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回家,夕阳下,微凉的秋风卷着几片黄叶从眼前滑落,我定睛看时,才发现,满地尽是火红火红的枫叶。
是的,是枫叶,细长的叶柄,火红的叶片,三长两短的鸭爪式的叶面恰如一张撑开的五指,五指的边缘是细小的锯齿,五指的中央是一根根血管一样殷红的叶脉,这不是枫叶是什么?
我轻轻的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捡起几片完好无损的叶片,拈在两指之间,细细的端详,深深地品味。
枫叶在这座北方城市是何其的稀有罕见。
正因为稀有罕见,所以从小我就对“江枫渔火对愁眠”,对“相思枫叶丹”,对“停车坐爱枫林晚”,对“枫叶荻花秋瑟瑟”等描写枫叶的古诗文情有独钟。
十年前的一个秋天,我心血来潮,一时之间特别想拥有一枚来自首都北京的香山上的枫叶,于是发了这样的一条朋友圈:秋到北国,层林尽染,突然之间想要一枚香山的红叶来装点自己的江山。恰巧有朋友在北京出差,于是千叮咛万嘱咐,恳请他回来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要带一片香山的枫叶给我。可惜朋友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初冬时节了,半尺来厚的雪地上,朋友歉意的笑着,告诉我北京的枫叶还没有红透,故而没能带回来给我做礼物。
在那之前,我没有见过真正的枫叶。 在此之后的很多年里,我也没有见过真正的枫叶。
那年去南京旅游,也是在深秋。看到南京城里蒋委员长为夫人宋美龄栽种的满街的梧桐树的叶子。指状的叶片,深红的颜色,我把它当成了枫叶,用风衣的前襟兜了满满的一怀。后来导游告诉我那是梧桐树,就是“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的梧桐,就是“半死梧桐老病身”的梧桐,就是“梧桐更兼细雨”的梧桐。
导游把蒋委员长因为夫人喜欢梧桐树,就不惜重金把整个南京城都种满了梧桐树的故事讲给我们听。我这时才恍然大悟,北京的枫叶直到初秋冰雪来临之际,依旧还没有红透,不是因为时令滞后,节气未到,而是人微言轻,未曾被重视被在意的缘故。
我忘记了后来见到真正的枫叶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忘记了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枫叶的时候的心情,也想不起来与他初相见的时候,它的模样是否惊艳到了我的双眸。
两年前的一天,也是这样的一个深秋的午后,我在县城中医院的院子里发现了几株红枫。树并不高大,可是满树的枫叶红的如同燃烧的火焰。尽管那次是因为摔伤了腰间的骨头不能动弹才去医院就诊治疗的,可是看到草地上恍如断了翅膀的蝴蝶一样的枫叶的时候,我还是情不自禁的弯下腰杆,强忍着椎刺的疼痛,拾了几片红叶回家。回家之后还在上面题了一句诗行,才夹在了厚厚的书籍里。
我想,我是打心眼里喜欢枫叶的。
枫叶与我,就是真正的充满了诗情画意的秋天。这小城的秋天这样的短暂,我对这小城里这少有的枫树又是这样的稀罕。我曾尽我所能的去挽留,去珍惜,去爱护这小城的秋天,这秋天里的枫叶。然而“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尽管我竭尽所能的想让它在这个世界上多存留一时半刻,可季节的轮回怎会因为我的恋恋不舍而驻足停留呢?
“自古逢秋悲寂寥”,刘禹锡说“我言秋日胜春朝”是因为刘禹锡身在江南,“萧瑟秋风今又是”也是须臾之间白驹过隙般的短暂,江南的春天很快就在“风雨送春归”里“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下”了,可我的北方小镇,告别了这“无边落木萧萧下”的秋天之后,走完了这“月落乌啼霜满天”的秋天之后,脚踩着“胡天八月即飞雪”的初冬的车辙,就要在黄沙漫天的飞沙走石里,要在寒风凛冽的冰天雪地里蹉跎辗转大半年之久,这份冷清,这份孤苦,这份凄楚岂是“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江南的迁客骚人们所能感同身受的?
我抬头看头顶的枫树,树梢上仅有的几片枫叶也在秋风中瑟瑟发抖。那一抹红色,仿佛日薄西山的夕阳,在陡峭的晚风中渐渐地,渐渐地沉进了厚重的层云之后。
我撩下手里的提包,双膝跪在路边的草丛中,一片一片的,把草地上所有的枫叶都捡了起来,我打算把他们都拿回家,在每一片叶子上都写下一个“秋”字,然后把他们一片一片的夹在书架上最厚的那本《枕上诗书》里,权当是今年的秋天留给我的最珍贵的纪念章吧。
我起身远去,一步一回首,那棵枫树的影子在薄暮中渐行渐远。我知道,一夜西风凋碧树,明天的太阳升起的时候,也许,所有的枫叶都已经落叶归根,等待着化作春泥来呵他年的花朵了。我知道,我在和秋天做最后的告别。
猛然间,我也想和陆游一样,狂歌痛饮千杯苦酒之后,一觉睡到明年的九月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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