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象征能力受损的患者工作

Journal of Analytical Psychology, 2023, 68, 1, 87–108

Mark Winborn, Memphis, Tennessee, USA

译者：袁帅

共12648字

摘要：本文重点介绍如何理解和治疗那些象征能力欠缺或因创伤而导致象征能力受损的患者，尤其是分析过程中的幻想和解释。许多接受荣格分析的患者最初会表现出象征功能缺陷。这种情况导致在使用传统荣格技术（如梦的分析、积极想象、沙盘和其他表现艺术技术）时必须加以限制或修改。在对这些患者进行分析工作的初始阶段，需要注重发展他们的象征能力，然后才能有效地使用传统的荣格技术。本文将探讨荣格的“象征态度”概念以及威尔弗雷德·比昂和其他后比昂主义者的概念模型，他们概述了培养象征能力和反思功能的理论和方法，这些理论和方法适用于象征能力受损或发育不良的患者。

关键词：荣格、比昂、具体思维、解释、象征能力、象征态度、遐想、反思功能

介绍

象征能力是CG荣格分析心理学的核心。与神话、意象、象征和想象领域相关的能力都依赖于象征化的概念，而患者的象征能力表明心灵是神话诗意的，这意味着心灵创造了个人神话，这些神话是存在、理解和体验方式的象征性隐喻。象征起源于身体和精神之间的中间地带，不仅具有参与和整合情感和思想的能力，而且具有参与和整合灵魂的能力。如果没有形成象征的能力，事物就很难活过来。象征使我们能够看到、感受到并谈论经验元素之间的活生生的联系，并形成转化和展开自性化过程的基石。

本文的重点是理解和治疗那些象征能力欠发达或因创伤而象征能力被破坏的患者，尤其是当它涉及在分析过程中使用解释和幻想时。许多寻求心理治疗或分析的患者最初会表现出象征功能缺陷。这种情况导致对传统荣格技术（如梦的分析或积极想象）进行必要的修改。在对这些患者进行分析工作的初始阶段，需要专注于发展他们的象征能力，然后才能有效地利用经典的荣格技术。

本文将简要回顾荣格对象征的理解以及他的“象征态度”概念。此外，我将研究具体思维的特征以及这些特征对分析过程的影响。我还将研究在象征能力和反思功能受损或发展不良的患者中培养这些能力的方法。这些主题是我在《荣格分析中的解释》（Winborn  2018a）一书中思想的延续和延伸，以及之前论文《无色画布：非表征状态和对分析心理学的影响》（Winborn  2017）和《边缘的低语：引人入胜的短暂现象》（Winborn  2022）中的想法。

定义象征能力

在本介绍中，我将简要回顾象征化过程的基本概念。因此，请耐心听我介绍一些看似基本的概念。

象征是在无意识中产生的。所有象征都以某种意象开始，不仅仅是视觉意象，还有听觉、躯体、嗅觉或运动意象。我们体验到的意象并非全部都会成为象征，意象是作为潜在象征而存在。荣格指出，象征是“意识尚未清楚理解的复杂事实的最佳表达”。（1916/1957，para. 148）。他接着说：

我所说的象征，并非寓言或符号，而是一种以最佳方式描述精神模糊本质的意象。象征无法定义或解释；它指向超越自身的意义，这种意义虽然隐约可知，但仍超出我们的理解范围，无法用我们熟悉的语言充分表达。

（1926, para. 644）

此外，“象征从来不是有意识地设计出来的，而是通过启示或直觉从潜意识中产生的”（Jung 1928, para. 92）。最后，“某事物是否是象征，主要取决于思考它的意识态度”（Jung 1921, para. 818）。最后这句话与象征能力的主题直接相关。显然，从荣格的角度来看，患者必须具有接受意识的能力，意象才能成为活生生的象征。

荣格（1928）认为象征的主要功能之一是转换和引导心灵能量，“我把能转换能量的象征称为‘力比多类似物’。我的意思是，这种想法能对力比多做出同等的表达，并将其引导成不同于原始形式。”（para. 92）然而，除了荣格所指出的主要功能之外，象征还具有重要的统一功能。象征将身体和外部世界、情感和表象以及过去、现在和未来联系在一起。当一个人经历早期发育中断或创伤时，这种统一功能就会无法发展或受到损害（Bonomi  2004）。

象征与超越功能

超越功能是一种心理功能，它源于意识与潜意识之间的紧张关系，支持对立面的统一。它通过象征表达自己，促进从一种心理态度或状态向另一种心理态度或状态的过渡。根据荣格（1916/1957）的说法：

争论和情感的来回穿梭代表了对立的超越功能。两种立场的对抗产生了一种充满能量的张力，并创造了一种活生生的第三事物……一种摆脱对立之间悬而未决的运动，一种活生生的诞生，引领到一个新的存在层次，一种新的局面。超越功能表现为对立结合的品质。

（para. 189）

隐喻和象征

象征本质上依赖于隐喻过程。隐喻可以定义为利用一个概念/想象领域来映射或表达另一个概念或想象领域的特征和体验。在使用隐喻时，不同领域之间存在并置，从而导致意义从一个领域转移到另一个领域。因此，它可以传递意义，或充当体验领域之间的桥梁（例如，从有意识到无意识、从认知到躯体、从躯体到情感、从过去到现在或从现在到未来），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连接领域，并通过领域之间的新重组来转化意义。

神经科学的最新研究清楚地表明，人类在遇到隐喻时，神经系统经过了优化，能够以强烈、共情和情感的方式做出隐性反应。与遇到普通散文时相比，大脑、身体和情感通路的激活方式明显不同，范围也更广（Winborn2014，2020）。

原型、象征和隐喻之间的密切关系可以从荣格（1959）的这段话中看出：

原型内容通过隐喻表达自身……如果这样的内容应该谈论太阳，并将其与狮子、国王、龙守护的金库或人类生命和健康的力量联系起来，那么它既不是这一件事也不是那一件事，而是未知的第三件事，在所有这些明喻中找到或多或少充分的表达，然而——让智力永远烦恼——仍然是未知的，无法融入公式的……我们一刻也不敢屈服于原型可以最终得到解释和处理的幻想。即使最好的解释尝试也只是或多或少成功地翻译成另一种隐喻语言……

（paras. 267, 271）

象征态度

象征态度（symbolic attitude）是荣格用来描述具有象征过程能力的人的短语。他认为：

将特定现象视为象征的态度可以称为……象征态度。它只是部分地被事物的行为所证实；至于其余部分，它是一种明确的世界观的结果，这种世界观赋予事件意义，并赋予这种意义比赤裸裸的事实更大的价值。

（Jung 1921, para. 819）

荣格( 1959 )强调了精神现实的自主性，他说“潜意识是一个活生生的心灵实体，它似乎相对自主，表现得就像一个有自己意图的人格”（para. 1418）。请注意，荣格并不是说潜意识是一个有自己意图的人格，而是说它似乎就是这样表现的。这个简单的短语“好像”出现在荣格的整个作品中，指的是一种理解每种体验都有多种可能含义的能力。

反思功能

荣格(1937, para. 246)假设存在一种反思本能，即寻找意义的倾向，这是所有人类的五种主要本能之一。反思能力是发展象征能力的必要组成部分。福纳吉(Fonagy2000)和其他人交替使用“心智化”和“反思功能”这两个术语，指患者反思、理解和推断自己以及他人的经历和动机的能力。或者简单地说，是“对于思考进行思考”的能力(Fonagy 1991,p. 639)。

Tuch (2011 )将这一功能称为元认知能力，即一个人可以“思考他为什么思考以及他如何思考他所思考的内容……因此，元认知既是一种象征性思维，也是象征性思维的促进因素”（pp. 767-68）。同样，比昂( 1962/1983 )在他的心理模型中提出了一种思维理论，该理论关注个人消化经验的能力，不仅是反思经验的能力，还有心理表征经验的能力。比昂在他的著作中经常提到“思考（thinking）”，但他的思考概念并不等同于认知或智力行为。他使用“思考”一词来简写通过反思、体现情感体验而存在的能力。因此，处理情感体验的能力是日益复杂的反思形式出现的基础，例如荣格的象征性态度概念。

反思功能出现的一个简短例子：我的一个病人，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四年来我每周都会见到他。他拥有博士学位，是一所大学的教授。他在一次重大的人生危机中出现，这场危机对他的心理、职业、个人和经济都产生了影响。尽管他智力水平高，智力活动能力强，但他几乎没有能力反思自己的经历或他人的动机和感受。他的反思功能缺陷表现在许多方面。他很难识别或理解他人的动机。他很难识别和调节自己的情感状态。通常，他很难识别别人对他的互动方式或情感状态的反应。他多次说过，“如果我对谈论某事感到兴奋，我不知道如何停止”。抽象地说，他能够认识到这可能会让与他互动的人感到恼火，但他不知道如何识别或调节它。我幽默地对他说：“你可以考虑说完三句话后就停下来，看看对方的反应。”他非常认真地理解了这句话，并开始称之为“三句话规则”。他经常冲动行事，导致生活混乱。虽然这些限制本身并没有给他的生活带来外部混乱危机，但它们无疑在许多方面加剧了他的危机。最近，他参加了一次咨询，告诉我他刚和一位熟人共进午餐。他说：

我在思考我该如何处理与他的谈话。我意识到我其实没有朋友，而且我不喜欢谈话。这对我来说很有趣，因为我们彼此不太熟悉，但他（这位熟人）直接开始谈论他觉得有趣的电视节目，甚至谈到了一些宗教。一切都很顺利，但我有点难以听清，因为我正试图想出一些有趣的话来说。

虽然他自己的内部过程干扰了他与熟人进行自发交谈的能力，但这是我们的治疗中第一次让他能够在想法和经历发生时进行反思，并在相遇后继续进行反思。

分析心理学的困境

显然，象征能力是荣格心理模型和精神分析方法的核心。分析性解读、梦境工作、积极想象、富有表现力的艺术作品和原型放大的使用都假定了功能性象征能力。然而，我们的许多荣格培训计划在评估潜在患者的象征能力水平方面提供的培训很少，尽管有些计划，如分析心理学会(SAP)，确实将这方面的材料纳入了他们的课程。大多数候选人都接受了广泛的梦境解读、参与意象的重要性和积极想象的使用方面的培训，但他们往往没有接受关于何时适合使用这些技术或这些技术适合谁的差异化培训。大多数候选人都获得了丰富而必要的神话、童话、宗教体系和炼金术方面的接触，但通常没有太多关于如何确定哪些患者可能受益于神话诗意方法以及哪些患者可能会将原型扩充视为令人生畏或分析师未能承认和同情他们的主观情感状况的指导。

Tuch (2011 )指出大多数分析师优先倾听患者交流中潜在的象征意义。Tuch继续指出，这常常导致分析师努力解开隐藏的象征性交流，而患者却觉得他们只是在陈述他们认为是真实的事情的信念，这两者之间的不匹配。这通常会导致患者和分析师之间微妙的权力斗争，患者会努力坚持自己对真理的感知。当然，在任何分析过程中都会在一定程度上发生这种情况，但是当患者缺乏从象征角度考虑其经历的能力时，斗争就会变得更具破坏性。同样，Josephs ( 1989 )指出，当分析师“从防御性和象征意义的角度解释具体态度时，他们会误解发展必要性为抵抗” (p.494)。Bonovitz ( 2016 )将这些分析困难描述为分析师在牢记患者心理发展局限性方面所做出的行为。

在教学和指导过程中，无论是明确表达还是含蓄传达，我经常会遇到这样的假设：一种象征性的方法，尤其是引入原型主题的方法，可以普遍适用于所有患者。许多候选人在训练的控制阶段会因为寻找“分析患者”而感到焦虑，这意味着已经有一批人准备好接受分析过程，而不是将分析能力视为患者通过分析过程发展起来的东西。

荣格的心理模型及其教学方式中存在着象征能力的基本假设，这给分析心理学带来了困境。也就是说，我们无法开发出一种方法来促进寻求心理治疗或分析的患者的心理发展，但由于其心理能力有限，他们最初无法参与象征活动。福特汉姆( 1998 )、博文西彭( 2002 )和威廉森( 2014 )也指出了荣格象征理论及其应用中的这一缺陷。

我认为，只要分析被广义地定义为个人心理能力的发展和对自我的深刻理解，而不是狭义地定义为从事梦的工作和其他象征性活动的能力，几乎任何人都可以进行分析过程。我相信每个人都应该有机会参与分析过程，只要我们了解他们的心理能力和局限性，就可以对各种各样的人进行分析过程。Rothstein（1995）和Levine（2010）认为，大多数患者在进入咨询室时并没有做好接受分析的准备；相反，他们认为患者的分析能力是通过分析过程建立或发展的。

象征能力的破坏

在我的实践中，我估计大约有80%的患者最初接受分析时没有象征性思维的能力，尽管他们可能会记录自己的梦境并对荣格或精神分析的思想感兴趣。大多数分析观点背后的传统假设认为，主要的治疗任务之一是揭示潜意识材料：这些材料反映了心理冲突或有可能扩大分析者的意识视角。然而，随着分析范围在过去60年中不断扩大，分析的范围逐渐从专注于识别被遗忘、压抑或伪装的心理存在，转向更加关注未开发、缺失或功能受损的心理结构的创建。我们现在看到越来越多的儿童、青少年和成年人不能充分运用他们的象征功能，因为他们在幼儿期经历过与照顾者关系的破裂、环境匮乏、遭受过暴力或丧失的创伤，或者患有慢性身体疾病（Willemsen  2014；Bovensiepen  2002；Potamianou  2015；Weiss  2021）。

Bonovitz (2016 )指出，玩弄隐喻和象征的能力需要足够程度的安全依恋，包括连续性和可预测性。同样，Potamianou ( 2015 )指出，早期环境中缺乏适当的外部界限，会导致内部心理界限不足，而这种界限对于涌现的分化能力是必不可少的，而分化能力是“人类心理发展复杂化的先决条件”（p. 948）。然而，正如Willemsen强调的那样，“许多早期发展的经历可能不会进入患者的意识中。这些经历所产生的情感不是无意识的一部分，而是内隐记忆的一部分，也称为非意识、程序性或身体记忆；[因此]这些情感可能无法被有意识的思考所利用”（2014,p. 707）。

象征能力的连续性

现在已经清楚，每个人都同时存在着象征性和非象征性两种功能模式，尽管我们的患者通常以其中一种模式为主。正如Sandor-Buthaud ( 2002 )所说，“具体和象征之间存在着对立的张力”（p. 538）。或者正如Tuch ( 2011 )所说，“象征性思维的能力——具体思维的对立面——不是一个全或无的问题”（p.766）。如果我们真正对自性化作为一个终生发展过程感兴趣，我们也会看到帮助象征能力有限的患者走向更复杂的体验的价值。分析师的一项核心任务是识别患者的象征能力水平，将他们的干预措施与他们的象征能力水平相匹配，并促进他们象征能力的发展或扩展。

举个例子，一位50多岁、受过大学教育的男性患者。尽管他年龄不小，但他在分析中早期的表现却像是一个永远处于青春期的人，对自己的生活和周围世界的感知。他报告了自己的梦，但似乎从未从中获得太多意义。他的梦中没有任何东西成为他鲜活的象征。大约五年前，在我见过他几年后，他一反常态地在沉默中开始了一次治疗。因为上一次治疗对我来说似乎很重要，所以我最终打破了沉默，问他在我们上一次治疗中考虑了什么。他似乎对我的问题感到非常震惊，并非常严肃地回答说：“我应该考虑一下我们在治疗间谈论的内容吗？”我强调这一时刻是为了说明他的反思功能在那时基本上不存在。他不仅不能反思，而且还没有意识到反思是必要的。尽管他的反思能力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强，但我并没有观察到他参与梦境工作的能力。最近，他带来了一个梦，梦中他带着冷冻食品参加一位已故朋友父亲的生日聚会。我自言自语道：“哦，你带冷冻食品真有趣。”他说：“是的，我也觉得很奇怪。”我说：“食物的冰冷让我想起你的情绪有时会感到冰冷和无法被你感知。这种冰冷还让我想起你的生活似乎常常被冻结，处于假死状态，好像你在等待某件事发生，促使你采取行动，但这种促使从未真正到来。”我的病人想了一会儿，简单地说：“或者两者都是真的。”在这种情况下，轮到我感到惊讶了。在我们在一起的这么多年里，他从来没有提出过这样的观点：梦中的经历或主题可能有多种可能的含义。虽然经过这么多年的分析，这似乎只是一小步，但在那一刻，我知道他已经达到了我以前从未经历过的象征功能的新水平。

什么是具体思维？

简而言之，具体思维（concrete thinking）就是“无法进行象征化和分化”（Tuch 2011,p. 770）。也就是说，无法分化自我与他人、内在与外在、意识与潜意识、真实与想象。正如Tuch（2011）所说，“无法分化象征与象征化是具体思维的本质。具体思维者无法使用分化的象征，无法通过隐喻的方式摆脱对具体现实的严格遵守，从而从不同的角度重新审视问题”（p.773）。

儿童思维的特点是具体，这种思维持续到成年反映出未能发展出更复杂、更细致的自我体验主观理论。具体体验模式是一种心理等价模式，其中想法被视为现实的直接复制品；“专注于将事件视为事实而不是可能性”（Bonovitz 2016,p. 283）。

自然，这使得在移情/反移情领域内的工作变得困难，因为患者无法接受这样的可能性：他们对分析师的某些感觉可能包含早年生活中重要关系的残留。下面是我在移情/反移情领域进行具体思考的实践中的两个简单例子。在这两个例子中，我都意识到患者正在以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追踪我的行为和动作。当我询问内部发生了什么时，一位患者回答道：

“当你交叉双腿时，我会尝试转移话题，因为我觉得你对我所说的内容感到厌烦”。

另一位患者回应道：

“当你盛装打扮时，你告诉我要穿得更正式，要控制好自己，但是当你穿得更随意时，我知道在这里可以更放松一点”。

显然，两位病人都以非常具体的方式接受了我的外表和动作的变化，同时暗中改变了自己的行为。

对于具体思维的患者来说，经验被处理为静态的既定事实——“它就是”而不是“好像”。具体思维者主要以字面意思思考，例如，如果一辆汽车出现在他们的梦中，他们很难想象这辆车的形象除了指他们拥有的汽车、他们想要的汽车或他们最近见过的汽车之外还能指其他任何东西。模糊性和复杂性对于具体体验生活的人来说通常是威胁、混乱或毫无意义的。因此，具体思维将经验具体化，将不那么有形的经验变成可以处理、操纵或了解的“事物”。词语不是用来理解的载体，而是用来采取行动的工具（Tuch  2011）。

具体思维推动立即实现（行动）或释放冲动，而象征性思维允许在采取行动之前进行一些延迟和思考（Tuch2011）。最后，具体思维通常是其他疾病的潜在或促成因素，例如躯体化、强迫症、述情障碍、饮食失调、性倒错和成瘾（同上）。当具体思维占主导地位时，身体往往成为表达隐性或无意识体验的唯一途径（Potamianou，  2015）。

客体关系和象征能力

良好的客体关系性的发展与象征性思维能力的发展密切相关。维纳( 2012 )在以下陈述中反映了这一点：“我个人的观点是，我们需要一种不仅尊重心灵的意象构建能力，而且还承认象征能力不可避免地出现在关系中的象征性方法”（p.660）。普劳特( 1966，p.113)指出，建设性想象的能力与信任能力密切相关，甚至完全相同。早期关系中的缺陷会严重干扰信任、想象和象征能力。足够好的亲子关系是这两种能力发展的基本要素，即使不是实际原因。

内部表征和象征思维能力并非天生具备。这些能力始于一个“足够好”的外部客体（父母或其他主要照顾者），这为在客体不存在时需要一个客体的表征来代替客体奠定了基础。正如梅兰妮·克莱因、苏珊·艾萨克斯、玛格丽特·马勒、埃丝特·比克和弗朗西斯·塔斯汀（以及其他人）的研究证实的那样，具有具体思维和表征能力紊乱的患者经常会经历长期的情感缺失或缺乏情绪反应，最常见的情况是他们的主要照顾者在婴儿期就出现了这种情况。结果，第一个客体的内化被打乱了。初始客体的内化是所有其他表征和象征过程的基础（Bovensiepen2002；Bonomi  2004；Willemsen  2014；Potamianou  2015；Weiss  2021）。

与象征能力受损的患者工作

治疗那些只在具体层面上运作的患者通常很困难。对于自然渴望与患者进行更深入的接触和理解的分析师来说，这可能会令人沮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患者会坚决地想方设法避免超越表面内容，并用来自外部生活的详细而重复的叙述淹没分析师，导致分析师的思想逐渐麻木，他们反思患者的能力也逐渐丧失。正如Birksted-Breen ( 2012 )所指出的：

具体思维吸引具体思维。当分析师放弃“悬置”的基本时间态度时，分析结构就会崩溃；分析师也会诉诸具体思维和第三立场的缺失，从而导致僵局……

（pp. 821-22）

Tuch（2011）也有类似的观点：

具体患者常常令人抓狂的是，他们的思维方式挑战了分析师保持其象征性思维的能力……无论分析师的象征性思维能力发展得多么好，每位分析师都保留着陷入具体思维的倾向——这是我们的认知遗产——这种倾向使分析师在“正确”的情况下容易退化。

（p.783）

随着患者从具体立场出发，分析师的总体立场必须转变，他们的解释方式也必须转变。与某些看法相反，解释并不是在治疗过程中以口头方式呈现给患者的全部内容。它是一种特定类型的言语互动，与其他类型的治疗话语不同（Winborn2018a）。解释是对患者心理状况的体验和理解的口头表达，包括分析二元组所构成的领域。福特汉姆（1978）对解释的功能定义如下：“它将患者的陈述联系在一起，这些陈述具有患者未知的共同来源。当分析师告诉患者来源时，他会做出超出实际手头材料的推论”（p.113）。在其他地方，福特汉姆（1991）描述了解释的要素：

解释由分析师消化和思考的病人潜意识部分组成。然后以赋予病人材料意义的方式将结果传达给病人。要做到这一点，解释必须具有清晰的结构并包含者动词。

（p.169）

对于无象征性功能的患者，最初的重点不是通过各种防御机制揭示和整合隐藏在意识之外的材料。同样，最初的重点也不是象征性地解释梦境、幻想或隐性交流中产生的材料。在进行解释时，应简短、专注于情感和感觉，并围绕一个有限的主题进行组织。我们应避免旨在帮助患者收回对他人的投射的解释。如果没有象征性功能，投射就无法收回，因为收回投射需要能够将他们的感知体验为主观的而非事实的。此外，应避免或尽量少用移情解释，因为它们会隐性地要求患者质疑他们对分析师本人的感知是否真实。

当处理移情情况时，应该从患者对分析师的情感体验“内部”来处理。Steiner (1994 )将这种方法称为“以患者为中心”的解释与“以分析师为中心”的解释，而Riesenberg-Malcolm ( 1995 )将此称为在偏执-分裂位置与抑郁位置之间的解释。例如，如果患者因休假而表达了分析师的抛弃感，分析师不应做出发展象征性的解释，例如“我相信你感觉被我抛弃了，因为这让你想起了你父亲在你父母离婚时离开家时你被父亲抛弃的感觉”。相反，对于一个具体组织的患者，更容易接受的干预是，“当我似乎在外面玩得很开心，而你却在想我不在的时候是否会想你时，你感到孤独一定很糟糕”。这种干预更容易被具体病人接受，因为它不要求他们改变被抛弃感的感知事实，但它确实为他们创造了一个机会，让他们感受到被抛弃感的理解和接受，同时也为分析关系提供了额外的视角。

分析师对待具体病人的方法与分析师在处理非表象状态时所推荐的方法非常相似（Botella & Botella2005；Levine、Reed & Scarfone  2013）。分析师帮助病人为他们心灵那块有些无色的画布赋予色彩和形状。分析师的干预也旨在激发病人对他们如何体验或感知世界的好奇心，即可推断出除了他们具体的表面反应之外还能产生什么。分析师的活动变得更加专注于观察情感、感觉和躯体状态，而不是对影响梦境或意识情境的无意识动态做出完整的解读。正如Lemma（2014）所说，“分析师需要关注病人的感知，然后分析才能沿着更标准的路线进行，然后感知才能转化为思想”(p. 237）。

分析师利用观察和推理来试图激发患者对所观察到的模式的好奇心。培养患者对其主观体验的好奇心是培养其反思功能并最终发展其象征能力的必要初始步骤。患者的好奇心通常最初是针对分析师的想法，因为他们开始想知道分析师是如何构思这些想法的。因此，当分析师能够“大声思考”并分享他们对患者体验的一些遐想时，患者会从中受益。但这不仅是在大声思考时分享的内容，大声思考也是分析师思维反思功能的模型。如果分析师能够以体验的方式做到这一点，而不会陷入试图“教”患者如何反思的诱人陷阱，那么分析师的反思功能就可以被患者内化。最终，好奇心成为摆脱具体存在模式的途径。

此外，分析师的角色是孵化和表达那些尚未形成、仅由患者隐性体验或具体处理的内容。然而，分析师必须抵制用从直接分析经验之外的来源推断出的意义（例如用原型叙事进行扩充）来填补分析领域中的空虚感或具体感的冲动。通常，来自集体来源的解释材料可能会被患者体验为心灵入侵或共情中断，而不是促进象征化和反思发展的包容性体验。

当具有具体功能的患者将梦境带入治疗环节时，我会避免采用传统的梦境工作方法，即询问当天的剩余情况、收集联想、提供原型扩充、试图理解梦的戏剧性结构以及试图对梦境进行工作解读。对于具有具体功能的患者，我会避免像对待具有象征功能的患者那样采用分步方法进行梦境分析。相反，我采用了罗伯特·博斯纳克(Robert Bosnak，1986 )在《追寻梦的原野》一书中概述的一种方法。博斯纳克将他和患者的注意力集中在梦的氛围、感官和情感品质上，即梦境中的现象学体验而不是梦境的“含义”上。他主张尝试主观地识别梦境的情感节点中心并围绕该中心进行绕行，以加深患者对梦境的感觉-情感-躯体反应。博斯纳克并没有开发这一过程来解决具体患者的分析情况，但它对具体患者很有效，因为这个过程不需要他们以象征性的方式与梦境联系起来，也不需要他们从自己具体取向之外的角度理解梦境中所代表的各种元素。例如，如果某个具体功能的人带来了一个他们被冻结的梦，我不会问他们与冻结有什么联系，围绕冻结的主题提供原型扩充，或者做出基于历史的解释，比如“我认为你的情绪之所以感到冻结，是因为你觉得在你成长的过程中，你的父母拒绝了它们，你觉得你需要冻结它们，以防止它们受到进一步的伤害”。相反，我会从简单地询问开始，“你被冻结的感觉如何？”这使得患者能够“接触”或“接近”潜在的象征性材料，而不必捍卫他们对梦境元素的理解。

对于在具体层面上运作的患者，如果我提供扩展，通常来自电影、电视、小说或患者直接文化环境中发生的事情。来自这些来源的扩展仍然具有引入隐喻互动的好处，但更容易被患者吸收。

以下是一个监督案例的简短临床摘录，从具体层面说明了与患者合作的一些方式。患者是一名四十多岁的男性，从事信息技术工作。他离异，有孩子。他目前处于长期恋爱关系中，但朋友很少，与同事的感情也不太融洽。在长期和工作关系中，他经常感到被误解或被贬低。

患者：最近我感觉有点沮丧，不知道为什么。从上周日开始。

分析师：嗯。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患者：不……其实没有。我和Sarah谈过这件事；她一直问，“你感觉怎么样？”我会说，嗯，其实没什么。并不是我不想告诉她，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描述。

分析师：你的身体感受如何？

患者：就像死了一样。毫无生气。

分析师：您身体的哪个部位感觉麻木？

患者：到处都是；到处都是。

分析师：全身都感觉死了一样？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似的？

患者：嗯，我感觉空虚，绝望。

到目前为止，受督者在帮助患者关注抑郁情绪的感官元素以及帮助患者更细致地感知抑郁方面做得相当不错。然而，随着交流的继续，受督者失去了注意力，开始用自己的观点取代患者的观点。

分析师：嗯，这确实是一种感觉。你在哪里感受到了这种感觉？

患者：在我心里；有点紧张。很难告诉你我的感受。为什么呢？

分析师：很难用语言来表达这种感觉！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了解这种感觉的物理位置，然后用语言来表达会有所帮助。所以，我想知道你的感觉是否像焦虑？

患者：有点……这并不是说我把自己封闭起来了；情况与此不同。但我在工作和其他时间也有这种感觉。只是这种空虚，甚至无聊。

在第二部分中，受督者告诉患者，他的无感是一种感觉，从而否认了他的主观真实性。她还将他所说的抑郁情绪重新标记为焦虑，再次偏离了患者的主观真实性。考虑到我们从患者的背景和象征困难中了解到的情况，如果受督者能够坚持患者感知到的真相并说：

似乎死寂、空虚和绝望的感觉已经伴随你很久了，你不知道这些感觉是何时或如何开始的。我曾幻想这些感觉在你开口说话之前就开始了，好像你觉得自己被关在一间小房间里，孤身一人，没有人在你身边陪你度过难关。我认为你的绝望是当你担心没有人会回来陪你度过难关时产生的绝望。

遐想

遐想（reverie）是威尔弗雷德·比昂（Wilfred Bion，1962/1983 ）引入分析词汇的一个术语。在比昂看来，遐想是获取、感知、体验和处理患者未明确表达或未充分感知的状态和心理元素的主要方式（Sullivan  2010；Winborn 2014；2018b）。他将遐想与母亲与婴儿的心理状态联系起来，让婴儿未说出口的需求和体验占据她的心灵，并产生适当的情绪和身体反应，将这种状态称为容器/被容纳的体验，其中婴儿被母亲心灵中形成的容器所容纳，就像患者的体验被分析师的心理状态所容纳一样。

遐想的组成要素

遐想是向自己的内在意识流和潜意识的提示敞开心扉——向想法、思想、情感、感觉、记忆、意象、冲动和幻想敞开心扉。遐想还涉及在多个层面上接受其他人在房间中的体验和交流，无论是明确的还是隐含的。它包括对“分析第三者”出现的可能性的敏感性。遐想的潜在范围从奇怪或恐怖的事物延伸到普通的事物，有时还会瞥见超然的事物。奥格登（1997）将遐想描述为：

一种最平凡却又最个人化的体验。……它们是我们的沉思、白日梦、幻想、身体感觉、转瞬即逝的知觉、半睡半醒时涌现的意象、在我们脑海中流淌的曲调和短语等等。

（p.158）

Bonovitz (2016 )和其他人(Tuch  2011 ; Junior  2015 )提出，分析师在分析过程中进行遐想的能力对于将具体思维转化为象征思维至关重要。Bonovitz ( 2016 )认为：

分析师能够抓住那些尚未完全处理的短暂联想和记忆，这不仅拓展了他自己的思维，还促进了患者思维中的象征性功能。通过利用这些记忆中的意象和感官基础来进一步象征化个人经验，分析师可以进入患者的精神生活。

（p.280）

他继续说道：

分析师对这些转瞬即逝的记忆的处理，以及保留从中涌现的意象的能力，使得分析师能够开始更多地了解分析师和病人之间没有说出的话。

（同上，p.282）

认识到从具体到象征的转变

我们如何识别患者何时发展了反思功能和象征能力？通常，正如上述两个案例中提到的那样，我意识到患者与之前参与治疗的方式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与我之前的经历形成了鲜明对比。然而，有时这种变化仍在发展，但在梦中预示了这一点，例如：患者是一名神经科医生，表现出高度紧张、极度焦虑、恐惧感和强迫性思维模式。虽然她非常聪明，事业上也取得了成功，但她与情感生活的关系却极其不成熟。她的情绪让她感到困惑和害怕，她很难理解自己早年的生活经历如何影响了她现在的生活。在分析大约10个月后，她做了以下梦：“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正在对患者的语言区域进行电刺激脑部映射。然后我对自己做了同样的映射”。这种电刺激是她在患者（通常是儿童）接受脑部手术前例行进行的一项程序。对于她来说，进行手术始终是一个令人焦虑的过程，因为她担心如果她不能准确地描绘出患者的语言功能，手术会损害患者的语言能力。

虽然这个梦可以用荣格的联想法来分析和解释，但我发现更有用的是把这个梦看作是她的反思功能和象征能力开始“运作”并“映射”她情绪化的言语模式，围绕她之前尚未成熟的焦虑。我只是对她说，“我认为你开始勾勒出你之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焦虑领域”。

结论

虽然对在具体经验层面运作的患者进行分析似乎是一项吃力不讨好、不太愉快的任务，但看到患者反思功能的出现时所体验到的情感回报可能与患者讲述一个似乎生动详细地勾勒出其心理轨迹的重要梦境时一样深刻。我对本文的希望有三点：1）它提供了一个反思分析心理学基本假设的机会，这些假设使我们倾向于优先寻求象征性参与，而不是患者当前的心理能力；2）案例充分说明了具体思维在咨询室中是如何出现的，以及当具体患者开始发展新生的反思和象征能力时，具体思维会是什么样子；3）当你遇到在具体或前象征层面运作的人时，你会学到一些关于如何转变分析立场的想法。在许多方面，全世界大部分人口的反思和象征处理能力都退化了，尤其是随着独裁和极权主义运动在世界各地兴起，真理、知识和事实受到越来越多的质疑或攻击。对愿意并能够与具体思维的患者打交道的分析师的需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大。

参考文献：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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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帅

心理分析博士生，师从申荷永教授

国际分析心理学会（IAAP）候选分析师

国际神话心理剧学会 副主席

国际梦的化育与梦的工作学会 副理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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