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了太多自媒体的包装后,提起自由职业,人们容易产生一种错觉:这是一种可以边做自己喜欢的事、边到处旅行,还能挣到钱的工作状态。然而剥开这层糖纸,作为国内最早关注并实践这一方向的人,凯瑟琳对自由职业有着更加立体的认识。故事的开始,凯瑟琳经历了和许多职场人一样的心路历程:抱着美好的憧憬入职,在经历几番捶打后陷入自我怀疑,最后在频繁跳槽中彻底心力交瘁。“我的结论是,我真的吃不了上班的苦。”凯瑟琳说。她不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但在职场中,很多时候做好向上管理、平级管理,比一个人的能力更加重要。对于心直口快的凯瑟琳而言,这是一个比达成KPI更困难的选项。但做自由职业可以减少这方面的顾虑。在FreeLab社群中,自由职业者多以项目制接单,因此他们面临的不是一群利益深度绑定、需要“管理”关系的同事,而是有明确期限、到期解散的流动职场。在工作中,大家也会更多聚焦在事情本身、而非除此之外的人际关系上。凯瑟琳也将这种工作方式带入了FreeLab公司运营中。团队里加上她只有2个全职,剩下几个都是自由职业者。她会直接把需求对接给自由职业执行方,对方完成后再回复给她——这就是平日工作的全部流程。不拉群、不开会,全程单线对接,没有层层汇报和复杂的组织架构,甚至“连微信群都没有,大家彼此之间都没见过,沟通也比较扁平。”足够简单的职场关系,是许多自由职业者对职场要素排序中优先级较高的一个。或许是因为做到了这一点,即便是以约束性不强的项目制合作,FreeLab团队从2022年至今的人员流动率都为0。除了人际关系以外,重复枯燥的工作内容也是职场让凯瑟琳头痛的原因之一。在职场里,每个人都有细分且固定的工作内容。如果频繁跳槽更换岗位,会被HR认为“不稳定”。相比之下,自由职业拥有更多试错的机会。转向自由职业的社群成员,大都会尝试不同的工作方向:设计、撰稿、塔罗、代码……再通过不断的项目磨合来确认自己是否喜欢这份工作。如果不适合,便立刻转向下一个。但没有人在面试自由职业者的时候,会质疑对方“为什么要换这么多工作”或者“为什么gap了这么久”。在职场里,丰富的斜杠和经历是让老板迟疑的减分项,而对自由职业者来说则是增加收入、扩展人脉的加分项。但凡事皆有两面,自由试错的另一面就是责任。如果说全职工作是把一份固定的原料切碎,再分给不同环节、不同的人去加工处理,那么自由职业就是可以选择多种原料,但是每个加工环节都需要你一人完成。因此,寻找适合自己的工作方向和生活节奏,是每个自由职业者必须面临的课题。“刚开始会非常焦虑,你需要尽快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向、还有长期合作的甲方。只有建立起一定影响力后,才能获得相对自主的生活。”凯瑟琳说。如果没有稳定的雇主,几个月没有收入都是常态。为了减缓这种情绪,许多自由职业者会通过瑜伽、冥想来平稳自己。在绝大多数人仍保持全职坐班的状态时,这种对工作不确定的焦虑便极其容易动摇内心。一面是每月稳定收入的诱惑,一面是还未现雏形的自由生活,当孤独和焦虑一起袭来,很多人摇摇欲坠的船便在此时调转方向了。凯瑟琳说,她见过做了八年自由职业依然非常享受的人,也见过尝试了两三个月就放弃的人,但两种选择都值得尊重。全职坐班是“标准之内”的选项,但要适应复杂的职场依然需要付出极大的心力;自由职业也从来不是唾手可得的玩物,而是在拥有复合的能力、一定的储蓄、以及对不确定性承受阈值较高的基础上,做出的更适合自己的工作选择。“我从不鼓吹自由职业适合所有人,自由职业也有很多痛苦。”凯瑟琳说。“但无论选择哪种,你都一定要非常笃定,因为没有哪种生活是不痛苦的。选择什么样的生活,其实就是看你更能承受哪种痛苦而已。”如果说主理人的性格、经历会对商业模式产生影响,那这一点在卢柏克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他16岁时就成为戍边战士,两年后退伍回乡、开始北漂。22岁带着不到一百块开始环游中国。在途中目睹了穷困儿童的生活后,创建了“柏克旅行公益”组织。从2012年至今,为西北西南贫困地区及老挝国家山区募集到超过一千万元物资和现金。丰富的旅行经历,让卢柏克看到了许多青年生活的样本。“我一直在思考年轻人该用什么样的方式生活。现在很多人都被房贷、车贷压得喘不过气,但人是需要休息的。”某一天,他在新闻里看到有年轻人去老人的养老院治愈自我,便突发奇想:那为什么不直接给年轻人办一个养老院呢?
2022年10月,国内第一家青年养老院的概念落定。卢柏克选择了西双版纳曼丢古村,在成本可控的前提下,尽量打造出具有疗愈属性的环境。
一间700平左右、上下两层的学校旧宿舍,通过开荒改造后,成为一栋简约复古、推门见山的小型民宿。在卢柏克的构想中,人们不是“到此一游”,而是通过一段质朴的生活、身体力行的劳动,去翻开内心的土壤,思考平日里无暇顾及的重要问题。为了维护社群氛围,他还制定了几条“不成文”的规定:45岁以上的不收,因为家庭的重担让他们无法久住;没上过班的不收,这是一片专为“班味”过重的年轻人打造的身心疗养所。青年养老院一经推出,便收获巨大关注。来的大多是90后,要么从事自由职业,要么遇到职场瓶颈。卢柏克说,希望那些焦虑迷茫的人,可以毫无负担地过一段无所事事的生活。“在这里,没人要求你的生活作息,没有职场焦虑,没有家庭矛盾,你可以‘随心所欲’。”来这里的年轻人会失去一些便利性,比如不能点外卖、不常用电子设备,但他们获得了一种都市生活中很难成立的状态:在青年养老院,任何生活方式都被充分尊重。哪怕你无所事事,也不必感到愧疚或不安。
卢柏克常常组织大家去务农。“有些白领刚开始会排斥种地,结果脚一踏进泥土里,一下子就放开了,那种兴奋劲儿难以形容。”他们还一起骑三轮车去摘果子。大家拿到果子就条件反射地询问价格,但村民却反问:拿几个果子而已,为啥要收钱?在习惯了利益置换的思维后,突然被抛进田园生活,会产生一种返璞归真的踏实感。这份踏实让不少人松弛下来。前国企员工小武说,青年养老院对他而言更像是一间医院。从部队退伍后小武便一直北漂,固化的社交圈让他很难认识到新朋友。即便已经在北京呆了十年多,深度链接的缺失还是让他难以产生归属感。两年前,小武无意间路过还在搭建的青年养老院,看到一群人围着篝火唱歌,便被吸引住。“刚开始我很拘谨、手足无措,但他们不介意我是陌生人,还跟我碰杯、拉我的手。”毫无预设和功利性的交流,让小武觉得内心某处被敲开一道口子——虽然同样是萍水相逢,但在这片空间中,大家似乎比在城市里更加打开、亲近。小武说,自己都从I人变成了E人。
锻炼、务农、劈柴做饭……青年养老院用养老一般简单质朴的生活,提醒焦虑的年轻人:你不必时刻都要开花结果,有时也可以停下来平整土地。而当你发现,其实只要在院子里坐一下午,把一块陶土慢慢捏成型,就可以获得无比充盈的快乐和成就感时,便也增加了些许面对复杂生活的勇气。
如果说脱离标准轨道的勇气并非人人都有,那么在日常生活中,我们是否有机会利用闲下来的时间、让自己重新出发?由大鱼营造发起、主理人西瓜和滋滋打造的“闲下来合作社”,就提供了一个非标准的答案。闲下来合作社位于上海市长宁区仙霞新村街道,是一个由闲置的地下防空洞改造而成的社区公共空间。单从视觉上看,闲下来合作社一定属于“极繁主义”。你甚至无法在这里找到一片完全空白的墙壁,要么漆上明亮的色彩,要么画上马蒂斯风格的涂鸦,要么贴满附近居民来参加活动的照片……虽然在地下,但行走在这片空间中,能随时感受到一种丰满而向上的活力。从21年开放至今,闲下来合作社已运营三年有余。作为一家非盈利的社区空间,可以算极其“长寿”了。西瓜社长把用户黏性高的原因,归结为她们用来填充空间的丰富内容和共创机制。在冬日白天,西瓜和滋滋带领大家开设衣橱清理计划,邀请人们来防空洞摆摊、交换各自的温暖小物件。在这里,“温暖”以一种具体的方式流动起来。到了夜晚和凌晨,又组织起“菜场鬼市”,在菜市场里卖银饰、卖手作、卖针织、算塔罗,欢迎一切“偏离正轨、肆意胡闹”。她们还创立了跨代际交流IP“老不下来”,以年轻人提问、老年人回答的方式,为两代人架起一座桥梁。工作、结婚、自我认同……那些20岁忧虑的事情,到70岁还算问题吗?老人们的回答虽不复杂,却都有经过岁月沉淀和考验的魅力。让人在会心一笑的同时,又忍不住眼眶湿润。通过对空间的改造、和居民们共同参与的营造,闲下来为灰色的水泥小区带来了一抹亮色。小孩来嬉戏,青年人来社交,老年人来休憩……任何年龄段的人都能在这里找到表达自己的方式。虽然名字叫“闲下来合作社”,可来到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真正“闲下来”的。“是因为内心有让他们‘闲不下来’的东西,所以他们才会闲下来。”这句绕口令一般的话,解释了西瓜对“闲下来”的本质理解。在她看来,“闲”不等于躺平或者摆烂,而是因为有另一件“如果现在不做、就会让她非常难受”的事情存在。“对创造和表达的追求,让我们闲不下来。”西瓜和滋滋认为,对于当代年轻人而言,除了物质需求外,自我表达也是一个无法忽视的刚需。“大家已经不满足于仅仅被服务,更要确认自己的表达被听到、被认可。”而“附近的500米”,就是最适合收纳表达欲的地方。人们熟悉这里的每一片泥土、每一个拐角,这份自然的亲切感便提供了激发表达的土壤。尽管防空洞目前已经因消防改造而暂时关闭,但却在人们心里埋下一颗种子——即便是你再熟悉不过的附近,也可以成为一片标准之外的彩色空间。在这里,你可以做任何“出格”的表达,不会受到高高在上的审判。个性与日常,本是两个可以和谐共生的概念。这也正是西瓜社长的初衷:让人们从闲下来合作社出发,最终抵达那个曾被遮蔽的自己。
对理想生活的追寻,是每个人都绕不开的课题。从校服到职场,我们总会收到许多人的期望和建议,听到许多“你应该……不然就”的句式,我们害怕从大部队落单,因此拼尽全力去追赶千人一面的标准,却常常忘记写出标准答案之后,自己也是阅卷人之一。不想上班的凯瑟琳,干脆打造一片不坐班、不开会的职场,并以此影响更多向往自由职业的人;卢柏克用对抗“内卷”的养老生活,帮助焦虑的年轻人按下暂停键、重新找回对生活的掌控感;以附近社区为创作半径的西瓜和滋滋,用创意作为原点,为单薄的日常赋予更多彩的叙事。就像《新周刊》曾写道:“谁说一定要从农村走向城市,在大城市站稳脚跟才算是‘好生活’呢?有人喜欢‘宝马雕车香满路’,也会有人喜欢‘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当刻板的单一标尺被冲击后,越来越多人开始探索多元价值的意义。跟随他们的脚步,就会发现生活并非一串写死的代码,而是如同烟花一般、每一簇都有可能绽出新的花火。如果你正站在十字路口犹疑,希望这三位“标准之外”的主理人,可以给你迈出一步的勇气。