信揽客的民宿老板全部包办了，我只需在码头售票处报出姓名。攻略里提醒，洋上风浪大，特别颠簸，谨防呕吐。之前我搭过的最远渡轮距离，不过是前往鼓浪屿而已。
事实与经验都证明，那是不可相提并论的。坐在密闭的船舱中，巨浪就不断攀涌、冲刷在脸侧的舷窗上，全程剧烈的摇晃让人只想闭起眼睛，按捺不住心跳。
绿岛曾经所拥有的，恰是一段令人有点悚然的过往。是的，它曾是一座以监狱而闻名的“恶魔岛”，著名作家柏杨和李敖都曾被关押在此。太平洋的海水给了它天然的屏障，而人破除屏障，又利用起屏障。
整个绿岛南北约摸5公里长，东西宽近4公里，总面积差不多有9个鼓浪屿那么大，是火山型岛屿，因此别名特别带感，“火烧岛”。
主要面积都是茂密的原始森林，在视野里如抵近一块巨大的翡翠，越近越趋明亮。也从船上回望过台湾本岛，云层降落在半空成一线，正好露出雄峻的中央山脉，如屏如画。一些曾经在地理课本里抽象的描述，此刻都具象化。
民宿派来的黑皮小伙在南寮渔港码头等客人，热情地用电瓶车把我载走，又转交给前台热情的有着原住民长相的黑皮女生，无比顺畅把我未来的30小时都确认且安排妥当。感官尚且还没从晃动的节奏里完全缓过来，就已经迫不及待，转移到了兜风的舒爽和惬意里——我自己借骑了一辆电瓶车，开始沿海岸公路环岛。
鸥鸟似乎并肩，浪潮澎湃成BGM。翠绿在左，湛蓝在右。阳光从云层上洒进我的心里，升起缤纷的彩虹。
岛上的居民区在西面及北面，南面和东面则多为断崖，海岸落差大，散布出去的黑色礁石如星辰游离，又始终被大地牵引、联结。一路经过一些被命名为“孔子岩”“观音洞”的地点，名称让我觉得文化上的亲切。再望远，一切遥不可及了，俯瞰时，芳草芊芊，正如人间仙境。
有银莲花、蝴蝶兰、黄花鬼针草，有喜欢在海滩边缘生长的大片草海桐，铺出碧绿连天的气势，崖壁上不时探出一支带金边的红色蝎尾蕉，以及，当地人散养的黑色小羊兀自觅食，对靠近要求合影的我置若罔闻。
尽管如此，一路上当然还是停车拍照无数次，欲罢不能，想要把风景全带走。而上一秒阳光在，下一秒豪雨至，在敞开的世界里无可躲避，干脆任它浇与淋。
夕阳降落在灯塔之际，已经绕行到北面，主要的岛上人口居住在这里。绿岛的户籍人口三千余，常住的只有一千多。如果不是旅游产业带来新的生机，岛上居民尤其年轻人会流失更多。可以看到一些往日的标语，已经改造成观光性质的“监狱风”餐厅，还有后来柏杨出资捐建的绿岛公园。时光见证往事如风。
进一家路边的小店吃晚餐，点了海捕的第一手金枪鱼、小章鱼，菜单上竟然还提供新鲜的鹿肉，也不算贵。等菜的时候，看见对面便利店门口，骑机车来的男生带着女朋友刚到，一位拿着交通信号棒却显得悠闲的警官，也正和雨歇后出来遛狗的大叔热聊，店家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忙碌。绿岛的日常生活，此刻也具象化。
“这绿岛像一只船，在月夜里摇呀摇”。罗大佑的《绿岛小夜曲》流传甚广，歌词中的“绿岛”最早其实是指宝岛台湾，后来才契合上了这里。
浪漫，抒情，沉思，“小夜曲”严谨地遵守了这一曲种的结构和韵律，先悠长，渐激昂，最后不出所料地，回到安静的氛围里降落——因为通常用于献给某一个怀想的爱人，所以，又不免是孤独的咏叹。如我这般独自远行的旅人，来到这近乎是在天尽头的绿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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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凌晨4点就起来，在未亮的天色里，再次独自骑车往岛的另一边去。路灯童话般一盏一盏地将我引去朝日温泉，据说它是世界上仅有的三个海水热泉之一。而享受只占其一，与天地同席，看一场太平洋的日出，才是精髓。
云雾起来和云雾散去的速度一样快，以至于在太阳升起的短暂时间里，它们变幻了好几次形状。日光赋予的金色，终究将一切轮廓璀璨显现，耀眼至极的一瞬间，无边深远的大洋之上，仿佛有创世之初的力量降临，令赤身沐浴其间的我久久失去言语。翻腾的海水和涌动的云彩皆如世事，披沙沥金。
在天尽头之外，一定还有新的尽头吧。正如我们所已知，世界它是无边的。
时间也似乎无边又无际。此趟在中国台湾的旅行已经过去八年。虽时常回忆起，有时也不知该如何细讲。八年在地质尺度面前，当然不值一提，但于我们自己每一个人的年岁与记忆而言，它又如此漫长。一切也本应该充满富足、丰饶与安宁。
绿岛自身的禀赋毫无疑问是十分富足的。热带洋流经此北上，珊瑚礁在它的海面之下可以肆意生长，靠台岛一侧有多个适合浮潜和深潜的区域。
临别之前，风止浪息，天气大好，原本不擅泳技的我忍不住，临时将潜水项目加入体验清单。年轻的教练是宜兰人，当天一大早，虽然只有我一个客人，仍然一丝不苟，极其认真地培训跟讲解。之后带我换好潜水服，背上氧气罐，再温习一遍沟通的手势，在离岸不过百余米的位置，我们与阳光一起沉降到海底。
在海洋和陆地最难以区分，也最紧密联系的地带，压力的变化让身体感到紧张，然而眼前已是色彩斑斓，一个之前从未亲抵的世界。珊瑚林就在身边，近距离与那些热带鱼一同游弋，海星和海胆在脚下轻轻弹开，我还被指引着触碰了一只难得一见的砗磲。
当时心里感触，海洋之丰富，也许并不亚于宇宙。教练十分尽责，会频繁示意我给他反馈，掌握我的状态，同时用他的专门相机，为我留下一堆比着OK手势的照片。
显然影像记录里的那个“我”，显得笨拙但开心，熟悉又有点儿陌生。其实在温泉看日出的时候，就有点过于眷恋此种深陷于美好的感受，在黑礁石满布的海滩上眺望、逗留许久，脚掌都不知不觉被蛤蜊壳割破。
浩瀚的太平洋在前方排浪不止，固然令人天然地心生敬畏，但我也安然笃定，知道那一刻自己的身后，全是华夏。如同明白，未知的未来，它始终背靠着历史。
再回到车水马龙、繁弦急管的台北时，脚伤不便，只好穿人字拖四处逛，可能是样子和口音都有点像“台客”了，竟然频繁有人找我问路。侧面证明，我是一个正宗的福建人——毕竟闽台一家亲，血脉与文化，一直都将彼此紧密连接在一起。
2024年的八月，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海峡两岸之间的旅游尚未能够完全得以恢复。但我也知道，想念的风它会恒久而不已地，带着我的思绪吹向它，吹向绿岛。
-节选于《厦门航空》293期《海与陆的交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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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雷强 摄影｜雷强（署名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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