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 | 安徽学者王灵均：今古一相接 长歌怀旧游

11月1日至4日，我以嘉宾的身份参加湖北罗田举办的首届“余三胜杯”中国京剧票友大会，第一次踏上了罗田这片神奇的土地。深秋的罗田，是一年中最美的时节。“一山分吴楚，两水入江淮”，更有满山红叶，随风招展，映衬着天空更加明亮灿烂，真是“白云红叶两悠悠”“霜叶红于二月花！”

本文作者（右二）在“余三胜杯”中国京剧票友大会上与与会专家学者合影，左三为余氏后人余本慧女士。

京剧老生艺术，以谭鑫培（湖北江夏人）、余叔岩为主流。余叔岩的唱片伴随着我从少年时光至今，历久弥新。我的第一篇京剧论文就是《试论余叔岩表演艺术的意蕴》（2007年07期《中国戏剧》），借此与余叔岩之外孙刘真（1942—2014，人民教育出版社编审、研究员，生物室副主任）订交。在刘真等师长的提携与教诲之下，我走上了京剧学研究之路。这次罗田之行，与天南海北的旧雨新知品茗叙旧、畅叙幽情，更有一番收获。听着罗田友人的乡谈，遥想余三胜、余紫云、余叔岩祖孙（因个人偏爱京剧老生艺术，文中对余三胜之子、余叔岩之父余紫云少有提及，兴趣使然，绝无它意）三代人的音容和事迹，倍感亲切。

珍贵的记忆（左一为作者王灵均，左二为著名京剧研究家陈志明（刘真二舅），左三为余叔岩外孙、原人民教育出版社编审、研究员刘真）

以前罗田的知名度并不高，在我的故乡山东，一般人不知道罗田，甚至合肥京剧界的一些朋友对罗田也不甚了了（当然他们对余叔岩的名字肯定是如雷贯耳了）。近年来，罗田县建设九资河京剧小镇，打造“余三胜”“京剧三余”（余三胜、余紫云、余叔岩祖孙三人）的文化品牌，在国内外产生了深远影响。作为一名京剧爱好者，自然是万分欣慰。

本文作者在“余三胜杯”中国京剧票友大会闭幕式上宣读“十佳票友”获奖名单。

抚今追昔、睹物思人，遥想200多年前，少年余三胜走出大别山，坐科汉班，下汴梁、远赴北京，进而成为京剧史最早成名的巨擘，其业绩彪炳史册。据罗田友人讲，民国时期，普通民众从余三胜的故乡九资河镇（罗田县北部乡镇，位于大别山主峰天堂寨脚下）到武汉，需要一个星期的时间。想来余三胜生活年代的交通条件尚不及民国。一个穷苦人家出身的少年，能走出深山，冲州撞府，最终在京城梨园界闯出一片天地，收徒谭鑫培，培养其子余紫云（同光十三绝之一，京剧旦角演员，是“花衫”行当之先驱，对王瑶卿、梅兰芳影响极大），进而有其孙余叔岩的横空出世。

一门三代三杰，成为京剧史上绝无仅有的奇观。其中蕴含着余氏家族的巨大创造力和坚强意志。余三胜的年代，湖北人在北京等地的影响远远不及安徽人，故而余三胜在京无力自组戏班，只好搭春台等徽班演出。由于皖鄂两省山水相连，风俗人情相近，在南方时戏曲同行彼此就交流不断，余三胜进京搭徽班也在常理之中。余三胜在乱弹勃兴、皮黄初奏的京剧形成初期，背井离乡，以其非凡的艺术天赋和坚韧毅力，为早期京剧史的声腔体制和剧目建设作出了巨大贡献。他与程长庚、张二奎并称京剧“前三鼎甲”（当时的社会排名张是状元，程是榜眼，余是探花）。“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苏轼《晁错论》），用来形容余三胜这位清代“北漂”，恰如其分。

余叔岩的生平资料不及同龄人梅兰芳，但较之其祖父，就丰富多彩了。少年读书时，对余叔岩印象最深刻的记忆就是其坚韧不拔的意志：早年的余叔岩由于劳累而嗓音受损，青少年时期倒仓以后，几乎一字不出，经过七八年的苦练，才有些哑嗓子，其嗓音条件远不及他的老师谭鑫培，更不如他的学生谭富英。面对“子弟无音客无本”的窘状，余叔岩没有消沉，依旧保持着豁达进取的心态。在师友的帮助之下，他以人力弥补天赋的不足。余叔岩临演出之前，必须在家吊嗓，这样才能到台上指挥如意（他是一年四季，不管演出与否，都要吊嗓苦练）。这一情形，内行人称之为“功夫嗓子”。刘曾复教授曾言：“唱念做打四门功课中，余叔岩的唱功是最低的，因为他的嗓子压根就没有倒过来。”可就凭着一条哑嗓子和常年不懈的苦练（余氏的苦练不仅仅局限于唱功，其念做打三门功课亦一以贯之），“十八张半”唱片竟然成为中国戏曲宝库的圭臬，代表着中国戏曲歌唱的最高水平。余叔岩享年仅有53岁，但其艺术生命在十八张半唱片和后学传承中获得了不朽。我曾对刘曾复教授言：余叔岩若是嗓音条件再好一些，他的成就可能会更大。刘老回答道：余叔岩要是有好的嗓音条件，可能就不会下那么大的苦功夫了。1943年7月，余叔岩刚去世不久，凌霄汉阁主亦以“苦修苦练，细琢磨”七个字来概括余氏的一生，这与刘曾复教授的话互相参详，可谓知己之论。

现今罗田人自然没有机会观看余叔岩的演出，对其生平不甚了了。但从当代罗田人的言行中，也能依稀看到余叔岩、余三胜祖孙的影子。在武汉一下火车，罗田政府派来接站的司机师傅与我见面，路途中就兴致勃勃地谈起了罗田的风俗人情。在罗田期间，罗田友人也多次提到了罗田的交通现状。我想，这也是罗田以前的社会知名度不高的原因之一吧。但天性乐观的罗田人民没有自悲自叹、不等不靠，充分发挥了主观能动性，利用了21世纪信息社会的技术优势，首届“余三胜杯”中国京剧票友大会的直播人数多达数十万，最多可达百万，在全国产生了爆炸性的效果，罗田也真正进入了民众视野。罗田人民热爱自己的家乡，提起故乡的山川形胜、名人轶事更是滔滔不绝。新结识的罗田友人热情爽朗、恩怨分明又不乏包容心，对于十年前就去世的刘真老师也念念不忘，难忘他主动与罗田联系，以余叔岩后人的身份，退休之后从事京剧史料的整理与研究，为弘扬余派艺术默默地作贡献。在首届“余三胜杯”中国京剧票友大会期间，罗田政府对参赛票友提供了优质的全免食宿，不收任何费用（包括助演、服装、道具、乐队伴奏等），还有数额不等的奖金。我耳闻目睹一些参赛票友高呼：罗田，一见如故乡！我们还会再来罗田。11月26日，湖北江夏区（谭鑫培的故乡）文旅局来罗田考察首届“余三胜杯”中国京剧票友大会的办会经验，互相交流如何办好重大节会，扩大社会影响。京剧界是余、谭不分家，江夏、罗田也可以手拉手。网友赞曰：“票友大会美名扬，成功经验传四方。”从2023年10月举办“余三胜与余（叔岩）派艺术学术研讨会”开始，罗田一直致力于打造成为“京剧艺术旅游目的地”，推动京剧文化元素与罗田文化旅游业相结合。现今长期的辛勤付出终于结出了丰硕的果实。天道酬勤，诚不虚也！

本文作者（右三）在罗田三里畈錾字石采风

11月5日上午，在罗田即将踏上返程的汽车时，我看到余福林（余三胜五世嫡孙，余叔岩之侄孙）给我的微信，留言对在其故乡罗田的相逢相识表示欣慰，期待着下次相见云云。我回答道：从您身上看到了余三爷（余叔岩）的影子。确实，余福林的额头与晚年的余叔岩相片，以及余三胜的泥塑很像。他是一位热情开朗、妙语连珠的人，大有祖上遗风，与书籍中记载的余三胜、余叔岩的事迹可以印证。在罗田认识的本地友人也不乏风趣之人，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回想多日来的所闻所见，意念油然而生：余三胜、余紫云、余叔岩三代之所以能在北京站稳脚跟，铸就一门梨园三泰斗的辉煌，与其祖孙幽默诙谐、佳趣横生的性情息息相关，这与北京人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幽默感以及大气包容的京城文化氛围相契合。罗田人与京剧的缘分，良有以也。

本文作者（左三）与余氏后人余福林（左五）、余本慧（左六）合影，左七为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编审、余派艺术资深学者符均。

余音渺渺、余韵悠长，个人多年来的兴趣、求知、学术研究，竟然在罗田找到了融汇点。“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兰亭集序》），与罗田真是缘分匪浅啊！罗田之行，永留心田。期待下次，再续前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